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沙漏
作者:陌上尘颜
在摆满各种小物件的玻璃橱窗里,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沙漏,一向我都是如此确定自己的直觉。
店主非常年轻,不像精明的生意人,倒像个大男孩,斯斯文文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他拿出来递给我,指了指最里面,告诉我还有各种样式可以挑选,两用的,当书夹的,帆船起航......我几乎没有迟疑,仍是只要刚刚第一眼扫到的那款,再仔细看了看,底面纯白色,上面是赤铜色,搭配的感觉,韵味似乎差了点儿。
我问男孩子,可还有其他?他倒是很能明白我的意思,说仓库有一个棕黄色的,底面接近原木的颜色,他打开电脑,让我看图片,我就说嘛,这个才是我想要的,古铜和原木,有着某种原始生态的气味,不需要任何装饰,不是吗?喜欢的东西,最本色的最动人心,如若加了无谓的装饰,反倒像做戏了,在心灵的初始部落,干净是最好的颜色。
我把买回来沙漏,放在书桌前。里面的白沙流下来,似一条涓涓溪水,仿佛看到了流年的踪迹,它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动。谁说的,时光无痕岁月无迹?它分明有形有状,并且流动着,30分钟,然后旋转,它又继续慢慢流淌......
“人世皆攘攘 樱花默然转瞬逝 相对唯顷刻 岁月常相似 花开依旧人不复 流年尽相催”,我穿上白布鞋,低头系鞋带,鞋带很长,左右拉扯,系两个结,走在青石板的小巷子里,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好像踩着流年的旋律,和着沙漏的节奏,它们有着蝴蝶一样的迷幻,透明的双翼缀着五颜六色的蕾丝花边......
想想从前,我是多么留恋那一对对细细的高跟鞋啊,它们摆在闪着耀眼灯光的货架上,如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艳丽而媚惑,我总是不厌其烦地试了又试,试了又试——怎么说呢,说我的一双小脚太娇嫩实在是过于矫情了,但是毫无办法,每次买回来的高跟鞋,不管什么牌子什么款式,穿到脚上不超过十分钟,脚趾两边必定充满了血泡,稍一动便磨破皮,疼痛难忍。
记得《海的女儿》那篇童话吗?可怜的海公主,为了爱情,拥有了人类漂亮的双腿,然而她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都流着一滴滴的鲜血啊!最终,她还是只能变成泡沫,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与别的女子快乐地生活,不管是在海洋,还是在天空,她永远与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就好比,我与高跟鞋,无论我怎么忍受,它仍是我最深的疼痛,只为了青春年少的那一年,他曾对我说过“你穿上高跟鞋真好看”的一句话。
不肯就此甘心,我与高跟鞋继续恶狠狠地斗争着,还是买,还是穿。如果说当初只是因了他的一句话,现在想来,后来坚持要和自己的脚折腾,大概是自己总也不肯放弃罢了。因为,当我们最终背道而驰之后,他的样子,早就云淡风清,日渐模糊,不知所踪。
什么时候开始买布鞋穿的,而且一定要系鞋带的,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明白了,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放下了,反正是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像是看着那流年从沙漏中流出来,时光把什么都磨碎了,我也不得不承认,真的,时光会抹杀全部,并且让一切都远走,高跟鞋的日子,从此别过。我亦不再回头,就此告别高跟鞋的青春岁月,有了只属于自己的寻常日子,我终于,随心所欲地穿上了适合自己的鞋,那便是我一直喜欢的布鞋。
原来的我,不是不明白,却不肯放手。现在的我,只是一心想着做自己便好。于是,开始买各种各样的布鞋,一定要系鞋带的那种。白色、浅灰,深蓝,我穿着布鞋,行走在大街小巷。城市的水泥路面,尘埃总在不觉意间覆盖着鞋面,常常便要洗鞋子。
在晴朗的日子里,把鞋用水浸泡一会儿再洗,拿刷子刷去油渍,晾在葡萄架下,水滴沿着鞋角滑至地面。稀疏的阳光透过阔叶边缘照在水滴上,反射出微微彩光,有些眩目,像是寻常日子里偶尔会遐想跳跃出来的思绪,一晃而过……那是一座古老的大钟“咣——”“噹——”拖长绵延着,并未催人老,只是觉着它无语地在胸口一笔一划写满密密麻麻的心事,模糊的人影在穿梭,来来去去,可否停驻?
灿烂的阳光照在对面的墙上,没有斑驳流离的暗影,就是干净利落、白花花的一大片。隔着玻璃窗的树,听不到“沙沙沙”的声音,时停时起,没有规律地的左右随风摇摆。
放几首曲,一杯清水,或是冲杯咖啡。我不能把日子过成诗,但总可以偷到这一时半晌的午后,坐在阳光的背面,用我想得到的字,按照自己喜欢的形式,肆意构筑一个瞬间的梦的世界,我便倘佯其间,自由自在,流连忘返。
夜晚更妙,坐在书桌前,用手转动一下面前的沙漏,我读到这样的诗句“流转的时光,照一脸沧桑,再也来不及遗忘.两个人,闹哄一场,一个人,地老天荒.谁能够想象,眉毛那么短,天涯却那么长!——林夕 《半生缘》”,正下着小雨,窗外蒙蒙的像是一幅陈旧的棉布,灰色一点点的洇,一点点地捻,一点点地浸,一点点地透,一点点地沉,愈来愈重,黑得没有一丝丝气息,是谁给它罩着一层灰灰的袍子,不发一言?
玻璃窗上因热气形成了一些怪异的图形,或明或暗的灯光,无法辩识外面的景象,一闪而过,模糊而迅疾。一大滴雨“叭嗒“掉下来,凉得入骨。是的,三月比较像怨女,晨曦和夜色混淆难分,依稀朦胧欲哭无泪似颦似嗔,就连偶尔露个脸的阳光,也是一副期期艾艾要死不活的样子,不喜欢这样的格调,既没有明亮澄清的色彩,也没有轻快飞扬的气场,“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我总是希望,快快地过吧,烟花三月的灰黯季节。
偶尔偶尔,一觉睡下去不想再醒来,因为没有想要的明天。“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坚韧,像浮在清汤上面的油花,吹不散化不去,零零星星,有痕有迹,若有若无的慧颉填不满沟壑,取舍在意念之间,得过且过未尝不是最好。是不是,总有些难过,不可说不能说——上帝知道,浮生众相,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阡陌红尘,熙熙攘攘......
我想着,夏天到来的时候,我穿上布鞋、长裙,长裙要长及小腿或脚踝。行走的时候,裙角轻扬,拂擦肌肤,自在、舒适。若有风起,似乎连热浪也扫了一边去;继续偏爱明亮艳丽澄清的色彩,红、橙、雏菊那样的黄、海水那样的蓝。日子淡然地过,用色彩来调和调和也不错。
不是许了愿么?我在新年的第一天,站在寺庙的侧角,一个人闭上眼睛默默祈祷。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缝隙射出来,我伸出双手,就那么轻易地轻易地抓住了一把阳光——如果好运从这一刻开始,那么,这一束握紧的阳光,请你,请你,再也不要,从我的指缝间溜走,请你,请你,一定一定记住我一次次在你面前许下的心愿。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旧事了了,所有的怜悯和温柔,所有的错过和停留,心心念念之间,早已是千山万水,付诸空无。
那好,就这样吧,我穿上布鞋,慢慢地蹲下来,左右旋转两次,仍是打双层蝴蝶结,鞋带便系好了。会不会有一天,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他肯蹲下来,为我系上鞋带?那样,我便可以,轻轻地抚摸他一头浓密的黑发,像是在梦里,曾看到过他漆黑漆黑的双眸......
流年风水会轮着转么?这记录着流年的沙漏,什么时候,像飞转的轮盘,可以转到最深的刻度?隔了五年十年烟尘,青丝添白发,“一个苍凉的手势”....
【编者按】:沙漏,一个在橱窗里第一眼就看中的沙漏,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在一个有心人的眼中,在一个有思想人的心中,那是不一般的,它是与众不同的存在给力作者与众不同的想法与写作的的支点。看着沙漏里的白沙流下来,似一条涓涓溪水,仿佛看到了流年的踪迹,它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动。是的,岁月是无声的,文字也是无言的,但却带给人们无尽的回味,回味流年中的点点滴滴。曾经的青葱岁月、曾经的心心念念、曾经的地老天荒、曾经的曾经,到最后不过烟尘经年,换来青丝白发……好有深度的文章,值得欣赏!【编辑:月色如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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