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飞是一个人的外号,他姓曹,单名一个飞字,现年三十一岁,是一个离了婚至今还没找到对象的单身男人。
苍山林场的人都说曹飞傻,其实,曹飞一点都不傻。别看他外表五大三粗的,其貌不扬,还给人憨憨的感觉,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曹飞脑瓜子贼拉拉的聪明,属张三(狼的意思)的,横草不过。说他聪明吧,又傻到家了,这些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几个钱,都被老婆卷走了,便宜了西门庆。曹飞最恼火的时候,就是四岁的女儿躺在炕上,“哇哇”大哭,孩子的亲娘却不见了,没办法,曹飞只好将孩子抱到妈妈家,曹妈妈本想骂儿子几句,一看见儿子窝火的样子,又看见可怜的小孙女,那一肚子的气,都被百般的怜爱所取代了。
“可怜的孩子啊!”曹妈妈不觉一声长叹。
说实话,关于秦岚的风言风语,曹飞不是没听说过,只是曹飞不相信。曹飞和秦岚青梅竹马,在一起玩尿泥长大的,在高中时代就偷尝了爱情的滋味,瞒住双方家里,几次到县里去,都是不小心惹的祸。在曹飞心里,他的婚姻瓷实,第三条腿根本就无立足之地。
要说秦岚长得也不磕碜,说不上是佼佼者,也是上上之选,就是那几颗雀粑粑蛋,破坏了整体的和谐,姿色才大打了折扣。不过,秦岚的一对大奶子尤其招人喜爱,呼之欲出,就像是两个小盆扣在胸前。小盆是死物件,给人硬邦邦的感觉,大奶子活蹦乱跳的,一走颤颤巍巍的,生怕飞出来。那身板子,无论是怎么看,都能迷死你。最值得曹飞骄傲的,就是媳妇的两个大奶子,摸在手里肉呼呼的,那感觉,“喷喷”,真的是美死了。
秦岚大方开朗,对谁都是笑脸相迎,还喜欢开玩笑,比曹飞小人的都叫她嫂子,在这疙瘩,有时候玩笑开起来没边没沿的。“嫂子,你的大灯真亮,晚上不用点灯了。”
“小屁孩,没见过女人吧?你懂个屁。”
“嫂子,我家的娘们是太平公主,摸一下,就像是左手摸右手,啥感觉都没有。你那玩意大,摸一下试试?”
“回家摸你娘去,你娘的更大。”
“我娘的小时候就摸过,嫂子的还没摸过。”
“你又不是我儿子,干吗让你摸?”
“就是当儿子我也想摸一把。”
小青年作势要摸,秦岚本能的一捂,结果引来一片笑声。小青年一脸的坏笑,秦岚这才知道上当,不自觉的桃花满面。
秦岚是本分人家的孩子,上逆祖宗十八代,没听说过有败坏门风的,到她这里就出格得厉害,老人们都理解不透,只好说,世风日下啊!
二
在苍山林场,秦岚应该是幸福的女人,最幸福倒是谈不上,也是能数上数的。曹飞说不上是美男子,和秦岚站在一起还算是般配,关键是曹飞这个人在苍山林场是出了名的能干,而且,不耍钱、不酗酒,一门心思和秦岚过日子,就像人们说的那样:人埋汰兜干净,意思就是不乱花钱。曹飞吸烟,都是低档的劣质香烟,高档香烟只是过年的时候才破例。说实话,这样的男人真的是很难找。
关于风言风语的那个男人曹飞也认识。他是外地人,比曹飞大六岁,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板子,都不可能和曹飞抗衡。偏偏秦岚就看上了比自己大七岁的男人,而且还不顾一切的抛下丈夫和女儿跟人家跑了。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和谁说理去?
李志军这个人苍山林场的人都认识,就是秦岚的那个相好的。曹飞只是认识,并没有很深的接触。小曹岚自从生下来就在奶奶家,一直是奶奶带大的,只有秦岚不上班的时候,才带回自己家,宝贝一样的亲热一番,再送回奶奶家。秦岚没有正式工作,就在李志军效力的厂子上班,也就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两个人就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李志军是一个乡下人,现在的这个社会,只要你有能耐,就不分你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啦。李志军在林源木制品厂是技术大拿,所有的工序对他来讲都是小菜一碟。林源只是一个分厂,充其量就是一个半成品车间。在总厂多好,年薪七万,加上奖金,差不多也有十万,对于一个农民来讲,也就不算少了,再加上吃饭、喝酒、吸烟,就更多了。总厂师傅多,他是动嘴不动手。到这里来,自己动手的时候很多,工资就多了三万,所以,李志军不愿意来。这不,和秦岚勾搭上,就回总厂了。
李志军有一个原配,实际上就是个摆设,也就是有一纸婚书在那里。五年以前,一场车祸,差一点要了她的命,人是有一口气,痴痴傻傻瘫在床上已经五年多了,由娘家老妈看护,要是在李志军跟前,恐怕早就没有了。
对于李志军的私生活,娘家人谁都不干涉,也没法干涉,这个年纪,身边的就是个活死人,不找女人才怪呢,娘家人也想了,找就找吧,一年的打针看病要花四五万块钱,谁出?小姨子有些看不过,就找李志军理论,李志军不怒不笑,问:“我的事你解决啊?”
小姨子一时还没明白,傻傻的问:“啥事?”
“你说啥事?”李志军理直气壮的问,然后又小声说:“你陪我来那个?”
李志军不好意思明说,也不是真的就想和小姨子有一腿,他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
小姨子顿时一脸的尴尬,只好脸色绯红,逃也似的摔门而去,再也不敢踏进姐夫家的大门了。
曹飞了解这些情况之后,他还是想不明白,秦岚到底为什么会不管不顾的与李志军私奔。
常言说: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说这话的人,或者是总结这话的人,是人云亦云,眼睛只看到了大多数,对那些平时伪装得很好的人,失去了辨别能力,在归类的时候,随手一划拉,谁知道大米粒里还混进了一颗老鼠屎。秦岚就是那颗老鼠屎。两年多了,直到一个多月前,才回来一趟,愣是没看女儿一眼,办理完离婚手续,头也没回,扬长而去。苍山林场的人们都说:这娘们咋这么狠心!
小曹岚已经七岁了,善恶美丑也基本上能分得清了,对这个妈妈,早就恨之入骨,就是秦岚想见孩子一面,恐怕小曹岚也不一定想见,小小的年纪,操心还不少,奶奶家有什么好吃的,爸爸不在,小曹岚都会给爸爸留一份,曹妈妈看见了,不禁偷偷地抹眼泪。
三
这两年可以说曹飞是白手起家,秦岚走的时候,曹飞家是油尽灯干,曹飞只好到朋友家借了一千元钱,都交给了妈妈。老爸老妈和弟弟在一起,曹飞不想给父母找麻烦。弟弟不会说啥,弟妹就不一定了,作为大哥,曹飞不想留下话柄,以后还咋相处?
在小儿媳面前,曹妈妈只好接过来,趁小儿媳不注意,曹妈妈塞给大儿子二百元钱,她知道大儿子有难处。曹飞不想接,又怕弟妹看见妈妈面子上不好看,只好接过来,装进口袋。
闲话了一会,曹飞赶紧起身,曹妈妈给大儿子使个眼色,意思是在这里吃午饭,曹飞连想都没想就走了。自己是大哥,不要讨人嫌。
曹妈妈的小动作,淑芳早已看在眼里,她假装没看见,她不想让婆婆和大伯子难堪。其实淑芳心里也不得劲,是婆婆小瞧了她。大伯子家是眼见的困难,亲兄弟不帮衬谁帮衬?因此,淑芳拿出五百元钱,交给丈夫,向门口一努嘴。
曹强赶紧下地,趿拉个鞋,追上曹飞,把五百元钱交到大哥手上,说:“大哥,淑芳让给的,淑芳心眼好,有数。你就放心吧,曹岚在我这里吃不着亏。”顿了一下,曹强又说:“啥时候自己不愿意做饭了,就来家里吃,都是一家人嘛。”
曹飞没有推脱,也不好推脱,毕竟是弟妹淑芳的心思。曹强的话不多,很实诚,曹飞的心里翻滚起层层热浪,他赶紧车转身子走掉了,他真怕不争气的眼泪在弟弟面前掉下来,曹飞不希望弟弟看见他软弱的一面。
锁好院门,曹飞就向镇子外面走去,其实,曹飞自己都不清楚,到镇子外面到底有什么意义。好心的朋友告诉他,秦岚已经坐上李志军自己开的小车,离开了苍山林场。
曹飞的心里虽然窝囊,但是,他还不想去找秦岚,他知道,女人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就是找回来,也没什么意思,随他去吧。曹飞在心里一声长叹。
媳妇走了,日子还要过,钱没了,还要下苦力挣。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农村是猫冬,而林区,冬天恰恰是生产的黄金季节,像现在的初夏季节,除了有正式工作的,其他人都没什么事情做。曹飞不喜欢玩牌打麻将,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看看电视,要不是心里堵得慌,曹飞也不会到公路上溜达。
人哪,往往都很奇怪,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分开了,许多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一股脑的涌现在脑海。回忆的旅途上,虽然有烦恼和坎坷,也有数不清的温馨,那一串长长的故事,就在这数不清的交织中。回忆那些温馨的时候,曹飞的心里似乎还有些感动,可是,那些感动,只是在曹飞的心里荡起微微的涟漪,就被无边的烦恼和愤恨所取代。曹飞其实真的不恨秦岚背叛他,他是愤恨秦岚丢下小女儿自己去奔前程。
多么可爱的小女儿呀,曹飞想不明白,秦岚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秦岚却丢下自己的心头肉,就从这一点上,曹飞就恨得牙根痒痒。不是曹飞豁达,再豁达的男人,允许她背叛自己,也不允许她背叛亲情。曹飞知道,对亲情的背叛,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那长长的思念,在柔肠梦回的长夜里,一点一点的吞噬一个母亲的灵魂。那么,秦岚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四
曹飞和张楚是好朋友,张楚家曹飞经常去,那一千块钱就是在张楚那里拿的。到张楚这里,别说是一千块钱,就是三万五万,张楚都会给曹飞张罗。曹飞和张楚的妹子张燕也很熟,甚至就像是亲兄妹一样。秦岚走了之后,曹妈妈就到张家说媒,张燕一口就回绝了,弄得曹飞都没脸见张楚了。曹飞自己都知道,他和张燕不合适。张燕是大姑娘,自己还有一个孩子,何况现在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虽然老婆现在不在家,原则上还是有老婆的男人,更何况曹飞比张燕大七八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曹妈妈去张家提亲的事,曹飞并不知道,要是知道,曹飞根本就不可能让妈妈去,弄得现在连好朋友见面都有些尴尬,当真是不划算。
张楚知道曹飞的心思,就劝慰曹飞,希望曹飞不要有什么顾虑,好朋友还是好朋友。张燕就比曹飞开朗,和曹飞见面的时候,还是“飞哥飞哥”的叫,弄得曹飞都不好意思了。张燕就说:“飞哥,你是我亲哥,怕啥?”
曹飞想想也对,自己又没做啥亏心事,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一家女百家求,男婚女嫁都是很正常的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丢人事。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曹飞去张楚家的次数相对就少了,哥们的情分依旧还在那里。
常言说:劝赌不劝嫖,劝嫖两绝交。更何况是老婆的事情,谁愿意去说。你老婆和别人搞破鞋,关我啥事,更何况有些男人根本就听不进这样的话,闹不好还会引起一场战争。可见,这样的事情,张楚能和曹飞说,就能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曹飞虽然不相信,对张楚也没什么看法,相反的倒觉得张楚够哥们。
这些话张楚是说了,曹飞根本就没在意,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听之任之,结果,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曹飞后悔不迭。要是采取措施呢?曹飞这样问自己。其实,曹飞自己心里也明白,老婆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就是勉强留住,也不会长久。再说了,能狠心把孩子丢下,自己一个人去奔前程,也不是什么好鸟。曹飞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转身向镇子里走去,如果恰巧有认识曹飞的人看见,就会知道,曹飞的背有点驼了,人嘛,个头自然就短一些。
曹飞还算是个爷们。按理说,这个打击也不算小了,他还是没有倒下,毕竟日子还要过,孩子还要养,力气还要出。不出力,手里就不活泛,在谁面前都会没有好脸色。这年头,笑贫不笑娼。
曹飞心里下了狠劲,不管你秦岚是什么原因离开我的,最起码你是看不起我,与其让你看不起,还不如自己活出个人样来,让老少爷们看看。
苍山林场的人都知道曹飞有点小脾气,在秦岚面前却没脾气,不是妻管严,而是曹飞不想给自己惹闲气。在曹飞的心里,给家下个定义,家,就是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至于道理,家庭根本就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老婆给你撒泼,你愣是没辙。就像是豆腐掉到灰堆里,打也打不得,吹也吹不得,只能是干生气,对老婆拳脚相加也不是大丈夫所为,更何况暴力也不一定就能解决问题。和秦岚在一起也十多年了,没动过秦岚一根手指头,恶语相向的时候还是有的,谁家还没有舌头碰见牙的情况?
既然决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就要舍得下力气。林区有他特有的生活方式,冬忙夏闲,没有工作的,只能在家里纳福。曹飞不愿意到厂子干活,不轻巧,也不挣钱,说实话,一天六七十块钱,曹飞还没看在眼里,自己家有车有马,自己还有一身子力气,捣鼓点啥都比在厂里挣得多,还自由。曹飞想起来,去年秋天采蘑菇的时候,看见的那片伐倒木,他觉得能打四五十溜柈子,就是六千多块,用不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拿下,对他来讲,也不算是太累。主意打定,那就再等个把礼拜,防火期就结束了,那个时候上山也不迟。
五
秦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多以后的秋天了。
曹飞正在家里修摩托,眼瞧着就要上山采山货了,摩托车不地道,就会耽误事。张楚修理摩托还有一套,曹飞只是打个下手,也是一手的油渍,不小心脸蛋子上还蹭了一块黑道子,这个时候,曹飞的手机响了,曹飞用抹布擦一下手,就掏出手机,一看,号码不认识,就接听,放在耳朵边,说:“你好!哪位?”
“我在镇里,你来一趟好吗?”
曹飞一听是秦岚,就没好气的说:“干啥?”
“咱们把手续办了。”
“好,你等着,我一会就到。”
本来以为,听到秦岚的声音会大骂这个虎逼娘们一顿,解解心头的怨气,谁知道曹飞竟然波澜不惊,平静的连语调都没变。曹飞把手机放进兜里,对张楚说:“兄弟,辛苦你了,我去一趟镇里。”
“嫂子的电话?”
“嗯。”
“啥意思?”
“操他妈的,要离婚,叫我去镇里办手续。”
“这娘们真狠心,两年多愣是没回来,就不想孩子?”
“狼心狗肺!”
曹飞又骂一句,就去打水洗脸洗手,然后,又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在张楚的肩头拍一下,就骑上张楚的摩托车,一溜烟向镇里驶去。张楚本想嘱咐一句,当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曹飞已经拐过街角不见了。
秦岚所说的镇里,就是林业局所在地,距离苍山林场二十多公里,清一色的水泥路,而且相当的宽敞平坦。曹飞拐上公路,就加足马力,飞一样疾驰而去。曹飞是苍山林场有名的快车手,驾驶技术在苍山林场不是头把交椅,也在前五名之内。
快车手要有资本,首先要驾驶技术娴熟,其次是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遇事能稳住架,不至于惊慌失措,出事的几率就小。山区的公路坡多,弯道也很多,也不能一味的快,否则,就要出事了。前一个月,苍山林场就有人出了事故,摩托车摔到了路基下,人没死,闹个残废,下半生只能背床板了。曹飞知道,一定是会车的时候,是一辆大车,车尾部的风使摩托车剧烈晃动起来,车把就很难控制了,出事故你都找不到理赔的,只能自认倒霉了。
曹飞不想出事,也不能出事,家里还有七岁的女儿要抚养,还有年迈的父母要赡养,出了事一切都是枉然。
不愧称为快车手,将近二十分钟,曹飞的摩托车就停在了民政局办公楼下,曹飞支好摩托,四处张望,也没有见到秦岚的影子,这个时候,秦岚从一辆停在旁边的小轿车上下来,走到曹飞面前,用手指着小车问:“这车咋样?”
“不怎么样。”曹飞不卑不亢,秦岚还要说什么,曹飞一挥手:“得得得,少罗嗦,该干嘛干嘛。”
秦岚自讨没趣,两个人一前一后向办公室走去。
办完手续,秦岚从小包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曹飞,说:“这个你拿回去,里面是三万块钱。”
曹飞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他的名字,估计是秦岚取不出来,否则的话也不会交到曹飞的手上。曹飞也没客气,就装到了衣袋里,走到摩托车旁,带上头盔,骑在摩托车上,这时,秦岚问:“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屁吧,就你这样的女人,我说话都嫌脏。”曹飞发动摩托车,临走前,撂下一句话:“雨天在家好好猫着。”
望着曹飞决然的身影,秦岚的心里多少有些酸楚,等她想明白曹飞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脸上飞过一阵阴影,心里一抖,脑袋上就像是挨了一闷棍。
六
以前采山的时候,曹飞夫妇和张楚他们经常在一起,自从曹妈妈出过这么一档事,去年就没再一起掺乎。
曹飞自己搞山场,每年夏季都要上山去踏查地块,当地的话叫“找山场”。一般的情况下,曹飞都是自己走,说踏遍青山也不为过。无形当中,就发现了许多无人知晓的地块,这些都和张楚他们一起分享了,可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要知道,地块就是野果,野果就是金钱,这么浅显的道理谁都懂,只有去年和今年发现的两小块张楚不知道。
张楚平常比较懒,这样辛辛苦苦的寻找新大陆从来没有过,有曹飞这样的朋友和他一起分享,张楚心里很知足,不但说张楚没什么想法,就连张燕心里也没什么芥蒂,好朋友嘛,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曹飞心里多少有点隔膜,从去年开始,曹飞就自己跑单帮了,当然,也有合在一起的时候。
说实话,人,作为一个个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这些都是人们可以接受的。就像是这里的人们采山,开始的时候都找已知地块,车和人基本上都在一起,就像是抢一样,虽然不是抢,凭本事吃饭,也是多少各安天命,几天之后才转移到秘密地块。到这样的秘密地块去采摘,张楚都给曹飞打电话,约好明天几点出发,都是朋友,张楚不能自私,何况这些都是拜曹飞所赐,也是只有这四五天才齐心合力在一起,之后,又分道扬镳了。
和张楚他们合作了几天之后,曹飞自己又跑了单帮了。曹飞今天去的地方是和其他林业局接壤的地方,一座山,这面和那面就是两个林业局,而且距离也相当的远,没办法,只能一点一点的倒背,两趟的任务,一次就完成了,到摩托车跟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曹飞把雅格达放在地上,一抬头看见一位大姑娘就在跟前,把曹飞吓了一跳。
“大哥,这里是哪儿呀?我迷山了。”说完话,这位姑娘就“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曹飞给姑娘做了一个手势,叫她安静。姑娘沮丧的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地说:“我叫柳絮,是吉林乡下的,来姐姐家,就和姐姐一起上山了,谁知道,今天就找不到她们了。”
“叫柳絮是吧?”见柳絮点头,曹飞又说:“咱不着急,慢慢说,那你告诉我,你姐姐家在哪?”
曹飞生怕柳絮着急说不明白,就从摩托车跟前拿过水壶,递给柳絮,柳絮接过来,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喝起来,看来真的是渴了。柳絮喝完水,用渴望的眼神望着曹飞,问:“有吃的吗,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曹飞又到摩托车跟前,拿过饭兜子,递给柳絮,柳絮也没客气。饭兜里还有两张饼,一根哈尔滨红肠,一袋榨菜。看柳絮吃得这样香甜,曹飞悄悄咽下唾液。饮用水和干粮是曹飞晚上回家前吃的,这一天的劳累,曹飞也是前腔贴后腔。柳絮毕竟是女孩子,虽然素不相识,能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遇见,似乎就是缘分,自己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克服一下就过去了。听柳絮一说,曹飞就知道,柳絮离开姐姐已经好长时间了,说不定柳絮的姐姐现在正哭天抹泪呢。
这些吃的,柳絮风卷残云般消灭干净,抬起头来,看着曹飞,衷心的说:“大哥,谢谢您。”柳絮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巴,又说:“我姐姐家在碧水林场。”
“碧水林场?”
“是啊!”
“那可远了,二百多公里呢。”
“我感觉没那么远,从山上一出溜就到这里了。”
曹飞用手一指山上,说:“翻过山,就是碧水林场,要是走公路就远了。”
柳絮用鼻子“嗯”了一声,眼里又落下泪来。
“你也别着急,要不先下山吧,回家再说。”曹飞用手向山上一指,说:“你不害怕吧,我山上还有一点货,不远,马上就回来。”见柳絮点点头,曹飞就大步向山上走去。
柳絮原本是和姐姐在一起的,走着走着,姐姐就不见了,柳絮喊破了嗓子,也没有找到姐姐。柳絮是乡下人,来这里一年多了,在一家厂子上班,为方便职工创收厂子就放假了。这十多天了,柳絮都和姐姐在一起,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和姐姐分开了。柳絮虽然说心里害怕,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上的五六十斤雅格达还没有丢下。上山来就是为了挣点钱,身上的雅格达少说值两三百块钱,丢掉了多可惜。下午两三点钟吧,柳絮就见到了曹飞的摩托车,柳絮知道,有摩托车就一定会有人,就一定能找到家,她不敢再走,就坐在这里,等曹飞出现。见到曹飞,柳絮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管这里是哪儿,这位大哥都能把她带下山,到了山下就好办了。
曹飞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把货物装好,走到山下砂石道,就已经快八点了,这里到家还有六十多公里,到家差不多就得十点。
在离家还有三十公里的岔路口上,曹飞看见了张楚等人的三台摩托车,曹飞就问:“你们怎么在这?”
“还说呢,看你还没回家,老太太惦记,就让我来找你,走到这里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只能在这里等,没事就好。”张楚看见曹飞身后的柳絮,就问:“这位是?”
“碧水的,迷山了,只能带回家再说了。”
“这样,坐我的摩托车上吧。”
柳絮用手在曹飞的身后顶一下,曹飞就说:“不用了,你把后面的货物装在你的车上就好了,柳絮还是在我的车上就行。”一切都办妥,曹飞又说:“你们在前面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七
到了山下,柳絮赶紧给姐姐打电话报平安,柳叶这才破涕为笑。说实话,真的把柳叶吓坏了。山上倒是没什么大动物,要是找不到,那可咋办?
柳絮自从离婚后,就远离家乡,在姐姐家呆了一年多,白天在厂子上班,晚上就和外甥女住在一起。柳絮结婚五年多,一直没有孩子,婆家又是几代单传,就怕在这辈断了香火,婆婆又不是省油的灯,整天恶语相向,柳絮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扯了离婚证。
柳絮的婆家在镇里,家境倒是很殷实,老公对她也体贴,两口子在镇上做买卖,手里头还有几个钱,离婚的时候,老公偷偷给了她十五万,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柳絮自己手里还有点,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富婆了。
柳絮来到姐姐家之后,姐姐四处张罗为柳絮物色对象,怎奈柳絮的头摇得像拨楞鼓,柳叶知道,柳絮心里还是放不下原先的老公,后来听说人家娶了一个大姑娘,柳絮这才死心,柳叶再说这事的时候,柳絮就不再坚持了。找对象这件事还是急不得,要缘分到了才能成功。
曹飞本来回来的就很晚,再加上请哥几个吃饭,把柳絮带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了,曹飞打了几个电话找出租车,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电话,还没有时间。曹飞摊开双手,不好意思的问:“咋办?看来你今天是回不去了,只有明天了。”
柳絮一直在观察曹飞这个人,当然不是明目张胆的,对这个人或多或少还有点好印象。听见曹飞这样说,柳絮点点头默认了。来到曹飞家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女主人,柳絮就问:“大哥,大嫂呢?”
“跟人家跑了,这不,”曹飞用手一指梳妆台,又说:“刚扯的离婚证。”
听到离婚证三个字,柳絮就像是被雷击了一样,一股悲戚之色掠过脸颊,曹飞关切的问:“柳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时感触,一会就好了。”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柳絮落落大方的说:“大哥,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遇见你,今天恐怕就要在山上过夜了,一个人在山上,不吓死我才怪呢!”
曹飞也能想象得到,清冷的秋夜,一个孤立无援的女子,身上衣单、腹内饥渴,该是怎样一幅图画?曹飞不敢想下去,因为迷山,可以永远找不到家,就是遗留在青山深处的白骨,也不一定会被人发现,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苍山林场就有一对夫妻,音信无踪,消失一年多,就连白骨都遗留在青山深处而无人知晓。
曹飞看看柳絮,然后又看看自己,这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自己倒是没什么,恐怕对柳絮的名声有什么影响。想到这里,曹飞就说:“柳絮,我看这样,你到我妈妈那里去住,我爸爸去姐姐家了,我妈那里,只有我女儿在那里住。”
柳絮看看曹飞家屋里的陈设,一张双人床,一铺火炕,别说是只有她自己,就是再来两三个女人,曹飞家的火炕也不显得拥挤。柳絮明白曹飞的心思,那是避嫌,考虑的还是柳絮。
“嗯。”
柳絮答应一声,就和曹飞一起并肩向曹强家走去。曹强家庭院很深,新换的塑钢窗封闭很严,曹飞使劲敲门屋里也没动静,给曹强打电话又关机,没办法,两个人只好回家转。这样来回一折腾,差不多就快一点了,到屋里又谦让了一下,还是曹飞住火炕,柳絮在大屋。
临睡前,柳絮把曹飞的电话要过去了,说是给姐姐再打一个电话。曹飞把电话给了柳絮,自己就上炕睡觉了。躺在炕上的曹飞虽然很疲劳,怎奈大屋里有一位美眉,不能不让曹飞思绪起伏,心潮澎湃。柳絮作为柳树的种子,身形是飘逸的,而柳絮本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这对于离过婚的、两年多没见过女人的曹飞来讲,这就是一种诱惑。
林区小镇的房舍建设都是一个模式,又不是专业建筑队建设的,各方面指标都达不到,就连隔音处理都不好,躺在火炕上的曹飞就能听见柳絮在打电话,只是听不清都说些什么。
曹飞躺在炕上,反复的烙饼,尽管眼睛苦涩,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英雄的刚猛,使得曹飞心猿意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曹飞悄悄的起床,蹑手蹑脚打开屋门,走进大屋,走到床前,轻轻的掀开柳絮身上的被子,又迟疑了,最后,曹飞为柳絮掖好被子,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在外屋,曹飞舀一瓢凉水,倒在洗脸盆里,将毛巾打湿捂在脸上,一股凉意从脸部传向整个躯体,曹飞烈火焚烧的心迅速降温,慢慢恢复平静,然后,悄悄的上炕,钻进滚热的被窝,不久,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其实,柳絮也没有睡着,也是思绪起伏,这六七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情,甚至是这一小天发生的事情,对柳絮来说,就像是在听故事,故事的主角恰恰就是她自己。这个故事对她来讲,实在是太深刻了,令她终身难忘。在山上吃完最后一口干粮,柳絮看到了曹飞饥渴的眼神,她知道曹飞也饿了,她心里很自责,为什么就没有想到给人家留一口。素未平生,曹飞可以说是无私的援助,半道上又遇见曹飞的朋友,前来寻找,可见曹飞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在饭店和他们在一起吃饭,听他们谈话,虽然话语有些糙,毕竟都是真实的流露,关于怎样睡觉的问题,对曹飞人品又可见一斑。如此桩桩件件,都在柳絮的脑海里翻腾,柳絮也失眠了。曹飞进来的时候,柳絮还没有睡着,她知道曹飞想要干什么,她没有动,甚至心里还有小小的期待,只是心跳得厉害,心慌的厉害,她只好屏住呼吸,权当自己睡熟了。当曹飞掖好被子,悄悄退出去的时候,柳絮的心里似乎还有小小的失落。柳絮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黑暗中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八
柳絮四点钟就起来了,像一位家庭主妇一样,洗脸、刷锅、做饭。柳絮尽量做得悄无声息,因为,曹飞还在沉睡,柳絮也不想现在就把他吵醒。山上的活计本来就累,何况昨夜休息的也晚。想到昨夜,柳絮的脸蛋还有些发烧,透过灶台上的玻璃窗,看一眼熟睡中的曹飞,柳絮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就再也不敢看了。
曹飞四仰八叉躺在炕上,被子蹬到了一边,整个人就平躺在炕被上,不该鼓起的地方,像一座小山矗立在那里,女人看了一定会浮想联翩。
柳絮用电饭煲闷上大米饭,就出去在小店买了十张饼,还有哈尔滨红肠,榨菜,辣椒,这些都是上山必备的,然后又买了西葫芦,一条三道鳞,最后,又拎了一嘟噜啤酒,这些东西也不轻巧,好在距离不远。柳絮推门进屋的时候,曹飞早已经起来了,正在那里洗漱,见柳絮买来这些东西,曹飞就说:“冰箱里有肉。”
柳絮手脚还算麻利,五点钟还不到,就把饭菜端上了饭桌。
曹飞把鼻子凑近菜盘子,使劲闻一下,在这个家,曹飞已经两年多没有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了。说实话,曹飞不会炒菜,这些年都是秦岚在做饭,秦岚走了之后,曹飞只有赶鸭子上架,自己对付了,好赖都是自己,要是有什么客人,只有饭店招呼了。“真香。”
“那你就多吃一点,上山也挺累的,伙食要跟上去,不然的话,人就没体力。”
“话倒是这么个理,可是,你也看到了,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对付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曹飞是无限的感慨,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曹飞自己心里最清楚。同是天涯沦落人,个中的滋味,柳絮就不清楚吗?她也是很清楚的。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沉闷,曹飞就挥一下手,说:“算了,说点别的。”
“大哥,真的要谢谢你,不然......”柳絮没有再说下去。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一会我就走,你自己找车回家吧。钥匙你也知道在哪里,等车就在家里等。”
“大哥,昨天晚上给我姐打电话了,告诉她我晚几天回去,我给大哥提供一个信息,我也想挣几个钱。”
“信息?啥信息?”
“大哥还记得昨天碰到我吧?”
“记得,怎么啦?”
“那上面有老大一片雅格达,通红。”
“我怎么就不知道那里还有啊。”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石砬子,石砬子上面就是。”
“石砬子我知道,再说,石砬子上面不会有的。”
“那边也是石砬子,我是上厕所时无意中发现的,一高兴,就弄错方向了,结果就碰见大哥了,也许是缘分吧。”说完这话的时候,柳絮不自觉的脸红了,羞涩的低下了头。
“你的意思是?”
“我想和大哥一起采完在回家,往那面去太远。”顿了一下,柳絮又说:“要是有车就好了,摩托车驮不过来,太多。”
“那好,咱们一起去。”
“真的?”
“车的事你不用愁,咱家有。”
九
正如柳絮说的,石砬子上面真的有一大片雅格达,果实累累,红拉拉的一片。两个人也不言语,闷头苦干。
清晨来的时候,气温很低,就是毛衣毛裤还是感觉冷。柳絮昨天上山的时候,就把毛衣毛裤放在了山下,昨晚和曹飞回家的时候,穿上了曹飞的雨衣雨裤,才算勉强没冻着,今天早上来的时候,柳絮穿上了秦岚的衣服。早晚气温太凉,不多穿点,人会受不了。
打开包袱,拿出秦岚衣物的时候,曹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就有些迟疑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曹飞就恢复了常态。曹飞没有抬头,对柳絮说:“这是秦岚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你走的时候都拿走,我看了就心烦。”
曹飞没有看柳絮换衣服,他到仓房里拿出十来个袋子,又将工具、吃喝等物都绑在摩托车上,柳絮出来,他们就骑上摩托车出发了。现在是五点半多一点,已经不是很早了。
苍山林场有几个快车手,张楚、李秀利、大脑袋、豁鼻子、老枪、还有就是曹飞,这几个家伙都是玩命的主,驾驶技术一个赛一个,在山道上行驶,这几个人都在仲伯之间,也说不出谁最快,不过,一般人是不行的。
过了检查站,曹飞对柳絮说:“抱紧我,别掉下来。”
柳絮依言,紧紧抱住曹飞的腰,两个人紧密的贴在一起。摩托车加大油门,箭一般向前驶去。
山区多雾,山路上更是云雾缭绕,能见度不足百米,一百米开外,就是灰蒙蒙的一片,群山、河流、树木,都隐匿在晨雾里看不见了,就连山路上的摩托车,七八十米才能看见迷糊的影子。
应该说柳絮还是胆子比较大的女子,摩托车也能骑,也坐过,像这么快的摩托车还是第一次坐,生怕自己掉下来,因此,两只胳膊就更使劲了。摩托车在晨雾里行走,凉风在耳畔呼啸,摩托车带起来的风,将落叶旋舞,从山路的这一侧,跑到山路的那一侧,最后,风息浪止,一切又归于寂静,落叶就悄悄的趴在山路上,等待下一次旋舞的机会。
摩托车在山路上狂奔了一个小时,摩托车这才停下来,胆战心惊的柳絮放开怀抱,不好意思的下车,尴尬的笑笑。
“害怕了?”
“有点,你就不能慢点?我都不敢动。”
“坐摩托车就是不能动,你一动,我就把不住了,那还了得。”
看着眼前的柳絮,曹飞不由得想起了秦岚。秦岚在家的时候,就愿意坐在曹飞的身后,曹飞越是快车,秦岚就越是兴奋,越是刺激。或许吧,秦岚就是为了寻找刺激才离开的曹飞。曹飞在心里这样想。
看着眼前神情变幻的曹飞,柳絮没敢再说什么,她不知道曹飞现在心里想什么,也就不可能搭话。场面有些尴尬,柳絮就说:“你等我一会,我去上趟厕所。”
这是一条荒僻的冻坂道,起码有六七年都没有走车了,两旁的灌木和中间的灌木都有三四米高,道眼全部被封死了,窄窄的车辙就是窄窄的通道,摩托车就是在这样窄窄的通道中上山下山,有的时候不得不停下来,将树枝挪到一边,或者是折断才能通行。柳絮有些纳闷,昨天晚上是怎样艰难的坐在摩托车上下山的。
柳絮往上走了十几米,回头看看,曹飞早已经将头扭到了另一个方向,屁股正坐在摩托车上,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轻轻地飘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柳絮迅速小解,等她站起身来的时候,曹飞还是那个姿势,木雕般坐在那里。
“走吧。”
柳絮向下喊了一声,曹飞丢掉烟蒂,用脚踩灭,发动摩托车,拐上了这条便道,在柳絮跟前,曹飞停下,柳絮坐在后座上,摩托车缓慢的向山上爬去。即使你是快车手,在这样的道路上,你也只能是象蜗牛一样缓慢的爬行,还不时躲避迎面而来的树枝,甚至停下来处理躲避不了的树枝。柳絮想下来,帮曹飞一把,曹飞告诉柳絮,让她消停一会儿,柳絮只好不动了,在摩托车停下来的时候,能帮上忙的,柳絮尽量帮忙。
山场作业,各自忙碌着眼前的一隅,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偶尔抬头看一眼对方,又低头忙自己的,无意中两个人就进入了赛事。两个人穿的都是防火服,就像是两团红色的火焰,飘落在绿色的森林里,微风袭来,林涛漫卷,落叶飘零。此时,阳光正烈,阳光透过枝叶筛进来,就像是热情无比的主人,伸出热情的手,抚慰两个人的脸颊,太阳的过分亲昵,脸颊上都是汗珠,不时滚落在眼前的草丛中。
曹飞抬头看一眼柳絮,用衣袖擦了一把汗,随手把工具放在眼前,就脱掉上衣,再脱掉衬衣,只留下黑色的背心和汗湿的双臂,然后,曹飞拿起工具,双膝跪在山坡上,“刷刷刷”一路向前,膝盖充当了双脚。柳絮也脱掉了外衣,淡蓝色的碎花衬衣,紧紧地裹在丰满的躯体上,尽显玲珑的曲线。她也像曹飞那样,双膝跪在山坡上,手里的工具,小鸡叨米一般,快捷而灵巧。柳絮手里的工具没有曹飞手里的工具大,挥舞的频率要比曹飞快,相比之下,两个人的收获也就不相上下了。
一只松鼠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探出头,警觉的看一眼两位不速之客,转身就向一棵偃松跑去,顷刻间就爬到树尖,软软的树枝,上下来回晃荡,小松鼠就在松枝上荡秋千,两只前爪紧紧地抓住一枚松塔,小嘴快速的张合,垃圾纷纷飘落。也许是曹飞放下工具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小松鼠,小松鼠的小脑袋来回转动,四处张望,确信没有危险,又紧张地忙碌起来。
曹飞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一口,烟雾从嘴里、鼻子里喷出来,淡蓝色的烟雾在曹飞眼前飘逸。曹飞的目光一直在追随小松鼠的身影,那悠闲自得的神态,快乐和谐,与世无争。曹飞不是诗人,无法用诗的语言去描述眼前的一切,但他知道,这是一幅绝美的风景画,是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一个绝美的瞬间。
曹飞把香烟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一口,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小松鼠早已不见了踪迹,软软的树枝还在轻轻的晃动。曹飞收回目光,又把目光转向柳絮,贪婪的注视着柳絮丰满的胸脯,这个离过婚的男人又春心荡漾了。
柳絮感觉如芒刺背,知道曹飞的目光正在注视自己,她没有动,很自然的换一个收获方向,岂不知她那滚圆的屁股,使曹飞的想象空间更大,更趋于完美。
十
曹飞在山上捡了一个媳妇,这件事,在苍山林场传的沸沸扬扬,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你不信。
常言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曹飞真的不知道和柳絮相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见到曹飞的人都问,都向曹飞祝福,无论曹飞怎样解释,人们只是一抿嘴,留给曹飞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正应了那句话:越描越黑。索性,再有人问起,曹飞只是莫测高深的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这些话虽然不能传到柳絮的耳朵里,在周围人们的眼神里,柳絮也能感觉得到,有许多议论,都是围绕曹飞和她的,自然也就不难猜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小地方人嘛,多看你几眼,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是要得的。平常的日子自然是平淡无奇,有了花边新闻,无疑给平常的日子增加了不少调料。这些个花边新闻,又在日新月异的不断更新,老百姓的口头文学当真是了得,编辑得天衣无缝,越来越有嚼头。你添一个枝,他加一片叶,那些细细碎碎的情节,被这些神来之笔一点,爱情就夺目了,火花再不痴热就有些不近情理了吧。当然,热衷于再创造的人们没有贬义,调侃少于祝福。
柳絮走在大街上,每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心里都会涌出不一样的感觉,有欢喜也有忧烦。和曹飞在一起并肩战斗了四天,又在同一个屋檐下同眠了五夜,除了第一夜曹飞差一点越界,其他的时间都是相安无事。不知道为什么,柳絮的心里多少有些期待,到底期待什么,柳絮自己又说不清楚。
柳絮犹记得今天早晨临分别的时候,曹飞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微妙的神色。“有时间来串门,记得这里还有一位大哥。”
“大哥,这事柳絮不能忘,一辈子都会记得,这里有我的亲大哥。”
听到“亲大哥”三个字,曹飞的心情糟糕透了,落寞的情怀溢于言表。“我走了,就不能送你了,自己路上当心点。”
看着曹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柳絮返身进屋,呆呆坐在沙发上出神,不知道为什么,这短暂的分别,柳絮心里竟生出些许的牵挂。和曹飞在一起生活了四天,对曹飞多少有些了解,越是了解,柳絮心里就是越发想不明白,秦岚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曹飞是难得的好男人吧,也不尽然,说曹飞是坏人吧,更不恰当。曹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甚至男人身上的优点他具备,男人身上的缺点也并存。柳絮是这样想的。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彼此都不甚了解,但是柳絮知道,曹飞这几天所展现的都是一个真实的自己。
四天,曹飞和柳絮两个人挣了七千三百多元钱,每人三千五百,还有三百多元钱,曹飞自己留了二百元,其余的一百多元,曹飞递给了柳絮,权当这几天的伙食费了,因为这四天都是柳絮掏钱置办的伙食,多少也就那么地了。
去碧水的大巴七点半开,距离开车的时间还早,柳絮就想干点什么。曹飞的家原本就被柳絮收拾得相当的干净利索,柳絮又里里外外拾掇一遍。最后,柳絮从抽屉里找出信纸,在上面写几个字:大哥,我走了,这一千元,大哥记得换一套衣服。有时间我会来看大哥的。落款是:小妹,柳絮。
柳絮将一千元钱放在梳妆台上,下面就是柳絮写的那几个字,再四周环视了一下,柳絮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曹飞的家。在大巴启动的一瞬间,柳絮感到喉咙有些发紧,眼睛里弥漫着清澈的雾气,眼眸罩上迷茫的白纱,心里是多种多样的思绪在交织。柳絮不知道,在遥远的青山之巅,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曹飞放开喉咙高喊:柳絮。那声音粗犷豪迈,略微带有一点沙哑。
十一
柳叶回到家里的时候,柳絮早就做好了晚饭,柳叶进屋,赶紧洗脸换衣服,然后坐在饭桌前吃饭。柳叶看了一眼闷头吃饭的柳絮,就问:“在那里咋样啊?”
“什么咋样,先吃饭,一会再说。”
柳叶被柳絮呛了一句,也就不吱声了。
吃完饭,收拾好屋子,柳絮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心事。说是想心事,其实,柳絮什么都没有想,脑袋里乱糟糟的,七百年故事八百年糠,一会是原先的丈夫,一会又是曹飞,两个男人交替出现,搅得柳絮心绪难宁。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有些事、有些回忆,越是他不该出现的时候,他越是在你眼前晃悠,就像是一个跟屁虫,你想赶都赶不走。一年多了,柳絮常常回忆起曾经的岁月,那些艰苦的日子、那些相濡以沫的岁月,在柳絮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柳絮命令自己不去想,命令自己忘记,过去的岁月,燃烧的激情,真的就像是一阵风,风过无痕吗?柳絮做不到,柳絮想,就是其他人也做不到。
柳絮想起了曹飞,想起了曹飞拿起秦岚衣服时,那复杂奇怪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柳絮想起了刘德华的一首老歌《忘情水》,“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他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付出的爱,就像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就算真的有忘情水,真的能换来不伤悲吗?在心碎的爱情里,就算你看不见流泪,其实还是在流泪,那是在心里。
听说那个家伙结婚了。柳絮把原先的丈夫叫做那个家伙,而那个家伙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飘飞的柳絮。那个柳絮,就在天空上飘啊、飘啊,寻找着适合自己落地生根的土壤。想起柳絮飘飞的情景,柳絮就想到了自己,那枚飘飞的柳絮,是不是就是眼前的自己?情到深处转头空。此时的柳絮,在往事的回忆里,情感化作点点清泪,不只是挂在脸上,还点点滴滴汇聚在心头。
柳叶进来的时候,柳絮刚刚把眼泪擦干净。柳叶进屋就“嚷嚷”:“柳絮,这几天姐姐可惦记你了,人生地不熟的。”
“还好。”
“一句还好就把姐姐打发了?姐姐是在关心你,不知好歹。”柳叶有些嗔怪妹妹。说实话,柳叶真的是惦记,怕妹妹在外面吃亏。“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又看不出来。”
“姐姐你说什么呀,妹妹是啥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姐姐这样说妹妹的,给妹妹头上扣屎盔子姐姐就高兴了?”柳絮真的生气了,姐姐居然这样想自己。再说了,就真的是这样,也没有姐姐说的,何况还没有。人哪,就是八卦,亲姐妹都八卦,真的让柳絮寒心。不管有没有这事,不管外面盛传什么,作为亲姐妹应该站在妹妹一边,多替妹妹着想,更不能在妹妹面前八卦。
柳絮扭过头不理柳叶,柳叶过来,板过妹妹的身子,连忙的赔不是,柳絮虽然不再生气了,仍旧是一脸的阴云。柳叶自顾自说:“我和你姐夫一直在给你张罗对象,现在有着落了。你姐夫他们学校有个老师,老婆死了,孩子也都大了,现在就是一个人,条件还不错,就是年龄大点。”
“多大?”
“四十八。”
柳絮一听就笑了,对姐姐说:“我要找个老爸呀?我的姐姐,我才二十六岁,你以为六十二岁吗?亏你想得出来。”柳絮气急败坏,她真不知道姐姐和姐夫脑袋里到底灌进多少米汤,在这儿胡说八道。
“你姐夫说了,明天张老师就来。”
“要见你见,我又不缺爹。”
柳絮真的是气急了,口不择言,柳叶刚要说什么,柳絮就用棉被捂住脑袋,放声大哭。柳叶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不知道该怎样去劝慰妹妹,在她的心里,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既然我是你姐姐,你的婚姻大事我帮你做主也没什么错。
柳絮真的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年月了,姐姐居然可悲到有这样的封建思想。有时候柳絮竟然想,柳叶还是不是自己的亲姐姐,而身为教师的姐夫,居然热衷于拉郎配,真的是不可思议。柳絮想起了远在吉林的母亲,想起了和姐姐一起玩耍的童年岁月。柳叶比柳絮大十岁,就是再大十岁,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呀。柳絮真的是想不通。
柳絮止住眼泪,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里。柳絮从床下拽出皮箱,一件一件的往里装衣服,皮箱装满了,又装进手提包里。柳絮回头看看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就拎起皮箱和手提包向屋外走去。柳叶看见,赶紧问:“柳絮,你这是干啥呀,黑灯瞎火的,你闹什么闹。”
“姐,我想家了,我要回家看看。”
“你看看,明天人家就来了。”柳叶还在挽留,说的恰恰是柳絮最不想听的话。
“那个老头还是留给你吧,我不稀罕。”柳絮的话硬邦邦的甩了过去,弄得柳叶一时没了主意,她用眼神求助老公,柳絮一看姐夫要阻拦,柳眉一竖,说:“别逼我!”说吧,推开门扬长而去,身后连门都没关。
走在大街上,柳絮茫然四顾,世界之大,该奔向何方?
这里也是小地方,每天只有一班火车,十六个小时之后才可以离开。柳絮又联系了几家出租车,都推脱有事不肯去,柳絮只好给曹飞打电话,曹飞就给碧水附近的朋友打电话,不到一个小时,柳絮就坐上了小汽车。
十二
柳絮是个苦命的孩子,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就被癌症夺去了生命,柳絮只有跟随母亲寄居在哥哥家。哥哥是一位老实厚道的农民,嫂嫂却是远近闻名的恶婆娘,别说是她们母女俩,就是哥哥也是待宰的羔羊。柳絮逆来顺受了五年,不到二十岁,就嫁了出去,谁知道,又碰上了恶婆婆,做一个恶婆婆的小媳妇,比做一个恶嫂嫂的小姑子还要艰难百倍。如果柳絮的肚子要是争气,生个一男半女,她的人生况境会有所改观,可她偏偏就生不了。要不是丈夫对她好,这种逆来顺受的日子早就过够了,风雨飘摇的婚姻坚持了四年多,终于触礁解体。
离婚之后,柳絮回到了娘家。柳絮本打算给哥哥十万块钱,供侄子上大学的时候用,也算花钱买一份平静,还没等柳絮开口,嫂嫂恶习难改,柳絮在娘家仅仅呆了七天,就离开家乡,沦落到姐姐家,谁知道姐姐又来这么一出,柳絮真有丧家之犬的感觉。柳絮给曹飞打电话,真的是出于无奈。
来到碧水之后,也遇到过相当的,都因为柳絮不能生育而搁浅。来到姐姐家不久,柳絮就想买房子,自己顶门过日子,姐姐一直不允许。最后这件事,柳叶虽然做得有些过分,也是急于给柳絮找一个安稳的家。两个人年岁相差二十二岁,那是一代人的距离,也难怪柳絮暴跳如雷。想到伤心处,柳絮潸然泪下。
接到柳絮的电话,曹飞心里一阵高兴,打不散的姻缘又回来了。虽然曹飞不知道柳絮姐妹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对柳絮的求救,曹飞不能不管,毕竟还有相识的缘分和一份人情。所以,曹飞就给朋友打电话,把柳絮接到苍山林场,至于将来怎么办,先把这件事情平息之后再说。
柳絮到曹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曹飞已经做好了饭菜。打发走出租车,曹飞给柳絮打来洗脸水,又把洗面奶和毛巾放到跟前,这在柳絮眼里就是天大的恩惠。几番劫难之后,柳絮需要这样的温情安慰。
在柳絮洗脸的档口,曹飞悄悄的出去,给柳叶打了一个电话,要柳叶安心,柳絮现在在他这里。曹飞没有问她们姐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给柳叶一个口信。
柳絮出去之后,柳叶分别给出租车打电话,所以,柳絮只能被拒绝。柳叶以为没有车,柳絮就不会走,至于对象的事情,柳絮不同意也就算了。柳絮出门半个小时之后,柳叶就出去找妹妹,所有的旅店饭店还有亲戚朋友家都找遍了,都没有看到柳絮的踪迹。柳叶压根就没有想到,柳絮会去孤零零的火车站。火车站既没有火车通过,也没有候车室供柳絮休息。没有找到妹妹,柳叶一直生活在自责中,又害怕柳絮有什么危险,直到接到曹飞的电话,柳叶这才稍稍放心。电话里,柳叶很客气,说:“柳絮在你那里我就放心了,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份情谊,以后再报。”曹飞回了一句:“不客气,”就关掉了电话。
简单用过饭菜之后,就分别睡下了。第二天早晨,曹飞临上山之前说:“今天你在家好好休息,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我们就一起上山。”等到晚上曹飞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看见大门锁着,屋里也没人,柳絮和手提箱都不见了,梳妆台上有五百块钱和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曹飞,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这五百块钱,就是昨天的打车钱,我自己的事,不能让你破费,我今天就回老家。再次谢谢你。小妹,柳絮即日。
见到柳絮留下来的字条,曹飞这才知道柳絮坐火车回了老家。曹飞在心里说:也好,能和妈妈在一起生活,就是最大的幸福,一路保重。
八天之后的傍晚,曹飞又接到了柳絮的电话,电话里,柳絮哇哇大哭,并且告诉曹飞,后天上午的火车,我到苍山林场,给你做媳妇。
这一天上午,曹飞理了发,刮了胡子,又换了一身衣服,又在饭店要了四个菜,端到了自己家里,一切准备就绪,还差十几分钟,曹飞就骑上摩托车,来到了火车站。曹飞站在站台上,向南方眺望,一声汽笛,远远地就看见火车一路向北驶来。曹飞一脸的微笑,快步向南,迎着列车,他仿佛看见,一枚柳絮在空中飘着,曹飞张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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