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翟彪这样的富家子弟来讲,这几天的经历,真的够他咀嚼和回味好久的。翟彪很小就离开家,也习惯了不在父母身边,就是有一点点恋家,也在同学的打闹声中烟消云散了,有时候一别就是几个月,在翟彪的心里也没什么感觉。可是,这次离别,情况不一样,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时间,在翟彪的心里,好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说实话,翟彪现在恨不得立刻就站在父母的身边。是长大了嘛?翟彪不觉得,翟彪只是觉得,这该死的于三绺,应该立马就被天老爷劈死,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好让于三绺断子绝孙,世上也就少个祸害。
于三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从半道遇袭、舌战土匪,挥枪护庄、焚烧家园、到亡命天涯,由一个富家子弟到丧家之犬,这就是翟彪所经历的人生的大起大落,在这样的大起大落面前,就是懦弱的人也会变得刚强,何况,翟彪并不懦弱。他只是想家,只是想亲人。
“孩子,我和你一样,也想他们,但愿老天保佑他们无灾无难。”
“师傅,老天爷只在一旁冷眼观望,保佑他们还得靠我们自己。”
张勇点一点头,这是这几天来,他听到的最值得欣慰的一句话。这个时候,基本上都起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睡懒觉。翟旺出来喊大家吃饭,翟彪就派人把潜伏哨叫回来,洗脸吃饭,然后出发。
一干人等牵马出来,翟旺也牵着枣红马跟在最后边,张勇说到:“你叔叔不是把你留下来照顾这帮人吗,你跟来干什么?”
“都是一帮妇女孩子,有吃有喝的,不用照顾,安顿好了,再回来接他们也不迟。”
“师傅,就一起走吧,道上不知道能不能出啥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张勇想想也对,也就没再坚持。十七个人,十八匹战马,金柱和金凤一骑,陈喜和银凤一骑,剩下三匹战马就驮上包装好的枪支弹药,分别链在几个炮手的马上,于是,翟旺和张勇在前面开道,张云娇就在后面和翟彪一起压阵。
心急腿快,刚刚中午就到达侯家寨。
张勇这个人侯麻子认识,在一起喝过酒,知道是翟家庄响当当的人物,哪敢怠慢。
“张大哥,小弟在此恭候多时了,各位英雄,快快请,吃点便饭,好好休息一下。”
战马都交给小喽喽兵添草加料,一班人马就进了寨子。侯麻子一边走一边说:“翟青山大哥今早刚走,让他多呆几天都不干,那怕再多呆半天,你们也就汇齐了。”
“他们都好吧?”
“都好都好,就是大哥太客气,给我六支长枪还有一箱子弹,要不,我哪知道众位英雄到此。”侯麻子虽然去过翟家庄,并没有见到翟彪翟三公子和两位千金,看见翟彪的穿戴与众不同,就一抱拳,说:“见过三公子。”
翟彪没见过侯麻子,也不知道有侯麻子这号人物,见师傅这样,也就只好打招呼:“见过大当家的。”
众人稍事休息,就去聚义厅吃饭。侯麻子的聚义厅其实很简单,就是因陋就简,在当院搭上一个大大的棚子,能遮风挡雨。靠窗户下,有一个很大的椅子,权当是第一把交椅,虽然寒酸,也是像模像样。整个大院,都是铺的地板,这还算像个样子,一条很大的长桌,还装饰了花纹浮雕,显得很古朴,黑漆漆的,给人脏兮兮的感觉。午餐还算很丰盛,一看就知道是在城里买的。
还真让众人猜对了,这些东西还真是侯麻子打发人上城里买的。这里距离县城五六十里地,侯麻子不想去也不敢去,县城里住着鬼子兵,侯麻子不想惹那个麻烦,就去二十多里地的尚家集,几乎买光了所有好吃的。这年头,谁有闲钱置办这些好吃的。这也算礼尚往来吧,翟青山这么仗义,侯麻子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也算是多少偿还一点人情。既然已经知道三公子要来,侯麻子再不做一些准备,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何况,侯麻子还想攀附这棵大树。
翟家和张家的人都没怎么吃喝,其他的人看见这样,也就节制了一点,因此,这顿饭吃得很快。吃过饭,翟彪就打发人把战马牵来,侯麻子诚心诚意再三挽留,翟彪还是坚持要走。张勇就拍拍侯麻子的肩膀,说:“谢谢老弟盛情款待,咱们后会有期。”
“这样,张大哥,我再打发一个人给你们带路,然后他们两个人就可以搭伴一起回来了。”
“那就有劳这位兄弟了。”
“张大哥又客气了。”
一行人告别侯家寨,打马向东,扬起一溜烟尘。
瘦猴子这个人鬼精得很,知道这次送翟青山是个肥差。瘦猴子虽然不认识翟青山,但是他见识过翟青山的豪爽和仗义。说实话,瘦猴子在心里还是很瞧不起侯麻子的,表面上瘦猴子没显露出来,嘴上瘦猴子也从来没说过。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这是瘦猴子做人的原则。来到侯家寨,使瘦猴子最后悔的,就是那把匣子枪换了酒钱,就为了这点口德,把好东西糟蹋了,自己也险些饿死,这之后,瘦猴子就把酒戒了,两年多了,滴酒没沾。对于一个酒鬼来讲,这也算是一种毅力。
车队不像马队那样行动敏捷,再加上这坑坑洼洼的道路,马车太快了,颠簸不算,还会出事,因此,只能一溜小跑。
这次护送整个车队的炮手一共是九个人,再加上翟龙翟旺共计十一个人,应该是一支很不错的队伍,另一个骑马的人就是那个厨子。在小村留下翟旺,护卫的队伍就是十个人。翟龙和张勇家的二公子银彪带领两个炮手在前面开路,张金彪和陈春带领其他四个人殿后。从侯家寨出来,队形还是没变,只是前面多了一个瘦猴子。
“大公子,我听大哥说,翟家是响窑,怎么就逃难了呢?”
“你也看到了,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几十口子,不逃咋办?”翟龙说得很无奈,实际上也真是很无奈。整个翟家大院就二十几个人有战斗力,家里人就有十一个人,炮手才十四个人,如果真的打起来,这二十五个人,能坚持多久?因此,举家搬迁是明智之举。
“大公子,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于三绺。”
说到于三绺的时候,翟龙的反应并没有翟彪这样强烈。翟龙是翟家的长子,比翟彪大九岁,年长九岁也就比较沉稳,另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对于三绺这三个字体会最深的还是翟彪,要知道,那是两次血与火的考验,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感触才会最深。
“我出道时间也不长,于三绺这个人我还真的不知道。”瘦猴子干笑两声,有些尴尬。
翟龙一拱手,笑着问道:“还没请教大哥的名讳呢。”
瘦猴子又是干笑两声,说:“名字就是一个符号,和阿猫阿狗没啥区别,说实话,大当家的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也没说过。”顿了一下,瘦猴子又说:“我叫孙富贵,兰西人,十多年前就被抓壮丁了,家里到底啥样了不知道,也不敢回家,只能四处流浪,还是大当家救了我一命。”
孙富贵被抓那年只有十六岁,在部队混了十三年,受尽了屈辱,虽然都是兵痞,孙富贵和那些人还是有所不同,耍钱、喝酒、逛窑子,他都干过,唯一没干过的就是祸害良家妇女,谁家没有个姐和妹,窑姐就不一样了,那是大洋马,只要有钱,谁骑都行。
“我们连长不是个东西,我把他干了,就逃了出来。为了那一口酒……”孙富贵摇摇头不说了。翟龙刚要说什么,孙富贵摆了一下手,说:“有马蹄声,对面来的,赶紧向右拐。”
翟龙向后一挥手,双腿一夹马肚子,率先向右拐去,之后,翟龙勒住马,让开道,告诉赶车的:“都快点。”
所有的马匹都停了下来,给大车让道,五辆大车一溜烟向东跑去,刚跑出去几百米,就听见有人喊:“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于是,一声枪响,一个炮手中弹摔到马下,眼看就不行了。身后,枪声像爆豆般响起,两匹战马受伤倒地,所幸的是,人员没有伤亡。
“鬼子。”
孙富贵高喊一声,一提马缰绳,率先打马蹿进了苞米地,其余的人也跟了进来,也都跳下马。这个时候,就听见机枪声响起,机枪没有扫向苞米地,一定是扫向了马车。
“把长枪给我。”
孙富贵接过长枪,猫腰向苞米地外面摸去,孙富贵就蹲在地边,端起枪,只听一声枪响,机枪就哑巴了。翟龙也伸手要来一杆长枪,于是,六支长枪一齐开火,一阵排子枪过后,翟龙喊道:“走。”于是,九匹马,十个人,蹿出苞米地,打马向东,边打边撤。
一个小丫鬟,腿上受了点轻伤,在土路上艰难地跑着逃命,翟龙放慢马速,来到小丫鬟身边,轻轻一伸手,抓住丫鬟的衣领,将丫鬟拎起来放在马背,又救起两名伤者,又有两匹战马受伤倒地,翟龙一看,后面的追兵紧追不舍,就喊道:“下马,在这里抵挡一阵。”
去一个人将马匹和伤者藏好,又赶紧回来。
这是一处不太深的小树林,一个高高的土棱子,十个人就猫在土棱子后面,对面就是一片开阔地,很适合阻击。渐渐的,围上来的鬼子和伪军越来越多,翟龙看看逃不掉了,就说:“孙大哥,你赶快撤吧,你比我们道熟。”
孙富贵一边不紧不慢的开枪,头也不回地说:“扯淡,想走,你看能走得了吗?”
土棱子后面的十个人,又死了三个,还有一个重伤,其余的人也都挂了彩,只有孙富贵一个人完好无损。翟龙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和流血不止的胳膊,探出头,扫了一梭子。“孙大哥,对不起了,这下咱哥们要撂到这了。”
“死就死吧,贱命一条。”
孙富贵打过一枪之后,说:“我打左面,三个人打正面,两个人打右面,专打最前面的,能拖一时是一时,车上的那些人逃命的机会就多一些。”
兵痞和翟龙他们就是不一样,不但能利用地形地物掩护自己,还能审时度势,冷静沉着。孙富贵打出最后一颗子弹,问道:“谁还有子弹?”
翟龙丢过一连子弹,孙富贵一下子就压进枪膛,顺势一推大栓,一发子弹就推进枪膛。孙富贵撂倒一个敌人,眼睛随便扫了一眼,他心里一下子就凉了。土棱子后面只剩下四个人还在坚持,敌人是越来越近。
孙富贵把长枪放在地上,从背后抽出大刀,笑着对翟龙说:“黄泉路上和兄弟作伴,也不算寂寞。”
翟龙点点头,土棱子后面的人谁心里都清楚,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就在这时,敌人的背后忽然响起了枪声,援军到了。
从侯家寨出来,一路按图索骥,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就听见了微弱的枪声,翟彪心里的第一感觉就是出事了,那一定是家里人。想到这里的时候,翟彪双腿一夹马肚子,马鞭落在马屁股上,立刻,战马听命,箭一般向前窜去。其他战马也紧随其后,翟彪看一眼紧随其后的张云娇,高声说:“你来干什么?回去!”
“我不,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里危险,回去,保护师傅要紧。”
“我偏不!”
打马又跑了十几分钟,翟彪一举马鞭,马队停了下来。等到大部队赶上来,翟彪吩咐:“把长枪拿下来,把我姐姐交给师傅和云娇,还有你们三个和这位兄弟在后面,负责保护他们,其他人跟我来。”
留下来的是三个厨子和小喽喽,基本上就没啥战斗力,关键还是靠张勇和三位女娃。金凤的情况稍微好些,只有银凤的情况令人担忧,她自己一个人骑不了马,只能放在张勇的马背上,由张勇照顾,张云娇就和金凤并肩,其他四个人一前一后护卫着,马队虽然也是小跑,那只是细碎的步子,早已经被翟彪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了。
前面的十个人早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钢枪都捏在手里,子弹上膛。刚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就看见三辆大车还有六七个伪军,还没等伪军反应过来,三兄弟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伪军甚至还没有看清来人长什么样,就见了阎王。
收拾完伪军,翟彪跳下马背,仔细检查一遍,拿了所有的手雷分给大家,然后告诉大家怎么用。
这样的手雷对于翟彪他们三个来说并不陌生,虽然没使用过,还是见过的。那是在他的一个同学的哥哥那里见过,而且大哥哥还教会他们怎么使用。也正是因为这个人,金柱才偷偷写信回家,他们这才回到了翟家庄。
翟彪也没等张勇他们,率领马队继续追击,就在追击的路上,翟彪看到了倒地的战马,战死的炮手,老妈子,丫鬟,还有翟彪老爷爷。翟彪率领众人没有停留,继续向前。枪声越来越近了,在一片开阔地上,翟彪他们终于看到了敌人,距离二里多地的样子,还没有发现他们。翟彪停住马,吩咐道:“一会散开,一起冲锋,一顿排子枪过后,距离近了,再扔手雷。”
十个人成一线型,双腿一夹胯下战马,只听马蹄“嘚嘚”,杀向了战场。这些人都是蹬里藏身,只见战马如风而来,马背上却不见一个人影。近了,又近了,五百米,三百米,距离一百多米,这些人翻身骑在马背上,手里的枪喷射出愤怒的火舌,排枪过后,敌人只剩下一半,也就十多个人,手雷爆炸之后,基本上就结束了战斗。
硝烟散尽,翟彪看见有两个家伙已经跑出去很远了,刚要去追,就听见两声枪响,那两个家伙应声倒地。翟彪高喝道:“好枪法。”
孙富贵将长枪扛在肩上,笑嘻嘻从土棱子后面站起来,说道:“对面的可是翟彪翟三公子?”
翟彪一抱拳,说:“正是在下,阁下面生得很,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贱名一个,何足挂齿。”孙富贵单手一抱拳,道:“在下孙富贵,匪号瘦猴子,侯家寨二当家的。”
“失敬失敬,听大当家说过。”
说这话的时候,翟彪已经策马来到了土棱子跟前,然后跳下马背,这个时候,翟龙也站了起来,兄弟两个拥抱在一起。经过生与死的考验,这种拥抱显得更加真实和情意绵长。
拥抱了一下,翟彪放开哥哥,高声喊道:“去几个人把马匹抓住,把那三辆大车赶过来,其他人迅速打扫战场,一件东西都不给他们留下来,然后,迅速撤退。”
翟彪又打发一匹快马,告诉前面的车辆,现在已经平安了。
孙富贵什么都没有说,听见翟彪如此调度,赞许地点点头,心里说:翟家三公子小小年纪,不简单!
翟彪给哥哥翟龙简单包扎完伤口,策马向后面跑去,翟彪来到马车跟前的时候,马车已经向这里出发了。翟彪跳下马背,检查一下,有大米、白面、苞米茬子,还有不少日本罐头。往前面走不远,翟彪就让马车拐进一个小荒滩,把所有的苞米茬子都卸下来藏好,其他物品都装在一辆大车上,三辆大车拐上大道,继续向东。在两匹战马前,翟彪跳下马背,伤心地看了一眼,默默卸下马鞍和马笼头,空车装上死者伤者。这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又异常迅速的情况下进行的。所有的伤者、死者,还有枪支弹药都装上车,就迅速离开此地,在一个拐弯处,拐向南而去,其他五辆大车也拐回来,一起向南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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