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姑家就是两间土坯房,早先就是一铺南炕,一家四口人就挤在一铺炕上,三年前李秀姑的母亲去世,女儿也大了,这才盘一铺北炕,北炕没有锅台,只有囊灶子,晚上的时候燎一把火,一个烟筒桥子和外面的土烟囱连接。北炕的炕梢有一个红漆大柜子,柜子里都是李秀姑自己的东西,上面还有三床被褥,烟筒桥子上还有两只白茬小柜子,上面有两只青花瓷胆瓶,有一只胆瓶里还插着一只鸡毛掸子。上面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和一盏煤油灯,靠近烟筒桥子的地下,还摆放一张炕桌。屋里陈设简单,一目了然。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十九岁的李秀姑早就该寻个婆家,李秀姑的父亲虽然只有四十六岁,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妈妈去世之后,家里就只有这三口人,李秀姑要是找了婆家,老父亲和弟弟谁照顾?两个姐姐又远嫁他乡,鞭长莫及,因此,李秀姑谢绝了媒婆的好意,专心在家侍奉父亲和弟弟。村里有一个叫水生的猎人,和李秀姑也般配,两个人也都有那个意思,怎奈谢家等不得,为水生说个媳妇,春起就结婚了,李秀姑便绝了念想。这一次见到翟彪,李秀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砰砰”乱跳,每每看一眼翟彪,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温暖,比当初想水生的时候还要强烈。有时候还不敢看翟彪,怕翟彪能看穿她的心事,只能偷偷一眼一眼的瞄。这小姑娘的心事谁能想得清楚。
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翟彪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悠悠醒转来,翟彪是被身上的伤口弄醒的。淡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纸,轻轻洒进屋里,屋里依旧是一片灰色的朦胧。躺在炕头上的翟彪,感觉头上有个人站在那里,不用想翟彪就知道一定是李秀姑。
“疼吗?”李秀姑轻声问道,声音很轻,生怕吵醒其他人。
“有点。”翟彪很诚实地回答道。
“要不给你再换一点药,能止疼。”
“不用了,明早再说吧。”顿了一下,翟彪轻声道:“你也睡吧,我没事。”
“嗯!”
李秀姑回到北炕之后,翟彪就真的睡不着了,他开始想起了心事。翟彪也不是没心之人,从李秀姑的言谈举止里,翟彪就懂得,李秀姑已经把一片真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该怎样说,他已经心有所属。翟彪虽然在哈尔滨这个花花世界上过几年学,见识过不少东西,翟彪的骨子里还是像老父亲那样正统,没有二哥那样的花花心思,再加上张云娇一片痴心,翟彪只能接招,心里满满的都是张云娇的一颦一笑。翟彪又不是傻瓜,已经感觉到了李秀姑的一番心思。翟彪心里矛盾着,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向李秀姑说明这一切。还是以后再说吧,翟彪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翟彪无法入睡,他在反思今天所有的事情,还是自己年轻鲁莽,致使一个好兄弟命丧黄泉,翟彪心疼啊。这些人都是翟家的老人,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个个枪法了得,翟彪要是想报仇雪恨,这些人都是可以信赖的中坚力量,就这样被自己糟蹋了,实在是可惜。一支队伍无论人数多寡,要看战斗力如何,翟家这帮兄弟都是叫得响的,加一起总共不到三十人,现在损失三分之一还要多,怎不叫翟彪心疼?
今天,翟彪见识了六子的枪法,翟彪心里又多了一个想法,按道理说,李秀姑的枪法也一定不差,那么,十二窝棚的其他猎户也一定有好手,或许,这次的事件可能就是一个契机,该怎样做就看翟彪自己了。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翟彪坚持要到村里看看,李秀姑拗不过,只好搀扶翟彪在村里转了一圈。翟彪身上只有百八十块光洋,村里这么多死人,翟彪每人发了五块光洋权作安葬费,这是翟彪颇具深意的感情投资。
水生也和李秀姑姐妹一样,在这个农闲里打几只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改善生活,不然的话,也和他父亲一个下场。水生的母亲肚子上挨了一刺刀,虽然现在没有断气,眼见也不行了,要不是水生的媳妇回了娘家,情况会咋样,谁都说不清楚。
在村里转了一圈,由李秀姑搀扶又回到了家里,李秀姑再给翟彪换药,而翟彪的心里想的还是村里人会怎么看他这个和鬼子作对的外乡人。早饭之前,翟彪就告诉六子该怎么和乡亲们说,翟彪估计,晚饭过后,就会有人来找他。
翟彪知道派去送信的两个兄弟都是诚信可靠之人,今天晚些时候,三姓庄和侯家寨两处人马都该到了,因此,翟彪就吩咐李秀姑晚饭的时候多做二十人的饭菜。这一下李秀姑有些犯难了,主食倒是好办,吃什么菜呢?李秀姑悄悄把六子叫出来,吩咐六子看看谁家还有野味,就是花钱买也要。六子没吱声,悄悄出去了。李秀姑瞄一眼正在炕上闭目养神的翟彪,就出去了,在院子里拿一两个土篮子和扁担,村南的大地里还有土豆、窝瓜、豆角,都摘一些,家里还有一点荤油,再加上昨天打得两只野兔还没倒出功夫吃,也一起炖上,兴许六子还能找到别的什么东西。
二十多人的饭菜不是小数目,少了不够吃,再说了,这些人来到十二窝棚,为的也是这里的乡亲们。老父亲被抓到双龙集,虽然目前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以后怎样,李秀姑说不清楚,因此,营救老父亲还要仰仗翟彪和他的朋友们。李秀姑目前能做的,就是安排好吃饭问题,至于其他的问题,李秀姑还没有时间考虑。
李秀姑的父亲李俊是一个很有心计的猎人,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孩子的安全问题是必须要首先考虑的,他想到了山上的地窨子,就在家里挖了土豆窖。李家的土豆窖有别于其他人家,有两个出口,一个在院里,另一个在院外,所有的粮食都放在土豆窖里。而且土豆窖里还有一大缸清水,三个小房间一样的洞穴,都有厚厚的干草,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一家三口人躲在土豆窖里也能生活几天。那一天李俊没在家,因此,应急的土豆窖也就没有用上。
李秀姑在地里抠了一篮子土豆,摘了两个大窝瓜,还有半土篮子豆角。李秀姑挑着两个土篮子回家的时候,六子早已经回来了,正在和翟彪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在说话。李秀姑进屋问道:“都拿回什么东西了?”
“两只野兔,一只山鸡。”六子一摊手。
“都是谁家的记住了,到时候还人家。”
“没事,听说给三哥吃,谁都愿意,都说不用还的。”六子自鸣得意,好像都是送给他的一样。
“六子,你下土豆窖把高粱米拿出来,一会去东院闷高粱米饭,上来之后,把兔子和野鸡收拾好,一会炖上一只给三公子。”
说到三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李秀姑只觉得一股温情在丹田里慢慢升起,在胸腔里鼓荡、汇聚,又很自然的释放在脸上,因此,李秀姑的脸上荡起微微的红晕,胸腔里的那颗心在慢慢的加速。李秀姑有些不敢看翟彪,又不愿意离开翟彪。这些细微的变化,翟彪都看在了眼里,虽然翟彪尚处在懵懂的年龄里,这其中的味道还是很明了的。说实话,翟彪很欣赏李秀姑的沉稳老练,这一点,张云娇就不如李秀姑。同时,翟彪心里的不安在悄悄地上升,翟彪不知道该怎样去化解。本来三妻四妾也是寻常的事,翟彪却没有想过,他没有二哥翟虎思想开放,这一点和老父亲翟青山很相像。一想到老父亲,翟彪心里的仇恨又在胸腔里弥漫,把李秀姑这件事冲淡了不少。
听说土豆窖,翟彪忽然想到了昨天,想到了黑暗中的那一幕情景,不自觉的,翟彪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羞涩和淡淡的幸福,翟彪抬眼看了一下李秀姑,恰巧李秀姑也在看翟彪,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又都慌忙的避开了。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翟彪问道:“粮食为什么要放在土豆窖里?”
“我家的土豆窖可好了,在仓房里进去在院子外面还能出来,里面可宽敞了,还有睡觉的地方呢。”
六子炫耀一般,脸上都是得意。
“是吗,这我倒要看看。”
翟彪说完就起身,也许不小心弄疼了,翟彪咧了一下嘴唇,李秀姑不自觉的上前一步,不安地问道:“疼吗?还是不去看了吧。”
这其中的关切之情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六子看看姐姐,又看看翟彪,心里好像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翟彪的那个手下可是很明了,他就是昨天李秀姑第一个碰到的那个人。他是过来人,虽然不懂得什么叫爱情,男女之间的事情还是一目了然的。他对李秀姑的评价也很好,也在为翟彪庆幸,更是把李秀姑和张云娇放在一起做了比较,要是三公子能把这两个女孩都娶到家那该多好,他不知道翟彪心里的念想。
“没事,咱们去看看如何?”
李秀姑知道拗不过翟彪,就后退一步,任由他们去了。
翟彪他们三个人出去了,李秀姑还站在原地没动,她心里有万般柔情在翻滚,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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