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满眼泪花的顾奶奶似乎又一次站在我的面前,陪着我,目送一场场麦秋,渐渐远去,而那近处,一棵棵荒草,还在摇晃着身子,好像嘲笑那些不归的人们,多么地触目惊心!】
去年的秋天,在故乡的田野上,发现一些被征用的厂房用地,久久地空着,一直都没有个着落,一块块田地像是被抛弃的”老者“,好久没有打理了,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此外还有一些地空着,只是由于家里有力气的人都外出打工了,老人已没有了力气去照看它们,就这样一直荒着。
一阵阵风吹来,长得有些凌乱的草,挥舞着自己的身子,却像一把把利剑,刺痛着我的心扉,它们肆意地摇晃,有些猖狂,像是一种示威。站在那些荒凉的景象前,突然想想这秋风中,多少老一辈人的身子已弯,而我也想起了自己未来的情景,内心产生了一些凉意。觉得内心还是寻找些值得欢乐的记忆,循着旁处金黄待割的麦子,一路往记忆的深处走去,面孔上舒缓了许多,记忆中浮现出79年麦秋的种种景象,尽管多年过去了,却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过了农历五月十三,芒种节,地里的小麦都黄了。远远看去,天地间一片金黄的颜色,那滚滚麦浪就像那涛涛的黄河水,源源不断又随着微风一浪接一浪。
在地头谈论庄稼的社员,鼻翼扇动着。空气里不时地飘来阵阵带有微甜的麦香,这香气是那么的熟悉与迷人。广阔的大地上,只有两种颜色,心旷神怡的金黄色,和翠绿耀眼的绿色。漫山遍野的黄色麦浪,在天边与蔚蓝色的天空衔接。在大片麦田中间,夹杂着绿色的几棵枣树,枣树是两家地垄之间的界限,高高的地垄上生长着茂密的杂草,在广阔的黄色麦浪里显得更加翠绿。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金黄的麦浪。黄色是主宰,绿色是点缀!
在远处黄色海洋中,有一片绿洲。开始是一个点,随着越来越近,绿点越来越大,变成绿洲。繁茂的绿树之中,露出了红色的房顶,几缕青烟随微风慢慢飘向天空。近了,看见了村边,像镜子一样波光粼粼的大沙河。在清澈见底的大沙河里,倒影着岸上一座座、红瓦白墙的庄家小院落,那里便是村庄。街上有几位老人,坐在大槐树下乘凉,聊着他们过去的岁月。
开始收割前,人们早些天便开始准备了,毕竟这麦收是人们最为重视的一个节气,人们都在大场院上忙活。生产队长张鸿山和社员们先套上牛拉上耙,张鸿山站到耙上,扬手打了那牛一鞭子:“驾!驾!”。那牛就开始拉着他在场院上转圈。张鸿山拉住栓在牛笼头上面两边的绳子,控制着牛的方向。整整耙了半上午,那大片的场院便被耙的松松软软,就等着老天下雨,因为那时麦子还欠点,可以等,但如果天不下雨,或者麦子已经成熟了,就不能等了。
大人孩子,男女老少,都挑着木桶、铁桶,端着木盆水瓢等盛水的用具,到附近的沙河里,池塘里,或者水井里,担来或端来水,用水瓢向松软的土地上洒泼着。吃过午饭,张鸿山和社员们,把去年留下来的麦秸垛,用三齿把麦秸垛上面的封泥撾去,然后就露出了鲜白的麦秸。大家不用费力地撕麦秸,直接从上面轻松地抱起麦秸,均匀地,撒到泼过水松软的场上,那场院上的土,晒了一个中午,虽然还有点湿,但已经不粘脚了,这时正好算是火候。勤劳的人们又拉出牛或者马骡等,套上套,后面拉上一个圆圆的石头轱辘,也叫石碡,开始在场院上,顺时针地转着圈压。有时压一下午就好了。但也有那仔细些的人,会再压一上午,直到把那场院压得明晃晃,溜光细滑为止,大场仿佛就像一尘不染的大镜子。
早晨,天刚微微发白,张鸿山就带领社员们,来到了大沙河岸边的西面。这里是张家的一块大田,有二十多亩。今年不缺雨水,也没有冰雹风灾,麦子都籽粒饱满,麦穗又大又整齐。俗话说“豆收高,麦打齐”,就是豆子秧棵越高越大,所结的豆荚就多,产量就高。而麦子不能太矮,也不能太高,太矮了麦穗就小,产量低;而麦子如果太高了,一刮大风,就会倒伏,也影响产量。最好的就是选出好种子,不很高,也不矮的麦子来做麦种。由于张家每年都选取长势好的麦田,作为来年的麦种,所以他家的麦子长势最好。整块麦地,都齐刷刷的,抓一把麦子,黄灿灿、沉甸甸的坠手。
麦熟一晌,昨天刮了一场热风,本来还有丝许绿意的麦田,突然就全黄了。收割开始了。张鸿山揽过一小片麦子,顺手抓住,右手的镰刀,伸到麦子的根部,轻轻用力一拉,那把麦子便被齐刷刷地割下来。张鸿山把镰刀用咯吱窝夹住,然后用两只手抓住一缕麦子的麦穗,分开两股麦秆,熟练地一拧,再一盘,那缕麦秆,便变成了用麦穗打了结的草绳,也叫腰子。然后张鸿山快速地割麦子,把割下来的麦子,整齐地摆放到草绳上。“唰唰”唰唰”,不一会儿,麦秆草绳上便垛满了麦子。张鸿山蹲下来,两只手抓住草绳的两头的麦根,用力一拧,一别,麦根便打成了结,那堆麦子变成了一个整齐的麦捆子。
社员们都是庄稼汉,更是割麦子的老手 。大家快速地割着麦子,有说有笑的,一点也不觉得累。一个割麦的好手,一天就可以割一亩地。到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春香和邻居吴妈,胳膊上挎着小篮子,手里提着水罐,来地里送饭了。春香招呼张鸿山他们去地头上吃饭。张鸿山站直身子,捶捶酸疼的腰,回身看看,他割过的地里,已经是一片白森森、整齐的麦茬,成排的麦捆子,都一个个躺在地里。
早饭是春香和吴妈做的,有小米稀饭和咸鸡蛋,还有白馍馍。张鸿山和社员们香甜地吃着,议论着今年的好庄稼。平时的社员们,只能吃粗粮的玉米饼子和窝窝头,喝玉米糊糊就咸菜,很少能改善一顿。只有过秋收麦的时候,东家才会给社员们吃精面馍馍和鸡蛋。
春香给张鸿山擦着汗水,问长问短的。守着社员们,张鸿山很不好意思,夺过毛巾,自己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就站起身,走到那边的地里,查看麦子的情况。春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到离社员们吃饭的地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她低声说: “鸿山哥,我可能怀孕了!”
“啊?真的!” 张鸿山大声问。
“你小点声,被人听见了。”春香羞涩地说。
“太好了,我要当爹了。” 张鸿山看着俊俏的媳妇说。
“我也很高兴,我要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好,以后再生个闺女,像你一样好看。” 张鸿山微笑着说。
“嗯,我要给你生一堆孩子。” 春香笑了。
“以后你要注意休息,别再干活了,让吴妈去干吧。”
“没事,我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就行。” 春香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大家又回到地里,继续割麦子。这时,老李头驶着牛车来拉麦子,张鸿山帮助他往车上装麦捆子。老李头一边装,一边说:“今年的麦子沉甸甸的,真好,看来是个丰收年。”
“是啊,老百姓可要有好日子过了。”
“但愿每年都能这样丰收,那样咱们就能天天像过年一样,吃上白馍馍。”
“会的,这样的日子一定会很快就来的。” 张鸿山眼里露出亮亮的光芒。
割了几天的麦子,麦捆子在场院上垛成了几大垛。生产队长张鸿山,给社员们分了工,他和棱子在场院里铡麦子,其余的人由顺子赶着车还是去割麦子,割完顺便拉回来。老李头负责把张鸿山和棱子铡下来的麦子,摊开晾晒。经过烈日一个中午的暴晒,等麦子都干透了时,套上马拉上石碡压。女人们则拿着叉把扫帚,起场翻场,撮麦子。
张鸿山把麦捆子,放在铡刀下面,棱子双手握住铡刀的把,用力往下一压,同时屁股也往下一蹲,只听“唰”的一声,那麦捆子,便在中间靠近麦穗的地方,齐刷刷地断成了两截。一股青草汁的清香,传进张鸿山的鼻子里,这种味道他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他把麦根丢到一旁,又拿起一个麦捆子,塞到铡刀下面。老李头把铡下来的,带着麦穗头的一段麦子,用一杆木叉挑起,撒在溜光的场院上。整整铡了一个早晨和一个上午。场院上已经摊满了,厚厚的一片麦穗头。妇女们,则每隔一会儿便去翻动。麦穗头在烈日的炙烤下,很快脱水变干,然后变焦。
吃过午饭,张鸿山戴上八棱、宽边草帽,脖子里搭上一块毛巾,便走向场院。他让老李头套上驴子,又给驴子戴上用布做的捂眼。驴子拉上石碡,他站在场院的中间,用一根长长的缰绳,牵着驴子,驴子围着他顺时针地转着圈,开始压场。
那焦爽的麦子,发出唰唰的声音。等压过两遍,那麦秆便被压扁了,场上厚厚的麦秆 ,变成了薄薄的麦秸。妇女们赶紧翻场,把铺在地上的麦秸,都翻过来。张鸿山走到树底下的阴凉处,早有春香给他冷好了茶水。他嫌用茶碗喝水太麻烦,抱起水罐子仰头喝了个痛快。他喝完水,坐在树下,抽上一锅子旱烟袋,慢慢吸着,看妇女们翻场。他不着急,因为翻过来的麦秸,还会有些潮气,等晒一会儿,再去压,那样麦秸就会更焦,更干爽,压起来容易的多。
下午四五点钟,麦子已经压好了。妇女们就用木叉把麦秸挑起来,堆到场院的边上。此时的麦秸先不能打垛,还要等所有的麦子都压完后,再压一遍。现在压的这遍,叫做头场,还要再压一遍二场,才能收的更干净。有那更仔细的社员,会压三场。当然,三场,已经压不出多少粮食了,只能压出很少一点的麦子和麦鱼头,用来换西瓜和换油条果子。起完了麦秸,场地上,就剩下了一层掺杂着麦糠的麦子。人们把它用木制的推耙,堆起来。
傍晚时,从大沙河上,会吹来西南风,这时就要扬场了。扬场不是一般人就能行的,需要有多年经验的把式。老李头是最有经验的把式,他一手抓住簸箕的一侧,一手抓住簸箕后面,然后“上铣”的人,从后面用木铣给簸箕铲上一铣麦子,老李头腰一挺、一弯、再一挺,双臂巧妙地顺势一扬,那麦子便形成一道黄色的弧线,射出去。麦糠被风吹走了,金黄的麦粒,便像雨点一样落到地上,形成一道大月牙儿。
扬完了场,男人女人们便去堆麦、撮麦子。大场院上,那成堆的麦子,逐渐便变成了一片大口袋。撮完麦子,还要把麦糠也收起来,这是牲口的过冬的好草料。男人们都累了,坐到场院边上抽烟聊天。孩子们都光着脚丫,在溜光的场院上来回跑着,有的小孩钻进麦秸垛里,玩起了藏猫猫的游戏。过麦秋的大场院,是孩子们的天堂。过麦秋,则是社员们幸福丰收的节日。
等压完头遍、二遍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麦秋也进入了尾声。张鸿山和社员们,把压好了的、雪白的麦秸, 用木叉挑起来,一层层地堆成几个大垛。大垛上面用泥巴抹好,这样风刮不了,雨漏不进去,放置好几年后,那里面的麦秸,还是煞白鲜亮的。麦秸在农村用处很大,虽然可以当做柴火烧水做饭,但一般人们是舍不得的。用它可以参进泥巴里,脱胚盖房子,可以和泥抹墙抹房顶;冬天草少时,用铡刀把它铡碎了,还能当牲口的草料。有那心灵手巧的媳妇,还能用它,编制出各种花样的工艺品。当然,后来的麦秸还能制造雪白的纸。
垛完了麦秸垛,麦秋就算过完了。期间,张鸿山和社员们会在收割后的麦茬地里,种上了玉米和豆子。割完麦,种完玉米,就有了一段闲暇的时光。也进入了燥热的伏天,几场雨过后,玉米长势迅猛,时间不长,便把曾经白晃晃一片的麦茬地,覆盖成了郁郁葱葱的绿色世界。
美好的画面总归要画上句号,我突然想起老迈的顾奶奶,被征收地时,一直流着泪,哭个不停,有人说,她是想多哭出点钱来,这让我内心愤愤不平,有多少人能懂这老人的心声,种了一辈子,这份感情,又有谁明白。风吹了过来,感觉顾奶奶的皱纹更深了,而她那曾经明澈有神的眼睛看到她那块被征的地已荒废在那儿很久,心里会是何感想。想起了顾奶奶年事已高,而家人基本都不在身边,面对一些还坚守的土地,她还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们对待它们,用心照料。她跟我说过,她总有闭眼的一天,不知道将来这些地会变成怎样,只能在世时,哪怕有一口气,还是想让它们多收获些果实。
满眼泪花的顾奶奶似乎又一次站在我的面前,陪着我,目送一场场麦秋,渐渐远去,而那近处,一棵棵荒草,还在摇晃着身子,好像嘲笑那些不归的人们,多么地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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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按】随着农业现代化的推进,机械化的普及,那种男女老少齐上阵,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逐渐被淡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尘封在记忆的深处,被刻上了时代的印记。作者以微电影的形式,再现了那个时代下集体劳动的场景,耙场、压场,割麦、打腰子、打麦捆子,压麦、扬场、堆麦、撮麦子、垛麦秸垛,犹如一张张岁月名片,传神的动作,朴实的语言,严谨的结构,场景刻画入微,情节饱满动人,人物对白充满无限向往,强化了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特点,突出了时代背景和当时广大农民的心声。全文如行云流水,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跃然纸上,感叹作者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感谢赐稿,力荐共赏!【编辑:梦外人】【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60927第1059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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