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登录注册
恢复默认
  • 明黄

    淡蓝

    淡绿

    红粉

    白色

    灰色

  • 14px

    18px

    20px

    24px

    30px

  • 默认黑

    红色

    蓝色

    绿色

    灰色

  • 0

    1慢

    2

    3

    4

【长城】东家恩仇记(第七章)

作者:常振田   创建时间:2016-05-21 00:00   阅读量:11228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21766

【长城】东家恩仇记(第七章)

作 者:常振田


第七章

出破绽恩师操胜券 救师弟师兄暗化险

袁水清这头初生牛犊回老家为父报仇,这是他有生以来初试锋芒。本以为抓住仇人是手到擒拿,谁知道却落个一无所获,一败涂地的下场。如果不是那个不知姓名的朋友暗中保护,在关键时候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恐怕这条小命和他父亲一样,此时也躺在这块坟地当中了,这就是一个年轻人不自量力、顾此失彼的结果。

不过这也难怪,袁水清的仇恨刻骨铭心,他报仇心切,急于成功的心情可以理解。再加上他自己又迷途知返,悔恨交加,相信,师父和那些师兄弟们都会原谅他的。

三天前,石冬麟允许袁水清回乡扫墓,袁水清满心高兴地走了。他这一走,师父可操住心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石冬麟把大徒弟蒋凤林叫到面前说道:“风林啊,这几天我一直观察你师弟的表情,有些反常。刚才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内心暗藏杀机,我断定,他这次回去要行报仇之事。可是,他哪里知道,这报仇之事非同小可,时间尚且未到,肯定会出差错。我估计他这次回去必然是凶多吉少。为师我想让你暗中随他回去,关键时刻可帮他一把。不过,你记着,非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露面,以免引火烧身,误了大事。我让他绕道浪石湾,就是有意让他耽误半天,让你的时间充裕一些,好提前行动。”

蒋凤林轻功不同寻常,师弟们都叫他“草上飞”。大黑天,他紧跟在你的身后五六尺开外的地方,你就根本觉察不出来。更为神奇的是他的耳音极好。正前方几丈远的地上,趴着几个人或坐着几个人,他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地面上一听,就能听出来那里有人。好多次的实践证明,蒋凤林的判断基本上是准确的。

前几年,师父石冬麟教会了他武当派的暗器“芙蓉金针。”蒋凤林把芙蓉金针和江湖上惯用各门派的什么飞镖、袖箭、飞刀等,各种暗器功夫结合在一起,独特的发明了一种大于飞镖的短刀。这东西看起来稍重一些,使出去不但稳当,而且杀伤力强,用起来得心应手。无论是从敌人的前胸或后胸打进去,只此一刀,保准结果对方的性命。因此,蒋凤林在均州武馆是石冬麟的得力助手。他不但功夫好,心底也好,和师父一样,光明磊落,宽宏大量,师弟们和均州武馆的其他人员都非常尊重他。

听了师父的话,蒋凤林不敢怠慢,即刻扮作个跑单帮的生意人,骑着一匹快马,不一会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在刺林寨庙会最后一场戏的那天晚上,蒋凤林看透了师弟的用意,他非常支持。同是天下受苦人,都有一本血泪仇。想当年,师弟为了逃脱活命,没有给父亲披麻戴孝。五年后,他第一次回来上坟,大小仇人没弄住一个,有何面目回来见爹。这两天,他始终都在暗中跟随者师弟,他也非常清楚常陪卿的防备情况,要想擒住一个大活人,押到坟头上割下首级,实在是不可能的。眼下,师弟要打他儿子的主意如此甚好。一来可以杀一下这些有钱有势的杀人强盗们的威风,二来也让他们尝一下妻离子散的味道。所以蒋凤林在暗中和袁水清南北呼应、推波助澜。一个在南边喊,一个在北边叫,相互配合,帮助袁水清把会场搅和的如同一锅开水,为师弟的得手帮了大忙。

袁水清毕竟是太年轻而又太无知了。一门心思想着报仇,把师父教给的那些极为平常的防身口诀忘得一干二净。比如说“以静制动、弃物投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引蛇出洞、金蝉脱壳,投石问路、虚晃一枪”等防护措施。别的不说,单说他抱着孩子出了会场,蒋凤林就开始紧跟着他,跟了三里多路,他竟没有一点察觉,这是一个练武人之大忌。如果说,蒋凤林是他的敌人,出了会场门,他就没命了。

到了坟地,假设是蒋凤林,他必须采取投石问路,引蛇出洞的法子,把坟地里布下的伏兵引出来聚而残之。只有杀伤了敌人,才能保全自己。可袁水清全然不顾这些,只管伸着头一溜烟的往坟地里窜。一看到师弟这样粗心,蒋凤林暗暗吃惊,他迅速俯下身子,耳朵贴在地皮上一听,马上知道坟地周围有埋伏。他不敢大意,随手抽出两把飞刀,一见两个打手刚刚起身,双手一扬两把短刀同时发出,从这两个人的后心上刺上去,哼都没哼一声,两个人一同上了西天。对于眼前这个孩子,蒋凤林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是仇人的儿子,但孩子是无辜的。如果让师弟把他给杀了,岂不是太残忍了吗?还有什么江湖义气而言。所以,我必须把孩子抱走,让师父看咋处理。于是,在袁水清往后扭头的那一刻,蒋凤林如同一团黑气飘到坟头南面,双手一抱,然后像一股清风出了坟地,他迈开双腿,像飞一样的向西南方向而去。

此时的蒋凤林顾不上师弟和坟地里的那两个死伏兵。眼前他最担心的是怀中这个孩子。两仨月的婴儿,睡的倒是踏实,但时间一长,孩子是要吃要喝的。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个既保险又有奶水的人家,才能让这孩子活下来。况且,这孩子一哭一闹,自己一个大男人,没有哄娃子的那个奶头,如何是好呢?

蒋凤林边走边想,他紧皱双眉,苦苦思索,终于想出了一个去处。“嗨,有了。舅家表妹二妮的婆家叫个什么田赵河,田赵河离这里不过七里远近。去年冬月间,二妮坐过月子,正是有奶的时候,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去处吗?既保险又有奶水,还有女人照看,多好啊!”想到这里,蒋凤林来了精神,他解开衣襟包着孩子,趁着灰暗的星光,撩开双腿奔向表妹子家。

非常凑巧,二妮一家还没睡下,正坐在屋子里扣苞谷。表哥的到来,使她们感到突然。尤其是一个大男人抱着一个娃子,半夜三更的跑过来,令二妮大惊失色。蒋凤林怕吓住了表妹,笑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二妮,这才使表妹夫妇放下心来。不用说,这一阵子首先是给孩子喂奶,其次是给表哥做饭,两个孩子有婆母照护。二妮夫妇忙了好一阵子,做了一桌子饭菜,让表哥吃饱喝足,有了精神后,二妮才开腔说话:“表哥,照你这么说,你今晚不能住在这里。你只管说,需要我俩干啥,你说出来我们就去办。”“二妮,其实很简单,没有你这娃子活不成,没有车我们走不成。眼前,最关紧的是弄个单驾辕的马车,咱们铺上被子,你坐着后面替我照看着孩子,我驾着马车连夜走。到了之后,我再把你送回来,就算完事。”一听这话,二妮笑了起来:“表哥,这事好办的很,单驾辕车我家就有。我和你妹夫正想着到武当山看看。现在正好没事,你们两个去扎车棚,我在家照看两个孩子,车棚一扎毕,咱们一同起身,这样不更好吗?”

“如此最好,明天到了武当山,我带你们玩上几天,然后我用马车把你们三个人在送回去就是了。只是这样耽误了你们的农活,有些不忍心。”

“表哥干嘛那么客气,一家人净说两家话,别说了,赶快去扎车棚吧!”天色将明时,一切准备就绪,蒋凤林赶着马车出了田赵河向老营镇进发……

今天晚上的这场戏,常陪卿不愿看,回到西厢房歇息,在丫鬟雪梨的伺候下,吸了两锅水烟丝后,随着水烟袋咕咕嘟嘟的声音,慢慢地合上了双眼。刚想入睡,忽听得会场上大哭小叫,喊声震天,他知道是炸会了。这次炸会惊跑了他瞌睡,他极为不满地骂到:“净是扯球蛋,不想看滚蛋,别在这儿捣蛋,妈那个巴子都是贱货。”骂完了又躺着继续睡。

在那些年代里,看戏炸会是常事。那时间的戏院子和现在不同。现在的戏院子前面低往后面高,看戏的人谁也挡不住谁。过去的戏班子不像现在都有扩音设备,看戏的人们既能听清也能看清,他们就不会拥挤,观众一不拥挤,会场就不会炸会。不过今天晚上的炸会,常陪卿无后顾之忧,他知道,夫人那边有三四个人守着,不会有事的,所以,他一翻身又合上了眼晴。

可是,今天的炸会这么长时间,干着急平息不了。常陪卿生气了,他对大舅子说:“去几个人把你姐们接回来,然后用树条子使劲地给我抽。小鳖娃子们吃饱了撑着怪难受,让他们多挨几下化化食。”大舅子何大力听姐夫这么一说,就带了几个人去把他姐接了回来。但是,他没听姐夫的话去用树条子打人。他认为,管那么多干啥,有劲就叫他们使劲挤,身上的劲使完了,他们自然就不会挤了。

何夫人一行四人进到了厢房,一场好戏没有看成,她非常惋惜,口里发出了些感慨:“我的天哪,这哪里是在看戏呀,分明是在生气。你说这人们图的啥,都规矩一点坐下来多好啊,正看到热闹处,却看不成。要不是大力帮忙,我们还真出不来。”他一边说一边解开包在孩子身上的风衣。“来刘妈,给小阁子喂点开水。”话刚落音,衣服解开了。把风衣一扔,露出了一捆旧衣裳。何夫人一看傻了眼,只见她伸着舌头张着嘴,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子一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坐在椅子上像纸扎人一样,叉开着双手一动不动。憋了好长一口气,猛的哭了出来:“天哪,我的儿子啊,小阁子,儿啊,你上哪里去了。”扑咚一声坐在地上长天老娘的哭起来。“咋回事啊,鬼叫一样,你疯了?”常陪卿听到老伴这一腔,惊得一纵身从床上坐起来,他以为老伴中邪了。他赶快下来一看,除了一堆破衣裳,哪里还有儿子。这时候老管家递过来一把杀猪刀,刀用一张白纸卷着,常陪卿伸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少时东家老时狼,霸田害命丧天良,报仇雪恨岂能忘,恶贯满盈理应当。黄连苦胆八珍汤,是苦是甜怎知详。今日送去五味酱,东家尝后细思量。屈死鬼”

看完这几句打油诗,常陪卿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昏迷过去。屋里人们慌了手脚,又是掐又是扎,又是叫又是摇,折腾了好大一阵子,常陪卿才醒过来。醒过后两口子又抱头痛哭。人们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来安慰,但心中想到,这种时候哭出来也好,这股气如果不释放出来会憋出人命的。何大力说:“姐,姐夫,哭吧,哭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大舅子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这几个人哭了一阵子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其他的人们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几个自己人。何大力说:“姐,姐夫,事情既然出来了,咱们就得面对。首先得想法子解决才是,眼前还不能过分伤心,你俩哭坏了身子骨,那事情将更大了。依我看,现在咱把那三个坟地里布下的暗哨叫回来,一问就知道是哪一家干的,只要找着叶,还能找不到根,真要是找到了根,我们就把他连根挖掉。”

“兄弟,你看着办吧,我和你姐现在是心急如焚,乱了方寸,一点主意都没有,这个叶怎样找,根怎样挖,你去安排吧。”俗话说,亲舅如父子,何大力的心情和他姐、姐夫是一样的,哪有不着急的。于是他尽快安排了人,去把薛别子他爹的坟地,常茂林的坟地,袁果明的坟地里布下的人都分别往屋叫。没多大时间,薛别子家坟地,常茂林家坟地的两拨人都回来了,这两下均无动静。看起来根子就出在袁果明的坟地里了。但是,那里的人还没有回来,只等暗哨回来后才可确定。

蒋凤林的判断是正确的,袁果明的坟地里埋伏着三个人。当袁水清下手往下刺时,三个人同时起身往前扑,这小子命不该绝,一脚踩住一块大疆石,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地,嘴里炝了一口的碎土,双眼被土灰迷住。当这小子揉好了眼睛正准备上前时,两个同伙已经趴在地上没命了。他情知不妙,不敢向前,爬在地上观察动静。

蒋凤林的轻功,把这小子给吓瘫了。真的是行无声,走如风。只见一团黑气一闪而过,两个同行便一命呜呼。紧跟着好像一股清风刮过,便抱起少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这小子伸了伸舌头自言自语:“我的亲妈呀,这哪里是人,分明是鬼嘛,鬼还能看见个影子,这连个影子都看不到,难道说他是一股阴风。”越想越怕,他总觉得这股阴风就在自己跟前,不由得浑身哆嗦,那一泡尿水顺着裤子往下流,过了好一会,蒋凤林和袁水清都走了多时,这才试摸着爬起来,可是两条腿直抽筋,走不快,没办法只好一瘸一拐地往家逃。

听了这小子的描述,常陪卿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六神无主。原以为这事是袁果明的那小杂种儿子干的,这嘛还有个根,知道个点。可偏不然,又冒出来个打二梢的。那么这个打二梢的是谁,我和他有什么仇恨,他家在哪里,会不会杀死我的儿子等等,这一切都无从知晓。看起来我的儿子是凶多吉少了。这几年那些个穷鬼们的手段极为残忍,拿住仇家的小孩子们替父报仇的事多如牛毛,原来老子还不以为然,可如今却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苍天哪,我这可咋办啊。想着想着,常陪卿又哭了起来。

“姐夫,你先别伤心,我和你心情一样都不好受,但是光伤心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咱们冷静下来把情况分析一下,揣摩一下看看有什么法子用。我觉得姓袁的小杂种回来也不是一两天了,这几天始终没让我们发现,这说明此人防护能力极强,别人很难接近他。从煽动会场炸会到浑水摸鱼,从我姐怀中能把小阁子掉包抱走,又说明他武功高强,并不是凡夫俗子。可是天外有天。那个打二梢的更是了得,我认为这俩人都不是一般的江湖侠客,而是受过高人指点的武林精英。他既然也来凑这份热闹,说明咱们两家可能也有深仇大恨。有仇报仇,本来就是平常事。叫我说,这两个人还是讲人味的,就凭人家的能耐,抱走孩子不说,在会场里两把飞刀过来,想要姐夫和姐的命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人家既然不愿伤害大人,怎么能伤害一个孩子呢?这事请姐夫放心,咱小剑阁是死不了的。不过眼下最关紧的要打听出这两人是哪个门派,哪个山头,哪路英雄,哪方高人。只有这样才能找出下家。”

“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只怪姐夫我这几年树敌太多,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和这份家业呀。罢了,事到如今啥也不说了,我现在的肠子都悔青了,真要是苍天有眼的话,能让我见到这两人,我就跟他们说,只要能还我儿子,他们要啥我都会给,哪怕是要我这条老命,我也情愿,兄弟你看着办吧,要舍得花钱。”

“姐夫,现在不是舍得不舍得花钱的事,而是咱们拿着钱花不出去。人们常说,隔行如隔山。像我等这些草木之人,不在江湖上闯荡,就不知江湖上的事情。姐夫可派一得力之人前往那白雾山黑松林的清风寨,找下薛冬梅姑娘母子,让他们求一下那三个头领。他们这些绿林好汉常年浪迹天涯,置身江湖,肯定知道各门派各山头都有哪些高人,这些高人们都有几个弟子,都比我们清楚,而我们现在是大海捞针,可人家就不一样了。如果陪侠兄弟和那三个英雄出来帮助寻找,可保事半功倍。但不知姐夫意下如何。”

一听何大力说出这话,常陪卿的那颗大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别提了,那一次吓得我尿裤子,稀屎好悬拉到裤裆里。一想到砍到十几个人的那把朴刀和能穿透铜钟吊链的那只飞镖,我就只想上茅房。再说了,那次我陪侠兄弟回来,我们搞得不欢而散,眼前,有何面目去求人家。”

“姐夫,此言差矣,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和陪侠兄弟何止是连着大筋,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同一条血脉的亲兄弟,只不过是双方都没有把话说知,不知者不为过嘛。况且那次陪侠兄弟回来,必是奉了母亲之命来看望你和家人的,我觉得并不是为了分家产而来,如果真有那意思,这几年早来找你算账了。就人家那本领,你敢不给吗?别说是回来一伙弟兄了,只要回来三五人,就能把咱刺林寨搅个底朝天。可是人家始终并没有那样做,这说明人家还把咱看做一家人嘛。再说了,大丈夫不但能顶天立地而且还得能屈能伸,哪儿恁多的计较。自古常言,君子一笑泯恩仇,冤家宜解不宜结。人家绝不会像姐夫当初那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姐夫只管放心为好。”

“老爷,大力说的都是心里话,也是实话,你可能听着不多顺耳。不过我也觉得,为了咱们那可怜的儿子,别说是上清风寨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情愿,何况是一个面子。依我的了解,薛冬梅是个好心的姑娘。正如大力所言,如果他们不念亲情,人家回来干啥,老爷还是及早准备,真不行,我自己上清风寨去。”

无可奈何的常陪卿只好听从夫人和大舅子的意见,开始着手准备前往清风寨的相关事宜。但是绝对不能让夫人一个四十来岁的女流之辈抛头露面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不管说什么,只要同意就行,到时候,他愿意叫谁去就叫谁去。”何夫人自言自语。

袁水清在三龙镇客栈被恶梦吓出了一身冷汗。本应该歇息一下,等汗水干了再走,可是,他心里发焦,哪里管得了这些。于是,便催马扬鞭,迎着浓浓的晨雾飞驰而行。几天来,积压在心头上那团烈火,烧的他浑身发热,干脆解开扣子,敞开前胸让冷风一吹,反而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可是他那里知道,眼前虽是二月半间,但严冬刚过春寒乍暖。尤其是天将破晓的那一阵子,依然是冷风嗖嗖,寒气袭人,像他这样刚出一身冷汗的人,又光着前胸猛吹。再加上这几天操心劳神,吃住不安,一时间袁水清只觉得眼前发黑,呼吸困难,手脚发凉,直冒冷汗。他知道自己将要病倒了。于是,他俯下身子爬在马背上,坚持走到一个叫付家寨的镇子,袁水清赶紧找郎中看病。老郎中把了脉说:“小伙子,你内火攻心,外伤风寒,此乃伤寒之症,必须住下尽快治疗,如果拦不住病头,还会酿成大祸。”没有其他办法,袁水清只好听老郎中的话住下来治疗。

恰好这天下午,蒋凤林赶着马车,顺着同一条进山的大路也走到了付家寨。蒋凤林一抬头看到了师父的白龙驹,拴在药房的门前,他知道不好,便停下来对妹夫说:“妹夫,麻烦你去药房问下郎中,这个马的主人得的什么病,有没有大问题,什么时间能走路。”妹夫回来后对凤林说:“大哥,郎中说得的是大伤风,没有多大危险,但是要下床行路,恐怕要到后天下午去了。”

蒋凤林听说师弟没有危险,放下心来。他知道,这几天师弟够可怜的,正好让他歇息两天。这样一来,我还能比他早到家一天,我会向师父说明师弟的苦衷,相信师父他老人家肯定会原谅他的。

果然不错,袁水清在付家寨住了两天时间。两天间,老郎中非常尽心,采取了好几种办法让他尽快好起来。除了药汤,还有穴位干针,土单验方,艾叶熏身,姜擦脚心等。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袁水清才离开药房返回老营。当他回到武馆时,已经是大半夜,一没惊动母亲,二没惊动师父和师兄们。吃过饭,喝过药,便跑到后山的山坡上割了一小捆带刺的棘条子,待到天色将明时,把那捆荆条子往身上一背,跪在师父的门前,单等着师父开门后,负荆请罪。

石冬麟平时对徒弟们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因为他知道“严师出高徒”这句话的意思。他更知道“误人子弟男盗女娼”这句话的分量。所以,他觉得凡为师者,对自己的学生决不能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否则是天理所不容的。因此,他教出来的徒弟们大都是身怀绝技,德艺双馨。

昨天下午,大徒弟蒋凤林回来后,向他较详细地汇报了三天以来暗中保护师弟的经过。不但说出了师弟袁水清的内心的苦衷,还向师父讲述了常陪卿这个人是个声名狼藉且又罪不可赦的家伙。尽管如此,但他对袁水清仍然是生气的。他认为,一个练武之人,凭的是机智勇敢而不是鲁莽蛮干。如今你袁水清已经是个练功五年的老徒弟了,照理说可以出师。可是,竟还是这样年幼无知,让我这个当师父的啥时候才能放心呢。在平常,一帆风顺,相安无事的情况下,说的做的固然是头头是道,可是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却成了一根榆木疙瘩。这不是瓦罐养鳖越养越拙吗?即使这样,我仍然谅解,初试牛刀嘛,虽然是一时失利,可来日方长,今后还可以重新学习。但是,最不能理解的是,一个尚未出师的徒弟,竟然口出谎言欺骗师父,像这样的道德品行,日后必将殃及他的一生,因此,我是绝对不能允许的。然而,石冬麟又是一个严于律己体谅别人的师父。他生气的时候能把徒弟们收拾得一无是处,满脸通红,连地裂缝都钻不进去。可是,平静下来之后他总要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一下,徒弟们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做。而自己说的做的有哪些不妥的地方,然后,抽机会找徒弟们解释一番。因为,他时刻都认为徒弟们还都是小孩子,自己像他们这么小的时候,还都不如他们哩。

这天晚上,石冬麟躺在床上扪心自问喃喃自语。是啊,水清这孩子是够难受的呀,一个当儿子的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别人活活打死,而做为儿子却不能手持利刃,生杀仇人,这样的事情别说是袁水清了,即使是我石冬麟也会那样做的。难道当师父的就不能谅解吗?再说了学生没有教好,师父没有责任吗?恐怕说不过去吧!圣人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况且又说“师生如父子。”自己既是学生的老师,又是孩子们的父辈,一个学生的好坏,咱这当老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不能只怪学生。想到这里,石冬麟长出一口气,算了,啥也不说了,只等着袁水清回来后看他的态度如何了,真要是心胸坦荡知错就改的话,他就会说出实话,如果他要执迷不悟顽固到底的话,他肯定又会瞒天过海再说谎话。到那时,我必须严加教训,绝不留情,决心吧这棵长冒顶的小树苗修剪成一棵参天大树,绝不让他成为歪脖子老柳。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别说是师兄们了,就是师父也不曾想到,袁水清改过自新的态度是那样的坚决。他弄的这个负荆请罪,让师父和师兄们大吃一惊,上半身栓了一捆荆棘条子,扎伤流的血水把白布衫染成了红颜色,两个膝盖跪得又红又肿,凉气冻得浑身发擞。即使这样,袁水清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脸面始终对着师父的大门。

石冬麟一看水清弄成这个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可流出来了,那一肚子的气一下子消了个净光。他走上前解开袁水清身上的荆条,脱下自己的大布衫把袁水清紧紧地抱在怀里。又让凤林拿来些药粉,亲自给袁水清涂药。师兄和师弟们都为袁水清的这种认错的勇气而赞叹。

看到袁水清如此真诚,石冬麟才把让蒋凤林暗中帮助的事情说出来,袁水清此时才猛然醒悟。几天来,脑子那一团乱麻,经师父一说,可算理清了。如果不是师父的足智多谋,不是师兄的鼎力相助,自己真的已经和老父亲躺在一起了。不知道是愧疚、伤感、还是感激悔恨,或许各种心情都有,袁水清放声大哭。

石冬麟一看火候到了,是该扩刷的时候了。他对袁水清严厉地说:“孩子啊,报仇雪恨固然是个大事,但那不是一个人的事啊。为师我始终都没有忘记。人们常说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就是团结的道理,况且时间不到。可是你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你想的什么我都知道,以为自己的能耐有了是吧,狂妄自大目无师门,一意孤行说谎骗人,胆子够大的啊!这么多年来,我教出不少的学生,还没有一个像你这么胆大妄为的。你以为自己成功了是吧,可以为父报仇了,结果怎样,让别人跟你三天,帮你搅乱会场,帮你杀死伏兵,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这是啥?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看到师父生这么大的气,袁水清咚的一声又跪在地上,洗耳恭听师父的教训“你抢走了常陪卿的儿子,惩罚他,让他痛不欲生这样做也对。因为这些家伙们经常吃的是蜂糖甘蔗,不知道黄连苦胆是什么滋味,叫他们尝一下也说得过去。可是,你要下手杀死一个几个月的孩子,还有点人味吗?你不觉得有点残忍吗?眼下,常陪卿肯定是生不如死,一个快五十的人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你给抢走,这不是已经断子绝孙了吗?再说了,害死你父亲的主要仇人是那个害透顶,这人也被人杀死五个年头了,别人已经替你报仇了,你应该知足吧。另外,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打算让我的一个好朋友抚养,长大成人后倘若他能举家团圆,那将是天之撮合,我等皆无能为力,你好自为之吧!”

师父的一席话说得袁水清汗颜无地,羞面见人。他佩服师父的雄才大略,更感谢师父的宽厚包容。他难忘师兄的深情厚谊,更痛恨自己的平庸无能。在师父师兄那高大形象的相比之下,自己显得是那样的渺小。为什么在关键时候,他们能稳操胜券,化险为夷,而我啥时候才能像他们那样,在错综复杂的局势面前学会逢凶化吉呢?恐怕这一辈子难做到了。可是,不学也不行啊!就凭现在我会的那点皮毛功夫,将来怎样能在江湖上除暴安良呢?所以,我一定跟着师父和大师兄虚心习武,像大师兄那样能为师父独当一面。

袁水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从这次报仇事件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使他深深认识到,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行的,光想着自己也是不行的,没有真功夫更是不行的,可是没有一个好品德永远是不行的。从那以后,他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在均州武馆付出着艰辛的努力,决心做到让师父满意为止。

一天晚上,石冬麟靠在床头问老伴:“夫人,我来问你,八年前,咱俩去老城回来,在大山兄弟家那天晚上出的事,你还记得吧,我想你肯定不会忘记的。”“老爷,我可是说句玩笑话啊,我就是把你忘得没影,也忘不了彭大山两口子的恩德。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人家两口子住在偏房,他们的儿子咋能落个大残废。”

“是啊,八年过去了,每当我响起那件事,那可怕的情景就在我的眼前晃悠,我的心就好像在滴血呀!”

“老爷别说了,你一提起来,我就掉眼泪。你说彭家兄弟和弟妹的命,真够苦的,前几年两个人年轻的时候,可都是好种子好墒情,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呢?将来两个人都老了,一个拐七瘸八的儿子能养活得了吗?真让人寒心哪。去年春上,我让风林送去了几个钱和东西,听风林说,彭大山两口子的身子骨倒挺硬朗,就是精神劲上有些差板。”

“夫人,就是为了这个事,我要和你商量。你知道,前几天风林抱回来的那个小孩子,不是你在照护着吗?我有意将这个孩子送给大山两口子抚养,你看这事咋样。”

“嗯,你还别说,这是个好主意,小伙娃不吃十年闲饭,赶他们老了,小家伙长大了。这样一来有了儿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多好啊,我咋都没想起来呢?对,就是这个主意。”

“夫人开明,这孩子长得圆盘大脸重眼双皮,我看你都抱出些感情了,还怕你舍不得呢,谁知道你还怪通情达理。不过咱把孩子的真实情况给他们说清,孩子身上的长命锁依旧戴在身上,保佑着这孩子将来能有作为,让大山两口子的晚年过的开心舒服。”

石冬麟夫妇二人,在将常剑阁送人抚养的事情上实在是心照不宣,真的难得。几十年来,石冬麟夫妇二人始终如一,在重大事情上两个人的想法是这样的一致。两个人的心底又是这样的善良,两个人的配合是那样的默契,两个人做事又是那样的道义。这在一对夫妻大半生的相处中并不多见。于是,他们开始做好准备,抽出适当的时机让夫人把孩子送到大山家去。

石冬麟所说的这档子事,发生在八年前春上的一天……

那时间,武馆还在均州城外。一次他奉师父之命和夫人一道扮作一对商人夫妇到伏牛山下的古镇老城去了却一桩心愿。半个月后,夫妇两人顺利返回。由于时间宽松,石冬麟和妻子走马观花一路玩耍。他们观看着伏牛山的美好景色,聆听着汉水河的潺潺水声,心情舒畅,快快乐乐地并马同行。

这天下午的傍晚时分,石冬麟两人走到梨关桥东北面的小山谷间,只见一个黑大个子和一个中年男子在路边争吵。黑大个十分凶恶,吵着吵着照着中年男子的脸上“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站在路旁边的小孩子大约有五六岁的样子,一看他爹吃了亏,冷不防的跑过去,抱住黑大个的大腿,使劲的咬住那肥肉不松口,疼的黑大个尖叫一声,回过头去,飞起一脚,把小孩踢出去好几尺远,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可是黑大个仍不依不饶,紧跟着又是一脚,小孩子又是一个跟头,趴在地上,嘴也被摔流血了。黑大个放下孩子不管,又到中年男子面前,照着中年男子的前胸又是几拳。

到了这个时候,石冬麟可真有些生气。他心想,这人真是岂有此理,打罢大人打小孩,打罢小孩又打大人,这样反三复四没完没了,好像这地盘上他就是老天爷一样,简直是欺人太甚。石冬麟强压怒火走上前去,对着黑大个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好汉权且息怒,有什么事何不商量解决,像你这样干,一旦失手致死人命,是要吃官司的。”

黑大个斜着眼撇着嘴,狠狠地盯着石冬麟开了腔:“噢,没注意从哪里钻出来个野杂种,黑爷我今儿心情不好,你少管闲事,如果敢再多嘴,老子连你和你老婆一块收拾,赶快滚蛋。”

一股无名怒火在石冬麟的胸中燃烧,他照准黑大个裆下飞起一脚把这家伙踢出去一丈多远。好大的神力呀。石冬麟把一肚子的火气全用在了这一脚上,黑大个像个大王八一样趴在了地下。这小子也不示弱,四条腿一支,又爬了起来,吸了两口气,身子一纵像疯狗一样扑向石冬麟。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功夫的。但是,艺高人胆大。石冬麟没把他的功夫放在眼角,待黑大个快近身时,左拳头在他面前虚晃了一下,右腿一伸,来了个扫荡腿,把黑大个绊了个嘴啃地。石冬麟飞将过去,用脚踩在这家伙的身上,双手抓起他的腰带,往上一举,高过头顶,转了两圈,大喝一声“去你妈的”用力一扔,把黑大个扔在了一丈开外的一堆柴草当中,四条腿伸了半天,起不了身。

石冬麟这一下子是手下留情的,如果他扔在那石子路上,非摔死他不可。黑大个根本想不到,眼前的这个人有如此的神力,他的心中跟明镜似的,如果不是把我扔在这草堆中,我这小命算完了。黑大个费了好大的劲爬起来,用手摸了摸冒血的嘴叉子,一拐一拐地向山峪中走去。

石夫人赶快扶起那孩子,把他抱到自己的马上。石冬麟挑起中年汉子的担子一同来到了他们的住家。

中年汉子叫彭大山,儿子叫小山娃。住在这南山坡下的彭家沟 。以上山打猎为生。今天,彭大山领着儿子到梨关桥街上去卖皮货。可是遇着今天的行情不行,等了半天连一张皮子都没有卖出去,只好挑着一担子皮货回家。

刚走出这条小山峪,从树林子中间窜出来这个强盗,这家伙力气大又会拳脚。彭大山平时虽然也是和野兽打交道有点功夫,但不是黑大个的对手,这家伙硬是要抢走这些皮货,那是绝对不行的。这一挑子东西可是全家大半年的生活费呀。为了这东西,两个人都打了一阵子了,如果不是石冬麟赶到,这担皮货不但保不住,儿子的小命恐怕都很危险。因为这家伙出手太狠了。

当天晚上,彭大山夫妇二人弄了一桌子好菜,热情招待两位客人。晚上睡觉时,山娃妈说:“二位哥嫂,我们家境贫寒,你们可别嫌弃。这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没沾过身的净被子,你们就睡在我们这床上吧。”

“大妹子,那怎么能行。我看那偏房里不是有床吗?我们两人就住在偏房中了,什么好啊坏啊的,好店只一宿吗?大妹子不必那么客气。”

“偏房屋里潮气太大,对你们练武之人的身子骨没有好处。况且又放了那么多的破东西,你们是我家的救命恩人,说啥也不能叫你们住在偏房里面。”

恭敬不如从命,石冬麟夫妇只好在上房住下。彭大山夫妻出门后,石冬麟一点头,夫人会意,两个人一起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瞅了一圈。夫人知道这是丈夫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生地方,入睡前,他都会出去看一下地形。因为在那些年代里,匪患成灾,高手如云,江湖上弱肉强食。且不说随身钱物了,有时会因为一匹老马引起几条人命来。今天仍不例外,他一点头,夫人就知道丈夫的用心。她陪丈夫看了一圈。石冬麟回屋后把后窗户开了一半,其目的是防止歹人封锁门窗,自己变成瓮中之鳖。然后才和夫人上床歇息。

刚睡到半夜时分,房顶上似乎有点响动。一般人是听不来的。但是,石冬麟就不一样了,凭着他特有的敏感听出来,房坡上有人走动。他轻轻地推醒夫人,从后窗户溜出屋子,来到后院的一棵小树下面,观察着房坡上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那人揭开几块瓦片,房坡上露出一个小洞,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根竹筒,用着了暗火的火纸纸门儿,对着筒嘴烧,便使劲一吹,只见一股黄白色的烟雾从房坡上的小洞中进入了屋子。那股气味十分好闻,可是,一闻到嗓子里就发憋,石冬麟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顺风能闻见,石冬麟赶快拉着夫人换了个地方。

石夫人暗自庆幸,真的是苍天有眼啊,如果大山一家三口住在这个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石冬麟借着明亮的星光,可以看出来,此人正是下午的那个黑家伙。“不知死活的东西,今天下午放你一马,可你却不思悔改,夜里又来图财害命。石大爷我结果了你又有何妨,免得你今后继续为非作歹。”

想到这里,石冬麟右手一扬,一把短刀刺中他的前胸,这家伙一个倒栽葱倒在房坡上。房坡不是平的,黑家伙一倒下开始往下滚,太不巧了,偏房是挨着上房的。黑家伙从上房房坡上滚到了偏房的房坡上,偏房的一根檩条被雨水沤的时间长了成了朽木料,只听得咔嚓一声,朽檩条断为两截,下面的半截檩条落下去,砸在山娃的一条腿上,石夫人一看迈开双腿扑向山娃,脚底下踩住一根圆木椽子,脚底下一滑“咚”一头碰到床梆上,碰得顺头流血,当场就昏迷过去。

这天夜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惊心动魄。黑大个中暗器身亡,倒是一个大好事,为这里的老百姓们消除了一个祸害,但是小山蛙的一条腿被砸断。石夫人又碰得昏迷不醒,彭大山两口子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没了主意。可石冬麟就不一样了。他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不慌不忙地说:“别着急,大家沉住气,大山兄弟骑匹马,让弟妹抱着山娃坐在马上,我抱着你嫂子骑另一匹马,咱们赶快上梨关桥去治。把你们送到梨关桥后,我再回来对付这个死家伙,干脆把他扔到大山沟去喂野兽得了。”

经过半年的治疗,小山娃最终成了残废人。被砸断的那条腿虽然是保住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个子也在长,可是那条腿却不能长了。只有配个拐杖才能慢慢的下地走路,别说是帮他爹上山打猎了,即使田间的活路也没法去干。

尽管儿子成了这样,彭大山夫妇仍把石冬麟当做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们始终认为没有石大哥的相救,我们一家人从昨天下午和夜间发生的这些事儿来看,三口人绝对活不到天明。

可是石冬麟却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多管闲事。昨天下午,我若不插手,彭大山兄弟无非就是失去一担子皮货而已,绝对不能招来杀身之祸,使人家的儿子落了个终生的残废。每当想到这档子事时,他们夫妇二人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所以,一到每年的这个时候,石冬麟总会让夫人带上几两银子和一些应用物品去大山家看望一下。以此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情。

果然不错,石冬麟夫妇的良苦用心没有白搭。彭大山两口子自从有了这个儿子以后,精神劲上翻了个过。小家庭的气氛上活跃了许多。特别是彭剑阁刚过两岁时,更是招人喜欢,那小嘴甜的像蜜一样,爹一声妈一声的亲热劲,叫的彭大山两口子的心里好不舒服。原来两个人布满愁云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内心喜悦便满脸生辉。那破旧的农家小院里不时传过来咯咯的笑声。

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可又少了一个干活的人,日子过的倒是苦一些,但他们的内心都是甜丝丝的。这正像石夫人说的那样,有了儿子就有了盼头。好像是庄稼人往那地里撒种子一样,啥时间不发芽,啥时间心里面不踏实,但当小苗子一出土时,才觉得心里边有了希望。因此,彭大山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用自己的汗水哺养着两个儿子,让希望结出果实。

时光荏苒,一转眼八年过去了。八年来,彭大山披星戴月风雨雪中,从不消停。长期的山林生活,使原本精力充沛雄健有力的身子骨现如今却显得萎靡不振、力不从心。打猎人的生活是十分辛苦的。一天三顿饭顶多只能吃上一顿如意的。只要猎枪一背必然是餐风露宿,冷馍凉水。时间长了,使彭大山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虽说是只有五十来岁的年龄,可已经是弯腰驼背,面黄肌瘦,看起来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今年开春后又大伤风了一次,在床上一躺就是半月,啥重活也干不成了。

山娃是个懂事的孩子,虽说是个残废人,可也是一身不闲。这两年他亲眼看到爹妈都老了许多,但活还那么重,他在心里暗想,说啥也得帮助爹妈一把,让他们肩上的担子轻一点。于是,他开始上山采药换钱来养活自己。还算可以,人生长在什么地方,了解什么东西。山上的孩子们对山上的东西了解的一清二楚。那个山长什么,那个岭出什么,他们都知道的非常清楚。小山娃拄着拐杖上山,看见什么采什么,只要能卖钱的东西,他都不放过。比方说甘草二花了,芍药半夏了入地金牛了,牵牛花籽了和穿心莲、仙鹤草等,这一类明显的好采的中草药,他都摘回来晒干卖钱。

还有那些能吃的东西,如山楂果了,野葛花了,大山枣了,山核桃了。还有什么蘑菇木耳黄花菜等等,他也摘回来拿到街上去卖钱。街上的人们看这孩子挺可怜的,都来买他的东西。所以山娃每次拿来的山货,都卖的精光。这两年山娃靠自己的劳动挣的钱,不但包住了自己的费用,还节余了不少。

然而,灾难是无情的,上天没有可怜这苦命的孩子。去年秋天,山娃看到爹爹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开始琢磨用用啥法子给老爹保养一下,他常听人们说,人参能使人强壮起来,我何不进山挖一棵呢。于是他打听到南山的台子顶附近长的就有。第二天便拐着腿跑到台子顶去挖人参。可是,就这么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当爹妈找到这里时,只发现山娃的拐杖掉在山沟里,山娃的尸体无疑是让野兽给吃了。

其实,山娃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压根就没有长出过人参。如果让爹妈知道说啥也不会让他来这里送命。儿子的不幸对父亲的打击太大了。一想到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苦儿子能这样的懂事,这样的坚强,这样的勤劳,这样的孝道,彭大山的心中如刀绞一样难受。这一次本来就是拖着病身子上山找儿子的,这么一伤心,一劳累一折腾,哪儿受得这样的打击。彭大山的身体彻底垮下来了。这些日子,除了下床屙尿外,其余的时间只能躺在床上。

这么一来,家里的日子就难过多了,爹爹没生病的时候,家里吃的、喝的、烧的、花的、用的从来没有发过愁。可是眼前大不一样了,失去打猎这一条主要的生存之路,彭剑阁母子只有上山砍柴、采集山货来维持生活,这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很难承受的。彭剑阁的小手上磨得血泡蹋了一茬又一茬,肩膀上的肉皮脱了一层又一层,那斑斑点点的小伤疤有时间还往外冒血丝子。

看着儿子受的这份罪,彭大山痛不欲生。他恨上天如此不公,让自己死了大儿又病魔缠身,他更恨自己如此命苦,大半生来没学会挣钱的门路,让妻子娇儿遭此大罪。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处。为此,曾有过轻声的念头,只不过是没有瞅准机会而已。

彭剑阁是个异常坚强的小伙子,别看他手上出血泡,肩上磨破皮,可他从来没在父母面前叫苦。为了让老爹心情好一些,回到家表面上总是乐呵呵的,还逗着爹爹开心。可是一出门也不知道掉过多少回眼泪。尤其是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丢人事,彭剑阁终生难忘,一想起来他的心就在滴血……

那天早饭后,彭剑阁拿起小扁担和小砍刀上山,他边走边想,自从爹爹不能上山打猎后,家里长时间吃不到肉,爹的饭水上没有一点养分。得想办法让他老人家改善几天生活,可能病会好起来的。人们都说梨关桥的崔记胡辣汤是有十几味中草药香料熬的,远近闻名。喝起来不但可以强壮筋骨,而且还可以治五劳七伤。如果让爹爹喝上一阵子,或许就能下床了。于是,他决定从今天起卖柴回来,都给老爹买一大碗带回来,顺便捎上两根炸油条,保准要不了几天,爹爹肯定轻省起来。

可是,谁曾想到,黄鼠狼光咬病鸭子。彭剑阁不但柴没卖成,反而险些送了性命。这天上午大雾弥漫,潮气一落,山路上像下过小雨一样,很是光滑,彭剑阁挑着柴担慢慢地下山,突然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滚在山坡下面,两捆子硬柴滚进山沟里。这一下子又惊又吓,彭剑阁坐在石头上大哭起来。

伤心的彭剑阁想起了童年的许多往事。自从自己记事起,父母兄长三人把我看成了宝贝蛋子。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衣服,爹妈从来都不给哥哥,只给我一个人,家里的福都叫我一个人享完了。可是,眼前爹爹有病缠身,我连一顿胡辣汤都给不了他,还算什么宝贝儿子。不行,今天就是要饭,也要把胡辣汤和油条端到老爹的面前。想到这里,彭剑阁一口气跑到街上。

上街要饭,彭剑阁还是第一次。那崔记胡辣汤的掌柜硬是不发善心。要着不给,欠账也不给,加利息还是不给,急得彭剑阁给他下跪求情,掌柜的仍是不给,还说影响他们的生意,猛然间走过去像提小鸡一样,把彭剑阁提起来扔在一边。

这时候,只听得有一个奶声奶气的胖小子开了腔:“喂,小叫花子,我这有胡辣汤和油条,你过来我给你。”彭剑阁抬头一看,胖小子约有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华丽,肯定是哪个财主之家的少爷。一看这小子满脸嘲弄人的样子,就知道这小货不是个善茬,他绝对不会拿着东西白送人的,干脆问:“说吧,咋个给法。”胖小子说:“给法是有,说出来你不一定干。”

“既然问你,就一定会干,我想你不会让我去死吧。”

“绝对不会,本少爷从来不敢和人玩命,只想让你陪我玩一会。”说完话,,乜斜着小眼,嘬扒着大嘴,耀武扬威的立在那里。

彭剑阁以为这小子要他打架,边说话边脱外衣,叉开双腿,立下门户,单等着对方出手:“来吧,你说咋玩就咋玩,出招吧。”

“叫花子,我不是和你打架的,我是说你要是能从我裤裆里钻过去,我给你胡辣汤,钻过去一个,一大碗汤,两根油条 ,你看干不干吧。”

彭剑阁一听此话,两眼射出仇恨的火焰,恨不得一下子把这个小杂种一撕两半。但是,他马上又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我要的是胡辣汤为老爹保命的时候,绝不是和他赌气打架的时候。前几年听爹讲过韩信拜帅的故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个韩信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也是从人家的裤裆里钻过去吗?到后来,照当大元帅,不算丢人,干吧。

想到这里,彭剑阁大声问道:“胖小子,你说话算数吗 ,谁来担保?”

“少爷说话算数,这个当掌柜的你知道吧,我叫他担保咋样 。”胖小子说着话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乱响。

彭剑阁说:“我今天没带盛汤的东西咋办。”胖小子说:“那好办,只要钻的下数多,让掌柜的给你弄个木桶装上不就好了吗?”这小子说完话,两腿一叉开立在那里。

此时的彭剑阁脑子里一片空白,唯独父亲躺在床上的样子仍在眼前。他把心一横,在胖小子的裤裆下钻了十个停下来。掌柜的这老杂毛有些不乐意了。开口嘲笑道:“叫花子,真有你的,没出息的东西,你这一钻把老子的半锅汤半筐馍钻跑了。臊气,今天我算是碰上了丧门神。”

老杂毛的话刚落音,胖小子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老家伙,你敢说我是丧门神,你再骂一句试试。”

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大家异口同声:“赶快盛,十大碗汤,二十根油条。”掌柜的瞪着两眼看着众人,又看看胖小子没动身。胖小子指着他说:“你要不给这叫花子够数,我这就去叫我爹爹来收拾你。”

掌柜一看不敢得罪,立马找了个小木桶盛了十大碗汤,又用一根经子绳捆了二十根油条交给了彭剑阁。原来这胖小子是镇长的儿子,商会会长的干儿子。难怪这胡辣汤掌柜竟对这么一个小孩子也惟命是从。

彭剑阁拿起东西就往回走,他恨不得一步跑到父亲床前。可是,胖小子又开了腔:“叫花子,我这有一串铜钱,是我今年的压腰钱,你叫我骑一圈这钱归你。”彭剑阁略一思索,正好,有了这串钱,父亲治病就有了希望。怕什么,已经丢人了,当儿子的为了爹妈丢人,值得。他放下东西,趴在地上背着胖小子围着一张桌子转了一圈。然后起身抓起那串钱就走。

出了街,彭剑阁上气接不住下气,浑身直出虚汗,他实在是太饿了。双手捧起木桶一口气喝下去足有大半碗,又抓起两根油条顾不着品味便吞进了肚子。这一顿饭可真是太好吃了,足足的让他感到嘴里面香了好几天。

彭剑阁这一回办的丢人事,没有白丢人。他用这串钱治好了爹爹的病,让老爹爹多活了两年,但终因病入膏肓,于两年后离开了人世。别看老人家多活了两年,可这两年对彭剑阁来说至关重要。两年间,彭大山利用晚上和雨天教会了儿子打算盘。跟着爹爹学习,彭剑阁练习得指法流利,加减乘除都很精通。又教会了各种动物皮毛的梳理制作,那一张张硬硬的板皮经他手一熟,就会变成柔软舒适的裘皮材料。还教他学会了各种野兽脚蹄子印的分辨和诱猎时的防护措施,他觉得学会了这些东西,在儿子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大有用处。

对于儿子在街上要胡辣汤的事,彭大山其实早就知道,但他并没有责怪儿子。他是为了老爹才这么做的,要怪也只能责怪他这个爹爹没有当好。临死前一天,他对儿子说:“剑阁啊,人们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顶天立地。宁肯站着死不求跪着生。这只是一种说法,有时候适合,有时候就不适合。可是你不知道还有人说了,能大能小是条龙,只大不小是个虫。大丈夫能屈能伸,方可更好的生存。我倒觉得这话说的实在,同样有一定的道理,无非是不同情况不同对待罢了。”

到了咽气的前一会,他拉着儿子的手说:“儿啊,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死后,希望你千万别学着打猎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到大地方有生意人家去当相公。学会一门手艺,一辈子不愁吃喝,凭着你的悟性,肯定能成功的。我希望你听我的话。”

父亲病故后,母子二人在乡邻们的帮助下,草草地办完了丧事,彭剑阁在父亲的坟上守孝七天后,方才回到家里。

从坟上回来后,彭剑阁在床上躺了一天,想了许多。自从父亲病重到去世的这两年多中,他这个十二岁的小伙子成熟了许多,尤其是胡辣汤那个事在那幼小的心灵了留下心酸的烙印。现如今,他虽然还个孩子,但却能像大人们一样在床上思绪万千。为什么同是一个天,同样都是人,有钱人的天是阳光灿烂,穷人的天却是如此的黑暗。有钱有权的富豪们,可以把穷人们当做牲口一样使唤,而穷人呢,只能老老实实地让他们使唤,这究竟是什么世道,难道说天底下就该这样吗?想我彭剑阁两年前在街上受的侮辱,归根到底不就是没有钱吗,如果有钱也买个一官半职哪有此事。别说是他掌柜了,即使商会会长见了也会敬怕三分的。思来想去彭剑阁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钱字。难怪人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多能让磨推鬼,这话说的再好不过了。钱是什么,钱是人胆,钱是人的命,钱能决定人的贫贱富贵,钱能关系到人的生死祸福。因此,我得听爹爹的话学习手艺,学会挣钱,只要有钱我就可以扬眉吐气,只要有了钱我才能孝敬母亲,要不然我永远都是老鳖一一个,说不定那胖小子还会欺负我。

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太大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彭剑阁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觉得要想让妈妈的日子过的好一点,同样需要挣钱。因此,他这一阵子一直在思索着挣钱的门路。

彭剑阁绞尽脑汁,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但不知道这法子管不管用,他想试一下。于是,第二天逢集,他辞别母亲往街上跑。

梨关桥是伏牛山以南最大的一个集镇。每到逢集那天,大街上人如潮涌,比肩接踵,集市贸易异常红火。十字街四角的街道上商家如林。那些小商小贩们的摊位上堆放的货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本地商户的门店面前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特别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那些挑挑的、担担的、固漏锅的、卖蒜的和庄户人家种的、收的、养的、做的等等,种类繁多的三百六十行产品都涌向这里成交。就连那些卖儿卖女的,自卖自身的也有个专用的市场。

前些年,彭剑阁跟着父亲卖皮子,卖兽肉时没少来街上赶集。他对这梨关桥的大街小巷跑得很熟。今天来到街上,他哪也没有去,却单单跑到十字街右边的一条胡同里,这里便是自卖自身的地方。这里的孤儿们排着一个小长队,每个人的头发辫子上拴着几根龙须草,坐在那里等着买主。原来,彭剑阁经过这几天的思考,想出来的挣钱门路就是在这里自卖自身。

俗话说“富人的儿子是把杈,穷人的儿子早当家”别看彭剑阁只有十二岁,由于家庭环境的逼迫,特别是没了父亲以后,他不得不学着当家了。眼前他自卖自身的打算,正是出于当家人的考虑,如果细细地品味一下,他的打算还是蛮有道理的。

这几年不知道是啥原因,乡下的孤儿特别多,这些孩子们本来就已经无依无靠,生活上没有着落,卖出去后,一来可以讨个活命,二来可以当个学徒,卖身的钱还可以偿还外债。所以,这孩子的价钱都要的不高,差不多给个三五块银元都可以。城里的那些做生意的掌柜的和一些作坊的老板们瞄准了这个市场,他们在这些孩子们身上花不了多少银子,就可以领走一批小童工。时间一长,这鄂、豫、陕三省交界的几个县城需要人的老板们,差不多都来这里买童工。可别小看了这些童工,头两年虽然干不了重活,但轻活总得有人干。到了两年后,这些十几岁的小孤儿可就成了大小伙子了,同样能干重活。

彭剑阁把自己的身价定得很高。因为,他懂得这里的奥妙。前些年,他随父亲来卖皮子时发现,一开始不敢把价格定得太高,指望薄利广销,其实不然,那些有钱的老客们一问便宜扭头就走。他们认为便宜没好货。还有一些客商开口就说,只管把你那些贵的好货拿出来。什么叫贵的好货,无非就是价钱一贵就是好货。所以,彭剑阁把自己的身价定位三十块银元,这里面他有十块的虚头,如果对方讨价还价的话那么二十块也可以跟着他走。

二十块银元,在那个年景,尤其是他们那个山区,足够妈妈用三年了。三年学徒期满,我就可以拿薪水了。到那个时候我租间房子,把我妈接过去和我一起居住岂不更好吗。彭剑阁的这个打算难道能说没道理吗?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想法归想法,毕竟是一厢情愿,还不知道有没有人掏这个价钱哩,剑阁的心里也没有底。第一次来开头不顺,晌午偏了,赶集的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仍然没有人来问一声。但他并没有灰心。第二个集、第三个集、他照来不误,一直到第四个集。这天上午,彭剑阁来没多大功夫,走过来一个穿着非常阔气的年轻男子。看样子既像个管家的,又像个掌柜的。年纪约在二十以里,个子有五尺二三,身穿深蓝色的丝绸长袍上身套一件棕红色短褂,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气宇轩昂,但浑身充满钢铁般的硬劲。彭剑阁觉得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生意人。

青年男子来到彭剑阁的面前看一会出了胡同。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从稍远的地方把彭剑阁又盯一会儿,抬脚就走。看样子好像出去到另一个地方和另一个人商量似的。没多大时间,年轻男子又来了。这一次,他没有马上离开,慢慢得来到彭剑阁的面前蹲下来,笑眯眯的说:“小伙子,你要多少啊!”“不多,三十块。”彭剑阁头一扬高声说出这个数字来。青年男子捧腹大笑:“你看看,这么一长行子,谁敢要那么多的银子。别说是一个小毛孩子,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她也不敢要这么多吧,你还敢说不多,好大的口气呀!”

一听到这个人把自己和黄花大闺女相比,彭剑阁有点生气了。心想,这个人看着是个正人君子,谁知道是个女人迷。拿漂亮的黄花大闺女说事,弄不好也不是个正经东西。于是他没好气地回答道:“那你去买黄花大闺女吧,那黄花大闺女她会干什么,只不过是图个好看、图个好玩、图个痛快,除此之外,她还能干啥呢,赔钱货一个。”

青年男子一听觉得有点意思,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竟能说这么一个大实话,看起来小脑袋挺管用的。于是反问道:“嗯,有点道理。小伙子,你说的倒是句实话,但不一定像你说的那样,姑娘都不会干啥。你到城里去看看,那纺纱厂里的工人们全是姑娘,两手快得男子们都赶不上,你竟敢说人家黄花大闺女不会干活,那我来问你,你倒会干什么呢”?

彭剑阁一听别人问他会干什么,立马来了精神:“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拿起火枪能上山打猎,拿起算盘可帮人算账,端起米面会下厨做饭,进山挖药到街上卖钱,还有……”

“好了,好了,小伙子,看不出啊,你小小年纪就能文能武。那么我来问你,这上山打猎,最关紧的是什么”?

“最要紧的就是稳、准、狠。从小我爹教给我说,稳住劲心别慌,两手不擞平端枪,左眼闭,右眼睁,瞄准野兽别放松,炸药铁砂搭配匀,火力出去劲才狠。别怕狮子和猛虎,小心野狼和野猪,投石问路要记牢,引蛇出洞最可靠,暗处藏身明处看,保护自身第一关。”

“哎,我说小伙子,你爹可能会说山东快书吧,教你的这些招数听起来怪合韵哩。好,冲你背的这顺口溜,说明你会打猎。起码说上山陪过你爹打过猎,算个小猎人了。好,武的咱不说了,现在考你一下文的,你说你会打算盘是真是假。”

“不瞒你说,我们那村子里会打算盘的娃子们很多,可是谁也没有我打的快,你去借个盘子来我给你打一阵子叫你看看。不管是加减乘除,我都能给你算的准准的。”彭剑阁边说边活动者指法,在大腿上像拨动珠子一样的比划者 。

“借算盘我看就不必了,你背一下加减乘除的口诀来,让我听一下行吗?”“那太好说了。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一二剩二,四二添作五。九九八十一……”中年男子问的这个问题对彭剑阁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当他长到两三岁会唱小老鼠上灯台时的儿歌起,父亲就教他珠算的口诀。儿子长大后,一逢天阴下雨干不成活的时候就教儿子学算盘。前两年患病后,彭大山总让儿子坐在自己的床前,噼里啪啦练指法。别说是这人没借算盘现过现考一下,即使真的借来了,对彭剑阁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小伙子啊,就凭你背的那加减乘除法和狮子滚绣球的口诀以及你这灵活的指法,我就知道你没说假话。不过,我问你既然出门跟人家学相公,吃饭睡觉人家掌柜的都管,你还要那么多银元干啥,我只给你十块,你看咋样,如果不行了,这事咱们拉到。”

“这位大叔,你有所不知,前不久我爹连病带死,借了人家不少钱,我还有个老妈妈,眼下也是多病多灾。我一旦出去了,三年内一准回不来了,老人家只有饿死一条路了。所以我要给妈妈挣得银子要够她三年吃喝,才能放心出门。请大叔发发善心,多给我一点,我到了你那里白天黑夜当牛当马,我都情愿。”

“看起来,你还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来叫我看看,你这双手是不是个干活的人。”青年男子抓起彭剑阁的双手一看,皱皱眉头,又解开衣服领子看了看两个肩膀让这人大吃一惊,两只小手除了有茧子的地方,全都是血泡,两个肩膀又红又肿,磨破的肉皮像鱼鳞甲一样,还斑斑点点渗着血丝子。看起来,真的让人有些寒心,中年男子长出了一口气。

“小伙子,你看看这双手,再看看这俩肩膀都成啥了,还能上山砍柴吗?像这种情况,你是咋熬过来的啊!好,我念你一片孝心,给你二十块吧,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彭剑阁深深地躬身一礼说:“感谢大叔的恩情,到了你们那里,我一定好好的伺候你,保管连洗脚水都给你倒。”

“孩子啊,你说错了,咱们都是伺候老板的。其实,我只是个跑腿干活的,只不过是年龄大一点,学的比你早一点而已。你先别高兴太早,我们那里离这儿有一千多里路程,估计得一个月跑呢,你这小小的年龄能走得了吗?”

“大叔请放心,我从七八岁起就跟着我爹上山打猎。冬天下雪,我们还在冰天雪地里撵兔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差不多天天都在跑路,别说是一个月,直走半年都没问题。不信你看下我双脚纯是老茧子,在石头尖上跑都没事。”说着话彭剑阁脱下脚上的鞋子,那双脚上的茧子真的够厚的。

“既然这么说,事情就算定住了。不过,我得亲自见一下你的母亲,看看老人家叫你走不叫走,可别到时候说我把你拐跑了。并且,银元必须交到老人家的手里,这样我才能放心。”

“大叔,你怪细心哩,只是我们家里太脏,你是第一次到我家,不能叫穷灰粘在你身上。我提前回去收拾一下,烧壶开水放在那里等你吃过晌午饭,我来接你走就是。”“如此最好,下午仍在这个地方见面,不见不散。”

这个青年男子是有想法的,他在心里琢磨,这么大一个孩子,我既不知道他的住家在哪儿,又没见过他的母亲啥样,活像一个没线鹰,如果是半道跑了,我不是人财两空吗?再说了,如果要遇上个骗子,一张诉状告到公堂说我拐走了人家的孩子,那肯定要吃官司的,到那时我就是悔青了肠子也是白搭。因此我必须亲自到家里去看一下。

此时的彭剑阁心里也有他的小九九。因为他自卖自身的这个事,他妈是不知道的,老人家的脑子里没有一点谱向,猛不防去个不认识的人要把儿子带走,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他干脆说个谎话,拖延一下时间。回去后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母亲,她是会同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妈妈是个明理人。

彭剑阁的妈妈真的是个开通人。丈夫在世时,两个人都觉得儿子长大了应该出门去学个手艺。按照过去的老规矩,学相公期限是拜师三年谢师一年,总共得四年时间。四年以后,学到手艺就能够挣钱了,到了那个时候,儿子岂不是出人头地了吗?眼前儿子自卖自身,遇到了好心人,人家又给了这么多的养老钱,这样的好事,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所以彭剑阁向母亲说明了情况后,老人家非常高兴,并十分乐意地让儿子走。

当天下午,年轻男子在彭剑阁的带领下来到了彭家沟,并让剑阁娘请来了左右邻居和亲朋好友,双方又立上字据,各自都盖上手印,方才完事。第二天一早,彭剑阁便辞别母亲和众位乡邻,跟着这位青年男子踏上出山的路程。







新长城文学网公众号

求索者文化传媒公众号

登录后才可以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