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事》(短篇小说)
文/白 雪
“天气好热呀！”爸爸坐在浓荫茂密的杨树下，吸着纸卷烟望着天空说。
天空蔚蓝，辽阔、深远，并且游动着数朵形状不一的云。天衬着云，云衬着天，使空穹显得非常蓝，云显得非常白，看上去天空仿佛是浩淼的大海，而云则是这海中舒卷起来的美丽的浪涛了。
我把饭锅烧开，便冲着外面喊道：
“饭好了，爸爸——”
“嗯。”爸爸答应着，却一动没动。
我发现爸爸今天兴致特别好，怎忍心再去打扰他呢！于是，我便悄然地走到他身边姗姗坐下，也望起天来。
“你多大了？”爸爸仍望着天，似乎心不在焉地问。
“我的岁数您都忘了？二十二呗。”我凝视着爸爸，咯咯地笑起来，并没感到他话中的含意。
爸爸摇摇头，没说什么，起身进了屋里。
饭后，屋里静悄悄的，时钟的嘀哒声，吵得我有些沉不住气。爸爸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所以，今儿恰逢这时，我还必须得止住笑声，静静地等待着，因为我意识到爸爸一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果然——
“小婧，还惦着他吗？”爸爸果真开口了。
我知道爸爸，说的“他”指的是谁，语气并不含混。
“人家心中没有我，我何必自作多情呢？”
“这就对喽！”爸爸绽开了笑脸。“这时的年轻人啊，就是……”
“爸爸……，其实，人也不都一样，”我忙抢过话茬，委婉地纠正着爸爸。“像高志这种人，是不值得爱的。即使爱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幸亏他早提出来，要不然不知会怎样……”
我说不下去了，有意想把话题岔开。可是，爸爸并不理会，却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自从高志考上了大学以后，这小子变了！你和他的地位，门户……差得太悬殊了。咱们高攀不起呀！也好，省得给人家瞧不起。我真想不通，乡下姑娘有什么不好？土气，朴实而自然，总不能算是缺陷吧？况且，他离开这里才多久，居然瞧不起家乡来……岂有此理！哎，难怪呀，这年头，什么世俗，民愤，全他妈的不放在眼里！”爸爸越说越气，我劝也是白搭。最后，他举起拳头狠狠地砸在炕沿上，把我刚刚斟满的那杯茶水给震落在地上。我捡起杯——不过，它已碎了好几半了。爸爸愣愣地瞅着我的手，半晌才硬咽地说：
“人心不古啊，爸爸一定给你找个满意的。”爸爸安慰着我，样子很伤心。“不过，为人可一定要走正道啊……，你懂吗，啊？”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才心情平静下来，躺在坑头那眠眠欲睡。我注视着爸爸，良久说不出他脸上是怎样一种表情——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知道爸爸的难处、苦处，但是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只能把它埋在心里，如此而已。我给爸爸带来的负担，是沉重的；而爸爸对我的爱也是沉重的。看着爸爸，我心如刀绞，不觉一股凄凉、酸楚的泪水，夺眶而出。我马上转过身去，走开了。
我推门而出，迎着七月的黄昏，心事重重。
远处，山峦重叠，起伏连绵，波涛般地伸向极远的天际 。山青青的，水绿绿的，隐隐嗅到野气十足的花草特有的芳香。牧人在归来，吆喝着，赶着白茫茫的羊群，从我的视线中缓缓流过；又一阵卷地的灿烂的旋风，远远地刮来，奔腾着，咆哮着，霎时汇集而成一条色彩斑斓的河，在大兴安岭西面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恣意地闪烁飘动，那汹涌的流体，在夕阳的辉映下，衬得草原更加广阔遥远，壮丽迷人，让人感到由千百匹马所组成的、巨大的、群体的雄浑威力。奇怪的是，往日我对这些只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新鲜，有趣儿和可爱，而今天……，我慢慢地向前走，走出这个由蒙、汉、达斡尔、鄂伦春等民族所组成的稀疏的小村庄，踏着柔软、绵延的芳草，漫无目标地徜徉着……
此时，我想起了爸爸，他老人家多不容易啊！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三岁。本来，爸爸是满可以续一房的，但他怕继母给我气受，曾经谢绝了多少媒人！十九年来，我和爸爸相依为命，仿佛这段时间是短短的，也是长长的，几乎长得永无尽头。可下算熬出头了，我又快该出门了，爸爸把我拉扯这么大，担起了既是爸爸，又是妈妈的双重使命，他尝尽了人世间的全部痛苦和哀怨，寄希望于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出嫁了，那么，他以后的生活该由谁来料理？难道还让他一个人伶仃地操劳吗？啊……不，不，我不能离开爸爸，爸爸对于我来说就是生命，而爸爸又怎能离开我？！我一时间心乱如麻，想一个人好好散散心。因为，在这样美好的黄昏里，清静是难得的。
此刻，我又想起了那伦德。他是高志的好朋友，我们三个是一块儿长大的，高志是满肚子墨水，人也挺帅。而那伦德却是相貌平平，充其量只不过读完了初中而已，但为人很忠诚，心地好，没坏心眼儿。记得那次，我收到高志的绝情信后，我哭得泪人一般，爸爸也没有办法，只是坐在家里一个劲儿地哀声叹气。无奈，绝望中我去找那伦德，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可是说什么他都不相信高志会变心。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呀！第二天，那伦德用钢笔郑重地写了封信，给高志寄去，劝他和我重归于好——谁知，他收到的也是一封冷冰冰的信！作为一个女孩儿，我感受到了那伦德对我的感情，可那时我却没经受住高志的甜言密语，以至险些贻误了终生。现在，我终于清醒过来，还不算太迟，我和那伦德，为什么要把这珍贵而美丽的友爱和情感，控制在这普普通通的兄妹关系上呢？在恋情上，我毕竟是受过波折的人，我应当主动去找那伦德，他一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怎好意思跟我启齿？可我转念一想，马上又犹豫起来了：自古以来，都是女的往男方家嫁，哪有男的往女方家嫁的道理？虽然，这是古老的传统，当今社会也曾有过几许破例，可我一想到爸爸……我的主意就更加坚定了：对，就这么办，去找那伦德！于是，我便返身向村里走去。
这时，夜幕已经低垂下来，完全笼盖了黄昏，笼盖了视觉以外的原野和那大兴安岭一座座绵亘、蜿蜒的峰峦以及高大、广阔的原始森林。昏暗中，微风从四面涌来，我不觉精神为之一振，便仰头向天空望去：布一般扯将开来的深邃、浩瀚的夜空上，开始闪亮着群星。
那伦德能同意吗？……
白雪，酷爱文学、音乐和大自然。系内蒙古和呼伦贝乐市两级作协会员。主要写有长、中、短篇小说，新体诗、旧体诗词，散文及散谈等。作品散见在《草原》、《青春诗歌》、《北极光》《贺兰山》、《骏马》、《岁月》、《猛马》、《兴安杜鹃》等几十家报刊上。曾获庐山之歌征文七言律诗一等奖；岭上情，中国梦征文新体诗三等奖；中、俄、蒙金色大陆桥征文新体诗优秀奖。曾当过军人、汽车司机、教师和编辑等，现以半农半牧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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