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麦客，这个千百年来，帮助别人收割小麦的行当，传承到二爷的手里，人们都被他娴熟的技巧所折服，也被后来的人津津乐道。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机械化已经取代手工收割的时代，一直以此为荣的二爷，仿佛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和乐趣。可是农民祖祖辈辈都赖以生存的土地，却被现在的干部用作他用，作为流转土地，二爷为此甚是恼火，他决心要找个说法，究竟会是什么结果呢？请看这篇小说【麦客】。随着农业现代化的推进，机械化的普及，那种男女老少齐上阵，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逐渐被淡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尘封在记忆的深处，被刻上了时代的印记。作者以微电影的形式，再现了那个时代下集体劳动的场景，耙场、压场，割麦、打腰子、打麦捆子，压麦、扬场、堆麦、撮麦子、垛麦秸垛，犹如一张张岁月名片，传神的动作，朴实的语言，严谨的结构，场景刻画入微，情节饱满动人，人物对白充满无限向往，强化了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特点，突出了时代背景和当时广大农民的心声。全文如行云流水，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跃然纸上，感叹作者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感谢赐稿，力荐共赏。【编辑：成敏】【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70106第3173号】             麦客 短篇小说   作 者：神宫                        一 二爷慢悠悠地走到自家的小麦地头，抬起右手打眼罩，眺望着金灿灿的麦田。 东南风徐徐吹来，咸鱼似的麦穗紧紧地拥簇在一起一动不动，就像一个超长条形的金八砖，严丝合缝地铺摆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经验告诉他，这样的小麦长势，每亩地的单产肯定要超过1000斤。抬头看看，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太阳火辣辣地照着。晒得人的头皮发胀。从内心里讲，他是不喜欢这样毒毒的太阳，晒死人了！可是，要是论起真理来，芒种将至，三两天就要收割小麦了，就应该有这样一个好天气。现在的时代变了，老天爷，也变得善解人意了。说是这么说，可是，再好的事情，总是有人双手赞成，有人双脚跳起来反对，就像今天的天气。哎！真是众口难调调众口，白云千载荡悠悠…… 小麦丰收在即，二爷应该满心高兴才是，可是，这个时候他心里却更加忐忑，他在反复地扪心自问：老天爷，我该怎么办呢？ 二爷姓周，是周王庄上有名的庄稼把式，二爷父亲凭着一身过硬的庄稼活计，特别是挥镰收割小麦的绝活，在黄河故道、微山湖一带，三五十里是放了名毛的。解放前他领着七八个靠给地主扛活混穷哥们儿，成了一个小麦收割队，人们习惯地称它们为周家麦客。每天收割小麦的工钱，都要高出一班麦客的二分。中午吃饭还要有单饼（用小麦面烙的白面饼）、咸鸭蛋、咸鱼伺候。解放前，那个全靠挥舞镰刀收割小麦的年代，每年一到麦收季节，都是龙口夺粮的关头，特别是微山湖里，头一天收麦回家，斗满囤流。一夜之间，一场暴雨，整个微山湖变成一片汪洋大海，让你颗粒无收。有多少种地的大户人家，一到麦收季节，前来预约，在这个时候，二爷的父亲是最自信的时候，他把自己磨得锋利得镰刀的木把柄上，用一根红头绳系住二分钱的小钱（相当一个麦客一天的工钱）。那意思非常明了，就是向任何一个麦客叫号，在收割小麦的时候，无论哪个人抢了他的趟子头，他不光工钱分文不取，还要把自己的捆绑在镰刀把上的二分小钱和自己一天劳作的工钱作为认师礼一并奉送。 二爷的父亲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也绝对不是拿大话喷人，主要是他在收割小麦方面，有家传绝技，在收割小麦的时候，他一个人一次就横向收割十五垄小麦（大约现代小麦联合收割机一次收获的宽度）。也不用专门的人跟随捆麦个。他挥舞着镰刀，一次就可以割掉一垄小麦人手一臂加一镰把的长度。刷刷刷，横排一扫十五垄下来，正好够一个麦个子。他分解式慢动作，大家才看清楚，他在割到第七垄的时候，用攥麦把的左手大拇指虎口夹住一綹卖棵，割完十五垄，在第二个波次向前推进的时候，双腿一挾麦个，左手一用力一拧，拇指在麦腰处向里一掖，一个捆好的麦个，从腿档里泄了出来。他的这一手割麦的绝活，叫做“江猪子过河“，推进速度之快，镰茬之匀，麦个排列之齐，无人能比，令人拍手叫绝。 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时候，二爷的父亲将这手绝活，全部传了儿子，二爷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在周王庄生产队领趟子割小麦，每年自己地里的小麦收完了，又操起了解放前父亲麦克的角色，到微山湖需要支援生产队，帮助抢收几天麦收。当然到那里生产队的招待，不仅仅是咸鱼咸鸭蛋，除了大鱼大肉，回来的时候，受支援的生产队，还要给他们每人带上三五十斤小麦作为感谢。连续十年，年年都领得了人民公社发给他割麦能手的奖励红旗。奖励红旗上面“红色麦客”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着实让他出足了风头。 进入二十一世纪，周二爷割麦的绝活，失去了表演的舞台，更失去了为他加油喝彩的观众。大型联合小麦收割机只要稍稍地启动油门，就会把他甩得无影无踪，对此，周二爷一面感到失落，一面又感到高兴：社会发展了，还是人能啊！ 十年前，他的两个儿子大麦小麦，到东北他妹妹的国营农场打工，学开原苏联产的《科斯零七》小麦联合收割机。二年后，农场的农机进行了更新换代。哥俩用各自一年的工钱换来了当废铁处理的两台老式的苏联联合收割机。开回到黄河故道老家。呵呵呵，没想到，这一下子周家又风光起来，再破的联合收割机，要比人的收割效率高多了，生产队里刚刚实行大包干不久，虽然劳动的工钱不值钱，可是收割小麦，又苦又累又脏又热又刺挠人，一个来回趟子，腰痛得就像折了一样。没有干过割麦这个活的年轻人，就是看到麦子楸了（麦子熟过劲了自动掉麦穗头），也不愿意下地割麦。大麦、小麦哥俩的两台收割机，正好有了用武之地，真的没想到，一年的时间竟赚回了1万多块钱，相当于过去生产队全队一年的收入，到了第三年，哥俩把两台旧的收割机卖了，又买了两台新式的收割机，陆陆续续，五六个年头过去了，周家不光购买了久保田，和国产的大型小麦联合收割机八台，还购买了相应的托运收割机的运输车辆，组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麦收队伍，每年从四川成都开割，到关中陕西，河南，安徽，江苏、河北，黑龙江，大跨度的麦收运动战，驰骋在祖国960平平方公里的麦收战场上。周家从祖辈赞誉满满的《麦客》，在新时代的改革大潮中华丽转身为《铁麦客》。                      二 明后天大麦小麦两个儿子就要带着在河南收割小麦的联合收割机大军回来了。这是他朝思暮想盼望的，可是，现在也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他不知道麦收以后自己应该怎样面对？ 到了这个年代，农民的日子越过越好，种地不要交公粮了。更令人高兴的超过60岁的老人，每个月还给几个养老金。真叫人打心眼里高兴。听老辈人说，在宋朝的时候，人到了60岁失去了劳动能力，就得活埋。后来因为五鼠闹东京，一个孝敬的官儿子把自己的老父亲藏在了地洞中，老爹爹告诉他用七斤狸猫可降服千斤鼠。破解巨鼠祸乱，大破此案，自此以后，六十以上的老人们才避免了被活埋的悲剧。 尽管历史的故事被老人们口口相传，社会的现实又真实的摆在眼前。可是在二爷的心中仍然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外面的天多高地多厚，他不知道！可是在周王庄，前几年刚刚卸任的村长王糊弄待遇，使他的心中感到极度地不满。 王糊弄是周王庄破落地主王二别的独子，和周二爷是同龄人。解放前，王二别可是在这一带赫赫的名人。说他是名人，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别！你说向南他偏要向北，就这样，将祖上留下的家产田亩，不到解放的时候，挥霍得一干二净，在划成分的时候，他家成了贫农。就是因为他这个贫农成份的光环，在人民公社集体的时候，使他的儿子王糊弄在周王庄过的顺风顺水。 这个贫农成份的得来，真的要感谢他的管家陈二坏醋。 王二别自幼丧父，他的母亲又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女人，名义上说坏醋他是管家，实际上这个家就像他的一样。坏醋是一个吃里扒外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家伙，解放前他当管家的时候，他想吃猪肉了，对王二别说，少爷呀！咱们家的猪吃粪了，真的脏死人了。王二别闻听恶心地转过脸去，好像被大粪臭了一样，连连说，快点儿，快点儿！拉到一边杀了吧！到了春荒的时候，坏醋赌博输了粮，就说，南庄张财主说他家粮食怕叫穷人抢走， 想放咱家五百斤。 王二别听了生气地说，这个混蛋，他怕抢，难道我不怕抢？快拉五百斤送他家去。后来，坏醋觉得这样小打小闹不过瘾，将王家的地契浮财席卷一空，投奔大土匪耿聋子，混了个国军营长，四八年在砀山解放战役中被解放军击毙。 王二别家里一贫如洗，再也没有富少爷耍别子的装疯弄撒的劲头。老母过世，领着独苗儿子王糊弄混日子。 王糊弄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干农活不行，但是在耍嘴皮子上，却有些功夫。文化大革命以后，王糊弄因为左右逢源，各方面都是老好好，得到不少人的拥护，生产队的时候当上了队委会委员，后来当上了大队治保主任，再后来当了村长，在这个村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退休。 就为这事，周二爷和王糊弄叫上了号，从村里闹到镇里，从镇上闹到县，用周二爷的话说，不为别的，倾家荡产买蒸笼，不蒸馒头烝口气。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三 周二爷在干农活，搁亲为邻方面都没有说的，但是有一点，就是脾气太倔，用农村的话说就是认死理，爱抬个拧杠。就是大家常说的那种碰到南墙不回头的主。可别说，正是由于他的这一点，在乡亲们当中却落了很好的口碑，左邻右舍闹意见，本应由妇联主任、治保主任解决的问题，可是老少爷们，偏偏都要去找周二爷要去评评理，好像他就是法官似的。这一点，周二爷引以为荣，只要乡亲们能够找到他，他要认准的道，非得给你搞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国家对农民减免了农业税，又对60岁以上的老人，发放了生活补贴养老金，说实在的，周二爷从心里感到十分感激，他逢人就说，共产党是真的好啊！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好事情，种地不给你要钱，免征皇粮，还要为你发养老钱，也是我们的命好，赶上了这个好时候。他把这个话走到哪里就到哪里。 可是，事情刚刚过了半年，他说的话全部变了味，一说话就是满腹了牢骚，特别是对上级下来的人，一见面更是发起个牢骚更是没完没了。那些当官的只好钻进轿车里，逃之夭夭。 刚调来的新镇长闻晴天，被人们传说为全市第一农民父母官。周二爷非常地想见见这个晴天，和他说说心里话。可是听别人说闻晴天经常下到乡村，访贫问苦，精准扶贫，很少在他那个个办公室里。想到镇上去吧又怕扑空。心里很是纠结。 这一天，他正在家里为残疾的二大妈修轮椅，西院的快嘴二婶，火急火燎地跑进他家： 他二大爷，快，快，快到村委会去！新调到咱们这里来的那个青天镇长，他到咱们村里调研来了，村支书和村长，通知了咱们村有代表性的农民，在向镇长反映问题呢！听人家说，闻晴天镇长很能为咱老百姓办事，你还不快点去看看，把咱们大家的心里话向他说一说。 周二爷火急火燎地赶到村委会，大家一看周二爷来了，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周二爷用眼睛霎抹了一圈，看到坐在正位上了那个白白净净的青年，被村两委的头头脑脑像众星捧月一样拥簇在中间，不用说，这个就是那位新调来的镇长闻青天！ 周二爷一步走到青年人面前：你是闻镇长吧！听别人讲你是咱们老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我知道你的事情很忙，今天咱们就长话短说，我有个事情想问你一下， 老人家有话请讲，我就是闻晴天。 现在咱们国家对60岁以上的老人，都发放了养老金，咱们所有的老百姓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这是国家的政策，绝对不会厚此薄彼，最起码在一个省内标准是一样的。怎么？老人家你的养老金没有领到？ 谢谢你的关心闻镇长，我的养老金已经领了半年了。可是有一个事情，我不明白，我们村的王糊弄，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两个人一个月都领70块钱的养老金，可是他又领了一份，一个月有300多块，一年就能够多领3000多块，我和我们老伴两个人的钱加起来还没有他一个人多领的一半多，这一点我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一样的人？差距会是为什么这样大呢？ 听了周二爷的话，闻镇长看了新任村长张德仁： 这位老人家说的可是实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闻镇长，事情是这样的，他说的王糊弄，是我们的老村长，去年他退休了，我接他的班，王糊弄干了三届村长，按国家规定他应该享受村长的退休工资，周二爷刚才说的王糊弄一年多领三千多块，就是这个款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老人家你不知道吧！这是我们党的政策，对老干部的照顾，按规定，村中的三大员干部，连续工作10年以上，都有一份退休工资，这是国家的规定，没有什么问题。 他王糊弄连续工作了10年，我已经连续工作了50年，我怎么没有啊？ 不是每个月都发给你70块钱的养老金吗？ 他王糊弄不也有70块钱吗？ 他的那个每月300块钱是干部退休工资。 当干部每个月有300块退休工资，老百姓为什么没有？他当干部，国家和老百姓都不是让他白当的，他当政的时候，一年挣了好几千块，等于我们每个老百姓两口人全年土地的全部收入！他当干部，我们种地，大家谁都没闲着，在集体的时候，大冬天我们脱了光脊梁跳到冰凌碴子里面捞河底，他王糊弄穿着衣帽整齐在岸上指手划脚，我们出的力比他大，吃的苦比他多，凭什么呀！他一个人现在要拿我们几个人的钱？ 老人家，老村长当了十几年的干部，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作出了贡献，他现在领的这个钱，是国家对他的褒奖。 闻镇长，你说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如果你是这样认为，我真的给你好好地掰扯掰扯！他王糊弄为建设社会主义出力，做了贡献，难道我们众多的农民百姓这一辈子，拼死拼活地干，难道是为帝国主义出力，扯社会主义的后腿吗？ 老人家，咱们不说这个问题了。因为这个问题不是我们当老百姓应该考虑的问题。王糊弄他一年领的那三千多元钱，他拿到的那份钱是国家的钱！ 什么？国家的钱？我问你，国家的钱是谁的钱？ 国家的钱不是我们老百姓的钱？ 有小家比大家，就像我们居家过日子，既然你们说老百姓是国家的主人，我们老百姓就有权过问国家的每一分钱花的合理不合理，公平不公平。在国家困难时候，我们忍饥受饿，谁向国家伸手了？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现在国家富裕了，咱们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大家就应该有福同享有罪同受，干什么又搞个两重标准…… 嗯！嗯！二爷，二爷爷！你不要在这里给我们上政治课了好不好？ 新上任的代理村长张德仁，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了周二爷的话： 你老人家的这套理论，永远说不到头，老村长辛辛苦苦干干了十几年，每个月才拿300多块钱，你就绿头蝇下蛋抱蛆。那我问你，我家大哥也和你般大，原先大家都是社员。现在从学校退休了，一个月拿5000多块，你不也是干看着人家每个月哗哗的票子往家拿！他当民办教师有工分，转正后有工资。还有哇！王二麻子80年进县机械厂打铁，现在机械厂连个影子都没有了，王二麻子和咱们一样，都在家撸锄把子，一个月照拿1000多块钱的退休工资。你在家种了一辈子地，现在孬好还有一亩坷垃头子，人家王二麻子，不光有退休工资，还有一亩坷垃头子，你还不是癞蛤蟆支鏊子，干鼓肚！这叫人比人气死人，天下的事能一个草棒掐四齐吗？如果人和人都一样，那还用穷富吗？你要是真的想都一样，我劝你穿越到58年，大家一块吃食堂，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吧！ 好你个混小子，乌纱帽还没有戴到头上，就打起了官腔，你要这样下去，到明年选举的时候，咱庄上的老百姓，照样能把你的乌纱帽摘下来，你信不信？ 好——好——，不愧人家说，大官好见，衙役难缠。我看跟你们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少爷们儿，一起到县里找县长论理，走哇！ 周二爷大喝一声，转身向外出去，参加座谈的人，也一个个随着跟了出去。 闻镇长见状急忙站起来： 老少爷们，那位大爷，别走！别走！ 大家不要冲动，沉住气！明天我到县里把老人家的意见，一定给县长带去……                      四 二哥，又琢磨啥呢？ 周二爷正在胡思乱想，突然间一声招呼，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身回头一看，原来是下台村长王糊弄，他稳了稳神，抱怨地说： 我说糊弄，你咋一辈子都没有个正形，来无影去无踪的，像个鬼似的。 二哥，看你这话说的，我们哥俩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十年，我要是个鬼，你是什么？ 我是社员啊！你是村干部，咱俩尿不到一个壶里。 哈哈哈哈！你还生我的气呢！喂——，今天我是特意到地里来找你的！ 还是地的事？ 王糊弄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苏烟，抽一颗递给周二爷。 谢谢你，咱享受不了那高级玩意儿，你要是有别的事，咱们哥俩唠一会儿，要是说地，咱们免谈。我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干什么事情都是有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现在唯一能够当家作主，就是仅有的这一亩三分地。这一次，我可要真的当一回家了。你王糊弄就是有日天的本事，也别想把这块地从我手中弄走。 看你说的，要是这样，咱们哥俩的嗑不就唠散了吗？来吧，抽一颗，药不死你！ 周二爷接过王糊弄递过来的烟，王糊弄急忙掏出打火机给点上。 周二爷深深地吸了一口，奋力喷出一大片烟雾，朦朦胧胧白色的烟云在兄弟2人面前拉起来一道幕布。二人一生磕磕绊绊、喜喜忧忧仿佛在这薄薄的烟云中重现…… 哎！这个王糊弄啊…… 王糊弄虽然算不上什么模范村干部，但是绝对不是坏人，王糊弄出力干活一般般。可是，心眼灵活，能说会道在乡庄子的干部当中，也可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些事情沉下心来冷静的想一想，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大面上的事还说的过去。就拿上次和闻镇长争辩王糊弄退休工资的事，真是有点围海抓鱼，管得太宽了点。仔细想一想，上级给免了地税，多少又给弄了点养老金，这一切不都是向好的方面发展吗。如果达到自己代表大家伙要求的那样，上级给每个老百姓的钱平均的分毫不差，都像王糊弄一样，一年多给3000多块钱，那全国要增加多少钱呢！国家上哪去弄这么多钱？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该知足的时候就要知足，知足者常乐吗！至于城里人和乡下人的差异，几千年都解决不了，全世界都解决不了，怎么就能异想天开，在国家刚刚开始起步好转的时候，全部实现大同了呢？ 有时候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静思，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来一个换位思考，自己当一把梦想中的领导，他想啊！要是自己当家了，应该如何对待这些村干部呢！想想这些村干部也真不容易，起早贪黑跑上跑下，工作干好了，给两句表扬，有点差错，群众抱怨，上级批评，那两个干部工资也不是容易拿的，干了一辈子，退下来给几个钱，论理说也是应该的。要不然这个村干部今后谁还干？再说了，这几个钱？当钓鱼的诱饵，给这些当干部的人一个盼头。为了能拿到这个钱，就得好好干，要不然因为贪、占、不作为、乱作为被摘了官帽，就会鸡飞蛋打身败名裂。看来国家拿出这个钱是正确的、英明的。想到这里，周二爷气也就顺畅了，睡着了，呼噜打得山响。 上级给村干部他们多少可以不管，不问。可是，直接牵扯到本村，老少爷们的切身利益的事，那是绝对不能含糊，装聋作哑。 五年前，县里和镇里，为了搞出政绩，全面进行招商，每个在职的干部，和村委会，都下达了招商指标。完不成任务的，下岗回家抱娃子去。王糊弄和村委里的几个人，也东跑西颠忙得不亦乐乎，最后引进一家南方林木公司，搞了一个千亩大造林，退耕还林。由南方林木公司直接提供种苗，每亩地提供2500棵柳树插条种苗条子，扬言3年全部采伐收货，打浆后生产高级用纸，可以实现产值1000万。 那阵势，上下级领导执行的力度，就像山洪暴发，谁能阻挡得了？硬性地将全村的1000亩耕地，每亩地每年的租金作价800元，全部收回集中种上了柳树条子，说3年后，一亩地可以有万元的收入，村民们不光可以收回3年的地租金，还可以拿到总分红3000元。可是，事情刚刚过了一年多，南方的那个林木公司，在领取县政府财政500万元的育林基金补贴款项以后，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下子全村的老百姓炸锅了，由村里闹到镇里，由镇里闹到县里，最后由县政府出面，将1000亩柳条，全部砍伐了卖给县里的木浆厂，老百姓的一亩地返回1000元的补贴。 这一下子倒好，在签订合同的时候，说一亩地3年后可以得到5000元的收入，不光当时给画的这个饼没有兑现，就连起码的2年每亩地1600块钱的租用费，都没有给清。更令人生气的是--由于培育的是柳树条子，地力消耗严重，土地2年都没有养过来。一提起这件事了，全村的老百姓，哪一个不恨得把牙咬得咯嘣咯嘣地响。                             五 一转眼2年过去了，千亩退耕还林不愉快的事件，渐渐地被人们遗忘。王糊弄当了一辈子的村干部，也到了要退下来的节点，可以平安地实现软着陆。在大家看来，王糊弄船到码头车到站，这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可是谁承想王糊弄的独生女儿村姑，省农业大学的研究生，毕业以后哪里不去，回到自己的老家当了村官。 论理说王糊弄年纪大了退了下来，女儿学业有成回到村里，接他老爹的班，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令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在全体老少爷们心目中，一项文文静静的村姑，回到村子里以后，异想天开地要搞什么大学生创业--将全村的千亩土地，集中起来，由村姑挑头承包，统一耕种。 实现农村土地流转，向种田能手手里集中，这样的案例在全国屡见不鲜，这本来是件好事。可是，前几年退耕还林，在广大村民的心目中造成的创伤还没有抚平，现在一个刚刚下学，甚至连麦苗韭菜都分不清的女学生，又要把全村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全部拿走，实在是太不靠谱。不用说土地流转费每年年终结算，就是每年提前先将土地流转费预先支付给大家伙，大家都是不放心的，说实在的老百姓是不愿意再冒险，让那些所谓的“练家子”在自己的心蒂上练手耍把式。 周二爷的态度，更是老太婆跳井，坚决到底，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光他的土地不流转，他的铁杆粉丝，也全都向他看齐。生产队里的地，在包产到户的时候，一共划分了7个等级，按一家一户的人口多少，依次分下去的。有的一块地一家摊了三分五分地，有的地块摊上一亩二亩，全村千亩土地，就像一个五颜六色零零碎碎的大拼图。只要有一户土地不同意流转，全村七个等级的土地中，这一家的责任田，就像如鲠在喉卡在其中。如果不能实现土地的全部流转，不光不利于农业机械化操作，更重要的是无法进行优良品种的培育。 村姑流转全村的土地，给出个价码条件是十分优惠的，每亩地每年除了1000块钱的承包费，还给10个工的权利，一个工100元的劳务费，全年总计收入可以达到2000元。流转土地的农民一亩地所能得到的利益，远远超过了实际亲手种地的效益。因此，全村的土地很快地实现了流转。 周王庄的千亩土地，眼看着就要实现“万里河山一片红”了，唯独就剩下周二爷一家人的土地，像一个个碉堡似的，镶嵌在千亩的沃野之中。 周二爷的大女儿全家在上海，两个儿子每年率领铁麦客大军，转战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家中只有周二爷和老伴两个人，一来是现在家庭条件好了，二来也是两个人年纪大了，实在也不想再卖大力气。家中的土地干脆种什么庄稼省事就种什么庄稼。每年小麦——玉米，玉米——小麦，全家一共六亩土地，全年的纯收入加起来，去掉本钱，还剩不到5000块钱，和把土地流转出的农户相比，收入相差一大截子。 周二爷和王糊弄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过节和隔阂。虽然王糊弄三番五次托人上门，劝说土地流转的事，周二爷醉死不认这壶酒钱。 其根本的原因，一个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周二爷一项认为自己是全村正义人的代表，最能够替老百姓说话。例如，到镇上县上为60岁以上老人的养老金和村干部不平等的事去讨公道。又例如，为了村上和镇上强行流转村里的土地，退耕还林，周二爷到县里，为村民们挣得合法利益。这两件事，不光得到全村老百姓的一致拥护，还受到上级领导的赞许。周二爷以此引为自豪。 在这次村姑土地流转当中，周二爷首当其冲，带头反对，成了货真价实的钉子户。这次他反对的主要原因，一个是出于好心，为了村姑好。他认为村姑一个女孩家家的，刚下学屋门，懂个啥？年轻轻的别跌倒了，一生爬不起来。 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上次退耕还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指望土地活着的老百姓，折腾不起。另外他还有一个想法：王糊弄快到站了，他是否想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最后为自己捞上一把。像他的祖上一样，成为周王庄名副其实的地主，以此向世人证明，看看怎么样？王糊弄光宗耀祖了，王糊弄把老祖宗丢掉的土地又重新又找回来了。 可是，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一遍又一遍地追问自己：王糊弄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会又马上否决了自己刚才的观点：不对，他王糊弄是君子难道我我是小人？太夸张了吧！他王糊弄没有这么的高尚，我周二爷也没有这么的卑鄙！ 周二爷认为以前王糊弄退耕还林，是按上级的领导意图办事，工作上的失误，有情可原，可是现在呢！他纯粹是为了自己发财。自己作为正义化身的代表，要阻止这种私心膨胀的家伙放纵发展，现在全村的人一个个地都被招安了，就剩下自己一户，地亩的数字虽然不多，对于村姑每年培育小麦和玉米的优良品种，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障碍。因为各类种子的培育，和他同类作物至少间隔五百米。今年清明节前，小麦拔节的时候，前来当说客的络绎不绝，周二爷觉得自己把人一个个的都得罪了，他明显地感觉到大家伙现在看他的眼神，和打招呼的口气，都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感到沮丧，若要把自己的地交出去吧！面子上又实在过不去。 还有一件更令他难堪的事，他儿子小麦，今年都二十七八了，婚事一直没有定下来，王糊弄的女儿村姑，比自己家的小麦小一岁，也没有找妥对象。据传言这次她回家当村官儿，包地培育优良品种，就是奔着自己的小儿子来的。假如真的是这样，那自己真是黑瞎子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六 周二爷的大儿子大麦的铁麦客大军，一回到黄河故道老家，就像当年400万苏联红军，几千辆坦克，数不清的飞机，攻击日本关东军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霎时天地间烟尘滚滚机声隆隆，横扫千军如卷席。大麦就犹如一个集团军司令，手握帅印，呼叫千军万马向前推进。无边无际的麦海，霎时向人们敞开了他宽阔的胸膛，将一颗颗金灿灿的麦粒，送进了老百姓家的粮仓。 周二爷从自家的大衣柜上，取下那把沾了灰尘的镰刀，用大拇指在锋利的刀口上轻轻地蹭了蹭，点了点头，鼓起腮帮子吹去了镰刀上的落的灰尘，小心翼翼的将镰刀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口袋里，拎着走出了屋门。 爸呀！你拿的什么啊！那个破塑料口袋就不用带了。 大女儿春花，看着老父亲拎一个塑料袋出来，说道；家里的东西，什么都不用带了，上海咱们那个家里，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你看一看现在咱们车里已经装得满满的，没有空了。 再没有空，也不差这点地方！ 正说着，老太太从屋里抱出一个小箱子，春花呀！把这个带上。 妈，你拿的那是什么东西呀！家里的那些破烂，你就不要再往上海搬了，你知道不？在上海扔垃圾是要花钱的。 怎么这都成了破烂了？这是你爸爸酒杯酒壶！是你爷爷传下来的，这是咱们家的宝物。酒壶酒杯不带走，到时候你爸用什么喝酒啊？ 老婆子啊！扔了就扔了吧！咱们快点走！ 周二爷说着，拉着老太婆一头钻进了小轿车。 爸呀！是不是再等一下大麦小麦，给他们打一个招呼再走。 不用了，咱们走吧！ 周二爷哽咽地说着向女儿打个快走的手势。春花明白，爸爸心里难受啊！她跨进车门，打打着火准备开车。正在这时，一辆轻卡开进了院子，小麦和春姑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 爸呀！你老人家怎么说走就走啊！ 周二爷默默地看着儿子，没有说话，他自己心里知道，不能再停留了，要不然一会儿失态流下了眼泪，儿子看不起，弄不好全家会闹得像发丧出殡一样。 王糊弄从轻卡的后货箱里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小轿车跟前，在打开的车窗里紧紧地抓住周二爷的手，二哥呀！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看我把你地里的小麦收了，和小麦、春姑俺爷仨给你送来了。你看这麦子放在哪里呀? 这事你问二小子好了，他爱放哪里就放哪里吧！ 你的意思是跟大侄女到上海去过呀？ 嗯！周二爷爷眼里噙着泪花，低垂着眼帘，答应了一声，用力挣脱王糊弄紧握着的手： 胡弄啊！我走了，家里的事你就多多多关照吧！ 那你的一亩三分地…… 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人都走了还什么地不地的？这个家早晚都是孩子的，交给二孩了，我们两个人老了，他爱咋办就咋办吧！ 二哥呀！你到大妮那里，过一阵子，快回来。这里才是咱们的根呀！说实在的，老哥哥，我一天不见你都想的慌张。 听了王糊弄的话，周二爷噗嗤笑了， 糊弄啊！我不管你说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我听了心里挺高兴的。在临走之前，我想给你说，在周王庄，你当干部我当老百姓，咱们两个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可是，你有干部退休工资， 一年比我多拿3000多块，我虽然现在表面上认可，你懂得那是可奈何的事。只好认赌服输喽！你大侄女把我接到上海，那可是咱们中国一流的大城市，我虽然算不上那里的市民，可我是市民的爹。大妮说，我死了可以葬在上海公募，我的魂住在上海的天堂。 呵呵！呵呵！糊弄啊！我的好兄弟我告诉你，我在上海天堂里领到的生活费，那是大都市标准，一年可不是三千五千的事儿，可要比你这里高得多的多呀！到那个时候，我让你嫉妒恨去吧！ 听到周二爷的话，小儿子真有点哭笑不得，板起脸来说，爸呀！你怎么还叨咕王叔叔每年领的那3000块钱的村干部退休工资？这个事我和我哥商量过了，国家每年不发给你那3000块钱村干部退休工资，我和我哥哥每人每年给你发3000钱，你不是我们村的干部，可你是咱家永不退休的干部呀！怎么样？这样你心里还有过不去的坎吗？ 听到小儿子的话，村姑走到车窗前，深情地对周二爷说：二大爷呀！大哥和二哥都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们说到一定会做到的，不光他们每人每年给你3000块钱的村干部退休工资，我每年也要给你3000块钱，你在我的心目中，不光是家里永不退休的干部，也是我们村里没有挂职的最好最好的村长！ 周二爷看看村姑，又看了看小儿子，对王糊弄笑了笑说，王村长，怎么样？我家以前当麦客，不比任何人差，现在我跟着大闺女，到了上海，我虽然名义上没有你那份村干部的退休工资，可是你也听到了，从今以后，我一个人可以拿像你一样村干部3个人的工资，怎么样啊？ 哈哈哈哈哈！…… 周二爷大笑了一阵子，抬手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对着大女儿大声地果断下达命令； 大妮，开车！！！     ===================================== 新长城网欢迎你 http://www.xcc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