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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炎 炎 夏 日 麦 收 忙

作者:站长   创建时间:2016-11-14 00:00   阅读量:15706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14267

 

 

  炎 炎 夏 日 麦 收 忙(散文)

   
  作 者:  米 粒 满 仓

 

      为农村历史存照;为农民今昔立传;为现代农业点赞。

                             ——题  记

    炎夏来了。小麦快要熟了。

    放眼无际的原野,金黄的麦田如丝绒地毯,美美地铺到远山边。山风过处,麦浪千重涟漪荡漾、此起彼伏汹涌澎湃。和风不时送来田园万物和麦子的清香,及杂散的田间背景声响。乡间阡陌、路边树木、田埂和庄稼,为大地即兴谱写、演奏着一格一格纵横交错的优美旋律和抒情乐章。布谷——布谷——,布谷鸟不知疲倦地满山巡游清唱,蜻蜓、飞虫、燕雀在金色海面上萦绕翻飞,鸟啼虫鸣,好一幅醉人的自然风光。沉缅在这天然迷人的田园音画中,不禁想起40年前,我小学中学时代的麦收时节。

【 上 篇:开镰 收 割 】

一、放  麦  假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山东烟台农村还是“大集体”,社员以生产队为单位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进入六月、麦季一到,县上、公社便对麦收进行紧急部署。有线广播不断传来上级的通知指示。全民动员,简直像战争年代打仗一样。县里三令五申确保丰产丰收、颗粒归仓。公社专门在牟平七中校园操场上,召开由全公社社员参加的万人大会,动员发起夏收夏种的人民战争。村里更是提前安排、做好各种准备。村街贴上红纸大字标语、山里挂起红布口号长条横幅:誓死打好“三夏”抢收抢种大会战。村庄内外,连空气中也洋溢着三夏战役的火药味,以及丰收的喜悦与收获的渴望。

   麦收无疑是最重大的农事,也是百姓最苦累的季节,更是乡民最高兴的时刻!

   麦收开始了。就像这滚烫的天气,六月的乡村整个沸腾了。看,满山遍野都是零零散散、忙活麦收的身影,像蚂蚁搬家似的遍地是人,一派大干苦干、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男女老少齐上阵,收割、捡麦穗、打场脱粒;田间、路上是成群结队来往搬运麦捆的:中小学生有手抱的、肩扛的、肩挑的、两人抬的;劳力则用小车推,还有马车拉;后来,约70年代中期,村里有了拖拉机,更是派上了大用场,立时成为全村运输的主角,与马车一起基本承包了所有运输事宜,省下许多人力物力。

    麦收要数家庭妇女最兴奋快活:意味着有米下锅,又快有白面馒头了。

    记得,母亲总是乐呵呵地,拿出平日舍不得吃的好饭好菜、鸡蛋犒劳我们,平常鸡蛋鸭蛋都赶集变卖换成了油盐酱醋;还事先专程步行十几里,去赶乡村大集,买点年节才舍得买的猪肉、虾酱、小杂鱼干;挖空心思调节营养,保证我们干好活又不累垮身板。还把腌制大半年舍不得吃的咸鸭蛋,从瓷坛子或泥坯土缸里捞出来几个,洗洗煮熟了就饭。一顿饭,全家六口人总共吃一个咸鸭蛋。那橘黄色的鸭蛋黄堪比一轮红日,流着黄油香喷喷地从蛋清里喷薄而出,那光芒似乎一下子把灰暗的苦日子都照亮了。

    农村中小学,那时没有暑假,而是专门放“麦假”“秋假”支援三夏、三秋,学生到生产队是参加义务劳动,无工分、没报酬。小时候是捡麦穗、搬麦捆、装卸马车拖拉机、打场脱粒;四五年级开始和社员一起割麦子。时值最热的六月中旬,头顶上太阳像火球烘烤、麦地如蒸笼。连风都是热的烫的。我曾好事地用温度计测过,麦地地面温度约45度、最热时达50度。

    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队长就敲响了挂在街边木杆上的铁片钟。我们穿着破烂不堪的旧衣服,咕嘟咕嘟喝足水,带上镰刀、水瓶、麦绳、草帽,肩上搭条毛巾到街口集合。等人齐了,队长一声令下,大家就零散随意说说笑笑、跟着队长浩浩荡荡地进山了。

 

二、捡  麦  穗

    至今不忘,小学一二年级捡麦穗,真可谓苦、累、痛,并快乐着。一般一人把着一畦子,有时是半畦子,齐头并进往前捡。个个热得头昏脑涨。太阳公公在天上使劲烧火,看样子像要把我们烤熟。小伙伴戴着草帽拐着篓子,蹲一气立一会地顺着麦垄捡麦穗,老蹲着腿受不了,久站老弓腰撅着屁股、腰也闹情绪。在广阔天地里嗅清新空气,看美丽田园、奇花异草、燕雀百虫;还有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像放飞出笼的小鸟,可在田间随意玩耍蹦跳、尽情撒欢儿。这一切正好迎合了童年的贪玩好奇心、也暂时除却一学期课业的单调乏味。

    依偎在大自然的怀抱,热是热、累是累,却很有趣:满地各种飞虫爬虫飞来走去,常有各样蚂蚱撞到眼前,我们只需伸伸手便可捉到、犹如守株待兔;防它跑路,抓住了先掐掉翅膀大腿、装进衣袋;抓多了折根长草茎串成一串,收工后带回家,也不洗干净,扔锅灶火堆里烧着吃;吃得满嘴黑乌乌的草木灰;有时也叫母亲用油炸炸吃。有一种大蚂蚱土话叫大油骡子,膘肥体壮、油水多、肉质肥厚,烧着吃真香。

    上山干活,母亲总是怕我饿着,还专门给带些小吃、一块萝卜一瓶水、几片饼干、一个地瓜或半块苞米饼子,装在条编篓子或布袋里。渴了饿了走上地头喝几口啃两下,垫补垫补。大家都把各种细软、杂物,零散随意地放在地头道边,像在山里过家家;看上去暖暖的,很是亲切温馨。

    有时运气好,在麦垄麦棵空当间,会遇上一窝鸟蛋,鸟巢大约圆形或椭圆形,是些枝条和草茎草叶编织堆积而成。里边三五个雀蛋密密地靠一块,好像兄弟一家人;偶尔能捡到一窝小雀,简直如获至宝。小伙伴有时扎堆围观,都喜欢得不得了,凑一起把玩再三爱不释手。几个雏鸟孵出不久,小绒球似地紧紧拱在一起,像胆怯的小姐妹、又似害冷的婴儿挤成一团取暖,还不时拱拥几下、唧唧叫两声。

    小朋友竞相和捡鸟者礼貌地要,软磨硬缠地恳求,再不给就抢;有时相互争抢小鸟、还吵了起来甚至打架。然后把小鸟带回家,弄个什么小笼子养着,成天精心地侍弄喂水喂饭。终究因为不内行,不几天就喂死了,然后再替小鸟难过。

    富饶、美丽、迷人的大自然,就是我们彼时的乐园。田野、昆虫、小鸟……奉献给了我们的童年许多愉悦和山珍野味。既有精神的照耀滋养、亦有物质的哺育。在那个生活十分困难的年月,没鱼没肉,“山货”便成了难得的美食和饮食补充。

 

                             三、 割  麦  子        

    割小麦的姿势,其实别扭遭罪,需站立弯腰向前下方拱着头,左手揽麦秸右手挥动镰刀;也有人是蹲在地上收割。割一堆,用麦秸捆成捆再割,干老半天抬头瞅瞅还是不见地头,越看越失望越泄气、愈发疲劳。一会儿便大汗淋漓腰酸腿疼,只觉得头脸发烧、昏昏沉沉像要晕过去。需不断喝水解渴。有时累得一抬头就眼前发黑,头昏目眩站立不稳。汗水湿透灰不溜秋、补丁摞补丁的灰蓝色土布破衣烂衫,晒干后印成一道道一片片盐碱污痕如地图。

    队里安排专人烧了几铁筲红小豆、绿小豆、高粱水,为劳力去火解暑;水桶放在田头,谁渴了就去喝两勺。水里常有小飞虫失事坠毁的残骸,上演一些爬虫失足落水的悲剧。这丝毫没影响大家的“水欲”,抓起桶里面不干不净的共用铝勺子,毫不犹豫地把虫子泼出去,接着就舀喝虫子喝剩的水,或曰虫子的洗澡水。是的,勺子全队百多人共用。

    我们年少的男生们,干起活来个个愣头愣脑,不可一世地挥霍着青春和力量!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总是玩儿命似地大干苦干。那个年代都这样!参加集体义务劳动,从来不知道偷懒。读书时代我一直是班级干部,不管捡麦穗、割麦、还是打场、装车,都要发挥带头作用,脏活累活抢在前。而且为争得队长的好评,那时真是拼命干,生怕大人、社员说耍懒、表现不好。结果是年年获好评,也年年累得半死。假后返校是要全校专门评比总结的。

    麦秸麦芒划刺得四肢到处是伤痕、血印,汗水一浸火辣辣疼痛、发痒难忍。还常被镰刀割破四肢手脚;流血也不包扎,用手摁一会止住血继续干;或抓些泥巴糊一下;或撕一缕纸屑布条一贴了事。整个麦季双手全是口子、老茧、血泡和水泡;有时水泡未愈,里面的嫩肉又磨出血泡,只好忍着剧疼火辣干活,镰柄都染成了红色。学校的口号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轻伤不叫苦、重伤不下火线!叫苦喊累是丢人的事。

    有的女生累得实在受不了,就坐在麦地里默默流泪。泪珠与汗珠淌进土里,浇灌、肥沃了土地。

 

                             四、 装  马  车

    队长常安排学生装车。早年是装马车,后来又装拖拉机。

    女生体弱又比较爱干净,都是双臂抱一个小的麦个子。我们男生毛糙泼辣不管不顾,为了多搬总是用肩扛,一次能扛两三捆:歪头弓腰,双臂使劲向上伸直,夹紧麦捆防止掉落,深一脚浅一脚地扛到地边。泥沙尘灰麦草不断掉进头发和衣领衣内,汗水不停地淌着,它们同流合污、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麦芒麦秸把头脸四肢划得青一条紫一道的。不小心就会被别的麦捆或田垄、沟渠绊倒。穿着五趾露(塑料凉鞋),脚两侧都被麦茬捅烂了、伤痕累累,收工后,还要用缝衣针挑出手、脚上的麦秸刺。

    到了车边,再一个个扔到车上,车厢有专人码垛,开始装容易;车箱越装越高,后半截需要拼全力才能把三四十斤的麦捆,扔到车厢高高的麦垛上面。这时自然都是高个强壮男生干,多人同时往上甩。稍微不慎,力量不够或角度不对,重重的麦捆便滚下来,躲闪不及就轰一声狠砸到头脸身上。因此,往上抛还要留神被别人的麦捆砸着。有时一捆要抛好几次才能“坐”上车。反复几次扔,有时就摔散了,麦棵撒落一地。只好重捆起来再往上扔。

 


                             五、 送  饭  吃

    夏秋农忙时节,生产队为了突击任务多干活、经常要送饭吃。最忙时段或赶坏天气等特殊情况,要一天送两顿饭,早饭和午饭。晚饭一般不送,劳累一天总要歇一下。若瞎黑打夜班,也是回家吃饭,饭后喘口气再去队里集合加班。

    早晨,天刚蒙蒙亮,学生和劳力便上工劳作。到早饭时间,家庭妇女们带着早饭,大多拐个白净的柳条编篓子,另一只手提着水瓶水壶。按队里规定时间,脚前脚后就稀稀拉拉一趟趟来了,走成乡间小路上一景。妇女和劳力、学生一块儿吃早饭,接着上午一起参加劳动。

    送早饭的妇女,就在地头道边零零散散地等着,端量选好吃饭的地场儿,做些准备。当饭差不多送齐了,队长就发话吃饭吧!终于盼来了歇工指示,一大早空着肚子干老半天,已经又饿又累,早就巴望开饭。我们一下来了精神。大家欢呼雀跃,开始叽喳嘻哈有说有笑了。到处找水渠洼坑洗脏污不堪的黑手,也顺便抹两把脸,洗掉满脸的灰土杂草,干干净净吃饭。

    早饭,大家在田头找个平和地方坐下来,或搬个麦捆垫屁股,把饭篓子放腿边,饭碗菜碗也摆到泥地上,抓起地瓜饼子、筷子夹着菜,便吧唧吧唧狼吞虎咽吃起来。午饭时太热,就必须去道边,找个树荫凉,坐地上或蹲着吃。沙尘、树叶、草叶不时会乘风而来、光顾饭碗里凑热闹;虫子也时常飞来、或爬到碗上、抢饭吃。

    麦收时节,家庭妇女也要上山劳动。约摸中午11点前后,提前回去做午饭。家有老人的能帮忙做饭,就不必回家了。等各家饭做好了,有专人按预定钟点挨户收饭,在街巷外头喊几声收饭啦。家家户户的女人就从小胡同走出来,手上端着盛碗筷饭菜的布包篓子、水瓶水壶。妇女们在家里吃完午饭,还要收拾利索、准备一下夜饭的素材,摘摘洗洗然后才能上工。

    这样挨片收过去,用小推车一块儿推上山。车子总是装得满满当当,各种大小形状花色的饭篓、布包、水壶都摞着绑着或挂着,把车子装得又长又宽又高,好似兜售编篓的小贩。常因装不下,车把上也挂着篓子、系着一些布包,满车提溜当啷摇摇晃晃。这丰盛爆满的一车,可算另一个丰收景象啊!那可是乡民的吃食!看看就暖和、想想更温馨,很是感人。

    看乡民在山里送饭吃的场面,小时候没啥感觉。而今,在记忆里重放、收看,却突然觉得那么温暖、那么感动;同时又莫名地苦楚、让我揪心地痛!

    贫苦的农家,没日没夜长年累月在山里刨食,这午餐的彼时彼景,形象直观地再现了农家生活的艰难困苦!我一遍遍问自己,哪朝哪代,农家的生活、命运,为什么始终都是如此地艰、难、困、苦呢?究竟是为什么啊?

    农家收获的是小麦,吃的却是地瓜地瓜干。掌管着天底下粮食生产生杀极权的乡民,吃的是大地上最差的饭菜!看看那多情的土地,闻闻香喷喷的麦浪,再瞅瞅乡亲们的破衣烂衫、佝偻的腰、龟裂的手、灰厚的老茧、干枯的毛发、天长日久晒得油光发亮的古铜色脸膛……

    这一切中间,呼啸流淌而过的,仿佛完全不是什么老时光;而是乡亲们浩浩荡荡的血、滂沱倾盆的汗。

    这么想着想着,我便泪流满面、心酸不已!

    可惜,小小的我,无力改变什么、没法帮扶乡亲们!

    农民兄弟,你的贫苦,就是我的痛楚!

 

                             六、 喝  脏  水    
    天热、活累、出汗多,饮水便成大问题。大家经常自己带些水,根据自己的口味,比如我有时带糖精水、咸盐水。当时,几乎买不起白糖或价为一分钱一块的糖吃,用糖精泡水,大致是那时最好的水了。咸盐水能有效止渴,在特别热渴时喝上一杯,立马觉得不渴了。

    那时,乡亲们上山,很多人不带水,没有带水喝水的习惯。渴了就在水沟里喝两口。

    有时,连自己带的水也喝光了,只好到地头用双手捧饮沟渠里的脏水;有时地沟也没水;便只能到田里的敞口井下井喝。下井喝水危险又恐惧。井水黑洞洞的,莫测高深、看着吓人:胆颤心惊地叉开双腿,用两脚小心踏着井壁石头缝隙,双手展开向上扶着井壁,整个人呈X型,一寸寸下到几米深的水面高度,两脚踏稳当了,先在井水里洗洗脏污的手,再把洗手的脏水划拉到旁边,便用手捧水喝。水中常见蝌蚪、小鱼儿、蚂蟥(水蛭)和其它虫子游来游去,还有青蛙、长蛇。大家和谐共存、同饮一井水!

    那个年代,乡下人完全顾不上水的清洁卫生,实际上,从思想意识上也根本不重视、不在乎;事实上,也没有讲究的条件;不干不净吃了不招病,这是乡亲们常挂嘴边的口病语儿(口头禅)!更别说下井的危险,井壁常有绿滑的苔藓等附着物,下井当然怕得要命。但渴得更要命。曾有劳力、学生下井时,失足掉进井里。

    有时害怕,几个人结伴一块儿去下井喝水。或者,喝完再用塑料瓶、酒瓶、罐头瓶装些水带回来喝。大家还会顺便帮别人捎着灌瓶水。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所以常见一人提溜当啷带着一些瓶瓶罐罐来来去去。称呼上也是,全村人一律叫大伯二叔、三妈四婶、五锅(哥)六兄(弟)、七姐八妹、九奶十爷,亲近得像一家人。所有街坊邻居、百家姓都能拜上辈分。但是,不称呼姨;大姨、阿姨那时是城市人的口头称谓专利。

    在山里喝井水、喝脏水,这小小的生活截面,直观地显示出,彼时农家生产、生活中的乡土特色与艰难、困苦、贫穷。

 

七、 捉  山  珍

 

    上下午,中间能休息一会;为抢进度中午一般送饭吃,在田边吃完午饭也能喘口气。

    许多人趁这短短的间歇,倒在泥地麦茬上就睡着了,头枕着麦捆,草帽盖脸上挡蝇虫。等队长发令干活啦,我使尽全身力气才能站起身来。疼累交加的四肢几乎不听使唤了。晚上经常还不能休息,要继续搬运麦捆或到乡场上打场。这样的累活还不是一天半日,一干就是半个月没黑没白连轴转。一个夏天,脸和肩膀四肢都晒得灰褐、发亮、爆皮;麦季不知要晒爆几层皮,用手一搓,皮肤就一片片一卷卷脱落。全天身上汗水直流,像小虫爬一样痒痒。

    休息时,有些人用小砂轮、砂条(油石条)磨镰刃,为了后面省点劲。还有的好事、爱动的淘气调皮学生或大人不睡觉,仨五个一起趁中午头儿工夫,满山去捉蜻蜓、蚂蚱、青蛙、掏鸟窝雀蛋,或用弹弓打知了,抑或用糨糊粘知了。

    糨糊是就地取材,折几个麦穗双手搓搓吹去麦糠,麦粒放进嘴巴咀嚼一会,吞下蛋白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剩下的胶剂便是现成的“麦胶”。再到地头,折根树枝或棉槐条,把麦胶粘上去就可以对付知了了。也有的结伴去扬水站洗澡、踩(摸)水底泥巴里的蛤蛎。

    捉来以后,再满地凑集些枯草,在田头点起一小堆篝火,把知了、蚂蚱、鸟蛋、青蛙腿等放火里烧着吃。几个人围坐在火苗跳荡烟气袅袅的火堆旁,不断用条棍翻挑火草。外圈是些站着看眼儿、免费听味的。闻着“野味”逐渐冒出的香鲜气,一边嘻嘻哈哈闲聊,眼睛还时不时瞄着柴草“山珍”。但往往等不到烧熟就开始哄抢,手也不洗,把半生不熟粘着泥尘草灰的“山货”直往自己嘴巴里填塞……场面颇为热闹有趣。

    说笑间,一顿野炊宣告结束。

 

八、 吃  烂  麦
    最累的是,傍晌或近晚,又累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镰刀也早钝了。所以只得咬牙坚持。虔诚紧迫地等待着队长嘴里那句收工的命令,就像渴望一根救命稻草!每个人都已经奄奄一息,急切地期望“收工啦”三个字搭救。常常拿眼去找人群里队长的身影,看他有无意向。      

     一天干下来,脸早成了泥灰色,浑身是泥土灰尘麦草,与汗水搅和一块整个像个泥人。腿已经蹲不住,一蹲就觉得要倒下去;腰也疲累疼痛得站不直、成了弓形,站起来老半天才能直起腰板。收工走在回家路上,个个像打败仗的俘虏,无精打采疲惫不堪。那样子肯定比街上的乞丐更狼狈。整个麦假,每日都在咬牙坚持着;天天都是早晨上工时仍腰酸腿疼、没歇过来;晚上收工,有时累得已经不能动了。虽然饥渴至极也不回家,就瘫了似地一腚坐在山里歇息,等有劲走路再回家吃夜饭。

    如今想来,盛夏的田园风光那么美妙醉人!可当时我们眼里只看见四个字:热、脏、苦、累。这时日,热累得简直没有食欲、吃不下饭。收工后,尽管饥渴交加却不想吃,就想一头拱炕上睡过去。

    天有不测风云:有时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麦季最怕风雨、冰雹。那年,眼看麦子将熟准备收割,暴风骤雨突然闯来,接着又是连绵的阴雨天,断断续续一闹半个月,麦地成了沼泽一样进不去人,无法收获。小麦全部倾覆倒地、生芽腐烂。各户自留地的小麦亦然。乡民那个心痛啊!有的汉子就在田头号啕大哭。大半年的血汗白流了!这一年吃什么?又没钱买粮食。无疑给农家一贫如洗的困苦日子雪上加霜。风雨过后,只收获了部分小麦。乡亲终于吃上了麦面馒头——烂麦子不必交公粮。而好年头的好麦子,农家辛苦一年能吃到几斤?霉烂小麦粉成粘糊糊的灰色面粉,不仅没啥营养且可能有不少菌毒。但乡民就是舍不得扔掉。

 

九、 拔  麦  子

    伏天割小麦这谁都清楚。但提起农家有自留地,还用手拔麦子,可能许多人没听说过。

    上世纪1980年以前,农村还是大集体,社员要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自留园。我家六口人,分得一亩自留地。东西窄南北长,父母就在地北头圈出一小截种菜,用棍棍条条沿地边插土里围成栅栏,便是我家小菜园。

    记得,农家自留地必定年年都要种麦子,以弥补麦面的奇缺。待秋天地瓜花生苞米土豆大豆等农作物收获完毕,便开始耕种越冬小麦。种麦需要先刨地,全家人一块干,爸爸也从县城机关单位专门请假回来,一起忙活自留地的夏收夏种。刨地最累人,无数次挥动镢头、连刨两天才能完工。像拔麦子割麦子一样累得筋疲力尽、四肢双肩疼痛难忍,双手也磨出水泡血泡。实在受不了,才在地边坐下小歇一会。

    早先,私户自留地的小麦,是不起田梗的,小麦就种在平地上。基本上是靠天吃饭看天眼色;有雨水就长,降水充沛就丰产;不下雨呢?只有干旱、歉收。后来村里兴修水利,水库平塘扬水站齐备,有水浇麦子了,才开始垒麦畦。干旱天,队里统一放水灌溉,家庭自留地也能浇上水。从那以后才用镰刀割小麦。

    进入六月中旬,平和地小麦逐渐成熟开始收获。农家为了不浪费麦根、多些烧草,也为整地省事方便,一般是拔麦子。因不浇灌,麦子吃水总量偏少,根系小而浅,容易拔。如果水量充足根系繁茂,便拔不动、只能收割。所以,当时生产队是镰割,农户用手拔。

    拔麦子很累。那时乡下日子过得穷,戴不起手套,完全是徒手生拔。双手拢一把麦秸,用力握紧使劲向上拽。拔起来,再抬只脚对撞扑打麦根的泥巴。麦收时地表早已干透,拔麦带起许多干土灰尘暴冲,所以满身满脸都是灰土,比割麦还要脏。有些地方地表结一层硬盖特别坚硬,使尽全力猛拔,当麦子拔起时人也被晃一跟头、向后仰躺倒地。有时麦秸还勒破手指,或刺进手心。一亩地全家要两天才能拔完。然后用麦秸捆成麦捆,装上小推车搬回家。一个人推车,其他人抱的抱、扛的扛一起搬。

    再从队里借来铡刀,铡掉大半截麦秸。麦秸里,残存些麦穗要仔细扒拉捡出来。队里分的麦秸,也有混杂的麦穗,也是一个个捡。带秸的麦穗在院里或街头暴晒几个日头,干透了就用梿枷、棍棒敲打脱粒。

    私户自留地种的小麦,也要打场。农户的麦子脱粒,一直沿用手工、土方法。个别人家有石碌碡,就省大力了;有许多村民预约在后面排队、等着借用碌碡。场地呢?为图省事,都是凑合借用,一般不专门压场,比如在街头巷尾、村边道路、房前屋后平和地方均可。这家打完那家用。或瞅生产队的乡场闲散时,插空去借用乡场一角、人力脱粒。

    那些年,自留地小麦收获后,母亲为了调制生活,给合家吃了一年地瓜地瓜干的胃肠换个口味、甜头,总要先挑些没完全熟透的麦穗、最好有点绿气的,手工搓穗脱粒,然后在大锅煮麦粒稀饭喝。麦粒特别新鲜香郁,有的都煮开了花;粥汤也很鲜美;软软的哏哏的,咀嚼着口感极佳、满嘴喷香;全家吃得高兴极了。真像过大年吃好饭似的有滋有味。

 

 

【 下 篇:打麦 场 上 】

十、 修  乡  场

    麦子脱粒,在乡下叫打场。打场需先压场、修整乡场。

    场址一般相对固定,选在村庄与田地之间的村边,方便使用。通常多是在往年四分五裂、破旧不堪的旧场基础上,进行一番修正、整理。用铁锨镢头和铁齿粪耙把泥土刨翻、耙细整平、洒水润实,一遍遍挖高填凹,还需反复多轮调整和洒水。为使场面牢固稳定、不松动不掉土,常在土里撒上少量麦糠和麦秧。晾半干不粘脚时,再由人拉碌碡滚压。等轧平、碾光、压硬、晾晒干燥透了,乡场才能使用。压场是细活、要求高,需要数人、忙活多天才能整好。

    一般不用牲口拉碌碡;倒是想用,可惜它蹄子不省心,老在湿软的场上踩坑、盖图章。

    队长常安排我们中学生拉碌碡压场。用手扯绳或把绳套肩上拉,这活实在太累。特别是开始泥土太暄软,脚像踏在沙漠上,碌碡在凹凸泥地上颠簸滚动本来就沉,逐渐粘上泥巴越来越重、越发懒得转,需不断刮掉粘连的泥巴。天热自不必说。手磨起了泡,肩膀被绳子勒得红肿生痛、一连拉几天后皮肤都磨掉了。这么成天不停地在火爆太阳下拉动,简直有点像牲口,累死累活。

 

                             十一、 打 场 史

     打场方式,因时代不同而异。

     互助组、合作社(56年)之前,各家各户单干,打场完全是原始方式、人工脱粒:在房前屋后朝阳地找块平和场儿,用木棍棒、洗衣棒槌、梿枷敲打等手工脱粒,还有碌碡、石碾。这要求麦子晒得绷绷硬(完全干燥)才行。

    梿枷的用法很有些技巧,要用巧劲,还要小心别损坏。用力“正口”若不合适,会把梿枷的轴崴坏、或轴孔劈开报废,弄坏梿枷。双手紧握长杆柄举高,再用力甩下来,让梿枷头以标准节奏绕轴转一圈后,重重地砸在麦秸麦穗上。开始学用时根本转不起来、使不上劲。每次升降都拧手震臂,梿枷是偏心结构、有个扭矩。如此千万次重复,手震裂口、扭磨出血泡,麦子多时要连干几天才算完。地点就在我家胡同西头、房山墙外街上。

    记得我和母亲戴着草帽,顶着烤人的烈日,或蹲或坐或站着敲打麦穗,真是要命的苦差事。小时候,开始还觉得这活挺好玩有趣,抢着要干;哪知,干一会就累得不行了。酷暑天气,躲到树荫下都直流汗。可脱粒必须在阳光下暴晒才行,麦子倒满不在乎,人受不了了。我和母亲轮换使用梿枷和棍棒,老抡梿枷太累、受不了。这样一遍遍敲打脱粒、筛选麦秧,总是脱不彻底;最终麦秧麦穗干净了,麦粒却残存些带糠的;母亲用簸箕“吐拥”出来,再到村里的石碾上一圈圈碾压脱净;弟兄姊妹四个一起推拉碾子,简直把人转得晕晕乎乎。有时,又累又热又迷糊,推着推着就晕眩、呕吐了。一家人可叫这点自留地累苦了。

    1956年,从农业合作化开始,乡下才有小型乡场。但小麦脱粒还是人力手工进行。1958年大跃进、成立人民公社以后,农村有了大队、生产队,遂产生“大集体”的概念,尔后才有集体大乡场,由之开始集体打场。

    那些年,自留地小麦收获后,母亲为了调制花样,给合家吃了一年地瓜地瓜干的胃肠换个口味、甜头,改善一下生活,总要先挑些没完全熟透的麦穗、最好有点绿气的,手工搓穗脱粒,然后在大锅煮麦粒稀饭喝,即把囫囵麦粒直接煮。麦粒特别新鲜香郁,有时都煮开了花;粥汤也很鲜美;软软的、哏哏的,咀嚼着口感极佳、满嘴喷香;全家吃得高兴极了。真像过大年吃好饭似的有滋有味。

 

                             十二、 打  麦  场

    生产队麦子收割后,运到乡场上;先用铡刀铡掉半截麦秸,分给私户,麦秸是农家半年的烧草;又可以编小辫,织成日用品、工艺品、装饰物,还可编成鸟笼、怪怪笼子;铡完适当晾晒带穗部分,再脱粒、扬场;晒干麦粒,缴完公粮;剩下的麦子,就按人头分到各户当口粮;并留下麦种,待秋收后再种越冬小麦。

    铡麦子既是累活,又很危险。需要很大的蛮劲,才能把粗粗的麦捆铡断。蹲在铡刀旁边手扶麦捆的人要特别注意。曾有人不小心,被铡刀“咬掉”了手指。

    长直的麦管,还是乡民盖草房屋顶的好材料。那得事先专门准备,要求又长又直,需要事先选择个儿高的麦秸,并铡出长麦管、特殊处理才行。

    打场由牲畜拉碌碡:需有驾驭牲口经验的人牵驴,人站场中间戴着草帽,手持马鞭牵着麻绳,绳子另一头拴住牲口头颈部,牲口以绳长为半径绕人转圈。有趣的是,为防毛驴偷吃小麦,需戴上布眼罩和笼嘴,笼嘴是用麻绳或皮料编织成的笼形网罩,戴上它罩住口鼻张不开嘴巴;还有专人手持瓢或勺一直跟在牲口身后,随时接住其粪便免脏了粮食。这持瓢者,可真是滋润、消停啊!套用当今网络时髦语,完全可谓“史上最轻松”岗位。牵驴人要不断移动站立位置,以使碌碡压遍全场。

    队里的几个碌碡不够用,便安排全体家庭妇女自带梿枷到场,与牲畜一块打场。几套碌碡人马,各自在场上画圆,周围是人工用梿枷拍打:许多梿枷升降起落,砰砰的梿枷声里麦粒迸溅、麦草飞扬、地面震颤;碌碡滚动轰鸣,麦草吱哑吵闹,和着妇女劳力的嬉笑闲聊,乱哄哄响成一片,一派混杂嘈嚷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如此壮观热闹的场面,形象地诠释了“大集体”的丰富蕴涵外延。以后乃至将来,也许永远也看不到了。等麦壳麦秸碾碎,麦粒沉到麦秧下面。用藤木叉挑走麦秧,麦粒便水落石出了。

 

                              十三、 脱  粒  机

    1970年代起,村里买来一台小麦脱粒机。一用才知比人工提高效率无数倍。社员那个惊奇欢喜劲别提了。现在,您可能觉得脱粒机没啥、甚至在逐步淘汰进程中。远远不如联合收割机厉害!可在当时,在千百年来一直人力手工脱粒基础上,突然闯来这么一个神奇能干的铁家伙,尤其在乡下人眼里,那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完全称得上划时代巨变!

    机器打场是最能体现集体力量、合作精神的作业。要几十人全力配合、紧密协作才忙得过来:从远处搬麦捆、拆麦捆绕子、送上传送带并摊散开,各需多人分管。入口处左右各站一人上料,双手匆忙扒拉保证适量均匀地输入麦子。进量少浪费机器、入多了又可能把机器“噎死”。机器前面这些人比较危险,入料口有时会飞出沙砾麦粒等异物伤人脸眼。上料人且得小心,别让麦秸把手臂带进机器,否则后果致命。侧面一人,专管用簸萁接麦粒端至不远处麦堆。其实,机尾挑麦秧的人特累特脏:机器急骤地往后吐麦草,须一时不停快速移走。机器的高速风流把麦秸麦糠麦芒泥尘,全吹到他头脸身上,整个人被赃物糊住成了泥人;满脸只有两只眼睛、两个鼻孔还是原样可见;满场所有人,汗水流淌与泥尘合成染料,都画成大花脸。活再脏,乡下人也不兴戴口罩。

    麦秧一会便堆成小山,不久就要增加人手,爬到他身后的麦秧岭上继续往远处挑、往高处移。打场时间久了,需几人逐级传递形成接力,在麦秧山坡上渐次把麦秸挑到更远更高处。

    集体打场,是乡村最宏伟壮观的劳动交响音画:柴油机和脱粒机持续轰鸣震耳欲聋,现场说话根本听不见,只能打手势看口形。打一场麦子得持续半天。因为高效率快节奏、连续作战紧张激烈,故特别劳累。只见场上烟尘滚滚泥灰弥漫、草糠飘飞沸腾红火,大家像强盗抢劫似地满场奔命、跑动忙活。机器大口吞咽麦棵,后尾喷云吐雾、麦秧翻卷,麦粒在旁边哗哗流出;它很快吃掉眼前一道麦岭、又在身后吐出一座草山……

    也有个别学生偷懒,特别是夜班打场时,黑灯瞎火的、趁去小便的机会,偷偷跑到麦秧垛后面,钻进麦秧睡觉去了。打场人多,少一个半个看不大出来。有时被队长抓到,从麦秧垛里揪出来,严厉训斥一顿,甚至挥手搧两巴掌。

    乡场上时有不谐和音。全村四个小队,常会发生争抢机器。麦收时间相对集中,难免赶到一块。各队之间协调不成,便你争我讲吵吵嚷嚷,逐渐升级你抢我夺甚至拳脚相加。经常是麦子运到场上不能脱粒,须排队等候。特别有时要变天下雨,各队皆急于打场,都想把机器先抢到手。多次,等待熬到半夜才开始脱粒,强忍着白天累死累活的疲劳、捞不着睡觉。

    记得有一回,与二队商定下半夜一点我队用机器,可是发生意外拖延,一直昏昏沉沉干等到天亮才轮到我们队。大家只能坐在场上打盹,白白少睡半宿觉。白天打完场还不能休息,继续上山割麦。后来,村里又买了几台脱粒机,乡场才从战争年代或冷战阶段步入和平时期。

    在乡场的边角处,总有两间土坯屋,平时锁着门。专门用于存放一些队里的打场工具,像木锨、扫帚、簸箕、撮子、刮板、耙等。还有一铺土炕,留待看场人夜里睡觉休息用。碌碡用完,过了麦季,就扔在乡场一角,或场边的旱沟里。

   来年麦季,再从沟里掀出来使用。

 

                               十四、  麦 秧 垛

     打场不光苦累,也有乐子;乡场也是站(玩儿)场、乐园。麦秧垛里,埋着几多野趣?藏了多少故事啊?童少时代的麦秧垛,给了农家孩子们无穷的欢乐和愉悦。

     打场时,正常情况下没法休歇。偶尔会有休息间隙,比如停电;柴油机坏了;脱粒机不动了;电动机烧了;皮带断了;电线破了、短路。这时,我们彻底地孩子气复活、立即野性大发。终于可以喘口气、玩一会儿了。当时心里那个高兴劲啊,简直没法形容,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之感——全缘于劳累过度、实在受不了。

    可好了。尽管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但因心理作用,这时疲劳一扫而光,感觉不到累了,只剩一颗贪玩的红色童心!干活再苦再累,可要是叫你玩也就不累了,马上来了精神。劳动需要体力,玩耍需要什么体力或附加条件?两者有本质区别。处理故障全是大人的事,我们不懂。我们只懂得玩儿!伙伴们如恶狼扑向猎物般朝麦秧山冲去,开始攀高爬坡。在麦秧垛向上爬很是费劲,麦秧特别滑溜。爬上去,一头倒进麦秧,死人似地歇着纹丝不动。

    有时,故意用麦秧满身盖起来,盖被似地“卧床”休息,躺在上面简直比后来才有的席梦思还舒服。有时歇够了,就在里边打仗嬉闹、捉迷藏;在麦秧里翻滚、跳跃、翻跟头、相互追逐。全然忘了劳累。松软的麦秧像海绵、也像蹦床!走在上面飘飘然如腾云驾雾;也有点像太空漫步,颤颤悠悠、飘飘欲仙,每走一步都很困难、使不上力。

     等玩够了,满身满头还是残留的麦草、与原有的泥巴尘污混为一谈。有时故障时间稍长些,干脆就睡过去了,毕竟是身心俱疲。等大人喊干活啦!踉踉跄跄迷迷糊糊从梦里走出来,用手摸摸,浑身已经冰凉,村外的夏夜其实也是凉气逼人,尤其下半夜。因为,打场只穿个三大眼儿背心和裤衩。

 

十五、  扬  麦  场

     脱粒之后,开始扬场。

    五六十年代至大约1970年以前,扬场全是手工进行。工具是木锨、扫帚。扬场纯是个技术活。因此,我们队总是那几位老手,三五个老年人专门分管扬场。扬场需借风助力,故要根据风向风力,选定扬场时间和作业方位。风太小时起不到分离作用;风力过大则良莠不分、沙粮不辨、会把一切都刮跑了,也没法扬场。这时技术高也无能为力。

    一人用木锨铲起麦粒,迎风向上向前扬出去,用风来分离沙石、尘土、麦粒、麦糠、麦草杂物,它们大致按此顺序先后排列就位,比重大的在前风头脱颖而出;依次落地后,便各就各位一目了然了。另一二人在麦堆旁持扫帚扫麦糠。扬一锨,扫一扫;依此循环。扬场动作是关键,不是直接把麦子“囫囵个”扔到半空,而是用巧劲把麦粒散扬成扇形,在空中散展成一条(层)薄薄的美丽弧线,让风来吹拂挑捡。地面逐渐隆起的圆形麦堆,前后两侧是小量泥沙和糠草。扫糠者不停地从麦堆上顺势向外围掠走带皮的麦粒,它们位于麦粒与草糠之间的结合部,需向外圈掠。扬场人要戴着草帽,一是防晒,二是不让沙、尘、糠、麦掉进头发、衣领里面。扬场后,总会剩下带皮的麦粒,需要用碌碡碾轧。压得差不多后,再次扬场分离。最后一轮,常需要家庭妇女出场,用簸箕手工筛选出已所剩不多的带糠麦粒。

    后来,队里买来金属制手摇式扬场机,速度和效率大大提高。其优点是,实用性强。可以说,适于各种粮食的扬场分离作业。

    1975年前后,出现了机动扬场机,由柴油机或电动机驱动。机器到底是比人有劲,那真是把麦子扬得比天高,麦粒接连不断蠕动、汹涌着甩出美丽的弧线,高悬于半空、煞是壮观,似巨龙昂首腾跃、呈凌空翱翔欲飞之势。其好处是不需要借助自然风,有风无风照扬不误。

 

                          十六、 分 麦 秧

    那么多麦秧,分流到哪里去呢?愁人。

    打完场,接着就要分麦秧。因为乡场上根本无处存放。今天打完场,就要为下次打场腾出空间。麦秧既是烧柴,又是农民和泥抹墙、拓墼、盘炕、攒粪的附加填料或拉筋“钢筋”。

    由专人用藤木叉分麦秧,挑成一堆堆、一户一摊,满场像一片小山。各堆大致一样多。有时也因目测草堆大小不匀,而引发争执甚至吵架。各户认领时,先到的有权先挑自认为量多的。晚去的人家有时觉得麦秧太少而闹意见,甚至拒绝领取。便产生一些矛盾、纠纷。

    各家各户用小推车推回家,麦草摞得高耸庞大,推车人像被埋在草垛里,根本看不见前方道路,他与路人互相看不见。幸亏熟悉路径,凭经验感觉、盲人过河般估摸着往前走,有时就翻车或推到沟里去了。旁人看上去,不见车不见人,只见一个小草垛在抖索晃悠着移动。

    有时也卖一些给当地造纸厂,村里为了挣几个小钱,用于队里日常杂费开支。纸厂专运麦秧的长拖盘上,麦秧堆得像半截列车一样又宽又长又高,看上去非常雄伟、壮观。

各种车辆搬运麦捆、麦草,总要散落一些。因此乡场、山里、街边、路面、地沟,村里村外到处都是麦秸、麦草、麦糠。街风掠过,麦秧麦糠四处翻卷、满地乱跑。风刮得犄角旮旯麦草集聚成堆。有些丧失劳动力的老人和学龄前儿童,就扛着竹耙掘上网包,在大街小巷、道旁沟边搂麦草。

    另外,队里还要留些麦管,攒土粪或其他用途。

    麦收完毕之后,就垛在乡场上,有时圆筒状、有时四方或矩形立方体。堆码该草垛技术要求很高,要结实防风防雨,风刮不跑雨淋不透。结构是下面细小,往上逐渐变得粗大,一层一层扎扎实实往上叠加。垛顶的形状像草房瓦房屋顶一样,但其四面都为斜坡。坡上撒了麦糠封顶,或者用稀泥和麦糠抹一层封顶防雨。这样高质量高难度的麦秧垛,需许多人连干几天才能完成。有时,还格外在草垛顶上搭几根粗绳子压住草垛,绳子两头各拴上一个大石头或一块砖头。这样抗风能力更强些。

 

                            十七、  暴  风  雨

    那年,广播网预报,三天后有大到暴雨。

    全村一声令下,全员立即上阵抢收。小麦还不太熟,原本计划再烤三两个日头。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香饽饽烂在地里。雨情就是命令!全村老少一头冲进田里,只见满山遍野都是人。大伙疯了似地从虎口夺粮,个个忙得像前线冲锋陷阵的战士。

    哪知第三天早上雨提前到了。大家只能冒雨突击,兵分三组:收割、抢运、打场同时进行。这时已顾不得晾晒麦捆,连麦秸都不铡,小麦连秸带水直接送进机器,把机器都憋死多少次。一切都来不及了。兄弟队还在等着用机器呢。打完场的人也不能停歇,立即冒雨与割麦组会师拼抢收割。搬运组继续搬运麦捆。个个满手满身是泥巴、灰尘和雨水、汗水,衣服像从浑水坑里捞出来似的,紧贴在身上。

    夜幕降临照干不误,漫田遍地星星点点,灯火闪烁、人影晃动。如此这般,一直全力以赴百米冲刺,突击几个昼夜、几乎没合眼。小麦才收获大半,只好中止。麦地像个稀泥潭。没割的麦子,只能干瞪眼瞅着烂在田里。等这场鏖战结束,因忙累雨淋又很少睡眠,大部分社员都累趴下、感冒、病倒了。已脱麦粒,连泥带水分到各家分别晾晒、否则非烂不可。

    这一年麦季,家家户户炕上、地面、草棚、厢房、平台顶上,到处都晾晒着麦粒。为防霉烂,许多家庭还专烧土炕烘烤小麦……

    现在好了。累死累活的三夏已成往昔回忆。这次回乡,进村便见得街边、房前屋后到处是轿车、面包车、拖拉机、农用车、大小卡车,及各种农用机械。实地一看才知道,当今麦收早变得轻松了,与40年前完全两重天。农业几乎全面实现机械化和部分自动化。以小麦为例,从耕地、播种、喷药、施肥、除草、浇灌、收割、运输、脱粒、扬场等,都有现成的机器设备。乡亲们简单动动手脚,有些活一会儿便“自动”干完;乡民拿着麻袋往地头一站,等着装收获机吐出的“成品”麦粒,还省去了打场、扬场等劳作。

    听着街坊邻居的介绍,很是感动、感慨,差点落下泪来:农家终于“解放”了!长年累月土里刨食的父老乡亲,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党的富民政策、现代各业科技的发展,给农村带来巨大实惠,“三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贫穷落后、受冻挨饿的年月,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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