黔西北行吟（散文诗诗组）
作 者：邓云平
东方之白已现，微曦隐隐，万泉之门洞开，我在群山之后。
琴声自远方传来，一切的澎湃寥无声息，若有若无，我于大道之上瞭望。一线光芒摇曳而过，一线光芒款款而谈，以逶迤的姿势漫过长天，无边无际，蓬勃葳蕤而又静如止水。岩石和庄稼刹那凝固，风情万种。那些星云，那些时光，不可触摸的网叶，遥远而又逼近，以随意的画笔，执着地涂抹山峦，我的心灵年年激越。我的过去和远年空濛而又幽深；思想和希望，灵魂和理想，高远而又淡然。生命和韶年热烈地追逐白天。血肉之躯在这一时刻永远，然后铺天盖地，一泻千里。
黑夜已经过去，太阳即将来临。
无可挑剔的绚丽点燃白宙。
以消逝的危险惨烈地怀抱群山，一个世纪的传奇开始。
2、悬崖上的鹰鸣
有朋至远方来，我以迎接四方诸侯的礼仪欢迎。
天黄地绿，绝妙的弦歌又一次响起，以汪洋姿势掩埋田野和河流，夜以继日，川流不息，毁灭我的心智，折断我的筋骨，形而上的摧残又一次逼近，我挥动黑色的大髦展翅于无坚可催绝壁，撕心裂胆地呼唤，给我一次蔚蓝，演绎生命的极致，阐释伟岸。我的巢穴在大白岩之上，用枯枝和稗草筑起千层巨浪。每一次阴雨和每一刻的冰封苍凉而又纯净。狂风再次袭来，贫瘠的土地寸草不生，寂寞的声音已然沙哑，颤栗的躯体一半已在烈火中烧焦，另一半仍然死不悔改。
少年轻狂负苍天，碧血丹心嘱远云。
只身惜死赴坚难，一影孤帆向大江。
我知道，仓皇歧路，不怜悯懦弱，也不停止磨难。
3、在乌蒙脚下
阴雨绵绵，我的领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
除了雾还是雾，铅块一样的阴沉在远处、近处和周遭的山头。我脚步往东雾往东，脚步往北雾往北。挥之不去，招之即来。前年走过的那一处岬劈大沟，此时烟云弥漫，以苍茫的眼神注视一棵树，然后洗心革面。那只鹰还在哭泣，整夜不归。我企图寻找一种质感的神器，刺破这绵绵无际的包裹，刺穿这隐隐卓卓的大地，刺碎这魑魅魍魉的猖獗，刺透这若有若无的杀伐。企图寻找一声霹雳，震耳发匮，以雷鸣电闪的迅疾敲开这如缕如潮的缠绵，然后干干净净。清澈的流水在眼前趟过，鸟语在耳鼓明亮地回响，荞麦长满山坡。
我是一只带壳的虫子，在土坎下爬行。
一些树木长大，毁灭于刀斧的利刃，一些被大火一夜烧焦。
梦呓一样的日子，杯盘狼藉。
4、风吹过古塬
原野无风，原野也有风。遍野的松柏兄弟一样挺立。
荒滩、丘峦和湿地，都是默想中的事物，有些野草和苜蓿从遥远跋涉而来，用黄土滋养自己的灵魂。一轮明月照彻中天，清澈的流水趟过粗糙的沟渠，我在一页草尖怀想，幽香的花朵开满山崖，一路向东。石头在午夜徘徊，蝴蝶和蜜蜂毅坦然盘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站立。神的旨意，你独自宽广、萧索、独处，任风吹过，雨下过。我是塬上的一株野草，记亿中走过的羊肠小道白鹭成群，牛羊啃食的剑竹，可以充饥，可以入药，药引是我的热血。我的刀剑已然入鞘，一架风车在身后穷追不舍，蔷薇和杜鹃点缀荒芜的图腾。这一世的错误，自作聪明。
乌江的流水悠悠，千古漓漓。
我留恋古塬，留恋这个世界的最后传奇，远山有歌。
风吹过时，那一粒种子跌落，那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5、火把燃烧的时刻
燃烧吧！火焰；火焰，燃烧吧！
星月朗朗，你这晚的精灵。萧瑟而歌，独自在荒原狂舞，火焰燃烧的时刻，我的心也在燃烧。无边的广宙幽寒而远，天籁之音在我的耳膜，或急或缓，每一次跳跃都是纯净，每一声呼唤都是诉说。向晚的夜色艰难退却，一夕光辉照亮我的心灵，引领我走向祭坛。夜色是我的宫殿，我执着于生的热恋和死的辉煌。也许，这一曲终，我将成为灰烬，我将无声无息。我仍然挥动这炽热的手掌，直指一切黑暗，用我的战车，劈开一道悬崖，让世间的夹道处处平坦，从此不再崎岖，山河玲珑。
那年，那月。
那日，那时。
黑夜降临了，我是光明，温暖夜行的人群。
光明降临了，我是黑夜。
6、一头牛在山沟里老去
意念中的草场渐行渐远，坡头的时光遥不可及。
其实，我想低抵地说，想要一些包谷杆、麦桔、黄豆夹，黑麦草和苜蓿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饮料。青山隐隐，犁铧在我的身后，年年的鞭抽和追赶我从不推辞，还有辱骂的语言。耿耿银河，你不可灭视你的诺言，星云和夜晚，春耕和秋收都是一种传说。那一株梨树年年开花和结果。山沟里的岁月无可挑剔，青草和口粮、思维和理想迫不及待。我所走过的路，向东和向西都言不由衷。五千年前，我是一枚化石。有些话，我只能向沧海倾诉，这一夜风雨无阻。
山沟是一种理论，我在沟里荡漾。
我只是一头牯牛，哲学的细节离我很远。
江山如此美丽，我却独自流泪。
7、石旮旯里的舞蹈
石头是大地的骨头，天天硬朗。
我的乌蒙之山，只有风和大野。树是一种装饰，抒写石头的睫毛，遍地生根。混沌如斯，我用躯体揰击绝壁，大地长出石海、石林，石巢、石板、石花、石雾，抖落生命的音符。三亿年前如斯，三亿年后依然如斯。极昼和极夜的淬火，风化成霜，煮酒成雪，逶迤而且蓬勃。那只南来的鲲鹏，不经意的驻足，蹁跹而飞，踏歌而舞，展翅千年，风铃在蓝天摇响，低缓的乐曲，穿透环宇的黑洞，长臂轻舒，演绎飞天之梦，直抵心海。这一生，大雨滂沱，敲击太阳的背脊，水西的大鼓响起，热血谱写我的创世之歌。
每一个旮旯都是一个逗点，一个舞步，我沿石头攀爬。
水滴石穿，低沉而又豪迈，直抵梦的扉页；每一处都是意志和坚强。
石歇舒展绝妙的舞蹈，无波无浪地抵达。
8、血色黄昏
太阳已经跌落，黑夜即将来临。
忧郁的灵歌在远处响起，云海如幻，一阵阵地遥远，一阵阵地逼近，坦然而又紧迫，迅疾而又舒缓。恐惧的未知再一次袭来，我于大化之中，在山崖的绝壁，孤独地等待月色升起。一抺褐色的云裳抵达心海，萧索之处，大河滚滚东去，青山无限绵延，渴望的灵蛇永远见首不见尾。我于梦中寻找，又到梦外诘难。空濛之间，一只白兔跌落山崖，撕心裂胆地哭泣。巉岩之上，血迹斑斑，万坠的沟壑无边无际。我曾经的沧海和巫山，这一时刻，啸声迭起。假如我依然是一个牧童，牧鞭抽响那一处岩石，那一处又是我的芬草之地。
天涯何处不伤心？这一次不可逃避。
云霞万端，或可止于心域，一切都是传说。
我的绝命坦途，血光点点，万山丛中，勿明勿暗。
9、葬礼
雨一直在下，风已经远行。
铜锣声寂，锁呐在别处响起，海角幽怨地泣唤，木鱼在案桌之上危危可及。我知道，永远的经文已经失落。灵堂之上，天师和魍魉，面目狰狞，企图以一纸谎言掩盖世界的真相。神抵的道场鱼目混珠。我从地狱走来，趟过血河，洞穿五堂十殿，以最后的目光逼视世人。似儒似佛似道，也非儒非佛非道。此一场雨停，然后天各一偶，阴阳两隔，不再相见。翻飞的冥钱飘过奈河之桥，月光洒满江南腹地，在布满泥泞的路上，我用什么温暖你的灵魂。唱一支歌或散一支花，余后三尺黄土。
乌云密布西山的山口，我们在布满荆棘的小路上泅渡。
灵幡飘飘，天堂或在明日。
这本无字之书，那一页翻开来世和今生。
10、向东，还是向东
我必须向东，沿着日出的方向。
云梦之泽，意念中的坡头霞光满地，那一只千年的灵狐芳姿卓约，娇艳若花，夜夜开放。我沿着一丝红线攀援，在鸟道上行走，唢呐声起，鼓点的呼唤幽深而又密集，每一个乐句都敲击我的心坎。这一次远行是我一生的幸福和一生的追求所系。趟过世俗的目光，生命的丛林芳草绵延。希望和绝望在瞬息凝固，幻化成一栋石屋和一段土墙，一处流水和一声鸟鸣。我这一世的开始，天黄地绿。眼角漫过世界的第一阵血晕，寻梦的追逐也就启程，以声撕竭力地的哭泣唱彻光明。一处十字路口，杂乱无章。
岩鹰飞过绝壁，我徒步阐释古夜郎的密码。
太阳之子，沃野之原。
我是一座大山，此生无终无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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