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富二记
作 者:东篱采菊
保安门
涧富岭是宜春南陲重要关隘,跨袁州、安福两界。
我最早是从父亲嘴里听到而知道涧富岭的。抗战时期,父亲步行由宜春经涧富,去吉安烟厂打工谋生,因涧富岭强盗出没,行人要在涧富老街聚众结队才敢前行,这有点像《水浒》中的景阳冈。父亲回忆说:有一个后生对强盗不以为然,不顾众人劝阻,独自过岭,待众人过岭时,发现那个后生已被强盗杀死,横尸山野。父亲的回忆,使得我对于涧富岭一直有种恐惧的感觉。
涧富岭出强盗,又是府县边陲重隘,历代官府比较重视,有时还会设卡防守。最早设卡是在南宋嘉定年间,那时湖南郴州一带发生农民起义,官府在此立寨遏止义军入境;到清代咸丰年间,官府在此建筑石卡,派兵把守。民国时期编撰的《宜春县志》,有如下记载:“涧富跨两县界,逾岭即安福境。宋嘉定间,尝于此立寨,遏郴寇。迄清咸丰建石卡,极牢固,实属天险”,并设“涧富岭巡检司,派出千把总一人,弓兵三十人把守”。这里说的石卡就是“保安门”,据史料:保安门建于山隘处,坐西北朝东南,巨型花岗岩拱券结构,门上盖有重檐谯楼,两侧为城墙,上下排列工整的雉堞,长27.3米,高5米,深4.68米,正墙上嵌长方形青石,上刻楷书“保安门”。可以想像当年的保安门立于荒山野岭之中,是何等的雄壮、气派!
我们驱车走宜安公路去涧富,宜春到吉安已是无阻的坦途,早就不须翻山越岭。保安门不再雄壮、气派,而且破残不堪,掩在草木之中,谯楼、雉堞、巡检司、千把总、弓兵早已湮灭于历史之中,只有那个门洞还透着光。门的左边是林业队的一排破旧的平房,门的右边是原来通往安福的沙石公路,保安门夹在其间显得十分寒酸,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废弃的砖窑。走得近去,进入门洞,那些方形的花岗岩城墙石拱券立于身旁,在历史的重压下,他们显得那么的吃力,左边的门梁明显有些倾斜,然而他们还在顽强地支撑着。立于门洞,脑海中想像当年一队队的行人、商旅从此门出去,走入大山,前程对于他们只是一个充满恐怖、惊险的未卜;这里还曾迎接过一队队走出大山的归人,走入此门,就意味着告别恐怖与惊险的威胁,离家不远了。对于关山阻绝、江湖险恶的过去,一个“安”字是今人无法理解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保安门,只是历史的一个背影,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是无法重新演绎的。
《宜春县志》关于清咸丰建石卡,并设“涧富岭巡检司,派出千把总一人,弓兵三十人把守”的记载,可能有误。我曾藏有一纸清乾隆三十七年彬江贡生邓联元诉邹元斌刁瞒翻诬事讼文抄本,内有“檄委涧富司查勘,旋蒙司爷勘明……”字样,说明不是咸丰年间、而是在乾隆年间官方就在涧富设有机构,这个涧富司不仅是军事机构,还可以根据地方政府的委托,查勘民事纠纷。“千把总”也可能是“把总”之误,清代绿营兵编制,营以下为汛,以千总、把总统领之。千总为六品武官,把总为七品武官,所以不可能有“派出千把总一人”,且涧富岭巡检司只有弓兵三十人,以把总统领之的可能性更大。
朱氏节孝牌坊
离开保安门,我们去涧富老街,但是老街已不复存在,只见鳞次栉比的新屋。正要离去,老表告诉我们:离村不远处有一座石牌坊。
果然,沿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穿过两处山林和一片田野,便见路旁的树木掩着一座石牌坊。该牌坊面西背东,为四柱一楼的花岗石榫门楼式石坊。主楼高5米、侧高3.4米,面宽4.6米。四柱均有抱鼓石,正反两面刻有相同的文字、图案均清晰可鉴。牌坊正面主楼上部竖式排列刻有“圣旨”二字,周围五龙环绕,两旁是镂空花窗;坊檐下刻有“节孝”二字,字下是 “二龙戏珠”和“双凤朝阳”浮雕图案,浮雕中间刻有“旌表大学生夏思绶之妻朱氏坊”十三个楷体字;下坊左右两侧均刻有文字、图案,左侧为“彤管杨徽”和梅花图案,右侧为“柏舟矢志”和莲花图案。这便是朱氏节孝牌坊。
宜春市政协编印的《宜春古建筑》对朱氏节孝牌坊的介绍是:“该牌坊是为彰扬夏思绶之妻朱氏对爱情的坚贞不渝而建造的。夏思绶,涧富村人,生于康熙年间,年少勤勉好学,16岁便考取功名,并在京城做官,18岁寿折离世,期间一直未归。朱氏,分宜县大龙人,何时嫁给夏思绶不可考,只知夏思绶寿折时朱氏约14岁,未有生育,且后一直居住在夏思绶家为夫守节,终生没有再嫁。”这又是一个凄怆的爱情故事,或是一个“三从四德”的牺牲品。
朱氏的爱情和节孝,只有眼前的石牌坊能够告诉我们。据说该牌坊原来悬有铜铃,顶上镶有宝珠,坊前有一对石狮,坊后有数个石礅,这些装饰和衬托均毁于“文革”。奇怪的是,这座石牌坊不像常见的牌坊跨建于路上,而是立于路旁。这条石板小路是从宜春、新坊、路口延伸过来的,往前走是涧富村,再往前便是保安门,它应该是宜春通往安福、吉安的古驿道。朱氏节孝牌坊立于驿道旁,不就是一个伫立路旁盼望丈夫归来的女子形象的写照吗?从这座立于路旁的牌坊,我们可以推测在京做官的夏思绶返回故乡的基本路线:由京杭运河乘舟至扬州,然后逆长江乘上水船至湖口,进入鄱阳湖再溯赣江而上到樟树,换入袁河水路,一直到宜春登陆,再乘车轿或是“踩岸路”回到涧富村。我之所以推测夏思绶会经袁河水路回家,不是直接由赣江到吉安上岸经安福、保安门回家,是因为涧富岭不太平,而且牌坊立于靠近宜春的一端,也说明他只会选择从宜春方向返家。宜春到保安门的古驿道,曾经络绎不绝走过无数行旅,却没让朱氏盼回在京做官的丈夫,这个小女子的心应是多么的凄凉和失望,她只能把自己化作一座石牌坊,立于路旁苦苦等待。然而,一座冰冷的石牌坊能够“旌表”她的全部期待和生命吗?
----------------------------------------------------------------------------------------【编者按】1:保安门,在宜春南陲有一道重要的关隘,跨袁州,安福两地界,涧福岭就坐落其间。跟随作者的笔触和足迹,我们沿着历史的长河穿越,来到保安门,曾经何等的雄壮气派的保安门也随着历史滚滚的车轮淹没在红尘里,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一个保,彰显了武威之力,一个安字,安定了多少恐慌的心,跨过这一道门就是家。如今,只留下斑驳陆离的身影,向我无声地述说着那往日的辉煌和曾经的烟火凡尘。2:朱氏节孝牌坊,该牌坊是为彰扬夏思绶之妻朱氏对爱情的坚贞不渝而建造的。夏思绶,涧富村人,生于康熙年间,年少勤勉好学,16岁便考取功名,并在京城做官,18岁寿折离世,期间一直未归。朱氏,分宜县大龙人,何时嫁给夏思绶不可考,只知夏思绶寿折时朱氏约14岁,未有生育,且后一直居住在夏思绶家为夫守节,终生没有再嫁。”这或许是一个凄怆的爱情故事,或是一个“三从四德”的牺牲品。她把自己化身成那一座牌坊,日日夜夜张望着,保安门的古驿道上络绎不绝的商旅,没有她期盼的归人,她想要不是那冰冷巍然挺立的石牌坊,她也许不曾想得到敬仰,只是想盼回那心里思念之人。历史把它的印戳烙印在大地,每一个印记都值得我们去探寻,去细细品味。深邃的意境折叠出历史的斑斓璀璨,优美凝练的语言带来了历史的厚重质感,让人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倾情推荐赏阅,感谢赐稿新长城文学网,期待更多的精彩。【编辑:雪语若】 [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60602第51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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