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翟家庄燃起熊熊大火,陈喜也点火做饭。其实很简单,猪肉炖粉条子,还有粘豆包,不管咋说,就是逃命,也要先填饱肚子。做好饭,陈喜把枣红马牵出来,备好马鞍,拴在当院的拴马桩上,抬眼看了看烧红了半边天的翟家庄,心里的牵念都写在了脸上。说句心里话,陈喜不惦记别人,他惦记未过门的媳妇翟银凤。
本来,翟家双凤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也都有了婆家,怎奈金柱一直陪伴翟彪念书,始终在外,也就作罢了。银凤死活要和姐姐一起出门子,婚事也就搁置了。在翟彪没回来前,三家的老人就聚在一起,商讨孩子们的婚事,准备过一段时间,就把陈喜接回翟家庄,两对新人一起完婚,谁知道,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
陈喜和金柱都是在翟家大院长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算不上江湖儿女,见面也不扭捏作态,都是在一起玩大的,哪来的那么多讲究。在大院里,金柱金凤见面的机会最多,就是见面也不说话,最多是多看几眼,这比其他男孩子女孩子条件优越多了,有些女孩子,连新郎的面都没见着就入了洞房,女孩子也只有祈祷老天爷保佑,新郎不是个瘸子瘫子。
陈喜一直没有进屋,不是站在院子里张望,就是到洞口听听有没有动静,当陈喜再次来到洞口的时候,就听见细碎的马蹄声,陈喜知道,那十八个人回来了。洞里,陈喜早就点亮了马灯,为的就是把出来的地方照亮。第一个出来的是翟彪,他手里牵着两匹马,一匹马是他的坐骑,另一匹马的马背上就趴着受伤的银凤。“喜哥,赶紧准备炭火,我二姐受伤了。”
听说银凤受伤了,陈喜要上前看一下,翟彪火了,大声说:“你聋了,没听见吗?”
陈喜被翟彪熊了一顿,也没吱声,赶紧出去张罗了。
翟彪把银凤抱下马背,抱到屋里,然后放到炕上。银凤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精神还算很好。“小屁孩,干嘛凶他,他是你二姐夫。”
“是,丫头片子,就你护着他吧,来,我看看伤口。”银凤无力地扒拉一下翟彪,翟彪急了,说:“二姐,我是你弟弟。”银凤不再坚持。
银凤左侧肩胛骨受了伤,子弹还遗留在里面,得赶紧想办法取出来。这个时候,陈喜端一盆木炭火进来,放到炕上之后,陈喜赶紧过来,看一眼银凤的伤口,关切的问道:“银凤,咋样?”
“死不了。”
“别腻歪了,找一条毛巾去。”
翟彪推了一把陈喜,陈喜赶紧去了,不一会,陈喜拿过来一条新毛巾,递给翟彪,翟彪将毛巾叠了一下,示意银凤张开嘴,翟彪说:“二姐,有点疼,你得挺住,行吗?”
见银凤点了点头,翟彪就将毛巾塞到银凤的嘴里,让银凤咬紧,又吩咐几个人过来,把住银凤的身子,不让银凤动。翟彪掏出刀子,在炭火上烤了一会儿,然后示意银凤闭上眼睛,他就将刀尖伸进银凤的肉里,银凤疼得动了一下,众人赶紧按住,翟彪试了几下,子弹头都没有挖出来,也找不到钳子之类的东西,只好俯下身,用牙齿咬住子弹头,叼了出来。翟彪将弹头吐到地下,擦掉伤口周围的血迹,上了金疮药,立刻包扎起来。
这边,几个伤员也都包扎好了,好在都是轻伤。
一边吃饭,翟彪一边问:“我爸他们去了什么方向,咱们怎么去找?”
“只是说好了去海伦方向,具体还没说。我儿子会沿途留下记号,错不了的。”
翟彪点点头,声音提高一些,说:“大家抓紧。”然后又吩咐:“喜哥,现成的干粮都带上,也不一定都能吃上热乎的。”
到陈村,张勇始终都没有说什么,一直在一旁观察,对翟彪的所作所为,直到现在,张勇都比较满意,现在是老丈人看姑爷,越看心里越喜欢。
经过昨晚的战斗,翟彪迅速成熟了,或许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翟彪站起来,走出门外,张云娇也紧随其后,就站在翟彪的身后,翟彪回过头,看了一眼张云娇,随即,把张云娇拉到自己身边,一只胳膊轻轻搂住张云娇的肩膀,张云娇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翟彪的身上。平时,翟彪都很冷,这几天的所有的经历,让翟彪想了很多,也让翟彪的心里热乎了起来。世事难料啊,不知道为什么,翟彪心里升起无限的感慨。说实话,这十八年来,翟彪不知道什么叫想念,现在他懂得了,这是经过生与死的考验之后的迅速成熟。翟彪不知道,此时此刻,父母和家人都在哪里,都在干什么。
自从接过当家这付担子,直到把这付担子又交给儿子,翟青山一直都觉得,自己还算是一个人物,人前人后都能挺直腰杆。这两天,翟青山情绪很低落,简直低落到了极点。“逃难”,这是两个相当刺眼的字眼,翟青山还是头一次经历过背井离乡的酸楚与无奈。
命运让他选择生在这样一个富足的家庭,五十四年的生活里,翟青山一直养尊处优。接过家庭这个掌柜的,直到把这个权利交给大儿子,不是翟青山身体不好,不能胜任,而是想把这付担子尽早的交给儿子,让他出去历练。想起当年,自己初当家的时候,要不是老管家的老父亲帮衬,甚至是手把手的教,翟青山不知道自己肩头这份担子会不会把他压垮。现在的老管家比翟青山小一岁,到翟家也是二十多年了,那份情谊,不是主仆,而是兄弟,不然的话,翟青山不会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交到陈家。虽然还没有成亲,那也是换过婚贴的亲家。
离开陈村到这个小村打尖住宿,已经两天多了,一直是在逃逃逃,估计也有二百来里地了,是不是就远离了危险,翟青山不知道,前方是什么,翟青山同样也不知道。翟青山不怕过清淡的日子,何况还不至于那样,只要全家太平,就阿弥陀佛了。这是目前翟青山心里最大的愿望。
人的愿望是可以随时随地改变的,就在两天之前,翟青山还和两个亲家憧憬未来,脑袋里还在幻想,两个女儿出阁时的欢乐场面,现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一个叫做于三绺的土匪,用手轻轻一捏,就捏得粉碎。翟青山不知道于三绺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于三绺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和于三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于三绺这样对待他,到底是为什么呢?翟青山想破了脑袋,还是没有想明白。
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逃难队伍,五辆大车,十二匹战马,要拉很长的队形。翟龙想和父亲商量,看看能不能随时随地安排一些人,留在路过的小村落,哪怕是等过一段时间,大家安置好了,再把他们接过去,谁都不敢保证前途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和几个炮手商量过后,六个炮手的家眷都留了下来,翟龙的意思让炮手也一同留下来,谁都不愿意,最后,还是翟龙做主,留下翟旺照顾这些老小。
翟旺虽然也姓翟,与翟青山并非是本家,被招到翟家做炮手之后,一直很卖力气,深得翟青山喜欢,就这样,翟旺备了礼品,上香磕头,入了翟家的宗室。翟旺比翟龙大几岁,翟龙也很尊敬翟旺,因此,留下翟旺照看,翟青山也放心。
翟龙他们借宿的院落,就是主人有了新房而遗弃多年没人居住的空房子,已经破败不堪,好歹也算是能安身立命的场所,就买了下来,又买了一些粮食和生活用品,翟龙叮嘱,过一段时候,都安顿好了,就把他们都接过去。都安顿好后,众人洒泪而别。
这里心情最不好受的,还是翟青山夫妇。这些炮手,都是翟青山的亲戚,直系亲属不多,旁系亲属也罢,乡党也罢,基本都是翟家庄土生土长的孩子们,今日一别,何日再见,谁都不清楚,甚至是能不能再见面也是未知数。
留下十几人,整个车队还有三十几人,除了骑在马身上的是一个人,其余的都是老弱妇幼,一辆大车专门拉粮草,二十几人就分坐在四辆大车上,也不算很挤。翟青山看一眼车上的人,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这些个老弱病残,和他翟青山颠沛流离,他于心不忍啊。翟青山轻轻地叹息一声,张月娥关切的说:“他爹,总会好的。”
张月娥也是在极力安慰丈夫,她知道翟青山宅心仁厚,心里顾念的人太多,如果不是这样,翟青山也不会落得大善人的名号。
这是一条土道,仅仅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土道的两侧,都是尚未成熟的红高粱还有大玉米,微风吹来,一片沙沙声,显得肃静而又神秘。走在最前面的翟龙说到:“我总觉得这里瘆人,大家警惕点。”
车队再向前行进数百米,就有一彪人马挡住了去路。带头的土匪很高很细又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他就站在路中央,一柄大刀插在地上,他身后有五六个土匪,车队的后面还有五六个土匪,手里都端着长枪,对准车上的人。
这几个人翟龙还没放在眼里,万一要是开枪,这么近的距离,很难保证没有伤害。于是,翟龙一拱手,说:“各位三老四少,在下带领家人逃难至此,还望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好说,马匹车辆留下,小爷也不难为你。”
翟龙一提战马,战马一侧身,火红的枪穗就展现在土匪面前。翟龙这是在示威,意思是吓唬吓唬,也好提高谈判的价码,翟龙不想在这里惹是生非,给自己再树立一个敌人,本来逃难至此,就想隐姓埋名,过一段安生的日子,这是老爹翟青山的想法,翟龙不敢不从。
“呵呵,看来真是个会家子,腰里的家伙不错,二十响快慢机,德国货,288毫米,口径7.63毫米,弹夹20发,有效射程50——150米,我说的对吧?”
翟龙没接茬,双手一抱拳,说到:“山不转水转,敢问大当家怎么称呼?在下翟龙,还请大当家的高抬贵手,以后定当厚报。”
“本地侯家寨,大当家侯麻子,本人瘦猴子。”
翟龙“扑哧”一声笑了,刚要搭话,只听翟青山在后面高声说:“敢问大当家大眼珠子可好?”
“大当家早就升天了。”
“那还不让侯麻子滚出来。”
“敢问阁下是?”
“翟青山。”
瘦猴子一示意,一个小土匪点燃信号,工夫不大,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三匹马来到近前,瘦猴子和来人耳语了一阵,来人赶紧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翟青山乘坐的马车前,单膝跪地,双手一抱拳,说到:“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翟青山已经下了车,侯麻子刚要拜,翟青山一下子扶住了,说到:“小弟请起,翟家庄一别,也两年多没见了,侯老弟可好?”
“托大哥的福,一切都好。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到小弟的山寨一叙。”然后,侯麻子高喊:“小的们,在前面带路,带大爷回山寨。”
侯麻子把翟青山扶上车,他也没骑马,就坐在这辆大车上,向侯家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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