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 拾荒（微型小说）

拾荒（微型小说） 作 者：梦外人    拾荒    一.    五黄六月，午后暑气正旺，风景秀丽的大公园里，一个佝偻而消瘦的拾荒老人蹬一辆吱吱呀呀的人力三轮车。车厢里坐着他呵呵憨笑的傻瓜儿子，看样子年龄在四十左右，还是个残废。     老人已是风烛残年，一手拿着铁钩，一手拿着蛇皮袋，一瘸一拐非常显眼，他走走停停，捡拾着各样各色的破烂玩意儿。灰白色的头发本来稀稀拉拉，此时被脏兮兮的汗水抿成一绺一绺的；刀刻般的脸上阡陌纵横，几块鸽蛋大的老人斑点缀其中，张扬着苦难岁月的无尽沧桑；浑浊的老眼毫无生气，却时不时在道路两旁左顾右盼，每当看到一个易拉罐或者矿泉水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嘴角凸起的皱褶蚯蚓似的痉挛几下，牵动蓬乱的花白胡子一起笑。     这幅寒酸相，与他身后这座八街九陌的繁华城市，也许有些格格不入。从他身前身后疾驶而过的宝马奔驰，不耐烦的短促鸣笛，有力地证明了这种落差。 老人蹬起三轮，优哉游哉继续走。车把上挂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老式收录机，收录机音量很聒噪，唱的是，豫剧《唐知县审诰命》里唐成启轿夸官一段台词。在这城乡结合部，他真把自己当作下乡查看的县太爷了。     老人和他呆傻疯癫的儿子住在城南一座废弃多年的烂尾楼下，父子俩到底哪一年从乡下进城，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每天天不亮，在城管和交警上班之前，老头已经有了沉甸甸的收获；晚上，父子俩逡巡于各个公园或排档附近，在散步、乘凉、打牌的人缝里穿插，在睥睨和呵斥声中满载而归。老人把破烂积攒成装，放在烂尾楼底层的楼檐下，天长日久，城郊的那个角落，被老人堆得八架成垄，像一个姑娘俊俏的脸上长几块不和谐的雀斑，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两年废品不景气，废铁从两块跌倒三毛，塑料瓶从一块跌倒四毛，过去废纸壳的价钱也少了整整一倍......唉，虽说不景气，还有人眼红哪，农村化肥涨粮食跌，许多打工没人要的老头老婆子，一窝蜂涌进城来和自己抢饭碗。这不，过去每年挣个三千五千的，足够父子两个槽头兴旺，现如今，一日三餐越来越贵，忙忙碌碌，仍然顾头不顾腚。要不是想积蓄一笔钱，在自己伸腿前送给敬老院，让傻儿子再能多活几年，龟孙子才会在这大热的天气出来捡这外快......     老人吃力地把三轮车推到公园北麓的假山顶端，找一个地势比较平坦的树荫底下安顿好儿子和三轮，然后提着蛇皮袋，在附近林荫小路上捡拾不停。 “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看不完数不尽胜利的消息......”傻儿子学会了捣鼓收录机，又换个豫剧频道《朝阳沟》。他的手实在是不干净，看上去黑乎乎的，脸上也五花六道，蓝色短袖肯定是捡来的宝贝，脊背处绽放着白色的汗碱光晕，虽破，却也算整齐。他是不会说话的，他父亲经常向捡废品的同行说，儿子原本活蹦乱跳的，小时候得了脑膜炎，没钱医治，拖久了才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二.     “啊啊啊啊啊！”突然从假山顶上传来一阵吓人的惊叫！     老人慌忙回头，循声望去，不觉张大嘴巴，惶惶然抬不起半步——     三轮车和他的傻瓜儿子连车带人直溜溜朝坡底加速滑去！     假山南坡坡底，是一个几十亩大的人工湖，湖水的深度，和假山的高度不相上下。换言之，假山就是用湖底的土堆砌而成。     “救命啊！”老人扔掉拾荒的家什，歇斯底里喊了一声。     突然他看见从假山半腰的树丛里闪出一个矫健的身影，冲上去死死拽住三轮把手，滑动的惯性将他带出一丈多远，他狠命扭动车把，三轮被扳转一个横梁方向，戛然停在半坡处！     好险！     老人奔过来，惊魂未定，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不知怎么才能表达感激之情。     这是一个 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穿一身本地高中校服，戴一副黑色宽边眼镜，两只不大的眼睛在镜片后头闪着亮光，因为用力过度而涨红的脸上汗珠滚滚。     “你心肠真好，”拾荒老人说：“老天爷一定会照顾你，助你考上名牌大学。”     小伙子听了此话，并不领情，他嘴角努力向上抿着，仿佛在忍受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最后他说：“走吧，我帮你推车上去。”     一老一小把三轮推出公园，小伙子执意要送拾荒老人回住处。     到了城郊那处烂尾楼，老人邀他进来坐坐，并要到附近的超市去买饮料。     小伙子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口气，说道：“大爷，你老人家挣钱太不容易，一切从免，我还要去车站买票，赶紧了，天黑也许就能到家。”     老人说：“你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啊，一口水也不喝，这，这......”     “别这么说，”他回答：“说到底，我应该感谢您呢，您是心灵的拾荒者！”     “感谢我？”拾荒老人如坠十里雾中，“这话到底从哪里说起？”     “我站在假山半腰很久很久了。今天公布高考分数线，没能考取理想的大学，当时我觉得天旋地转，三魂走了两魂。从学校到公园的路，鬼使神差一般，我到现在都不清楚怎么走的。”     年轻学生说着，从眼里淌下两行泪。     “我家远在咱县的西部山区，十年九旱，收点可怜的庄稼需要肩扛背负。我娘死得早，爹男一半女一半把我拉扯长大，供我吃穿，供我上学，我是我爹活着的奔头，为了我他永不言娶，就怕娶了后娘虐待我。十几年寒窗，爹咬咬牙坚持过来，背了一屁股的债，可我最终还是考砸了，辜负了家长和老师对我的殷切期望。于是我想到去跳湖，下定决心从假山上跳下去以死谢罪！”     “孩子，想开些，父母养你一场不容易啊，千万别做傻事！”老人伸出脏兮兮的手，上前抓住年轻学生的双肩，拼命摇晃。     年轻学生抹一把辛酸泪，继续说：“但刚才在公园附近看到您对残废儿子无微不至的关爱，我才彻底打消了死的念头。在如此艰难困苦下，您没有去偷，没有去沿街乞讨，您用自己的年迈之躯，用自己力所能及的卑微劳作，自食其力，诠释了一种足以让看客为之震撼的伟大父爱，终于使我感念到一个老父拾荒养活儿子的艰辛，懂得了什么叫作亲情，什么叫作血浓于水。救人如救己，在拦停三轮的时候，我已经体会到生命之重，我发誓勇敢面对挫折，或者复读，或者打工，我不能像个寻死觅活的娘们一样，如果我死了，我爹他怎么活？！” ================================================ 新长城网欢迎你 http://www.xcc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