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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红 颜 祸 水

作者:田承友   创建时间:2016-10-20 00:00   阅读量:11034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23561



红 颜 祸 水 

作 者:田承友



夏红杏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不该和丈夫的堂兄刘金锁钻进一个被窝子里。而且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丈夫会因此积郁成疾最终英年早逝含恨而死。

她承认,自己天生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自从十五岁那年谙熟了男女之间的那点隐秘后,她便再也没有安分消停过。到了二十五岁嫁给刘银锁,那种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秉性愈发地变得没有节制的张狂与任性。尤其在公众场合或人多繁杂的环境下,热闹喧嚣的气氛总会肆无忌惮地激发起她原始的本性,那被嘲弄起来的欲望便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肆意奔腾。

和丈夫的堂兄刘金锁弄出的那一档子丑事发生在她三十八岁那一年。都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介于三十岁与四十岁之间,她感觉自己隔着墙壁都能吸老鼠。

这是北方平原上一个古老的小村庄。村里的人世世代代以种植水稻繁衍生息养家度日。六月尾的季节骄阳似火,热浪裹着潮湿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村民们在给水稻施完末遍肥后就进入了一个短暂的休闲期。这当儿,村西头一户人家的老人突然间辞世了。

辞世的老人九十八岁,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只是半夜起来撒了泡尿不小心滑倒在尿桶旁就没气了。老人没遭罪,子女没受累,这在农村算得上是“喜丧”。正值农闲的空隙,村里的男女老幼几乎都拥到了这户人家,一来是帮把手,二来也能蹭几顿流水席。丧主家庭院的上空烟气缭绕,门前车水马龙,院门口的音箱里“哐哐”地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广场舞音乐。如果不是看到门口竖起的高杆上那随风摆动的用黄表纸轧制的长长的灵幡,和闻到街巷里一阵一阵扑来的焚烧黄纸的令人作呕的烟气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户人家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呢。

夏红杏穿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种场合是少不了她的。何况丧主是她家的邻居,平时关系就处的比较好。今天夏红杏一身装束是分外的耀眼:脚上蹬着一双棕色半高跟敞口皮凉鞋,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脚蹬弹力裤,上身配着一件粉红色纱料的上宽下窄衣袖连体的蝙蝠衫。这一身行头在庄稼人堆儿里是格外的醒目,再加上她走路时那摇臀摆腰搔首弄姿的动作,这人是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刮起一阵旋风,掀起一股浪潮。

“红杏,啥时候出墙啊?隔壁老王都等着急了。”村里吊儿郎当的男人变着花样你一言我一语拿她开着玩笑。

“等你妈个头。出墙找你爹去,再给你添一个会说人话的弟。”红杏不羞不恼骂着难听的话,让这些心怀不轨的男人们占不到丁点儿的便宜。

红杏的工作是负责把院子里所有摆放的桌子都一一擦干净了好准备上席。桌子有圆的和方的两种,桌面和桌腿有折页相连,用的时候支起来,不用时就把桌面折叠过来把整张桌子立在墙边不影响空间,当地人管这种桌子叫“靠边站”。这些桌子都是从附近村民家里暂借过来的。

身段漂亮的人干起活来那姿势让人看着也是舒坦。红杏一手操着毛巾,一手扶着桌面,也不用围着桌子转圈擦拭,只站在桌子的一侧,屁股向后稍稍挺起,身子向前微微倾伏,伸展胳膊,整张桌面的边边角角就都在她的掌控范围之中了。

不安分的男人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红杏在每张桌子间移动的身影,那目光中显露着极度的渴望与贪婪。而急不可耐的则干脆钻进人群中走过来绕过去,在经过红杏身后的一刻故意用下体在她浑圆的屁股上使劲地蹭一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满足那膨胀得即将爆裂的渴望与贪婪。

红杏早已经看淡和习惯了这些个臭男人的丑陋嘴脸以及他们那些个低劣下流的小动作。她不慌不忙手脚麻利地干着东家交代给她的活儿。而对于那些个厚颜无耻死皮赖脸的家伙,她也是绝对的不客气。

“桌子上是谁的东西,赶紧给我拿走。不拿走就都扫到地上去。”红杏来到一张方桌前,把毛巾摔到桌面上,瞅也不瞅围坐在桌旁的男人们。

几个男人乖乖地把香烟和打火机从桌面上拿了下去。红杏抓起毛巾,屁股一撅,身子向前倾了下去。她穿的那件蝙蝠衫上面宽松肥大,下面紧缩窄小,领口本来就已经低到露出了乳沟,这一俯身宽大的领口垂到桌面,一对儿白花花肉嘟嘟的大奶子毫无保留赤脱脱地曝晒在了人们的视线之下。

“哎呀妈呀夏红杏,我看到你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了。”一个男人怪异地惊叫起来。

红杏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也许根本就不在乎这种在她看来普通得跟吃饭睡觉一样的事情。她把毛巾丢在桌子上,伸手撩起遮裹到屁股下面的紧身衣摆并叉开了双腿,说:“看吧,这还有生你养你的地方呢。”说罢头也不抬抓起毛巾移动到下一张桌子,继续干着她的工作。那对儿大奶子也随着她手臂和身体摆动的频率上下左右忽颤颤有节奏地抖动着。

红杏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以及和那些个臭男人的打情骂俏全部都看在了两个男人的眼里。一个是在房山头传料板做寿材的她的丈夫刘银锁,另一个是安然的坐在角落里悠闲地抽着烟的她丈夫的堂兄刘金锁。

银锁知道自己的老婆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打结婚后不久他就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全部缺点和令人讨厌的生活习性:爱说话,爱逞能,爱炫耀,爱虚张声势。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她那人来疯的秉性。只要是站在热闹的人堆里她的言行举止穿戴打扮总是那么扎眼,她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成为她的配角和陪衬。所以,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是有她参与的重大活动,他都会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他害怕她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出格的举动。

金锁则不同。他是带着一种欣赏和贪念的目光在注视着这个女人。在他的眼里,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尤物。快四十岁的人了,身材竟然还是这等的匀称和协调。虽然穿着宽松的衣服,但胸前的两个大肉团子仍旧显示出了与众不同高耸挺拔的轮廓。那纤细的腰身以下突然加肥加宽,在左右两侧各形成一核桃状的弧形又急速完美地收拢回来,把女人的胯和臀这两个最富魅力的特征展现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她前倾身子向后挺起的屁股,浑圆肥硕丰满,拉紧撑满了粉红色的衣摆和透衬出的黑色的底裤,中间的那条沟不偏不倚、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勾勒出一条让人不忍直视又欲罢不能的撩人的弧线。盯着红杏那迷人的背影,金锁的口腔里已满是涎水。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一伸脖儿,“咕咚”一声,涎水被吞了下去,紧接着胃里泛起一股酸溜溜的东西。

这个刘金锁可不是一般的人。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哪一个不晓得他的大名。早先年轻的时候他是在这一带黑道上混的人,现在年岁大了就金盆洗手解甲归田了。现如今在县城开了两家饭店,一家木材厂和一个小额贷款公司。平时就住在村子里,县城的事都由他的儿子全权代理。

要说这位可是个多情的主儿。刚满十六岁便品尝了男人在他这个年龄不该品尝的禁果。从此,他的人生字典里就再也没有缺少过女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他却专爱从村子里的女人下手。小村不大,无论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但凡有一点儿姿色的,都逃不过他那双淫爪。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谁也不知道。不过他那健硕彪悍的身形,专横爆裂的性格和财大气粗的个性,总是村里妇女们谈论的焦点。

对于夏红杏这个女人,他早已是垂涎三尺了。怎奈这是自己堂弟的媳妇,真的要是弄出点儿动静来无论是从亲情上还是从伦理上都说不过去。可是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招风太撩人了,只要一想到她搔首弄姿扭动着肥硕的屁股走路的姿态,他就如着了魔似的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自打在银锁的婚礼上看到这个女人的那一天起,这种感觉就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了。十多年了,已经盘根错节深入骨髓了。

身为大伯哥,在弟媳面前要做到最起码的矜持。所以每每和红杏照面,他都会故作镇定尽量保持一个兄长的身份和形象。其实那时他的内心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这团火是从脚底下燃起来的,燎到大腿窜到裆部,又冲进胸膛直奔头顶。不过这个时候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控制住自己,努力做到惊而不乱,慌而不窘。说起来金锁和红杏还真的有过一次零距离的接触。那件事情他至今记忆犹新,因为那件事情发生后,红杏不但挨了公爹的骂和丈夫的打,而且那件事情在当时还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热议的中心话题。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夏日,他们家族里的一个兄弟给儿子办婚事。婚宴安排在镇里的饭店,族群里的亲属自然都要前去贺喜。金锁是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去的,在婚宴结束后即将起车返村时,红杏满面红润,迈着微醉的步子奔到了他的车前。

“金锁哥,搭个便车呗。”红杏把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儿贴在车窗上,用手拍打着车门。

车里已经坐满了人,红杏的公爹就坐在后排的位置上。金锁摇下车窗,有点儿无可奈何地说:“你看,人都坐满了。不是大哥不近人情,但凡……”

金锁的话还没说完,红杏就一把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抬脚登了上去,又越过金锁的身体一屁股坐了下去,正好坐在了金锁的一条大腿上。

“金锁哥,这一回我就赖上你了。”红杏挑着眉梢,半睁着惺忪的醉眼,歪着脑袋挑逗似的看着金锁,说:“但凡能做到的,就不要用嘴说了。”

金锁本能地把身体向外挪了挪,从后背掏出一个垫枕递给了红杏,说:“好吧,也不差一个人。要注意安全,别碰到档杆。”

车子启动了,很快就下了水泥路驶上了通往村里的乡村路。这条乡村路是沙石铺成的,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随着车子不停的颠簸,红杏的半拉屁股在金锁的大腿上前后左右划着圈地揉搓着,金锁的心都快要融化了。那肉滚滚热乎乎的屁股在他半条大腿上蹭来磨去的,每动一下都会让他的神经颤抖一下。他不是柳下惠,无法做到坐怀不乱,但还是屏息凝视尽可能地把握住方向盘不让自己溜神。小镇离村子不过七八里路的行程,也就十分八分钟就到家了。可就在车子进入村头拐进路口的时候,半睡半醒的红杏没能控制好失重的身体,身子一歪一头扎进了金锁的怀里。金锁吓得“妈呀”大叫一声,手疾眼快一脚蹬在了刹车上,后排座上的人也都惊叫着扑在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逃过红杏公爹的眼睛。自打红杏上了车,她的公爹就一眨不眨眼地注视着她了。虽然他的耳朵背,没能听到她和金锁的对话,但是他的眼睛不瞎。他看见了红杏坐在金锁的大腿上,看见了她歪着脑袋挑逗的眼神,看见了她瘫软着身子扎进金锁的怀里。他的牙齿咬得“嘎嘣”“嘎嘣”直响,拳头攥得出了汗水,心里狠狠地骂着“骚货、贱人、荡妇”,如果不是考虑到车上的其他族人,他真想冲过去扯着她的头发狠狠地抽她几个大耳瓜子。

红杏还没有到家,红杏公爹就已经提前一步把所看到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儿子银锁。在红杏公爹极具煽动性言语的怂恿下,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随着老头子的煽风点火和添油加醋,银锁的巴掌撇子越打越狠越打越凶。最终,红杏的两颗门牙被打疯了的银锁用脚硬生生地给踹了下来。

这事不赖金锁,但毕竟和他也脱不了干系。金锁心里愧疚得狠,思来想去背着老婆偷偷地给红杏送去了一千块钱。他说:“杏,都是大哥不好。如果当时大哥拒绝你,你也不会遭这份罪了。哎,这个银锁啊,下手咋这狠呢。但凡……”

金锁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似一缕和煦的春风拂过了红杏的心田。只那一声柔柔的“杏”已然叫她泪眼婆娑,从头到脚潮热起来。她打断金锁的话,说:“但凡是个男人都容忍不了自己的老婆做这种龌蹉的事。大哥,真的不赖你,是我自己下贱,自作自受。”

很快,红杏就用这一千块钱把被踢掉的两颗门牙给种上了。烤瓷的门牙洁白如玉、整齐匀称,丝毫看不出一点儿人工的痕迹和修补的瑕疵。自从种上这两颗门牙后,她笑的频率增加了,因为一咧嘴那两颗门牙就显露了出来,牙一露出来她就自然地会想到金锁,想到金锁她就会在心里嘀咕:还是大哥好,人长得帅,又善解人意。都是一个祖宗留下的根,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金锁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抽着烟,甜蜜地回味咀嚼着红杏坐在他大腿上的那美妙奇异的瞬间。那令人窒息、销魂、畅快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兴奋得不能自己。平时,这样的回味也会经常不经意地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视觉中,而且不分地点,不分环境,不分时间。每一次回味他的心里都会火烧火燎般的闷热难耐,那种滋味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和一种膨胀得快要疯掉的冲动。走过了人生的大半个路程,阅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还没有哪一个女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奇怪的错综复杂的感觉。有时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

“金锁哥,想什么呢?怎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一声亲切的呼唤吹进金锁的耳朵里。金锁愣了片刻,思绪被一下子拉回到现实中。红杏正手拿着毛巾隔着桌子亭亭玉立站在他的对面咧着嘴甜甜地笑着,两颗烤瓷的门牙是那么的光鲜耀眼。

“哦……哦……你嫂子回娘家了……”金锁有点儿语无伦次,显然刚刚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美妙绝伦的画面还没有完全彻底地消失。看见红杏不错眼地盯着他,他内心里突然有一种肮脏的秘密被人偷窥了的感觉。他极力地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即刻恢复了那极具磁性的男中音,“这种白事你嫂子在家我是不参加的。屯里屯亲的礼尚往来吗,虽然我来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

“大哥,你真会说话。我就喜欢你这样实诚的男人。”红杏大大方方地说着话,又诡秘地一笑,然后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毛巾,屁股向后一挺,身子贴着桌面倾伏下去。于是,那一对白花花的大奶子立时又透过领口垂落下来,就在金锁的眼前摇摆晃动,那么清晰,那么鲜活,那么诱人。

金锁胸中的那团火再次被迅速点燃,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快要驾驭不住紧张的神经了。他局促地把目光从那诱人的两块肥肉上移开,慌乱地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抖了两下抖出一支烟叼在了嘴上。又掏出打火机,按了几下也没有按出火苗。这一切都被对面擦桌子的红杏用眼角的余光看得清清楚楚。她转到桌子的这一边,从金锁的手中拿过打火机,轻轻地按动,只一下蓝色的火苗就腾地窜了出来。

“金锁哥,嫂子走了很久了吧?”

“嗯。她娘家妈病了,她在医院陪护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那大哥你一个人又要做饭又要喂鸡喂鸭的,也够辛苦的了。”

金锁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的吐出去,一串烟圈打着转飘到空中。他不无感慨地说:“习惯了。过日子吗,免不了。”

“银锁也是昨天晚上才回来的,在外边干木工活有一个多月了。都邻居住着,村里就他一个成手木匠,怎么也得回来帮衬着照应一下。”红杏摆弄着手中的毛巾,咬着嘴唇羞涩地说:“两个孩子放假都跑去姥姥家了。现在这家里就剩下我和一个又聋又爱管闲事的老东西了。今晚儿银锁得在这里守一夜呢。”

金锁抽着烟耐心地听着红杏的唠叨,他突然感觉到红杏那句“今晚儿银锁又要在这里守一夜呢”的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他抬起头,红杏正红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那迷离梦幻般的眼神里充满了企盼、等待、渴望和让人油然而生的欲念和躁动。他的内心不禁黯然砰跳,脑海里蓦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今晚可能要发生一件比红杏坐在他大腿上还要更加美妙更加销魂的事情。上弦月像一把弯弯的镰刀悄无声息地挂在窗前的那棵红杏树的树梢上。还没有进入三伏季节,这仲夏的夜晚就出奇的闷热。树上知了的鸣叫和村外稻田里的蛙鸣一唱一和相映成趣,让人本已烦闷的心绪更加焦躁不安。前院邻居家音响里的广场舞曲早已经停止了喧嚣,只是那焚烧黄纸的火光还在忽明忽暗像鬼火一样在黑夜里闪动。

红杏光着身子赤条条地躺在炕上。这闷热潮湿的空气已经让她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汗滴。看着透过窗纱映在墙壁上一闪一闪的“鬼火”,她在心里骂道:该死的银锁,出去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也不愿意和老婆亲热亲热。这样想着脑海里的银锁就变换成了金锁:那一头自然卷起的黄发,浓密的眉毛,深陷的眼窝,深邃的眼神以及修剪的整洁干净在嘴角两边微微上翘的黄色的胡须`,还有那彪悍健硕的外形……想到这些她竟忍不住呻吟起来,陷入了那种奇异的境界而且愈加的沉醉和痴迷。自从红杏和金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那桩丑闻后,银锁就踹掉了她的两颗门牙,而且很少再与她有那种温情的肌肤之亲了。只是偶尔喝醉酒的时候,在红杏的百般纠缠和主动引领下,银锁才会稀里糊涂不情愿地敷衍一下以此证明他们还是合法的夫妻。这让红杏感到万般的羞愧和莫大的耻辱。她知道自己在银锁心中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了,想再从他那里得到温情是不可能的了,并且他们那种美好的日子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很快她便迷恋上了玩小牌、打麻将这种在农村非常普及的娱乐活动,试图在精神上去寻找一些乐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很快,红杏便和村里的那些个不三不四村民们口里所说的不正经的妇女混缠搅裹在了一起。银锁提醒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守啥人学啥人,你好自为之自己掂量着办。

在农村,进入十一月也就进入了一个漫长的休闲猫冬的季节。会过日子的人家,男人要进山找点“倒套子”的活挣点过年钱,女人就在家里照管老人和孩子打发无聊的生活。像红杏这种心里长了草的女人,则仨一帮俩一伙地聚在某个人家的热炕头上打扑克、玩麻将、唠闲嗑、喝酒猜拳让枯燥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这些个志趣相投的老娘们凑在一起唠的都是那些个不着调的浑嗑,你一言她一语,在寒冷的严冬里把热闹的气氛一阵一阵地推向高潮。

“香草,村里头都传言说金锁和常人不一样。究竟怎么个不一样,说出来也让咱们长长见识呗。”

香草是村妇女主任,金锁公开的情人。问话的是村南头吴老二的媳妇,人送外号的“孙大彪子”。此时红杏就坐在她们一张桌旁打着麻将。

香草眼皮都没抬,随手打出一颗牌,说:“不一样的地方多的去了,谁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个。”

“孙大彪子”从桌前码的牌中抽出一颗重重地摔在桌面上,说:“就是这个。”随后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张牌原来是一只“小鸡”。

“幺鸡啊,我和了。”香草把桌前的麻将牌推到,高兴得手舞足蹈,“关门听,缺幺九。‘大彪子’真是太给力了。”

“高兴归高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吗,你要想知道,自己亲自去体验一下不就啥都明白了。”

香草也哈哈大笑起来。这时,桌上打麻将的人和桌旁看热闹的人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孙大彪子”的脸上。

“你个死骚屄,说话咋这么不着窑性呢。”“孙大彪子”开始发彪了,一边码牌一边说:“就我这一身肥肉,要形没形要样没样的,落到强奸犯手里强奸犯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人家金锁那么高贵的人能看上我。”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红杏抿了抿嘴没有发出声,那是他大伯哥,她不能跟着一快起哄。其实坊间早就有传闻,说前些年金锁去韩国旅游时做了手术,在那个东西的冠沟处镶嵌了一圈儿金珠。只要是和他交往过一回的女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再一次主动投怀送抱。这事红杏早就听说过,也曾经把这当做笑话问过银锁,银锁就骂她:“镶金珠,就是镶宝石和你有个屁关系。吃饱了撑的!”

“红杏,你应该有感觉吧?你不是曾经坐到过金锁的怀里吗。”“孙大彪子”在香草那里没有得到答案,又把话题丢给了红杏,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红杏瞬间就涨红了脸,把码好的牌一下子就推倒了,站起身,悻悻地说:“不玩了。‘大彪子’,你是玩麻将来了还是调查人家的隐私来了?那么好奇人家的生理结构,你就直接当着他的面去问好了。”红杏挤出人群走了出去,这时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下已经是潮湿一片了。躺在炕上的红杏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身下的褥子湿漉漉的,让她感觉到像是躺在一片刚刚淋过雨的绿草地上。如果这时候刮来一阵风该有多惬意啊,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微风也足以让人心旷神怡。这样想着,就隐隐听见窗棂似乎有被什么东西抽动的响声。一下、两下……不像是风刮动树梢敲打窗子的声音。红杏下了炕来到窗前,把窗帘掀起一角,借着前院焚烧黄纸一闪一闪的火光他看清了,窗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金锁。红杏的心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把两只胳膊交叉抱在了胸前,浑身颤抖呼吸也变得愈发的紧张和急促。

“杏,开窗啊。哥来了。”极富磁性的男中音隔着窗子飘了进来。

红杏本能地伸出右手,又缩了回来。再伸出去,又缩了回来。这样犹犹豫豫几次,最终还是扭动窗把手把窗子推开了。就在红杏推开窗子的一瞬间,金锁像一只饥渴的豹子一样敏捷地蹿上窗台又跳进了屋里。

红杏赤条条地站在地上,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兔子。金锁二话不说,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他搂抱着她纤细的腰肢带着她一步步挪到炕沿边,炕上的褥子湿漉漉的透着潮气,两个人迅速地爬了上去。

金锁喘着粗气三下五除二就退光了身上的衣裤,他扳着红杏的肩膀并不急于进入主题,而是用那两只宽厚有力的大手和那长满硬撅撅黄毛胡茬的两片厚嘴唇,从头上到脚下从身前到身后不焦不躁肆无忌惮一点一点消费着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动作非常的老道和娴熟,时而轻柔温顺,时而粗野狂暴。他吻她的眉毛和眼睛,又滑过鼻尖咬住了她的嘴唇和舌头。他碰到了她那两颗烤瓷的门牙,楞了一下,迅速拂过她的脖颈衔住了她的耳唇。这时的红杏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和恐慌,她挺着胸脯迎合上去。两只肥硕的乳房在金锁双手的揉搓和布满黄毛胸肌的挤压下变得愈发的坚挺而充满了弹性。

都说公爹背儿媳过河费力不讨好,但现实生活中谁又能阻挡得了那种有悖伦理明无暗有的扒灰;自古以来小叔戏嫂娶嫂是天经地义甚至成为了文人墨客笔下精美的桥段;唯独这大伯哥和弟媳妇拱进一个被筒子里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在这世上还真是闻所少闻见则少见的奇葩轶事。想到这些,红杏的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突然间感觉到了有点儿小紧张和小恐惧。但很快这种紧张和恐惧就被随之而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汹涌的浪潮冲得灰飞烟灭。她双臂紧紧地箍住金锁的脖颈,那劲头显示着极度的迫切与贪婪。她把丰满鼓胀的奶子毫不羞怯地贴紧他的胸脯,感觉那里像是有只小鹿在横冲直撞。那不是一只小鹿,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匹马,一批枣红色的马。那匹马披着夕阳的余晖由远而近向她驰骋过来,朦胧中她看到枣红马的身子两侧展开了一双翅膀。她被一双大手轻轻托起放在了马背上,那马越飞越高,她感觉自己飘到了云朵上。天那么蓝那么浩瀚,地那么绿那么广阔,山川、河流、海洋在她的眼前此起彼伏,她的身子整个的快被融化在这蓝天白云之中了。在前院守夜的银锁准备行动了。今儿夜里他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捉奸,而且要捉双。

在今天的丧席上,银锁从头到尾不错眼地盯着红杏的一举一动。他看到了红杏和那些个臭男人的打情骂俏,也看到了她站在金锁对面的卖弄风骚。这些都不算什么,让他有重大发现并促使他今夜有信心一定能抓到一对儿奸夫淫妇的,是宴席结束时金锁和红杏故弄玄虚演给别人看的那出双簧。

当时红杏正在收拾金锁这一桌的残羹饭菜和杯碗碟筷。金锁站起身抻了一个懒腰,说:“今天喝多了,回家早点休息。”

其实他只喝了一瓶啤酒,他是故意说给红杏听的。红杏说:“大哥,要不你先到我家倒一会儿,等酒醒了再回去。”

“那可不成。这要让银锁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又撇不清了,你那两颗门牙可又要遭殃了。”

“大哥,看你说的。银锁是小心眼,不过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就在那边帮忙传料板做寿材呢,今天还得在这里守一宿的夜。”

红杏故意把“今天还得在这里守一宿的夜”这句话加重了语气。一边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就瞟向了金锁,此时金锁那深邃的目光也正火辣辣地盯着她。两个人的目光相撞立刻交织在了一起,羞涩中混杂着渴望,渴望中渗透着急迫。彼此心领神会无需任何言语便能读懂领悟到了对方目光中所折射出来的那个心知肚明无法明言的意念。

这一切都被站在远处的银锁看在了眼里。

银锁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十点了。此时那对狗男女应该是颠鸾倒凤酣畅淋漓过后正在回味咀嚼那美妙过程的时候了。银锁回到家悄悄地从外边把门锁插上,又蹑手蹑脚地绕过房山来到南窗前。他把耳朵轻轻地贴到了玻璃窗子上。

“金锁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属老鼠的?”屋里传出红杏贱嗖嗖的声音。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我猜到的。我现在的功夫大着呢,隔着墙都能把你这只大老鼠给吸进来。”

“可是今天哥是一只猫。”金锁浪笑着,“专门偷吃你这块腥肉来的。”

“哎呦,金锁哥,你弄疼我了。”红杏娇滴滴嗔怪的声音,“你是不是小时候吃羊奶长大的。”

窗外的银锁早已是怒火中烧。攥紧的拳头举了又放下,放下又举起。他压制住胸中的愤怒,耳朵继续贴在窗子上,他倒要看看这对儿不要脸的狗东西还能耍出什么鬼花样来。

“杏,我的好妹妹。今儿个过后哥就是‘嘎嘣’一下死了也值了。”金锁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金锁哥,你小声点儿。东屋厨房隔壁的小屋里还睡着一个人呢。”

“我知道,他听不见。那就是一个睁眼瞎似的聋屄。”

“哎呦,那是你二叔耶。银锁可是你亲叔伯弟呢!”

“不是。他就是我二叔从外边借来的一个野种……”

窗外的银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饱涨得快要裂开的情绪了,满腔怒火顷刻间轰然爆发。他挥动手臂一拳擂在了窗框上,发出了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刘金锁,你个王八蛋,我肏你八辈儿祖宗!”

屋内的淫语浪笑戛然停止,片刻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而后传来了推开房门慌乱逃离的脚步声。

“想跑,没那么容易。”银锁三步并作两步绕过房山又转了回来。他拽下门锁一把拉开房门,此时金锁和红杏也跑进靠近出门口的方厅里,险些和冲进来的银锁撞个满怀。银锁摸到了门旁墙壁上的电源开关,“唰”的一下白瓷灯的光芒照亮了方厅的各个角落。金锁和红杏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惶恐、羞愧、 尴尬、无地自容的神情在白瓷灯的照耀下一览无余。

银锁破口大骂:“刘金锁,你个衣冠禽兽乌龟王八蛋,偷人偷到本家兄弟的炕上来了。你他妈的还是个人吗?”

“银锁,你听我解释。”金锁不敢抬头,他无法正视银锁那双愤怒的眼睛。

“你还解释个屁。”银锁拽住门把手,声嘶力竭地吼道:“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否则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沉默。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红杏披头散发躲在金锁的身后,身子筛糠似的颤抖着。金锁则低着头一声不吭。

“都哑巴啦?”银锁暴跳如雷,“刘金锁、夏红杏,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

金锁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银锁,嗫嚅着说:“银锁,我是你哥呢……”

“现在知道是我哥了,干那种缺德冒烟伤天害理的事儿时咋就没想到你是我哥呢?”银锁死死地堵在门口,大有不弄出个由头誓不罢休的架势。

金锁喘了一口气粗气,说:“银锁,那你开个价吧。多少都行,我赔偿你。”

“哼哼,”银锁冷笑一声,唾了一口吐沫,“呸!刘金锁,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当我是吃软饭的,我刘银锁还没无耻到用老婆卖身挣钱的那种地步。”

金锁不想再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了。夜长梦多,一会儿厨房隔壁小屋里的老家伙出来了,事情就更糟糕了。他走上前去拉银锁拽着门把手的手,说:“银锁,你撒手。先放过我一马,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想溜啊?没那么容易。”银锁死死地拽着门把手不松开,大叫道:“刘金锁,今儿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想出这个门,除非你把我弄死。”

金锁急红了眼,深邃的目光里透露出了一丝杀气。他冲进旁边的厨房,弄得厨房里叮当乱响。当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那菜刀在白瓷灯的照射下闪烁着让人畏惧的寒光。

“银锁,你撒不撒手?”金锁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把菜刀举了起来。

也许是方厅里的声音太过嘈杂,也许是刚才金锁在厨房里翻动菜刀时碰掉了平台上的盆子,红杏的公爹光着身子踉踉跄跄地开门走了出来。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金锁手里高举着的菜刀,还有菜刀下银锁那张愤怒得已经变了形的脸。他“嗷”的叫了一声瘫坐在地上,嘴里喊着:“你们这是做啥来?金锁,银锁是你弟呢……”

“不是!”金锁手中的菜刀在抖动,他已激动得浑身在打颤,“你自己看看,他哪一点儿像刘家的人。他就是你从外边借来的野种!”

随着话音的落下,菜刀也跟着落了下来。一道寒光闪过,一股鲜红的血浆喷射出来,在红杏公爹的眼前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溅在了方厅雪白的墙壁上。红杏的公爹又“嗷”地叫了一声,两腿一蹬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银锁顾不上胳膊正在流着血,喊了一声“爹”就冲进了厨房。金锁慌乱中丢掉菜刀,一脚踹开房门,伸手拉起红杏夺路而逃。银锁连夜将老爹送去了医院,并拨打了报警电话。当晚,县公安局就开车把金锁和红杏带走了。凭着以前在黑道混迹时积攒下的人脉和主动上交的巨额治安罚款,金锁和红杏第二天一早就从县公安局的大门平安地走了出来。金锁没有回村,选择留在了县城,红杏却如同人间蒸发了消失得踪影全无。

银锁脖颈上挂着一根红布带,布带的另一头吊着他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胳膊。他在村里挨家挨户走街串巷疯了似的翻找着红杏,一边找一边叫嚷:“夏红杏,你给我滚出来。这次我绝饶不了你。新账旧账一起算,我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可。”

银锁的老爹也没消停。他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嘴里呜啦哇啦含糊不清地骂着:“夏红杏,你个大破鞋、养汉精,你可把我们家银锁坑苦了。”

银锁猜想,红杏一定是跑到她的娘家躲起来了。他一个手把着车把,硬是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十余公里外的红杏娘家的村子。这个村子他不是经常来,但是一些村民们还是认出了他是村南头培育果树苗的夏家的大姑爷银锁。

有人问:“夏家姑爷,你这胳膊是咋的啦?”

银锁头也不回,说:“被狗给咬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其实这件事发生后,在很多村子就疯传开了。在红杏娘家的村子,除了她们夏家不知道外,几乎全村人都知道了他们夏家的大姑娘偷汉子,姑爷被奸夫砍伤的事情。问话的人“嘻嘻”地笑着,继续追问:“银锁啊,是不是被一条发情的狼狗给咬的啊?”

街边上凑热闹的人哄笑起来。

银锁听出了他们话里的意思,就没好气地说:“是,跟你们一样,是一条吃人饭不拉人屎疯狗。”

此时,红杏的爹正在房前的果园里给果树打药,看到银锁吊着一只胳膊进来了,吓了一跳。他问:“银锁,你这是咋的啦?红杏呢,红杏没跟着一起来吗?”

“都是你那姑娘干的好事。”既然这样了,银锁也就不在乎什么了。他一五一十面面俱到地把红杏和金锁偷情,以及自己是如何被金锁砍伤的事说了出来。说完后,他问岳父:“爹,红杏是不是回家了?”

在银锁叙述的过程中,红杏爹的脸就由红变白,又由白变得铁青,他愤愤地说:“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还有脸回娘家来吗?”

说完话,他背着手气冲冲地进了屋,对正要出门的小女儿春桃说:“做饭,把那只大公鸡杀了。让你姐夫吃了午饭再走。”

饭桌上,看着唉声叹气一个人不停喝着闷酒的红杏爹,谁也没敢吱声。银锁临走时,红杏爹拉着他的手,愧疚地说:“是我教女无方,让你跟着受罪了。我琢磨,这个死妮子一定是跑到哪个亲戚家躲起来了。你先回去吧,安心养伤,等一旦有了她的消息我就会及时通知你。”

找不到红杏,银锁的心里像堵了一块东西,情绪上来时憋得满脸通红头冒虚汗。找了几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银锁感到筋疲力尽身心憔悴已经没有精力再找下去了。他坐在窗前的红杏树下,眼神发直喃喃自语:“夏红杏,我饶不了你。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树上的杏子已经泛黄,有的透出了微红。再过几天满树一片鲜红,杏子就成熟了。这棵杏树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红杏从娘家挖来栽在自家窗前的,算起来有十多年了。期间曾经枯死过两次,但后来又奇迹般地发芽结果了。红杏的爹对果树非常在行,喜欢搞这方面的研究。北方的杏一般都是黄色的,他经过多年的嫁接最后培育出了表皮泛红的适合在北方生长的红杏树。那一年正好红杏出生了,她爹就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对他来说特别有意义,但对红杏来说,在她成长的道路上始终让人拿来取笑和遭人戏弄的名字。

就要进入三伏季节,这天是越来越热。村民们大都呆在家里,躲避着这高温难耐的气候。本来邻居家办完丧事后,银锁就要回工地做工去的,怎奈出了这样一件让人闹心窝火的事。眼下,虽然银锁的胳膊算是好得差不多了,但他哪还有心思出去干活。他每天吃完早饭后就坐在窗前的红杏树下发呆,有时一坐就是小半天。他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偶尔口中还会“咕噜”“咕噜”着说些个不着边际的话。这让银锁爹很是担心。看着儿子这般模样,这段时间,银锁爹拖着老态龙钟的身子负责一日三餐,还要催促儿子按时吃饭,并随时告诉他地里头该干什么农活了。

这一日,银锁爹做完早饭后又开始唠叨催促银锁了。

“银锁啊,该吃早饭了。吃了饭去地里把池埂上的草割一割,再不割就要打籽儿啦。”

坐在树下的银锁僵直着身子没有应声,老爹又提高了声音:“银锁,吃饭。你聋啦?”

银锁回转过头,斜吊着眼睛,“嘻嘻”一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了一声,神秘地问:“你是谁?你是哪儿来的老头儿?”

银锁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竖起了耳朵,愣愣地说:“我是你爹。”见银锁没有反应,又加重了语气,“我是你爹刘二奎。”

银锁站起身一步蹿到老爹面前,歪着头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他,端详了片刻,摇着头说:“你不是我爹。”他又把嘴巴凑到了他爹的耳朵上,小声说:“我爹姓兰,是个木匠。人家叫他小个子。”

银锁爹头顶“噌”地一声头发倒竖起来,浑身上下像浇了一桶冰水抽了筋骨。他扬起手照准银锁的脸“啪”地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骂道:“你小子中了邪了不是。说的是些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这狠狠的一巴掌下去把银锁给打蒙了,他晃了晃头,眨巴眨巴迷瞪的眼睛盯着他爹问:“爹,你打我干啥?我做错啥事儿了你打我。”

“吃饭去。吃了饭去地里把池埂上的草割了。”银锁爹拄着拐杖气哼哼地走进了屋。

银锁跟在他爹后面一起进了厨房,径直坐在了板凳上,等待着老爹把饭端到自己的手中。银锁爹佝偻着腰,把一碗饭递到银锁的手上,又转身自己盛了一碗,坐在银锁的对面吃起来。银锁吃罢饭,“哐当”一声把饭碗重重地扣在了桌子上,霍地一下跳将起来,冲着他爹大笑道:“刘二奎,你不是我爹。我爹在江南呢,他姓兰,是个木匠。外号叫‘小个子’。”

银锁爹瞪着眼睛看着儿子古怪的动作,把剩下的半碗饭摔到地上,随手从灶台旁摸起拐杖,脸红脖子粗地朝银锁打了过去。银锁一闪身蹿进了方厅,回过头来看了他爹一眼,“嘻嘻”地笑着又蹦到了门外的台阶上,然后从台阶上跳到院子里,口中胡乱地叫着“小木匠,小木匠,我是一个小木匠。”唱唱咧咧蹦蹦哒哒踮着轻盈的步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了门外。

这小子是中了邪了还是着了魔了。看着银锁渐渐消失的背影,银锁爹感到五脏六腑似乎硬生生地被人给揪了下来。他瘫坐在大门口,老泪纵横,陷入了深沉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中。那一年他二十一岁。家里正在给大哥也就是金锁的父亲刘大奎建房子。他的父亲请来了两个泥匠和一个木匠。泥匠是两个四十多岁身材健硕的中年汉子。一个姓李,一个姓王。主要负责和泥、脱坯和垒墙。木匠是一个十八九岁刚刚出徒自立门户的矮个头小伙子,姓兰,外号叫“小个子”。他负责椽、柱、檐、檩、门窗的计量、制作和安装。从取土、和泥、脱坯、晒坯到垒墙、立柱、上梁、夯顶、苫草和安装门窗,一个三大间的泥草房从开始到完工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请来的师傅要吃住在东家。两个泥匠和一个木匠就住在了银锁爷爷家正房旁边的下屋里。

仲夏的日头是早晨早早地就出来,晚上晚晚地才退去。工人们一天往往要干上十几个小时的活。松花江南岸的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并没有几户人家。村子里不通电,天一擦黑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就脱光了衣服钻进被窝里等待着那鼾声四起的惬意。下屋的小炕不大,躺三个人略显拥挤。两个泥匠睡在炕头,小个子木匠睡在炕梢。每天倒在炕上等待睡意来袭前,岁数稍大些的李泥匠总要习惯地讲上几个荤段子。这让还从未体验过男女之事的小个子木匠羞愧得总要把被头拉起来蒙在脑袋上,但又会悄悄地支起一道缝隙充满好奇地偷听着那有时含蓄有时赤裸的极具诱惑的酸溜溜的故事。

“李哥,今黑儿该讲啥了?”王泥匠刚一钻进被窝就急不可耐地催促起来。

李泥匠慢声慢语故意卖着关子说道:“先把昨晚儿讲的‘四大累’说一遍,看看记住了没有。记不住今儿个就不讲了。”

“这还用记,咱们现在天天干的不就是这活吗。”王泥匠开口就说:“和大泥、脱大坯、垒大墙、肏大……”说到这他停住了话,伸出手拍了一下身旁蒙着被头的小个子,说:“别偷听哦,生瓜蛋子要学坏的。”又“嘿嘿”一笑,“咱们就干着前边的三个活哩。”

李泥匠得意忘形地自顾笑了起来,说:“今儿黑讲讲‘四不能摸’。听好了,这‘四不能摸’就是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跑腿儿的行李大姑娘腰。”

小个子躺在被子里听得真真切切,小声嘀咕一句:“木匠的斧子有啥不能摸的。我的斧子你们随便摸。”

“傻小子,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李泥匠肚子里装满了男盗女娼的荤段子,他慢条斯理地讲起来:有一对儿老夫妻领着一个傻丫头生活在偏远的小村里。这一天他们家请来了一个木匠帮忙修缮房屋。早晨,老头赶着马车拉着老太婆去集市上采购木料,临走时老太婆叮嘱傻丫头,不要让那个木匠给占了便宜。老两口走后,这个木匠就钻进了姑娘的房间。他坐在姑娘的对面,姑娘就看见了他裤裆里有个东西在抖动。就问木匠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抖动。木匠说,是他带来的小木匠,渴了想喝水。姑娘就要起身给他舀水。木匠说他得自己去喝,还得喝热乎的。于是木匠就得逞了。老两口回来后,老太婆就问姑娘,木匠有没有占她的便宜。姑娘说,他倒是想占我便宜,可我也没吃着亏。他亲我一口,我就亲他两口。他把我的衣服脱下来,我就把他的裤子扒掉了。他把我弄出血了,我给他弄出脓了。老太婆一听大叫我的傻丫头就让她赶紧去院子里尿,把脏东西给尿出来。姑娘跑到院子里蹲下就尿,尿骚泡把地面上的蝲蛄洞哧出一个坑,一只肥大的地蝲蛄挥动着两只宽大的前爪爬了出来。姑娘就跑进屋里喊,尿出来了,尿出来了。老太婆就问,什么东西。姑娘说,一个小木匠,手里还举着两把斧头呢。老太婆又问,你摸了没有。姑娘说,摸不得,摸不得,那斧头上还带着齿齿呢。

王泥匠已经笑岔了气,推了一下身边的小个子,说:“你个小木匠,原来是一只地蝲蛄啊。”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把手伸进了小个子的被窝里猛然抓住了他的下身,不怀好意地叫起来:“李哥,小个子的小木匠挺得像根嫩黄瓜。”小个子的脸腾地一下热到了脖根,伸手把被子向上拽了拽,压住了那道偷偷支起来的缝隙。

王泥匠笑够了,翻了个身对着小个子,说:“小个子,看见东家二儿子那个漂亮的小媳妇了吗?听说嫁过来好几年了还没揣上个娃。那个二奎长得倒是膀大三粗的,可村里人都说他是个骡子。小木匠,你行善积德吧,哪天让你的小木匠去她那儿讨点儿水喝,顺便给她种个小木匠。”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此时,那边的李泥匠已经打起了鼾声。

小个子吭哧了半天没发出声音来,伸出腿狠狠地踹了王泥匠一脚。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春梦,早上醒来身下已是黏糊糊的一片。

这东家的二儿子就是刘二奎,银锁的爹。二奎媳妇是个小个,但人长得十分标志。十七岁嫁到刘家到现在已经三个春秋了肚子里始终也没个动静。几年里她的婆婆领着她看过仙儿求过佛,也吃了些用猪小腰,狼狗蛋,鹿茸鹿鞭,婴儿胎衣等稀有的东西做药引子的偏方草药,结果费了很多周折,她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起色。

一大早,二奎娘交代大奎媳妇中午给师傅们做饭,就领着二奎媳妇进城了。仙儿神儿的都看过了也没顶用,这一次她要找个老中医给儿媳妇扎古扎古。老中医在为二奎媳妇把过脉又问了一些诸如饮食、睡眠、经血来潮等方面的问题后,就把二奎娘引进了里间的小屋里。他说:“你媳妇没毛病,一切都正常。”

二奎娘说:“那是咋回事,三年多了也揣不上个娃呢?”

老中医说:“找个懂行的给你儿子看看吧。”

二奎娘楞了一下,说:“不可能。我那小子腰肥体阔壮的像头牛。”

老中医意味深长地说:“大妹子,你们庄稼人种到地里的种子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籽粒饱满。可是有的发芽有的不发芽,那不发芽的都是瘪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你是说我儿子撒到媳妇地里的都是瘪籽?那可咋办呢?”

老中医压低声音说:“你是想爬慢坡还是想抄近路?”

“当然是抄近路了。我恨不得明天就抱上孙子呢。”

老中医把嘴巴凑到二奎娘的耳边,叽叽咕咕耳语了一番。只见二奎娘心领神会地点着头,连着说了几句谢谢就出了小屋,然后拉起二奎媳妇回家了。

这一天艳阳高照,二奎娘早早就起了床。大奎三间泥草房的泥匠活基本上快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木匠安装门窗的活了。她把在外边干活的二奎爹叫到里屋,给了他一沓钱,神神秘秘地说:“去给两个泥匠的工钱结了,让他俩今儿个就回家吧。”

二奎爹不知道这老娘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里间还有一小段隔墙没砌完呢。”

二奎娘用一只手遮挡住嘴巴,压低声音含蓄委婉又不失体统地跟二奎爹说了老中医给儿媳诊断的结果治疗的方法以及自己谋思了多日的周密计划。她已经掌握了二奎媳妇生理周期变化的规律,她断定今天是个最难得最恰当的好日子。

二奎爹沉默了片刻,皱着眉头卷了一支旱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接过二奎娘手里的钱向房场走去。

当天被打发走的还有二奎和大奎。二奎被支走的理由是去县城买门窗的玻璃,二奎娘叮嘱他在城里住一宿第二天一早再回来。大奎被派去江北媳妇的娘家给岳父母送信后天来喝喜酒。后天新房竣工了,得燃鞭放炮摆宴庆贺。

月牙挂上柳梢头,西屋里传出了大奎媳妇浓浓的鼾声。二奎娘起床出了房门踮着小脚直奔西侧的厢房而去,二奎两口子就住在那里。不一会儿二奎娘牵着二奎媳妇的手推门走了出来。月光下,二奎媳妇扭着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婆婆,磨磨蹭蹭不情愿地向小个子住的下屋挪动着脚步。二奎娘不停的摆着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刚才在媳妇的屋里她厚着脸皮卸下长者的伪装把该说的话和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在婆婆一眨不眨眼的注视下,二奎媳妇敲响了下屋的房门,并很顺利地走了进去。二奎娘不放心,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把耳朵贴在玻璃窗上。只听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而后传来了小个子惊慌失措的叫声:“哎哟,二嫂你这是干啥呀?你别扒我的裤衩子啊……”随后好像嘴巴被捂住了,发出了沉闷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二嫂,你别抓我的小木匠……哎哟,你这是弄啥哩……”

二奎娘捂住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心满意足一脸笑容地回屋跟二奎爹报喜去了。

转过年天气变暖,柳树发出新芽,二奎媳妇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因为大奎的儿子叫金锁,这个自然就叫银锁。银锁过一周岁生日那天,二奎爹摆下丰盛的宴席招待左邻右居老亲少友,并当着众人的面在炕上铺了一大块红布,红布上面摆放了铜钱、算盘、烟枪、斧头等十多种物件和工具让银锁来抓福。银锁被放到炕上,撅着圆圆的小屁股直奔那把缠着红布条的木匠斧头爬了过去。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下,银锁把那把斧头抱在了怀里。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个小木匠”。听着这话,二奎爹羞红了脸尴尬的不知所措。二奎娘反应的倒是挺快,拍着巴掌大嗓门地咋呼起来:“斧头,我孙子长大了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有福头啊!”

又过了一年,二奎爹变卖了所有的家业携家带口来到了江北,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安家落了户,此后再也没回去过。直到死后才被几个儿子送回江南葬在了刘家的祖坟地里。银锁爹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吃力地站了起来。他要去他的老兄弟家,让铜锁和铁锁两个侄子把不知跑到哪儿去的银锁找回来。然后再去江南把那个会扎古邪病的姜大仙儿请来,看看银锁这小子是不是冲着谁了。

其实银锁爹早就怀疑银锁不是自己的种儿了。但他又不能责怪银锁娘,因为他心里清楚银锁娘不能生养是他自己的那个东西不争气。所以他只能把这个痛苦和屈辱憋闷在心里。看着银锁爹每日忧心忡忡痛不欲生魂不守舍的样子,银锁的奶奶在临终前还是毫不隐瞒地把当年她一手编导的那个借种的丑剧全部告诉了银锁爹。这几十年来银锁爹视银锁为亲生,银锁也从未在他面前提到过半句有关自己身世的问题。可是今天从银锁的胡言乱语中他知道这小子肯定早就明晰了自己的身世。想到这个,他浑身上下直冒冷汗,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惘和说不出来的担忧与恐惧。

太阳落山前,姜大仙儿被请了来。他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银锁,用两根手指分开他的眼皮瞅了瞅就反身出了屋。他绕着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又钻进挂满灰尘的东西两侧的厢房仔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弹掉身上的尘土,信心十足地说:“遭霉脸子被黄大仙儿给缠住了。”

“就是冲撞黄皮子了呗?”银锁爹看着姜大仙儿,眼神里全是乞求,他央求道:“救救我的银锁吧,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就没有活头儿了。”

大仙儿闭上了眼睛,说:“东厢房的墙角有个洞,那是黄大仙儿临时安得家。这是一只过路的黄仙儿,我们得把它赶走。去个人往洞里灌水,灌满水后插里一根木棍用劲搅和,直到搅出黄泥汤为止。”

铜锁拎了两桶水,灌进去一桶立刻就渗了下去,再灌一桶又渗了下去。这样反复灌进去五六桶水,洞口溢出了浑黄的泥浆。铜锁找了一根柞木棍子插进洞里用力地搅和起来。随着铜锁搅动速度的加快,屋里的大仙儿和躺在炕上的银锁也开始有了剧烈的反应。大仙儿口中“呜呜哇哇”地不知叫着什么,全身上下筛糠似的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仰面平躺在炕上的银锁,肚子和胸脯一起一伏像波浪一样涌动,里边还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开水冒泡般的响声。大仙说:“快压住他的腿和手,别让他跟着黄仙儿一块跑了。”

铁锁跳上炕按住了银锁的两只胳膊,银锁爹在地下压住了他的两条腿。银锁扭动着四肢挣扎着,张大了嘴巴不停地干呕,呕的眼泪横流。他“嗷嗷”地叫着,拼命地晃动着身体和脑袋,突然“哇”地一声,一股黄色的泥浆一样恶臭的东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接着又连续喷出几口,溅了铁锁一身一脸。

姜大仙儿的身体也停止了抖动。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画着奇怪符号的黄表纸递给银锁爹,说:“把这个符贴在东厢房里边的门楣上。用水泥把那个洞口堵死。墙外应该还有个洞口,找到也用水泥堵死。”

银锁爹像领了圣旨一样把那张黄表纸搂在了怀里。看着已经完全消停下来并安然入睡的银锁,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进姜大仙儿的怀里,千恩万谢诚恳地挽留他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姜大仙伸出食指指了指外边的天色,意思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得赶回去。一肚子黄水吐出来后,银锁堵在心里的那块东西似乎也一同被吐了出来。他疯癫的症状基本上得到了控制,没再出现反复。只是每天仍旧习惯在窗前的那棵杏树下呆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心事。

杏子成熟了。红杏在家的时候会把成熟的杏子分批次摘下来拿到集市上卖掉换点零用钱。今年这满树的红杏除了邻居们摘走一些外,剩余的全部自然地掉落到了树下。秋风瑟瑟,杏树的叶子已经泛黄,偶尔一片两片零星地飘落着。树下满地的杏子早已腐烂,混入泥土成为了它自身成长的营养肥料。眼前这萧瑟的景象如同银锁此时冰凉的心境。老婆给自己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小时候伙伴们常常骂他是外边借来的野种儿。男人最悲哀最耻辱的两件事全都摊在了自己的身上。这种折磨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摧残,让他遭受到了从精神到肉体的双重打击。而夏红杏,这场灾难的缔造者现在却走得一干二净,把所有的苦所有的难都留给了这样一个备受社会嘲讽、伦理审判、内心煎熬的男人。

他们应该算是自由恋爱的,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还是挺新潮挺前卫的。那时红杏二十二岁,银锁二十一岁,两个人都在镇上卫生院的同一个病房里护理着自己生病的母亲。刚开始红杏并没有看上这个长相一般个头不高的小伙子。但是随着一天天的接触,她被银锁那善良、孝顺、笃诚、敦厚的性格所吸引并逐渐喜欢上了他。她想,如果能和这样一个不花不哨知冷知热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一辈子都会幸福安逸的。于是她开始接近追求银锁,在心中构思了一套完美的进攻计划,并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去完成自己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

“银锁,快过来给我抓一下后背。哎呦,什么东西在里边爬,痒死我了。”病房里,红杏右手高高举着连接着她母亲胳膊的吊瓶,以便让瓶中剩余的一点药液快速地流淌下去,左手则弯转到身后朝上边胡乱地抓够着。

银锁从对面的床铺上跳到红杏的身后。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指轻轻地贴在了红杏的后背上。

“哎呦,往下,左边一点儿,再往下……”随着红杏口令的引领和身子的扭动,银锁的手指在她的后背上下左右一寸一寸划龙似的移动着。

“再往下一点儿,好像里边有一只虫子在爬呀。”红杏急迫地嚷着,“银锁,快把手伸进衣服里边把虫子抓出来。”

银锁的手已经划到了她的腰际,长这么大他还没有这么贴身近距离地触及过女孩子的身体,更可况此时病房里还有好几位病友和病友的家属,他们都在瞪着眼睛注视着这对儿年轻人的激情表演呢。银锁的心狂跳不止,他听到了红杏“嘻嘻”的偷笑声。他明白了这是红杏又在故弄玄虚戏弄自己呢。他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在她的后腰拧了一把,转身跑出了病房。

相恋的小青年热情似火,就在银锁娘出院的头一天晚上,红杏把银锁约到了医院后面的一个破旧的被遗弃的存放物品的仓库里。在她一步步的引导下带领着这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伙子完成了他人生中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最美妙最圣神的篇章。

银锁娘出院后不久就过世了,这让红杏想早日嫁入刘家的迫切的愿望足足地又等待了三年。这三年,红杏为银锁堕过两次胎,使得他们的爱情更加牢靠更能经得起风吹雨打了。红杏二十五岁那年夏天,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了刘银锁合法的妻子。接下来的三年里,她又先后为银锁生下了一儿一女。应该说他们的日子是幸福美满的,只是这结了婚生了娃,日子变得平淡了,红杏那颗天生就躁动不安的性情又萌发出了绿绿的春意。

银锁骂她:“夏红杏,你真对得起你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字。你就不能消停稳当地,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和那些个不三不四的臭男人鬼混啥呀?”

红杏回敬他:“别管我,还是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哪一点像刘家人,我都怀疑你不是你爹揍的。”

其实银锁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刘家的种儿。小的时候,伙伴们就常骂他是他爹从外边借来的种儿。长大后去江南学徒,无意中偷听到了师父和师母关于他的对话。在他们的对话中他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姓兰,是个木匠,外号叫“小个子”,就住在邻村,一生未娶孤苦伶仃。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亡多年了。

银锁说:“我随我娘。爹矬矬一个,娘矬矬一窝。我娘个小,我的个头遗传我娘。”

红杏说:“还一窝呢。你大爷你老叔,哪一家不五六个孩子,就你家单蹦一个,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再看看金锁、铜锁、铁锁,都是黄头发、黄胡子、深眼窝,身材高大,刘家这些独特的基因在你身上一丁点儿都没有。”

银锁仍旧做着无谓的狡辩,说:“我娘说了,生我时难产,做下病了,不能生育了。所以就生了我一个。”

“行了。你就不要再编了。秃头上的虱子在那儿明摆着,你能骗得了谁啊。”红杏说:“你别管我,我也不揭你的短,彼此互不干涉,一切都平安无事。”

银锁真的没有过多干涉她的私生活,即便是村里人经常在他的背后指指点点,甚至有的人会当着他的面说“只要日子过得去,不怕头上长点儿绿”这样含沙射影带有侮辱性的话。他常想,媳妇是自己找的,而且是自由恋爱。谁让自己当时那么幼稚被女色迷惑住了双眼冲昏了头脑呢。这怪不得谁,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人生已经走过一半了,孩子也都这么大了,只要她的心还在家里,其它的也就不重要了。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太过分,玩的太无理智,把那只淫手伸向本家兄弟,他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狠下那么重的手,以至于把她的两颗门牙给踹下来的。而现在,这个惹了祸的女人音讯皆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让银锁的内心又狠、又急,又充满了担忧。银锁开始主动干活了,这是让他爹感到最欣慰的一件事。都说被黄鼠狼附过体的人魂也被一起带走了,这银锁的神情和行动大不如从前,明显变得木讷迟钝了。几个月来红杏仍旧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期间银锁去她的娘家寻找过三次,但在那里也没有得到关于红杏的任何信息。银锁爹说:“那个贱货最好死在外边别回来。她就是一个丧门星,有她在这个家早晚得毁了。”

这一日,银锁收割水稻回来吃午饭,他在外边退去了衣裤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衩进了自己的卧室。卧室里站着一个女人,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春桃。春桃是红杏的小妹妹,二十五岁了还未出阁。看到银锁木讷迟钝的神情和邋邋遢遢的样子,春桃有些心酸。她说:“姐夫,你这是咋的啦?几个月没洗澡了?这一身的臭味。”说着话就反身打开了墙边的衣柜,翻找出一件背心、一条短裤和一个裤衩儿,丢在炕上说:“快换上吧姐夫,把裤衩儿脱下来等吃完午饭后我给你洗了。”

银锁站在那里没有反应,片刻嘟囔一句:“你不出去我怎么换。”

春桃把身子转了过去,说:“我不看,你换吧。都这个熊样了还装正经呢。”

银锁抓起炕上的衣裤悻悻地出去了,嘴里叨叨着:“真他妈是一个爹揍的,都这德行。”

当银锁换好衣裤再进屋时,春桃已经坐在了厨房的饭桌前。她说:“姐夫,我姐有消息了。她想回家。”

银锁吃着饭,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显示出欣喜。哼了一句:“愿回就回呗。这是她的家。”

银锁爹把饭碗往桌子上一墩,忿忿地说:“让她死在外边吧,还有脸回来。”

春桃说:“叔,您就别管了。这是我姐夫和我姐姐之间的事。再说两个孩子现在在我家那里上学,我妈那么大岁数了还得照管他们,这不是个长久的事呢。”

银锁爹把吃了一半饭的饭碗推到一边,站起身说:“这个家早晚得毁在她的手里。”

听春桃说,红杏这几个月一直隐居在唐山。她表姐的家在那里,红杏投奔到那里没几天,表姐就在附近的工厂帮她找了一份流水线上的活。很快,她便跟厂里一起打工的一个东北男人混在了一起。几个月来,这个男人总是以各种理由伸手朝她要钱,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能表现出一点温柔和体贴。这让红杏深深地感悟到,这个世界上,除了银锁对她是真心的,其他亲近她的男人都是贪图她的美色和肉体。红杏终于下定了决心,回家。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妹妹春桃先去银锁那里探听一下虚实。当从妹妹的口中得知了银锁糟糕的状况后,更加速了她迫切回家的心情。几天后,红杏站在了自家的大门口。还是那么花枝招展还是那么风姿错约。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管银锁是打是骂,是扒皮还是抽筋,她都不会做出任何反抗。

“回来了?”银锁木讷地看着红杏。

“嗯,回来了。”红杏有点儿发怵。几个月没见,银锁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的心一阵酸楚,泪水就溢满了眼眶。这还是那个在医院里害羞腼腆生龙活虎的银锁吗?

“回屋吧。”银锁走过去,伸出手去拿红杏身边的包裹。

这时,银锁爹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一手拎着拐杖,一手叉在腰间堵在了屋门口,大喝道:“夏红杏,你还舔着脸回这个家,你的脸皮可有多厚啊。”

“爹,”红杏尽量保持住矜持,说:“自从我嫁入你们刘家的第一天起,你就半拉眼珠子都没看上我。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银锁爹哼了一声,大声叫道:“想让人看上眼你得做出能让人看上眼的事儿来。你夏红杏天生就是一个破鞋,一个贱货。”

红杏拉下脸来,说:“破不破贱不贱你说了不算。只要你儿子喜欢就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银锁爹把拐杖往地上狠劲地一杵,说:“当初是你勾引我儿子,如果不是你死皮赖脸硬拉我儿子下水,我儿子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是我勾引他了,能怎么招吧?”红杏反驳道:“还是你儿子意志不坚定,这怪不得别人。”

银锁爹气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拐杖墩在水泥地上发出“哐哐”的声音。他涨红了脸涨粗了脖根,大骂道:“母狗不调腚公狗不敢上。你天生就是一个骚狐狸,养汉精。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今儿个别想进这个家门,除非我死了。”

“我是不要脸,可最起码我的两个孩子是你儿子的种儿。”红杏故意慢声细语地说着,并用那种挑衅的目光看着她公爹,用那种嘲笑的口吻说:“可惜有的人揍不出来娃还要到外边去借野种,这种人岂不是更不要脸。”

听了这话,银锁爹险些气得背过气去。他原地蹦了几个高,抡起手中的拐杖朝红杏打了下去。嘴里骂道:“夏红杏,我肏你八辈祖宗。今天老子跟你拼了。”

银锁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由对骂到厮打,冷漠木然的脸上没有一丝反应。就像眼前发生的一切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一样。

红杏伸手抓住了公爹打过来的拐杖,两个人就相互拉扯起来。红杏不想和他长时间僵持下去,一撒手就松开了拽着的拐杖。银锁爹触不及防,向后倒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后脑重重地撞在了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只听他“嗷”地一声惨叫,两腿一蹬,眼睛向上一翻就昏死了过去。

颅内脑干出血,二十八毫升。银锁爹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八天,终于醒过来了。银锁跪在父亲的床前,泪流满面,说:“爹,我对不起你。是我害得你这样,我不孝,我不是人。”

银锁爹攥着儿子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银锁啊,爹不怪你,那个不要脸的骚货才是个真正的害人精。爹恐怕没有几日的活头了,爹劝你一句话,你听就听,不听就不听。那个夏红杏就是个扫把星,跟她离了吧,不然你早晚得让她给害死。”

银锁爹再次陷入了昏迷。一日,他突然清醒并径自坐了起来,眼里现出了也许他年轻时才有的那种鲜活的光芒。他跟银锁说要喝一碗大碴子粥,粥里还要放几块咸萝卜条子。银锁找人给做了并亲手端到了父亲的嘴边。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玉米碴子粥,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咸萝卜条子,一边娓娓道来。他把银锁奶奶临死前跟他讲的,由她亲手编导的那幕借种丑剧原封不动一字不落地讲给了银锁。银锁坐在床头木然地听着,眼角就突然滚落出一滴泪珠。就在这天夜里,银锁半夜醒来,看到他爹翻跌在床下,身体已经僵硬,摸摸鼻孔,早已闭气。银锁双膝一软扑倒在父亲身上,木呆呆地跪着涕泪横流。银锁疯了,还没有挨过给他爹烧完七期。这一次不是黄仙附体,而是真真切切地疯了。

他怕见人,尤其怕见光。他时而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时而藏在野外的草丛中,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就跑到村边的垃圾堆里翻拣东西吃。刚开始红杏还和铜锁、铁锁到外边去找他,抓回来后就把他拴在窗前的那棵红杏树下。可是时间久了谁也就再没有那个耐性,任由他疯癫去了。

一日,金锁西装革履出现在了村口。他看见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银锁。刚开始他并没有认出这个人来,仔细地打量了半天,才从他裸露的胳膊上被他当初用菜刀砍伤后留下的那道黑褐色的疤痕上认出了这个他曾经名义上的堂弟。

看到银锁沦落到这般田地,他的心里突然间有了一种罪恶感,但片刻这种罪恶感就被一种胜利者的快慰所取代。他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银锁,幸灾乐祸地说:“银锁呀银锁,你就不该生在刘家的炕头上。”

银锁瞅着金锁,“嘿嘿”地笑了,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认得你,你是个坏蛋。你不应该生在刘家的炕头上。”

转过年的春天,乍暖还寒的季节,银锁死了。人们在村外夏天瓜农搭建的简易的四处透风的草棚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那具尸体蜷缩佝偻着,就像一只被剥光了皮的廋骨嶙峋的干虾米。银锁死后,红杏就又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几年后有人在唐山看见了她,后来有人在北京看到过她,再后来甚至有人在韩国遇见过她。她还是那样花枝招展,只不过额头有了皱纹,鬓角现了白发。见到她的人问:“又找没?”她说:“不找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我家银锁那样好的男人了。”说完就流下了心酸悔恨的泪水。叹了口气,又说:“哎,红颜薄命啊!”

是啊!自古红颜多薄命。是红颜薄命还是红颜祸水,只有经过历史车轮的碾压才能得以真实的见证。

田承友  13039629725

(黑龙家省汤原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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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从一个小村庄的丧葬场面下笔,将一名风姿绰约的农村少妇红杏粉墨登场。继而,作者神笔过处,新时期农村人的伦理道德和七情六欲碰撞开花,沾花惹草的大伯哥觊觎弟媳妇,弟媳妇婚外恋红杏出墙,继而,牵涉出两代人的风流韵事,此时,小说被作者推向高潮。自古道,赌近盗奸近杀,一场闹剧让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家破人亡,公爹死了,丈夫疯了,一对儿女孤苦伶仃......红杏无颜待在这个家,像无根之草到处流浪,最终心力交瘁,流下悔恨的泪水。小说通篇在红颜薄命和红颜祸水两个成语之间跳跃来去,对水性杨花的女人和不负责任的第三者插足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和讽刺,结局震撼人心,具有召回三观的警示意义。原型可信,选材合理,结构新颖,文笔老到,堪称农村题材小说佳作,推荐精品书架。向作者学习,祝好!【编辑:梦外人】【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61020第236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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