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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水谣)西双版纳原始部落游记(散文)

作者:罗锡文   创建时间:2017-01-18 00:00   阅读量:16054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5180





西双版纳原始部落游记

作 者:罗锡文   

       这里所说的原始部落,是西双版纳首府景洪市郊外热带丛林中开辟的一处旅游景点,先是叫“野人谷”,我在昆明查阅西双版纳资料时,看到的旅游宣传册页上标注的就是“野人谷”,但当我穿过野象谷旁边的那条专供游客行走的小道,兴致勃勃地来到不知念叨了多少回的林中幽谷时,才发现被改成了“原始部落”,说是尊重少数民族,尤其是尊重在经济和文化上相对滞后的少数民族,有当代文明人乐陶陶的人性化建设的意思。

      不管文明人所谓的以人为本的思想和文化精神的弘扬是真是假,我可是真真来到了这片野莽莽的热带原始丛林。原本对旅游开发景点持反感态度,常在旅行中揶揄奚落咱们拜金之上的旅游开发原则和德行,但这次不同,当“原始部落”的大门像性灵之锁啪地一声打开时,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门票六十元。很多到热带原始雨林游玩的游客,大多不会光顾这里,多是因为六十元的门票的价格在他们看来太昂贵了。这个价码是十四年前的,要是这个旅游景点没被取消的话,应该是一百元以上了。在购票处,售票员油腻腻的脸告诉我,这里依旧闷热,潮湿,憋闷,神秘,而且距离现代文明有一定的距离。

      恍惚间,我忘记了这是转为旅游开发出的一个带着做作、伪装和拜金主义的景点,而是遍布于西双版纳野山野水和迷梦深处的、原汁原味的部落,没有古老和年轻的敌意,只有落拓之极的原始韵味。这正是我期冀和迷恋的。

       密密麻麻的蚊蚋在眼前的一小块平地上呜呜呜呜地飞着,汗津津的肌肤便一阵阵的酥痒。在一面长满了绿得发黑的颀长的野草和热带参天大树的斜坡上,被人开出了一条弯曲小道,露出泥土,发着白,朝密林深处蟒蛇一般勉力游去,而半个小时在野象谷对面的密林中看到的那条被黑色胶布缠嘴的大蟒,似乎挣脱了当代文明野蛮的捆缚,突然逃到了这里,自由自在地穿梭,逡巡。立即,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满了从巨蟒身上散发出的冰凉气息,与从密林深处蜿蜒而来的一条在西双版纳极为常见的浅底溪流淙淙的声响融为一体。

      沿坡道分岔出去的一条细绳一般的小径朝谷底走去,便见到一座茅草盖的房屋,与生活中的茅草屋毫无二致。那是一座旅游部门建造的、供游客观看的布朗族房屋的模型,分为两间,一间是厨房,里面有跟汉族乡下农民的灶头基本相似的土灶,只是锅碗有别,比如,现在汉族乡下人已经很少使用木质的勺子,搪瓷碗,而塑料碗和金属碗盆则使用率较高,但布朗族的生活用具则多是木质和塑料搪瓷的。锅灶与墙面之间堆放着柴禾,炉膛口呈下方上半圆的造型,一块薄薄的石板将灰槽和木柴隔开。在厨房隔壁,是卧室。展现在眼前的卧室并没有我们所见的四足木床或席梦思铺垫的那类较为高档舒适的床,只见到两块篾席横放在地上,上面放着枕头和折叠好的黑色被子。一个工作人员指着床说,这枕头和被子,在城里看来,实在不值得一提,被子的料子和做工都简陋不堪,但它们在我们布朗族,却是稀罕物,也就是说,不是每家人都有钱置办这样齐整的家居用品。听了他的话,再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屋顶露出长短不一的茅草和刺鼻的霉味,不得不让然感到惊讶,不免一阵阵地唏嘘。

       屋子外面,有一株巨树,枝繁叶茂,树梢直锥锥地刺入青天。我走上前去,绕着大树转了一圈,并与工作人员手拉手,都不能合拢。工作人员说,要四个人才能合抱。这是一株有百年树龄的大青树,是布朗族的神树,也叫竜树。在布朗族的寨子里,神树一般位于寨子正中或寨子口,是布朗人举行祭祀等重大社会活动,乃至重大的宗教活动的场所,而神树则是活动的中心元素。令人感兴趣的是,布朗人将这样的神树看成是与神对话和交心的“朋友”“神人”,是供奉的对象,祭祀活动的参与者,但名称却是“寒心树”。布朗族在西双版纳是一个人口较多的民族,语言属东南亚语系,没有文字,大部分人说汉文,但日常生活还是以说布朗语为主,总的来说,布朗人的语言与同处云南南部、广西及东南亚一带的柬埔寨高棉语系、佤族语、克木语、德昂语等语言有明显的亲缘关系,尤其是佤族语。最近一些年汉化现象比较普遍,但大部分布朗人仍旧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严格遵守本民族的习俗,热爱自己的文化与文明。尽管没有文字,但布朗族人仍旧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一个是佛教,一个是天主教,一个是神,既自然神。在很多布朗族村寨口或寨后或显要地段,往往会矗立着一根比人还高的粗壮石头柱子,雕刻形状其实就是男性生殖器,涵义自然是朴实的生殖崇拜,意为人丁兴旺,民族世代相传。少数民族的图腾崇拜,是其文化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仰望大树,便与青天共存,与高云同游,与神共享诗与歌声。而俯瞰大地,则与人互相注目,与心灵真诚对话,与少数民族的文明对接,便有了舞蹈和信仰。

      沿着那条越来越柔软的森林小道,我来到位于此旅游景点最里面的一座简易的木制舞台前。舞台侧对大门,正对溪流和溪流对面那片野性十足的丛林,那里,一股股湿漉漉的气息在树叶枝条之间穿梭,这边,一群佤族男女正站在木头制作的舞台上,热情地迎接游客。这一次,是我一个人。刚才在寒心树下和我一起合掌乞讨许愿的那对昆明年轻情侣,瞅了几眼这座极不起眼的舞台,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席话,就牵着手,躲避瘴气和瘟疫似地离开了。

       站在我面前的是十几个佤族青年,男性居多,女性有四个。定睛一看,半裸着身子,腰间肆意中流露出洒脱的遮羞布的男子,都相貌俊朗,肢体匀称,而满头黑发长及腰身,夺人眼目,身材美妙性感,皮肤黝黑的女子,目光声色流露出一股健康自然的野性之美的,自然是以黑为美的佤族美女。潮湿、憋闷、燥热的原始森林,一下子因为这群年轻人而变得可人,曼妙非常,连那条百无聊赖、毫无生气地呻吟着的小溪,也突然因为我的惊喜和十几个美者浑身洋溢着的青春活力而生机勃勃,那些呻吟变成了呢喃、歌咏和赞美。

       我走上舞台,被他们安排坐在舞台里头的凳子上,说,今天就你一个人,但我们还是要为你表演,你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在舞台两个边上,放着两只中心凿空的木鼓,两个肩宽腰细的男子持鼓棒站在鼓后,其余男女则在头儿一声刚猛的吆喝后,手持标枪,呼啦啦跳到舞台正中,开始了他们激情澎湃的表演。

      《剽牛舞》。

       剽牛舞是根据佤族人在大型的祭祀活动中的剽牛来创作的。这十几个佤族年轻人所跳的剽牛舞,极为朴拙,接近原始的剽牛活动,与学院派经过加工、改造、提炼和无数次排练后形成的舞蹈很不一样,我更喜欢这种更有阳刚气和原始风范,在血腥和残忍中又隐藏着宗教元素和神性特征的舞蹈。剽牛是佤族特有的文化形式,虽说除了佤族等少数民族之外,其余目睹者大多对这种戕害动物的方式极为恐惧,但对于佤族人来说,剽牛就是他们生生命和信仰的重要组成部分,与残忍、文明不文明没有关系。佤族也没有文字,他们的文化除了生生不息的口头传承之外,别的方式之一就是诸如剽牛这样的形式。在祭祀活动中大肆剽牛,主要是为了祭祀和纪念其祖先司岗里。司岗里本来的意思是人洞,佤族文化中,人洞是他们的祖先最初居住的地方,是他们的生命和信仰得以延续的源头,因此得祭祀。剽牛程序并不复杂,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这种活动的刺激和刺激带来的快感,然后再在文化的层面上思考佤族人是如何繁衍生息的。祭祀活动这天,佤族人和无数游客汇集在佤族村寨,有的搞野炊,有的约好三朋四友在一边闲聊,有的载歌载舞,而佤族美女则打扮一新,结队出现在剽牛场外面,为剽牛活动增添了一抹抹温婉、曼妙的女性之美,一些摄影爱好者则聚集在剽牛场地四周,长枪短跑都对准了场中央一截粗大的木桩。那是一根粗大的牛角叉,上面绑着一头水牛。一阵铓锣紧敲狠打,令人亢奋的舞蹈表演之后,手持梭镖的男子喊叫着冲进场,一次次对准水牛前腿肋骨间的部位猛刺,一次不中,接着再来,直到锋利的梭镖铁尖深深地刺进水牛的身体,刺中心脏,水牛轰然倒地为止。牛死后,人们割下它的头,由巫师背着,一番歌舞升平之后,再在他的带领下,将牛头送到司岗里,于是又是一番荡人心魄的歌舞,剽牛活动便达到最高潮。有的地方在砍下牛头后,人们在巫师的带领下,成群结队地涌进寨子,载歌载舞,热闹又虔诚,然后又跳着唱着回到剽牛场。仪式结束后,人们将牛肉切成均匀的块状,用树叶包着,只要参加剽牛活动的人都有一份,包括剽牛主人。余下的时间里,便是在铁锅里炖煮牛头牛蹄和下水,所有参与者,包括游客,都可品尝,牛角则作为财富和慷慨的象征归主人所有。很多学者和游客莅临佤寨,往往是凭借人们家中墙上挂着的牛角多少来判断主人家的财政情况或殷实与否的。佤族等地方的剽牛活动时间长短基本相等,一般都是三天。

      眼下,这帮从佤族人中挑选出来的舞者,演绎的正是剽牛活动的中心环节——剽牛,煞是热闹,表演也极为到位。只是一个消瘦的小伙子的表演看起来很生疏,不仅肢体僵硬,乐感很差,始终没踩在乐点上,而且显得极为腼腆害羞,表演都快结束了,他都还没进入角色,仿佛不是在剽牛,而是在同伴中捣蛋似的,舞蹈结束时,同伴不停地提醒他,给他讲解,他却不为所动。看来,这小伙子不擅长,也不喜欢舞蹈,参加这个舞蹈小组,大抵也就是来凑凑热闹,或许是当地旅游部门的组织,因为他看起来长得还行,我还注意到一个头发又黑又长,皮肤黝黑发亮,长着小蛮腰的姑娘时不时地瞅他几眼,对他颇有意思。

       第二个节目是群舞《阿瓦人民唱新歌》。这是一个曾经流行于上个世纪各个舞蹈团体的保留节目,我在四川工作的时候,每逢有重大比赛,擅长民族民间舞蹈的编者,大多要编排这个节目,跟眼前这帮年轻佤族舞者跳的形式基本相似。但那七八个男青年的舞姿到底还是没比过姑娘们那将佤族的舞蹈风味发挥到极致的长发舞,也就是说,佤族女人总能在佤族舞蹈体系中将满头乌黑的长发甩动出无穷的韵味和魅力,而且力道十足,没有足够的体能和对舞蹈与女性美的深刻理解,是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的。而将长发甩动到佤族人生命中去的舞蹈,大抵就是《木鼓舞》了,至少在我所欣赏过的佤族舞蹈中,最让我血脉喷张的就是《木鼓舞》。显然,校园中人编排的的少数民族的舞蹈,往往只是有其形而无其魂,尤其是大专院校,让那些势利、功利、自私和养尊处优的年轻人演绎诸如佤族白族藏族彝族等舞蹈,只能说是锻炼锻炼筋骨,紧张紧张肌肤,出点虚汗排点小毒而已。

       舞蹈表演结束,我走到舞台最靠里的一端,看到两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这是旅游项目之一,即亲眼目睹佤族女人的生活细节,其中之一就是裸浴。刚才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当地旅游部门对游客的忽悠,现在见到实有其景,也惊叹他们的大胆。中国人崇尚内敛、含蓄,不喜欢暴露,即便对自己身子,都极力藏掖,不敢裸露。但中国人中的少数民族,却要开放得多,我所见过的少数民族,大多能正视自己的身体,尽管不一定达到了极高的审美水准,但总比自诩很当代其实很封建的许多汉族文明人要开化要潇洒得多。遗憾的是,那两个起初背对我,在见到我站在她们身后时,便慢慢转动着身子的女人,年纪偏大,身材走样,远没有那几个跳舞的满头黑发的年轻女子充满活力。尽管如此,她们遵守着旅游部门与她们的契约,裸身站在溪水里,努力展示着她们的肉体,勇气可嘉。这自然也是人体艺术,更是极为真实的美,并与天光地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结束旅行之前,一个女子要走了我在桂林旅行时得到的一只绣球,他的男友和其他一帮男子,则将我烟盒里的香烟全部瓜分,那时我还没戒烟。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他们又表演了另一个佤族风格的舞蹈,我也跟着一起嗨跳了一阵,极为尽兴。

       在舞台下面,还有一个旅游项目,就是生吃肉块。一个几乎浑身赤裸的年轻男子将一只木碗递给我,里面盛着近似酱油的液体,液体里放着几块生肉。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刚才那个老跳不好舞的腼腆男子从舞台上跳起来,也许是为了掩饰舞蹈跳得不好的尴尬,或许是为了证实他的勇敢,他从碗中抓起一块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丢进嘴里,大声咀嚼起来,带着挑衅的神色看着我和那个工作人员。

      几缕又软又红的阳光通过密林的罅隙,落到了眼前,角度很小,我便知道一个下午的狂欢该结束了。

       走下舞台,沿着刚才那条以巨蟒之气势和形制在密林和青草中游动的小路,朝外面走去。在拐过一道湾,走上一块突出的坡道时,我回头看到那十几个年轻舞者和两个裸浴的女人,整齐地站在舞台上,与我挥手作别。我正欲挥手还礼,却见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漂亮小男孩朝我跑来,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又突然站住了。他停下的地方有一颗胳膊粗的菩提树,只见他将脸贴在树干上,两眼扑闪扑闪地默默望着我。那个工作人员出现在我身后,说,他想跟你走。

       我立即有了深深的感动,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这个情景,就抹不去小男孩闪闪的眼神,我甚至在那些单纯清亮的光里看到了从生命里浸出的忧郁,尽管那是我个人诗意的臆测。这大模样大形象大气候的原始丛林,正因为其博大和密实,才将深深地糅于骨殖中的孤独和忧郁呈现给与他们一样孤独和忧郁的人。

       那孩子的眼睛,抵过我今生全部的所得。他和他的父兄、母亲姐妹与性灵共舞所呈现出的刚柔相济的美与丛林一般深远的忧郁,是我终其一生也难以遇求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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