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少年的记忆里,那条叫丹江的河流上应该飘着一条船。
这条核桃木做成的大船,最多的时候,可以渡20人。有时也渡砖瓦,粮食,背笼,自行车等农用物资。有时也渡牛羊,不一而足。不能让一条大河隔断两岸人的未来憧憬吧?
河水不论涨落,这条船都在忙乎。修补,或是出渡。鱼儿成群结队的围着船,小屁孩也围着,老李很享受这份惬意。
老李是艄公。他撑了20多年船,来来去去,总共渡了13899人。渡一个,船舱里的小木板就画一笔,数多少个“正”字,就知道了。
他的理想是渡够14000人,就圆满了。小镇当时是某某乡,一共是14000人。好多人都坐过他的船,受过他的气,领教过他乘船的高超技术。
“一把老骨头了,零件锈了,散了,该退下来修补一下了。”60多岁的他对着船说。
这个“功德圆满”的事,偏偏久久不得实现。
李老汉就喝酒,醉了就大骂老婆跟了街道的那个野男人,给自己扣了绿帽子。老婆委屈的抹泪,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索性,回了娘家。
秋冬季的时候,河流紧缩了身子,桥梁公司的施工队来到河边,开始打墩子架桥。大桥一旦架成,两岸人来往就不用坐船,也不用交过船费了。
闲暇的时候,李老汉侧着船睡。他的一只眼睛眯着,另一只张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和轰鸣的机器。
第二天,他把钓杆拿到了船上。
丹江河里鱼很多,种类不下20种。有一种鱼,叫“桃花瓣”,味道尤其鲜美,可以与鲈鱼相比。这种鱼,只在丹江流域有,像极了一朵游动的桃花。若果是烈日下成群出动,就嫣红一片了。
有人用两根铁丝制成了夺命神鞭。在浅水处,逃的慢的,身子一下被宰成了两截。 李老汉冷冷的看着。
他不急。
钓住鱼,或者钓不住鱼,他都不在乎。“我在钓寂寞的时光”。他望着廋廋的河,廋廋的船说。
是的,现在一个人在船上。
以前是多么的热闹啊。那些人给他发烟,给他笑脸,大声地和他说话。李老汉可以看客下菜,理或者不理。自己多么像水皇上。像河上的老龙王!
李老汉握着钓竿,沉浸在了往事的回忆中,一个戴安全帽的小伙子上了船。
“渡不,叔?”
“渡。”
他蓦然然间兴奋起来。
“这一阵子有点空挡,想到河心转一圈。”小伙子露出了一口白牙,“你们这里真美,城里就没有这些自然风光。”
李老汉“哼”了一句,算是回答。他放下钓竿,双腿成一张弓,将竹篙猛地朝江中石一点,“走起——”
那船就仿佛是他钓到的一条鱼,乖乖的前行了。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河中心。
李老汉停了船。
“娃呀,你随便看。风景又看不丢,也不要钱。你不想看的时候,给叔说一声,叔撑着你返回。”
那个青年就举起了单反相机,不停地拍摄。边拍,还不忘讲解几句:
“知道不?再过一些年,这些风景就看不到了。我要用相机把这些印象记录下来,算是留给后人的一种记忆吧。”
李老汉笑了。他不明白青年人说话的意思。
风景就是风景,它不管你看还是不看,应当是永存的呀。咋会不见,消失了呢?
在返回的时候,船出了点问题。
李老汉使了劲撑,那船纹丝不动。换了几个角度,还是不行。船下面似乎有个啥东西挂着。
大冬天,老李喝了半瓶酒,活动了一下筋骨。等身子暖和了,便脱了衣裤,下了水。
青年反复的问,“你行吗?别逞能!”
李老汉便鼓胀了脖筋,“小瞧我?告诉你,国民党拉壮丁的时候,我还是船头呢,人们叫我浪里白条。”
他慢慢的潜下去,看到一根钢筋,扯住了船。那是一大块建筑垃圾。撕扯了一会儿,上来换几口气,再下去。
第三次潜下去的时候,李老汉感到胸闷的厉害,头像是戴了紧箍咒,想返上来。手脚开始抽筋,他挣扎了几下,灌了几口水后,沉了下去。
青年看到水中不停地泛泡泡,没看到人上来。他慌了,破死命的喊,岸上的人知道了险情,就有人下了水,捞起了身子发硬的老船工。
李老汉被埋在了河堤的槐树下。
他要看着桥建起来。
青年回城后,把那些风景照片冲出来了。
夕阳下,那条船孤零零的。
他比对着那些照片,猛地喊了一句:“渡吗?”
风中,有个声音高亢地回答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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