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殉道者

                                                      第一部

                                                      第一章

      父亲去广州的第二年头，便把他的小姨也带了去，但小姨因为看不惯他们兄弟之间的呕心斗角，勉强干了一年后，便返回家乡。在返乡的途中，顺便来探望一下姐姐，不免谈起那里的情况，说到愤慨处，不禁揎袖扼腕，切齿之情，溢于言表。
     

     "说起那个老五呀，特别不是个东西，我看他不像个男人，倒像个婆姨，，，，，，"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过节.直到有一天小姨忍无可忍的一通反击:
     

     "你别仗着你是什么监工,就趾高气扬了,我告诉你,我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才处处迁就你,你其实算个什么玩意,大伙都心知肚明,你处处针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这儿打工,挣的是一份血汗钱......按说我的分工,是买菜做饭,顺带着帮妇工们扎扎钢筋,可不知怎的就昏了头,居然还去帮你们男人上管子,而你不但不帮忙,还在旁边吹胡子瞪眼,指手划脚,好象这个厂子是你一个人开的.我当时不想给你难堪,便忍了这气,没想到这以后,你越发的猖狂起来,以为我怕你了."
     

       小姨越说越气，母亲在一旁安慰她道：
     

    “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天生是那么直板的人”
     

     "那是你宽宏大量，我可不这么认为。你不知道，经我这一番义正辞严的反斥后，他变得很乖巧了，此后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说起大哥，我倒真为他不值，每餐都吃他们吃剩的粥，你说他们那么多人的伙食，虽不至于天天山珍海味，但每餐都少不了鱼肉荤腥，当然，早上是惯常的油条或面包加清粥。我早知道，早餐对他们这些干重劳力的人是多么的重要，一个囫囵觉醒过来，大伙儿的肚子也都是空的，没有些干粮充饥，怎能应付接下来半天的活路。可是光咽干的也不行，必须弄点稀的。大概你也听说过，我们那儿都是没黑夜白天的苦干，可从来没睡过定时的安稳觉，有些时候，忙完一天的活，上床刚合上眼，一个猛然的招呼，又得爬起来上管子。你知道吗？大哥总是忙不完他的后勤工作，每天的早饭都迟到，而每天从早饭开始留给他的是喝也喝不完的粥，亏他还一如既往地喝，至于桌上的菜更没他的份。一到开饭的时候，大伙一窝蜂地挤上去，那阵势真叫水泄不通。有时候，大哥实在觉得喝粥喝的倒胃，才暗地里叫我买些腌菜，他们那些人可是从不吃腌菜的。有时候连我也看不惯他这种迂腐的作风，凭什么大伙吃香的喝辣的，他灌粥。我曾多次劝他不要再吃那些剩菜剩粥，可他就是不让我倒掉，还一再的说这是浪费。难道他们狼吞虎咽吃腻了倒掉的鸡爬鱼翅就不是浪费，就因为那是高级的浪费吗？"      

      第二年，小姨终究没有再去，也许是失去直属女眷的监督，潜伏在大哥天性里的一些男人的劣性便在风花雪月的场合被诱发出来。小姨走后的半年时间里，发生在大哥身上的巨大变化令兄弟们瞠目结舌，昔日那个身先士卒,勤俭耐劳的大哥好似随小姨一起去了,留给他们的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醉汉.当五弟禁不住权欲的冲动,随意发号施令时,只要大哥在场,大伙准给足他面子.如今大哥沉醉欢场,即使偶尔迫于形势,到场劳作,却是一反常态,不但不维护他的尊严,还处处针对他.
      

      国庆节到了,厂方决定放假三天,每人发放现金一百元,可任意支配或出外自由游玩.大哥更是如鱼得水.其他兄弟瞎逛了半天闹市,觉得若这样继续逛下去,一百元确实不值一花,倒不如用它来打打牌.大哥则打扮得油头粉面,刚走到街上,就被从旁边一无名小店探身出来的小姐拉了进去.自第一次开始,他便有如西游里唐僧的感觉,被一群嗜钱成性的现代女妖生吞活剥一番,直至分文不取,才像一堆被啃剩的骨头给扔了出来:首先出来的是一顶太阳帽,接着是墨镜,领带,名牌西服,高档皮鞋和一副薄衫褴褛的躯壳.据说这次给他的一百元还不够一顿风流,而现有的工资又在一次次的风流债中挥霍一空.很快地,他的嫖客身份传到民工的耳朵里,起初人们还将信将疑,接着便暗地议论,久而久之,就视以为常,听之任之.不料正是这种放任才促成以后的东窗事发.
        

       时值社会上扫黄打娼的非常时期，他终于被当做嫖客抓进了监管所。作为至亲手足的老三，虽然兄弟情份上他排行第三，但在他们的共同事业中，却担当着举足轻重的角色，他的每个决定都攸关厂计的兴衰，尤其是在失足问题上，认为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回想起小姨出现的这前后一年半载来的变化里，如果他不同意让小五当监工，就不会同时助长他的气焰，从而使他无的放矢地伤害到了小姨；如果在他们的矛盾刚进入白热化，而不熟视无睹，并加以劝解和疏导，自当不会引发小姨后来那场火山爆发似的抗议，致使小弟从此以后终日沉溺于自怜自哀中不能自拔，而五弟又是他们兄弟当中大哥最怜惜的小弟，如今看着小弟成了另一个样子，怎不叫大哥痛心疾首，从而变得玩世不恭，终日沉迷酒色。大哥是个很要强的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小弟一下子从监工的自豪感中跌入人生的低谷。他们之所以处处违护他，迁就他，除了他是小弟外，还是为了能够帮他逐步树立自信和自尊。

      五弟自小身体羸弱，倍受兄长们的呵护宠爱，即使到了成年，乃至许多人生大计，仍需要依仗兄长们把持。这次出外闯荡，搞制管厂，乃大势所趋，当时锻炼五弟的绝好时机，给他个监工当当，不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才能，而是旨在培养他的胆识，没想到，竟鬼使神差地被大哥带来的一个小姨，一记抽丝剥茧的训斥打回原形。

      五弟本是滴酒不沾的，受了这次打击后，竟然也嗜好起酒来，经常借出差的机会和一些社会浪子搅合在一起，出舞厅，进酒家，就差没和大哥一样沉溺声色。夜深人静，兄弟们急着四处寻找他，待到“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却在灯火阑珊处”酩酊大醉，抱枕独酣。

      这日，大哥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说是请他喝酒，顺便和他谈谈。他一听说是要请他喝酒，便眉飞色舞，可马上又脸色大变，因为他预感到大哥将要借机跟他谈的是什么？目前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也许正是大哥即将让他面对的。他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口中喃喃的哀求道：
 

    “不，大哥！喝酒可以，但我们不要谈别的，好吗？”他仰起头，改蹲为跪。
    

   “小弟，你起来，我们是该找个地方好好何一忠，不谈别的，就谈酒。”
他们找到一处简朴，干净的酒家，酒过三巡后，大哥吩咐伙计端上两个大碗，换取小盅。
 

   “来，我们继续喝。”
于是杯来斛往，喝至将醉之际，大哥突然停止酌饮，目光中煞现凛凛之气。
 

   “小弟呀！”他的声音好似从喉中打出的一声酒嗝，带着扑面的酒气，夹着七分酒酣，三分醉意。
 

   “你让我和你谈些什么好呢？噢，记起来了，我说过，我们现在谈酒，有人说，酒如人生，人生如酒，依我看，人生会变，酒却不会变，酒还是酒，而且越陈越好。酒会醉人，而不会因人而醉。有人把人比作酒杯，人生则如一个大宴会，我们每个人的酒杯都被我们的人生操控着，杯中注入什么样的酒，不是我们个人说了算。我们不可能在同一宴席上喝五彩缤纷的酒，同样也不能往一个杯子里斟上不同烈度的酒，不然我们一定会受不了。当我们庆祝人生的喜事时，我们可以对酒当歌；当我们面对生命的失意时，我们又借酒浇愁，由此，酒就被人们当成双刃剑，在人类的情感世界里挥来斩去，直逼得那些不胜酒力的人襟怀褴褛，丑态百出。。酒这东西呀！除了误情误性外，我看不出它对人类有何贡献。喝完这次酒后，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抱酒独酣，而是要清醒地认识到，只有在人最清醒的时候，酒才会发挥它五味俱全的本味，而只有品尝了五味俱全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