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谣 】 散文 魂归来兮 深水井

魂归来兮 深水井 作者·蚂蚁 =============== 家乡深藏恒山旮旯，家乡的早晨是水井拉开夜的帷幕开始的。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村人秉承古训，晨起挑水扫院。 水桶撞击井沿的“咣当”声，像射钉射进黑暗，劐开寂静，锲入水井，把黑暗撕得絮絮缕缕，绳子在手中“哧溜”“哧溜”滑动，水桶的黑暗被更黑暗井底的水灌满，拔上来，水波闪光皴染着絮絮缕缕黑暗。水“哗”地倾满水桶，把扁担钩勾了水桶提手，弯腰挑起扁担，扁担颤悠悠给水波和曲，木纤维“吱吱”声与铁钩的摩擦声，惊醒石板路，惊醒树上茅草窝里栖息的鸟儿，惊醒屋檐下泥窝里睡觉的燕子，惊醒独脚站立鸡埘憩寐的公鸡，公鸡随即引吭高歌“咕----咕----明”，鸟儿婉转啼叫起来，声音和着水湿气穿小巷过麻窗纸，吓醒孩子们身体里熟睡的瞌睡虫，水入瓮的“哗”声像母亲的手掌拍醒炕上熟睡的孩子。 熹微晨光中，孩子们踩着石板路上的水渍，到学校晨读。 放学了，水井边喧闹到高潮。 大人们马步样蹲在井口，左肘搭在左膝盖,侧身拔水。水桶一侧绑着破犁铧破铃铛，用力一摆绳子，沉重的铁器拽得水桶倾斜下沉，小桶喝满水，手感到绳子下拽，就一递一下拔绳子提上水桶，“哗”水倒进石槽。 石槽随石赋形。我家吃水的井口那石槽是菱形四面体石头雕刻出来的，下小上大，半截埋在地里，圆形槽口切菱边，光滑流线型，像广口饭钵，人称食槽钵儿。街上另两口井边是长方体青石挖去中间部分的水槽。 倾向石槽的水帘悬在空中，清晨洁净的阳光穿透水帘，水帘切割着阳光，阳阴互相清洗，相拥着跌落石槽，水珠溅到驴骡脸上，驴骡“呼哧”“呼哧”喷着鼻息，嗅着水味，判断出水质未变，果断伸嘴进水，“吱---”水际线沿石槽缓缓下降，牲畜们把阳光喝进去，过穴通关，流向百骸，阳光充满牲畜身体，充满牲畜意志与精神，牲畜拉车耕地，充满活力。驴骡喝饱了，走到平坦的土地，蜷身趴下，侧躺，四蹄朝天侧翻身子，身子一挺，把身上的草屑、歇出来的疲惫、积存一夜的阴湿在土里滚过，站起抖抖身子，抖落草屑疲惫阴湿，昂头“咴呃呃——”嘶叫起来，其他驴骡也嘶叫回应；老牛扭过头发出祥和的微笑，昂头“吽----”应和。骡子“扑椤椤”打着响鼻。交响乐撕开乡村温湿、暖味的空气，撞击屋墙，石板路，叫醒休憩的树与虫子。 鸟儿的啁啾，虫的细语也汇进这乐曲。 谁建的井？为啥在这儿建井？井石壁怎垒起来的？ 祖先太牛了。这么大的村落，在这几处挖井，莫非他们眼睛有X光，能看穿六七十米的土层，知道这儿有水？ 我脑中幻化一镜头:一留着山羊胡子的仙风道骨老者，背手踱步，仰头看看天象，看看村子依傍的山峦土崖走势，闭眼思考片刻，猛睁眼，精光四溅，手指向下一戳:喏，这儿。 村人信风水，说风水是迷信。我浅陋的学识知道，风水学即堪舆学，是地理、水利知识的哲学融合。水有脉，风有口，这是常识。 祖先对土地山水的理解比今天的我们对土地山水的理解深广得多。祖先对土地山水的感情比今天的我们对土地山水的感情深厚的多。一个老农随口便可背出二十四节气，并按照节气安排农事，农谚更滚瓜乱熟在他们的日常交流中。“燕子来在谷雨前，放下生意去种田。”“清明前后，种瓜点豆。” “惊蛰不耙地，好比蒸馍走了气。”他们对土地山水的态度是虔诚的敬畏！ 我们在祖先面前，汗颜！ 水井诱惑着我：天眼样的井有怎样的故事，存在多少年，水是哪来的？我趴在井沿向下探询，遭到大人呵斥：靠后，危险！ 父亲给我讲过个故事： 润芝伯晨起担水，见一物蠕动，定睛一看，一匹狼拖着一人走，润芝伯“咣当”扔掉水桶，操扁担呐喊着向狼拍去，狼猛地一窜，扁担差点击中人。狼最狡猾，拖人就咬脖子，用尾巴做武器抵挡敌人的阻拦。狼早算准人会挥舞武器击打它，扁担落下时就把人身体拖到扁担下。狼咬人不换口，换口人便死。僵持间，其他挑水人赶来，前截后追，狼放下人夺路窜向崖头。那女人早起上厕所，被狼拖上就走，若非有人早起挑水相救，就没命了。 另一件与水井相关的事，是我亲眼所见。 水井旁住一寡妇，带两儿一女过活。生活的重担，压断寡妇活命意识之弦，寡妇跳井了，求生本能使她呼唤起来，惊动路人。村人在一后生腰上绑好绳子，把后生放下井，去救老人，一会儿，人们慢慢收绳子，拉上了老人。 后来读《烛之武退秦师》“夜缒而出”，我脑中会幻化这情景，也就理解了“缒”的含义。郑国缒烛之武救了国家，村人缒人救了一老人。老人的跳井行为给她孩子上了一节残酷的课。大儿子发奋劳动学习，村里安装磨面机，没人操作得了，他鼓捣几下就开动了机器，后来当小队会计，小队长，大队书记，直做到乡书记，粮食局局长。老人享了好几年福，90高龄寿终正寝。 村里的女人被生活重担压断生活意识后，选择寻死方式有：跳崖。跳井。喝毒药。上吊。人们说，老人如果跳崖就没命了。 井水不深不浅。说深，人掉下去失掉求生意识，能淹死人；说浅，人掉下去扶着井壁不至淹死。人跳井后，撞击井壁，井壁上段是石壁，水井逐年向下挖掏，越下越宽大，撞在土壁上不会碰坏人。人在母亲子宫内成型、坯胎时就离不开母亲身体内的水，井水就是大地母亲身体内的水，井水不会要人命。 井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质，但水井有危险。 水井掉人，井水不洁，就得淘洗水井。当时没水泵，只能一桶一桶地提水，然后人下去，一筐一筐提上泥渣，泥渣提上来，一股恶臭浸弥空中。我们看到，锈蚀的铁桶提手，铁丝，钥匙链，手表，破犁铧，破瓶子，烂砖石包裹在黝黑淤泥中。叔叔们穿着棉衣，外罩军用雨衣，军用帆布裤雨靴。上来换班，一露头，先接过人们递过来的酒，“咕嘟咕嘟”喝几口，递给要下井的人，那人也“咕嘟咕嘟”喝了，腰缠粗绳，缒下去了。 我问刚上来的叔叔，井底壁也垒着石头？ 没。土壁。 那我们看到的石块还不掉下去？ 怎会？井壁是胶泥，石头焊死在胶泥里。给你，让你爹给你捏埙儿吹去。说着递过一疙瘩胶泥。 有水脉处必有胶泥，也是常识。寻井人正是从这个密码发现地下有水，再从山峦走势探寻出水脉，确定在此打井的。 我们丢掉了多少生活常识啊！ 我们常去村前崖根小河玩，崖根有红胶泥，好多泉眼“咕嘟”“咕嘟”往上冒水，我们挖红胶泥捏泥牛泥鸡泥兔，渴了俯在泉眼喝水，把玩剩的红胶泥带回家，大人们给我们捏埙儿，光滑滑的埙儿中空，有口，放灶膛烧烤结实，一吹，清越的声音穿云裂帛。那声音就是水与胶泥的声音。 胶泥是水淘尽渣滓的土精华，声音是水与土积压后释放的心声。 深水井底胶泥更干净纯粹，没一点杂质，捏出来的埙发出的声音更干净、清冽、绵密、悠长。 读大学时，读贾平凹的《废都》，我并没被那些“此处删掉多少多少字”方框迷惑，也不想象庄之蝶与唐宛儿的床戏，看到书中的埙儿声描写，一下蒙太奇到小时候吹的埙儿，庄之蝶吹的埙儿是不是就是我小时候吹的那只？耳边回响着埙儿细密略带泥土味道的天籁，禁不住想，那么大个作家吹小孩儿玩具？童心未泯！埙儿声抓住我的心，带着我走进庄之蝶的内心。庄之蝶内心流淌着清越、干净。 一口水井供着几十户人家生活用水，安于寂寞不张扬，代表地睁着天眼与天交流循环：骄阳蒸发水，成云变雨，回归大地，流入水井。 谁说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见一片天？ 青蛙饮的水，是经过厚实土地过滤过的最纯净天水。 青蛙蹲在冬暖夏凉的龙脉上，像个哲学家，昂首问天；思考水的起源、走向与终极目标；思考水井的深度：集聚力量向下追求地心，扩展思绪，向上链接浩瀚邈远宇宙。 青蛙像个调皮孩子，放风筝于天宇，凝聚精神于地心。 说青蛙坐井观天者眼光短浅，心胸狭窄。世间万物的大小，不是造物者心胸的大小，是阅读者的心胸的大小。胸中有丘壑，一粒河沙也可见历史的沉重。胸中有温度，一缕花香就是和平的气息。 祖先比我们懂天地，他们敬畏水井，他们尊敬自然。 过年时，村人下意识地秉承祖先留下的文化习俗，在井边墙上贴满对联:青龙入海。井泉龙王。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 给井贴对联，是自发行为。当家人当年去世人家不贴对联，但会打扫井边。跟我们同喝一井水的一户人家，家里没人会写字，就用碗边沾墨汁，在红纸上印五个圆圈，贴到井栏。谁不去井口贴对联，没人知道，但井口小联，密密麻麻成一道风景。 祖先明白井水来源地域的深广，知道水井存在时间的邈远，懂得井水乃万泉归宗，井水的终极走向是大海。 龙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图腾崇拜，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是生命中最高道德行为标本约束。龙的工作是施雨，水是万物生灵生命之本，值得崇敬。饮水思源表达感恩。思厥先祖先慧眼识水，蓄井而饮，依井而居，渐成村落。贴井联像合并同类项，井是母亲，井水是乳汁，同喝一口井水的人是兄弟。乡村文化图谱中，远亲不如近邻。今天你帮我盖房，明天我帮你拉煤。一家吃糕，一定会给隔壁两邻送七个糕。今天待客没面粉了，让孩子到隔壁去借，孩子一定会端回一碗瓷实堆尖的面粉，还的时候也是堆尖瓷实的满满一碗，这就是同饮一口井水的关系。 这是乡村最基本最朴实最真诚的感情流露。 说农村文化是水井文化一点不过！ 现在呢：狼被人剿杀殆尽！树被砍伐殆尽！土地被化肥板结！大地母亲的乳汁被榨干，井水不再充沛！ 文明者说：让老百姓喝上干净水。村里争取款项建水塔，把大街小巷开肠扒肚铺塑料管，砌砖井，为每家每户接上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喝水，塑料味，没一点泥腥气，更别说像当年井水的清冽甘甜了。 人是动物，动物就该接地气，深水井水是天地轮回精华滋生的水，滋养人。 相传，秦时孟姜女哭长城，到我们村西那座山时哭干了泪，古代没汨相谐，此山就叫汨泪坨。山不愧沾着秦的刚硬气息，盛产花岗岩、铁矿石，所产花岗岩是国际市场的抢手货。村里的所谓能人“聪明”地在村前建了花岗岩储料场、加工厂与铁选厂。加工厂切割、磨制花岗岩，与铁选厂磨制铁粉后留下的尾矿粉堆积成山，与村前那座山齐头了；切割花岗岩时的水渍，铁粉尾料粉渗进地表水，水含重金属，牛驴喝了肚皮膨胀而死，但没引起人们的警觉。近几年，尾矿库附近好几个身体强壮者遽然去世，愚昧的人们上山求救于神庙，焚香烛烧黄表，磕头祷告山神。神仙救不了愚昧，几个人孩子也死亡，家长呼天抢地，还不觉悟。有识之士向县里反映，县里调查打击私采乱采，关闭花岗岩与铁矿石加工厂，彻底取缔了乱开矿建厂行为。县里向人们宣讲科普知识，人们才明白喝重水的危害，村人才明白原来杀凶手就是自己的无知。村人才明白，喝深水井水不至于患上绝症，开始从深水井拔水吃，可深水井以枯竭，村人雇佣打井队淘洗深水井，人气再次聚集。 深水井。魂归来兮！ ======================================================= 【编者按】 是啊，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质，水是多么重要! 它是生命的源泉。因为水污染失去生命而叹息！ 水的问题是明了了，那当今无度喝酒不是一个道理吗？但有人还没觉悟。 问好作者！ 祝你身体健康！【编辑站长 光芒】 ======================================================= ============================================== 新长城网欢迎你 http://www.xcc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