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场 (短篇小说 )
作 者:高低
两天两夜的雨,像一把魔刷,把大地变成了金黄的世界。
雨虽然停了,可老天的态度却不明朗,要是再下起雨来,地里的麦子就会生芽,霉变。
麦子极待收割。
天还没亮,下塬镇的街道上就早早地聚集了好些麦客。自割麦机兴起,对麦客撵场形成极大的冲击。麦客市场越来越小,麦客也越来越少。能在这种形势下坚持至今的,都是些撵场的老手,年龄大都在四十以上。
哎,那边来了个麦客,却似乎年轻的很,在忽隐忽现的月光下,一张娃娃脸还有几份稚气,个子虽显高挑却有些幼嫩。跟他同行的那个麦客,倒是十分的奇伟高大,铁塔般的身材又高又粗,黑煞神般的脸盘又黑又大,四十多岁,精神抖擞,大步流星地走在娃娃脸前边。
早到的麦客们似乎显得很熟,有人打起了招呼。一个长脸麦客喊:“老黑,咱又见面了,有缘份呀!”
一个圆脸麦客问:“黑哥,今年还带了个徒弟?”
走在前边的黑大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娃娃脸,笑哈哈的回答说:“哈,啥徒弟,是我的亲弟。大学生,就要毕业去当村官呀,偏要请假来陪我撵几天场。”语气中充满了自豪和幸福感。
众麦客一听是大学生,都感到十分的惊讶,一阵小声的窃窃私语:
“大学生……?”
“大学生去当村官?”
“大学生还来撵场?”
“该不是来总结撵场经验,等当了村官,也带领他的村民们出来撵场吧?”
一阵小声的窃笑。
娃娃脸------哦,不,是大学生麦客。大学生麦客听到了却装着没听到,在昏暗的月光下,只向跟前几个麦客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又转身小声问他哥:“咱姓白嘛,人家咋叫你‘老黑’呢?”
他哥毫不介意的,豪爽的开着玩笑说:“哈哈,人家不叫老伯,叫声伯也行么。哈哈,不说了,爱咋叫咋叫,反正人的姓名跟过去军马屁股上印的号一样,把人区别开就行了,叫伯叫黑咱都没意见。哈哈……”
长脸麦客也笑着说:“还‘白’哩噢,成天在大爷(太阳)下晒得跟黑驴球一样,还白呢?叫你老黑是名符其实。”说着又问大学生麦客,“这位大学生兄弟叫啥?”
大学生麦客说:“我大哥叫白大龙,龙王的龙;我叫白亦农,农民的农。”
长脸麦客明白白亦农的用意,于是笑着说:“啥大龙,龙王,咱叫‘老黑’叫惯了,先叫后不改,咱还叫‘老黑’。”
众麦客也附和着说:“对,先叫后不改,咱还叫‘老黑’。”
“行,行,行,叫‘老黑’就叫‘老黑’,咱没意见。”麦客老黑边说边把蒲扇大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摆出一副领导者的架势,喜滋滋的说:“大家注意了噢,今天撵场咱得商量商量。唉呀,这些年割麦机把咱排挤扎咧,咱撵场一年比一年难,可今年不同咧。今年的形势对咱十分有利。一,前边下了两天两夜雨,当地麦子齐刷刷黄了,急待收割。二,过了今天和明天,后天又有个降雨过程。也就是说,只有今、明两天多云天气,在这两天时间里,必须把地里麦子收割回去。形势十分严峻”。说到这,麦客老黑打住话锋,脸上露出几丝得意的诡秘的笑意,在淡淡的月光下扫视众麦客一遭,接着提高嗓子说:“第三点最重要,当地的割麦机为了多挣钱,大都跑到外地割麦,急忙赶不回来。你说这给咱留下多大的空当,你说这机会好不好?”
麦客群中一阵嘁嘁喳喳,有惊讶,惊喜,也有疑问。
长脸麦客疑虑的问:“大后天真有雨?”
老黑掏出手机递过去:“不信你看,给。手机上短信,你自己看。”
长脸麦客怯怯的说:“看啥呢吗,有雨就好嘛,咱就可以多挣钱了嘛.。”
老黑接着说:“咱挣钱的机会来啦,你们说,咱今天割一亩麦子该要多少钱?”
圆脸麦客说:“嘿,那可得多要些,往年割一亩四十、五十,今年要六十、七十。”
老黑咧着大嘴笑着说:“太少,太少。”
长脸麦客说:“八十?”
老黑摇摇手说:“还少,还少,拿出点魄力来。”
长脸麦客有点惊讶的问:“八十还少,那你说要多少钱?”
老黑大手伸出一根食指举在空中,说:“今天割一亩麦子,至少也得要一百。一百元是起价,往上一百三,一百伍都可以要;一百元也是底价,少了一百元咱谁也不准答应去割麦。”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他感到大哥似乎陌生了,他心目中的大哥是个很善良,很正直的大哥,为了省钱供自己上学,大哥硬是用废纸卷干树叶当烟抽,后来干脆下狠心戒了抽烟的劣习。记得自己刚考上大学,去大学报到的路上,一个小偷偷了自己衣兜里的钱,被大哥抓到,自己主张要把小偷扭送公安,可大哥望着那小偷又脏又瘦的脸,和身上脏且破的衣服,阻劝自己说:“行咧行咧,看来这人也是落了难迫不得已才偷人的,咱就饶了他。”那小偷赶忙说:“谢老哥,谢老哥,我也是钱被人偷了,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大哥掏出包包里带的干馍片递给小偷说:“我们也没钱,你偷的这点钱,我小弟还得用它去报名上学呢。你看,我们路上也没买饭吃,就带这干馍吃。给,你要不嫌就把这干馍片拿些吃,找着打些零工,挣点钱,再甭干这没出息的缺德事了。”……没想到今天的大哥和三年前的大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想到这,白亦农不由得站起身,拉住大哥的胳膊说:“大哥,咱就甭操那心了,到时候人家自会商量。咱赶紧坐下歇一会,攒饱劲,等着割麦。”
老黑正在兴头上,他甩开小弟的手,说:“起开起开,你不懂。”接着又问大伙儿:“割一亩麦一百元,大家有意见没有?”
长脸麦客说:“怕要的太多了。为了多可甭把少耽搁了,钱没挣下,连口饭都混不上。”
老黑信心十足的说:“咋能呢吗?”
长脸麦客说:“种粮本来就没多少利,虽说国家破了天荒,免了土地税,还给了补贴,可是籽种涨价,化肥涨价,机耕费涨价,咱割麦再冷怂地涨,没利了,那人家干脆自己割去了。”
老黑冷笑一声,说:“自己割,可能不可能?如今劳力能离开家的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家里大都剩下弱妇老幼,就是有在附近城镇打工的劳力回来,他也是假期有限。两天割不完,天再一下雨,到口的粮食就发霉烂掉,谁能舍得?所以说大家放心,叫不到割麦机,除了叫咱割,还是叫咱割。”
麦客群中霎时沸腾了,这个说“老黑说的对着呢,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割一亩麦要一百元没问题,我没意见。”
那个说“我也同意,能多挣钱就要多挣呢,谁还怕钱扎手不成。”
“咱挣钱的机会来了,这几年撵场把咱着难扎了,今儿个咱可得抓住机会,割他娃一刀子。刀刀儿割他肉,他再疼也得挨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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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说:“好,大家都没意见,就这么决定了。一百元是底线,少了一百元谁要答应去给人家割麦,那就是跟大家伙儿过不去,也是跟我老黑过不去,那时,可别怪我老黑不客气。眼看天就亮了,很快就会有当地人来叫人割麦,希望大家都好自为之,多多挣钱。”
街边的树上,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唱晨曲。月光隐去,天色也已麻麻乎乎见影见形,当地农民陆陆续续来市场叫麦客割麦。但是,经过讨价还价,当地农民对麦客们要的工价都感到惊讶,难以接受,谈成交的人极少极少。
一位白发老农问长脸麦客:“割一亩麦多少钱?”。
长脸麦客答道:“一百伍。”
“啊,往年割一亩麦四十、五十,今年就要一百伍十?”
长脸麦客诡秘的一笑,说:“社会不断发展呢嘛 ,还能老停留在一个水平上?公社化那会儿割一亩麦七、八毛钱,要老那样,我们割一天麦,也挣不到今天的一碗面钱。”
白发老农嘴张了张,话没说出来,转身来到圆脸麦客跟前,问:“割一亩麦子多少钱?”
圆脸麦客答道:“一百伍”。
白发老农说:“少了能行不?”
圆脸麦客爽快的笑答:“行,一百四”。
白发老农说:“一百以下说”。
圆脸麦客说:“不行,一百以下不行。看你白发苍苍老面子,再少十块,一百三咋相?”
白发老农固执的说:“一百以下说,一百以上咱不谈。”
圆脸麦客说:“老汉,过了今天明天,后天就是雨,地里麦子不及时收回去,那舍损就不是一百来元了。甭太抠了,我再照顾你一下,一亩一百二咋相?”
白发老农说:“出那么高的价,那我就去叫割麦机了。割麦机割了打了,出来是净麦颗颗,怕也要不了那么高的价。”
“割麦机都到外地去了,你在哪叫割麦机呀?”
“我就不信割麦机都跑到外地去了,它总有没到外地去的。”白发老农边说边沿街向东走去,他要到街东头的公路边去等割麦机。
这时,天已大亮,街东头的公路边,早已有好些人在那里等候割麦机。白发老农远远望见一个斜靠在摩托车上的光头小伙,便走过去招呼道:“武杰,你来得早?”
光头小伙武杰回头见是自己村的“六叔”,便有点丧气的回答道:“来的早不顶啥,路上就没见割麦机么。”
不知谁突然叫到,“来了,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果然从公路上远远的来了一辆割麦机。众人立即都拥到公路上,企图拦截这台割麦机。
割麦机到了跟前,被人群挡住被迫停车。当地农民都争着想把割麦机给自己叫去。这个喊:“走,给咱割去,我给你一亩一百元”。那个叫“我给你一百一十元一亩,给我割去。”……
司机走出驾驶室,非常为难地抱拳向众人着揖乞求道“老叔,老哥请让一让,我是专程赶回去割自己麦的,哪能半道去给你们割?请让一让,让一让,让我过去”。但当地农民就是不让,挤在割麦机前边嘁嘁喳喳”嚷个不停。司机燥了(怒了),大声怒喊道:“你们还讲不讲理?我家里的麦子等我回去割,你们强人所难,挡住不让走,你们给钱再多,我不割嘛,咋咧!让开!都让开!”
拦在割麦机前的当地农民一下子都焉了,一个个闭了嘴灰溜溜地让在了公路边。
割麦机司机钻进駕驶室,又从侧窗探身抱拳向当地农民说:“得罪了,对不起了。”然后开着割麦机,沿着公路急速向前跑去。
光头武杰来到公路边,跨上自己的摩托车,轰隆隆一阵响动,骑着摩托车开向了镇街道。
武杰来到镇街道麦客撵场市场,把摩托车停在一边,径直走到圆脸麦客身边,问:“割一亩麦多钱?”
圆脸麦客脸上挂着笑,客气地答道:“一百伍。”
光头武杰也一笑,说:“甭要得太多,要多不顶啥,谁叫哩吗?实际点,到底割一亩多钱?”
圆脸麦客偷眼望了望不远处的黑煞神老黑,然后拿起自己的草帽,讨价还价的交易就在草帽下开始了。
圆脸麦客伸出一根食指到光头武杰的手中,意思是一亩一百元。
武杰说“把价打开,我给你这价”同时把自己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撮在一起。圆脸麦客说:“再加点,这个……”同时,把拇指和食指一比划。
光头武杰明白那是个“八”,意思是割一亩麦八十块钱。光头武杰说“行,你跟我走,我用摩托带你。”说着前边就向摩托走去。圆脸麦客紧随在后。
突听一个声音厉声问道:“一亩多钱?”
圆脸麦客不看就知道是黑煞神老黑在发问,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但他却强打精神,装着若无其事,头不抬,眼不斜,边走边答道,“一百元。”
前边走着的光头武杰不明就里,停步转身不高兴地问道:“啥一百元?明明说好八十元吗?咋可是一百元呢?”
圆脸麦客心说:“不好!”无奈且埋怨的望了一眼武杰,又迅速偏头瞟了一眼老黑那怒目圆睁黑煞神面孔,脑子里飞快的一转,说:“啥八十?八十不割。”说着转身坐回原地。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这时坐不住了。他忽地一下站起来,对他大哥激动的埋怨道:“大哥,你咋成这人了,你管人家要多少钱呢?人家两厢情愿,商量好的,人家爱多钱一亩就多钱一亩,你有啥权利干预人家?”接着又扭头对园脸麦客说:“这位老哥,你割你的麦去,我哥是一时糊涂。”
圆脸麦客肚子里“咕咕”一阵乱叫,他抬头瞟了一眼老黑,没敢动窝。
老黑历声喝道:“我看他谁敢!”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说:“大哥,你这是咋了?你知道你这是干啥呢?”接着咬着他哥的耳朵根小声说:“你这是欺行霸市,你知道不?”
老黑用怒目狠狠瞪了小弟一眼,说:“你知道个屁?”然后转身对众麦客说:“开始是咋决定的,大家心里清楚。谁要存心砸大家伙儿的饭碗,我首先就不答应---------”
光头武杰看到这一切,知道自己刚才把话说岔了,他真想上前与老黑理论理论。但他看了一眼老黑那奇高奇大的身材,和那张黑煞神般的面孔,他退缩了。他来到自己摩托车跟前,斜靠在摩托车座上,掏出盒“猴王”香烟,叼了一根在嘴上点着,瞅着黑煞神麦客,思绪在心脑之间翻动。忽然,他扔掉没抽完的半截“猴王”,起身径直走到黑煞神老黑跟前,直截了当地问:“割一亩麦子你们到底要多少钱?”
黑煞神老黑一看问话的是刚才那个“光头”,心想可能没好事,存几份戒心。但他却一点不怕:“就凭我这煞神般的身板,压都把你压爬下。”于是很不客气的,硬邦邦的答道:“一百伍。”
光头武杰说:“太多了。我给你说,大忙天的,咱三句话当做一句说,我给你还个一口价,也就是刚才那位说的‘一百元’你觉得能行,我就请你去给我割麦,你如果嫌少,那我就请别人,你甭干涉。”
老黑认真的看了看光头,问道:“当真?”
光头武杰肯定的答道:“假不了。大忙天的谁还有功夫跟你谝闲传?”
“你有几亩麦子?”
“三亩多,近四亩。”
“行,我们兄弟俩给你割去。”老黑说着指了指身边的白亦农。光头武杰却说:“别急,我有两个条件呢。”
老黑心中一沉‘咋相,果然没好事’,嘴里很不高兴的说:“行,说你的条件。”
光头武杰一本正经地说:“一,割麦要注意质量,麦茬不能留得太高,不能弄得满地麦穗。”
老黑一笑,说:“唉呀,这个条件活动性太大。”但他略一思忖说:“也行,你先说个标准;麦茬多高就合格,十公分?二十公分?还是三十公分?麦穗一平方允许几穗范围?要说一穗不抛撒那是不可能的。”
光头武杰也一笑说:“这话对着呢。只要不是存心有意,那就没说的,我相信你们的技术。说实话,我是怕刚才那点不愉快,会影响你的情绪。怕你到地里胡弄。”
老黑释怀的笑着说:“这你放心,我们出门割麦是为了挣钱,决不会因那点小事跟你作对。”
光头武杰说:“唉,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两个条件呢嘛,说你的条件二。”
“条件二”武杰说,“大忙天,为了抓紧时间,吃的喝的我给你们送到地里,就不来回往家跑了。”
老黑痛快的答道:“行,没问题。我们也不愿来回把时间花在路上。
光头武杰高兴的说:“一看你就是个痛快人。我就喜欢跟痛快人打交道。走,我把你俩带上。”说着转身率先朝摩托车走去。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拉住他哥老黑,说:“大哥,我看这事不那么简单,小心上当。”
老黑沉思了一下,说:“放心,有哥呢!走。”说着提了行囊,拉了小弟白亦农,跟着光头武杰后边一同朝摩托走去。
三人骑了摩托车离开了下塬镇,沿着一条较宽的土路走了一段,土路便分岔成两条。光头武杰开着摩托车,带着老黑兄弟二人拐上东北方去的岔路,又走了一段,便在一大块麦地边停了下来。三人下了摩托车,光头武杰指着面前这块麦地,对老黑兄弟二人说:“这块麦地,近四亩麦子,你们一天割得完?”
老黑嘴上说:“你放心,误不了你。”心里说:“四亩麦子两人还能割不完,我一人加把劲,赶天黑也就割完了。”
光头武杰嘴角挤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说:“好,那你就先割着,我回去给你们取饭、取水。”说着,跨上摩托,一阵“突突”声,朝不远处一个大村庄奔去。
老黑放下行囊,将一把麦镰递给大学生麦客白亦农,自己操起另一把镰,一弯腰便割起麦来。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这时候才感到一阵轻松,他操镰在手放眼向四周看去,一望无际的麦子在微风中金浪涌动,格外壮观。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歌声,给这壮丽的美景平添几分色彩:
算黄算割枝斗唱,万里东风卷金浪;
龙口夺食银镰舞,唱不尽丰收好风光。
白亦农心中霎时一阵兴奋,便挥镰撒欢割起麦来。
光头武杰骑着摩托车进了那个大村庄的街道,往前走了不远就从一条小巷出了村庄。离开村庄走了一段路,又返回到原来那条道上。他在路边停下摩托车,掏出手机拨了号:“喂,师哥吗?师哥,我是武杰,你在哪呢?”
手机中:“武杰,我在村里正准备下地呀,你有啥事吗?”
武杰:“你下地割麦子去呀?你地里已经有人在割了。”
手机中:“开玩笑。”
武杰:“师哥,我没跟你开玩笑,是这样,早晨我去镇街上叫麦客,见一个麦客仗着自己身高体大而欺行霸市,弄得咱当地人难叫到麦客,而麦客们也难找到麦割。所以我把他叫到你地里割去了。”
手机中:“你胡整呢,我村亲戚的割麦机正在亲戚地里割麦呢,我已经靠好了,把他亲戚的麦子一割完,马上就给我割,我叫麦客干啥?”
武杰:“我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给你割麦,而是调虎离山,你现在到地里去辞退算了。”
手机中:“你把虎调到我地里来了,要辞还得你去辞,解铃还需系铃人。”
武杰:“你不知道,这家伙长得又高又大,看着就让人害怕,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能降住他的,除了你再没第二人。”
手机中:“哦,你叫我去跟人家打架呀?咱习武,首先讲的是武德,是强身健体,不是为争强好胜,和人打架。”
武杰:“我想倒不致于会打架,反正麦是你的麦,地是你的地,你没叫他来割麦,他也没办法。你就明给他说他上当了。哦,主要是那个年龄大的,那个年轻的是个乖娃,甭为难人家。”武杰说完,果断地挂断手机。然后启动摩托,原路重返下塬镇。
电话那头的“师哥”是个十分干练的中年汉子。红脸膛,中上身材,看起来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与光头武杰是承一师学艺的师兄弟。现在是一个武术学院的武术教师。而武杰比师哥稍逊一筹,在一家公司当保安。武杰把难题丢给了师哥,师哥生气也没办法。他手提麦镰,赶紧往地里疾走。他得赶在割麦机到来之前,把这麻烦事光光膛膛处理完。
师哥来到自家麦地,果见有两个麦客在割麦。便说道:“喂,朋友,谁叫你们来割麦的?”
老黑兄弟俩停下麦镰直起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茫然。老黑望着“师哥”,说:“谁叫来割麦的?这麦地的主人叫我们来割麦的。咋了?”
“师哥”说:“这麦地的主人是我?我啥时候叫你们了?”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看咋相,果不然上当了。”
老黑却不依不饶:“啥,你的地,你的地别人敢叫我们来割麦?”
“师哥”笑着说:“你们上当了。这麦确是我的麦,等一会割麦机就来了。”说着掏出十块钱人民币递过去,
“你们割了这些麦,我也不亏你们,这算是我给你们的工钱。”
白亦农拉了他大哥就走,他大哥却狠狠甩开小弟的手,说:“不行,这麦咱非割不可,叫我们走也行,开了这四亩的工钱四百元,我们就走,十块钱打发要饭的呀?”
“师哥”说:“朋友,这你就不对了,我把割麦机都靠好了,根本没叫你割麦,你还非割不可,你还讲不讲理?”
老黑此时也心知肚明自己上当了。他一肚子气没处撒,便把脸一横说:“叫我们来割麦的人肯定跟你有关系,说不定跟你是一家人,要不然他咋偏偏把我们叫到这块地割,而不叫我们到别的地割。你们是商量好来骗我们的。我们既然被你们叫来,这麦当然就得我们割。”
“师哥”仍然脸上挂着笑说:“你割了谁给你钱呢吗?叫你们来的人没在,反正我没叫你们,我是不会给你开割麦钱的。”稍顿了一下,继续说,“好了,好了,赶快回到镇街道重新揽活去吧,去迟了就揽不到活了。给,把这十块钱工钱拿上快走吧”。说着走到跟前伸手把钱递了过去。
大学生白亦农拉着大哥的左手,一边拉一边说:“对着呢,咱赶紧到镇街道重新揽活走……”
老黑心中一股火直往脑门上撞,见“师哥”到了跟前,便一甩手把兄弟白亦农甩到了一边:“让开,叫他也知道我不是好哄的。”说着,便一拳打了过去。
那“师哥”不愧是习武出身,动作十分敏捷,头一偏,躲过了老黑的大拳头。
老黑身子被闪了个趔趄,刚站稳身子,接着转身又一拳打了过去。
那“师哥” 又闪身躲过,嘴里说着“朋友,朋友,你我之间可是没仇没冤噢。”
“你合伙哄我,咋能没仇没冤?”老黑说着又转身一拳打了过去。
这次“师哥”没让他,心想,“看来不教训教训他不行。”心中这么想着,就用手掌借着老黑打过来的惯性在老黑的拳背上,轻轻往自己这边点带了一下。老黑的身子一下子失去重心,“扑嗵”一声,象一堵墙似的倒在了地上。
大学生白亦农赶紧跑过去,一边把他大哥往起拉,一边担心的问:“大哥,不要紧吧,大哥?”
老黑借着小弟的力量从地上坐起来,两条腿打着颤,肚子也“咕咕”叫得难受。他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但他没打算站起来,他心里清楚得很,今天遇到“强手”了,甭说现在肚子饿得没了力气。就是在精神饱满情况下,自己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干脆不起来。
大学生白亦农,也料想大哥不会有事。一边拉着大哥的手,一边埋怨道:“这事根本原因还是怪咱,你咋不听劝呢?你这是自取其辱你知道不?”见大哥低了头坐在那里始终不语。他又扭过脸数落起“师哥”来:“咋了,欺负起外乡人来了?我们总不是自己到你地里割麦的?你敢说叫我们来的那个光头你不认识?你敢说光头跟你没关系?我们是有不对的地方,我们不对你们骗人打人就对?你的人把我们骗到这儿来割麦,你不去说你的人,却跑到地里来打我哥,是不是觉得外乡人好欺负?我紧拉慢挡都不行,你还要把他打倒,我哥没事不说,要是拌下麻达,我决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师哥”被数落得无话可说,一个劲儿的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这时,一台割麦机沿着生产便道朝这边开来。大学生麦客白亦农对他大哥说:“走!”便去拉他大哥,他大哥也再没耍赖,借着小弟来拉他的手,“忽”的一下便站了起来。两人拿了简陋的行囊,便要离去。“师哥”手里拿着那十块钱人民币,递到大学生白亦农面前,说:“把工钱拿上……”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一把拨开“师哥”拿钱的手,径直朝原路走去。后边的老黑不客气,嘴说着:“这是应得的,为啥不要!”便一把把钱拿到手里,大步流星离去。
望着两个麦客离去的背影,“师哥”心里油然产生了同情心,麦客们挣几个钱多么不容易呀,可这两个麦客被光头师弟骗到这儿来,钱没挣到,连饭都没混上,不知现在赶到下原镇还能揽到活儿吗……这个光头武杰师弟!”
其实,光头武杰调虎离山骗了老黑和他弟,害了别人,也害了他自己。当他骑着摩托车返回下原镇还没进街道,就碰见了他的同村白发六叔带着两个麦客往回走。他也没顾上停车,只是朝白发六叔笑了笑,同时,“嘀嘀”,压了两声喇叭,算是打了招呼,车没减速,呼的一下便闪了过去。白发六叔也看清是武杰,急得在后边一边狠劲的摇手,一边高声喊道:“街道人(指麦客市场)都散了,快到公路上碰运气去……”
光头武杰到了街上原来的麦客市场,那里果然人散场地空,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想等等看有没有迟到的麦客。但才一会儿他就心烦的等不下去了。时不我待,严峻的形势不允许他守株待兔。
光头武杰骑着摩托又来到镇东头的公路边,看有没有割麦机或者过路的麦客。此时此刻,甭说割一亩麦子人家要一百元,就是要一百二、一百三,甚至一百伍他都愿出。但是公路上车来车往,就是没有割麦机。人来人往,就是没有麦客。武杰真急了,调转车头,骑上就往回跑。既然叫不到割麦机和麦客,干脆自己回去先割着,能割多少算多少,能运多少运多少。
武杰骑在飞奔的摩托车上,很快就到了岔路跟前,他往东去岔路上瞟了一眼,便把摩托拐到西去的岔路上。东去的岔路通向师哥的村子;而西边这条岔路才是他回家的路。他不知那两个麦客现在怎么样了呢?是被师哥留下了,还是给别人割去了?现在想起来,他真有些后悔。要不去“调虎离山”说不定自己地里的麦子已经被割了好些了。他往东边岔路上瞟了一眼,真希望能看到那两个麦客从岔路上返回来……。光头武杰骑着摩托车边跑边这么胡思乱想,忽然前边一亮,只见前边路上有五个人:在下原镇外撞见的白发六叔和四个麦客,其他两人不就是麦客老黑弟兄两个吗?那奇高奇大的身材特别显眼,一搭眼便可认出他必是老黑。他们怎么和白发六叔在一起了呢?
原来,老黑弟兄俩离了“师哥”的麦地从原路返回,刚走到岔路上就碰见了白发六叔他们,白发六叔见他俩拿着行囊垂头丧气往下塬镇走,猜想他们把活给耽误了。就让他们跟他走,他给他们找麦割。
光头武杰把摩托车开到五人前边停下来,下了摩托车满脸堆笑等在那里,老黑见一辆摩托车冷不丁从身边开过去停了下来,从摩托车上下来了个人,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骗自己的那个光头。“腾”一股怒火中烧,甩开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光头的胸襟,挥拳就打。但是他的胳膊被他自己的兄弟白亦农死死抱住。后边的白发六叔也跑过来问:“咋回事?咋回事?”
老黑指着光头武杰,怒气冲冲的说:“就是他把我们骗到别人地里割麦去了,害得我们……”
大学生白亦农没好气的说:“那要首先怪我们自己,咱当时如果是合理的竞争,人家能骗咱?”
老黑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指着小弟白亦农说:“你,你,你咋胳膊肘往外拐?”
小弟却理直气壮:“我说的是理,不讲理就不行。”
光头武杰这时掏出一包精装猴王,抽出几支,首先递到老黑面前,赔着笑脸说:“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给这位老哥赔礼。”
老黑生气地脸扭向一边,不想搭理光头武杰,光头武杰便先给其他几位每人递一支“猴王”(大学生白亦农除外), 然后把白发六叔拉到一边, 小声问:” 六叔, 你叫他俩给谁割呀?”
白发六叔说﹕“说不准,你想叫,你給人家说去。好好说,甭吵。”
光头武杰重新又走回到老黑跟前,赔着笑脸说:“是我的不是,这位老哥甭生气,前边骗了你,现在我一是给你们赔礼道歉,二是特意邀请你们去给我割麦。”
白发六叔也在旁边说:“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谁都甭再提了。咱现在说现在的事。现在你们是一家要找人割麦,一家刚好要找麦割挣钱。”
光头武杰接过话茬,说:“就是,就是,我现在是诚心诚意邀请你们给我割麦,老哥你先抽支烟消消气。
三句好话当钱使。光头武杰又是赔礼道歉,又是邀请递烟,弄得老黑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他被动地接过光头武杰塞到他手里的香烟,又在武杰递过来的打火机上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说:“该不会又耍啥别的花招吧?”
光头武杰说:“好我的黑老哥呢,我还能耍啥花招呢。这大忙天的,老婆有特殊情况没法下地,我也只请了两天假,老天又不遂人愿,麦不请你们去割,弄不好就会下瞎到地里。工价由你说,你说多钱就多钱。”
老黑嘴张了张,话还没出口,他兄弟白亦农怕他为难光头武杰,就抢先说道:“工价由这位老叔说”,说着指了指白发六叔。
白发六叔眼望着老黑问:“你看这……”
老黑说:“你说,你说,相信你会公道的。”
白发六叔说:“那好,我叫的这两位说好是割一亩麦八十块,你们也就按这个价——割一亩麦八十块钱。咋相?”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首先表态:“行,我看行。”为了照顾他大哥的面子,便望着他大哥的脸色问:“大哥,你说呢?”
他大哥老黑心里这时也松了劲,心说,八十就八十,都到这会儿了,还能要多少?可甭弄得个钱没挣上,连肚子都混不饱。但他表面还装着较为勉强的说:“你都表态了,我还能说啥?”
光头武杰见老黑同意了,真有点喜出望外,忙笑着说:“好,好,好,那咱就走,我媳妇摊油饼在家候着呢。”说着率先跨上了摩托。老黑兄弟俩也上了摩托车,三人向白发六叔他们道了别,便一溜烟骑着摩托车前边走了。
三个骑着摩托车回到光头武杰的家。武杰的媳妇听到有摩托声进了院子,便急忙挺着大肚子从房中迎了出来,嘴里埋怨道:“唉呀,咋才回来,油饼摊好半天了,就是不见你们人影么?”脸上却挂着笑,指着院中葡萄架下的小四方低饭桌招呼老黑弟兄俩,“坐下先歇一歇,我给咱端饭去。”
光头武杰把摩托车放在一辆农用车跟前,转身拿了脸盆进了灶房打了盆热水出来,三个围着水盆洗了脸,这时武杰媳妇已经把饭端来放在饭桌上,果然是油饼外加豆付炒鸡蛋,还有青菜凉拌豆芽、大米稀饭。三人围坐在饭桌跟前的小矮凳子上,老黑和武杰操起筷子便狼吞虎咽,大吃大喝起来,大学生麦客白亦农却坐在小凳子上右手捂了肚子,迟迟没动筷子。
老黑问:“咋不吃呢?”
小弟答:“肚子有点不舒服。”
武杰担心的问:“要不要去医疗站看一下?”
“不用!”白亦农答着便也拿起筷子,夹了油饼馍细嚼慢咽起来。
饭泡汤足,武杰开了农用车,拉了老黑兄弟俩就到了村外的麦地里。麦地一块挨一块,一垄接一垄,块块垄垄都有人割麦。乍一看,金浪涌动,一望无际,金浪中银镰闪动,格外状观。光头武杰把车停在自家麦地顶头的路边,三人就跳下车,操起麦镰割起麦来。
老黑一见光头武杰也操镰割麦,心里就纳闷,便问道:“这片麦子包给我们了,你割麦咋弄?”
光头武杰笑了说:“你放心,我割这面积算你们的,反正现在没麦捆往回拉,我动动手,大忙天嘛,龙口夺食抢时间嘛。”
老黑割麦那真是一顶两的好手。你看他手操麦镰远远地伸出去,银光闪闪的镰刃顺着麦根处闪动,三四下就一大捆麦子,留茬不高,遗穗不多,可以说又快又干净,就是光头武杰看了,也是不得不从心眼里佩服。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割麦,论质量,那是好中之好优中之优,简直就跟给自家割麦一样,茬低地净;可论速度,和他大哥相比那可就差远了。他大哥老黑挥镰过去宽幅是足有一米多宽,而且进度神速;而他白亦农割麦宽幅最多不过二尺左右,而且进度很慢,才一小会儿功夫就被他大哥远远的落下了一大截。然而,他满头大汗,显然已是拼尽了全力。光头武杰看在眼里,不禁心里产生怜悯之意,摇着头,心想:“大学生嘛,何必遭这份罪呢?”
很快,一片麦子被割了捆成捆,光头武杰便装上农用车运了回去。
光头武杰第二次开车快到麦地时,远远的看见大学生麦客白亦农手捂肚子坐在一捆麦捆上。武杰知道他的肚子还在疼。心想:“不行,得让他去找医生看一看,可甭把病耽搁了。”
光头武杰正想着,忽见他的麦堆冒起一股浓烟,本村的那个“疯娃”哇哇叫着逃离而去。原来是那疯娃把麦捆拉在了一起,蹲在里边抽烟把麦捆烧着了。光头武杰此时正在跑着的车上,干着急没办法。却见捂着肚子的白亦农一跃而起,边喊着“着火了快救火——”边脱了身上的衣服向火堆扑去。正在疯狂挥镰割麦的老黑听见小弟呐喊,就直起腰来,见小弟边喊边向火扑去,便张开大嘴干扎扎地喊了半声:“嗨……”后边的话没喊出来,接着也边脱衣服边向火堆跑去。
此时,光头武杰心头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心中与老黑的芥蒂一扫而光。他一脚把油门踩到了极点,开着农用车疯狂的冲到了地头。紧接着关油门、停车、从车上一跃而下,边跑也学着白氏兄弟的样子边脱衣服,直向火堆扑去。
刚才还一脸的病容,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白亦农,此时却光着上身,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衣服,扑打麦捆堆上的火。那恶毒的火舌一下接一下舔着他的脸庞和肉体。那飞溅的火星扑咬他的脸庞和肉体,他似乎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此时此刻的白亦农,他在想什么?
白亦农或许在想“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我决不能顾了自己的病痛于人民的利益而不顾!决不能于国家的利益不顾而怕烧怕烫!”他或许又在想“麦子是农民的血汗,我就要当村官了,村官就是农民的官,农民的官就要为农民着想,决不能让农民的利益受损”--------此时此刻白亦农或许什么都没想,他顾不上想,顾不上痛。如果要说一个人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顾是不可能的话,是的,他想了,他顾了,他确实想了顾了。他唯一想的是“救火”!他唯一顾的,还是“救火”!
你看他那脸上淋淋汗水,把跌落在他脸上的火星变成的灰烬,和成灰色的泥浆,复而又被那淋淋汗水冲成渠渠道道,把一张带稚气的娃娃脸糊弄得面目皆非。
那淋淋汗水,渠渠道道印证着当代大学生的思想轨迹。
光头武杰奋力扑打着火,慌乱中瞟了一眼面目皆非的大学生麦客白亦农。心中自问道:“他是那个大学生白亦农吗?”随之又坚定的自答道:“没错,他是大学生麦客白亦农。”他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会有这么了不起的举动。一个正被病痛折磨的大学生娃娃,会有这么了不起的举动。他似乎在这个大学生麦客身上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毛泽东时代凸显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雷锋精神。他看到了当今经济社会中显得很难能可贵的见义勇为,舍己为人的英雄品质。光头武杰此时的心中,没有想自己麦子着火的事实,而是装满了对大学生麦客白亦农的敬慕,敬佩和感激。连那个本来不招人喜欢的老黑,也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在三人奋力扑救下,麦捆堆的火势弱得多了。然而无情的火焰好像在故意与人作对,救了这里,又从那里烧起——刚割过的麦地里的麦茬,和散落在麦茬中的麦叶麦杆被火焰烧着了。而且顺和着还没有彻底扑灭的麦捆堆散出的热气浪,迅速地向周围蔓延,凶猛地向大片没割的麦子烧去。白亦农这下慌神了,他心里清楚的很,要是把大片没割的麦子烧着,那可救都难救。那损失远非这烧着的十几捆麦子,而是上百亩,甚至上千亩麦子。于是,他疯了一般的朝正向没割的麦子蔓延的火头扑去。
白亦农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衣服,雨点般扑打着地面上的火。可他顾了这里顾不了那里。这里的火扑灭了,那里的火又燃烧起来。急得他一边扑打着火,一边声嘶力竭的喊道:“快来截住火头,快,快……”
他哥哥老黑立即赶了过来,和弟弟白亦农一起扑打地面上的火。然而,火头只差不到一米,就把没割的麦子烧着了。在这紧急关头,白亦农突然急中生智,躺倒在地上,朝着正烧向大片没割麦子的火头横滚过去。这招还真见效,凡被他滚压过去的地方,明火立即被压灭了。这时,周围割麦的人们,也都纷纷跑了过来。人多势重,大家齐动手,很快将火彻底扑灭。
火被扑灭了,一场灾难避免了。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学生麦客白亦农也从地上爬起来,不声不响的向他割了半茬麦子的地方走去。可他刚走了两步,就不由自主的捂着肚子又蹲在了地上。他大哥老黑走到跟前,问:“咋,肚子又疼了?”
白亦农曲背躬腰半蹲半跪在地上,头深深的埋在胸前,微微的点了点头。这时,光头武杰也来到跟前,二话没说,抱起白亦农就往停在地头的农用车走去。
帮忙救火的群众不知就里,一个个担心的七嘴八舌的说:
“是不是受伤了?”
“看看伤到哪了?”
“别耽搁,赶快送医院。……”
老黑突然想到“钱”,去医院就得要钱,赶忙伸手到刚穿回身上的褂子口袋去摸,不觉惊出一身冷汗——钱没了。大凡麦客撵场挣得钱都装在贴身的衣服贴肉的地方——衣褂的里层的小衣袋里,小衣袋口用别针扣着。老黑的小衣袋口上的别针开着,小衣袋里空空如也。老黑脑袋里“嗡”的一声:“完了,钱完了,辛辛苦苦挣下的血汗钱完了……咋办?回家生活开支咋办?三夏开支咋办?这且不说,就眼前小弟到医院看病就得要钱,咋办?……焦急、气愤、怨气、无奈……一齐往心头猛撞,老黑歇斯地里了,他瞪着眼,却又哭兮兮地指着小弟白亦农骂道:”你这个瓜(傻)怂,咱割麦挣钱哩嘛 ,可要扑死扑活地救火呢,你救得好,救得好!……’’
被光头武杰抱上农用车的白亦农,嘴角挤出一丝苦笑,声音微弱地说:“你不是也救火了吗?”
“我……”老黑被呛得半天才说,“我,我是看你救火我才去救的。这下好了,钱完了,钱完了,看拿啥给你看病呀?说着,又忙转身到救火场去在灰烬中寻找,看能不能碰到好点的运气。边找边嘴里嘟嚷道:“这可咋办呀?这可咋办呀……”来救火的人,也都帮忙在灰烬中找钱。但是,找到的只是些烧剩下的人民币残片。
光头武杰过来,对老黑说:‘‘这大哥,你甭急,小弟去医院的花费,我全包了,走,送小弟去医院要紧。’’
老黑听了,抬脚就往农用车跟前走。谁知车上的小弟却说:‘‘哥,你甭去了,你去了,这没割的麦子咋办呀?有这光头哥就行了。你还是留下割麦吧。’’
老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指着小弟白亦农骂道:“你,你,你个大瓜(傻)怂!我是你哥,在这是你唯一的亲人,知道不?”
白亦农忍着疼痛,有气无力的说:“我没啥大病,你放心。天气不顺,收麦子也很要紧,咱不能光想着自己。再说你去了又能咋样,不去又能咋样,还不如留下来割麦。”
光头武杰也说:“老哥,你放心,人都是有良心的,有我在咱小弟跟前,绝对跟你在跟前一样。”
一句“咱小弟”说得老黑心中暖暖的,不由得让步,退在了一边。
白亦农对武杰说:“大哥,叫大伙也都各回各地,抓紧收麦吧,可甭顾此失彼,误了收麦。”
光头武杰向大家喊道:“都回去割麦吧,我在这谢大家了”。又对傻站在车旁的老黑说:“老哥,我更感谢你,感谢咱小弟(又一个“咱小弟”)。你放心,我一定护理好小弟。若有情况,我随时打手机向你汇报。”说完,启动了农用车,小心地向路上开去。
有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不尽然。两个麦客奋不顾身救火,保护了百亩甚至上千亩小麦的事,像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周围几个村庄。传得村里村外老幼皆知。
白发六叔听到此事,很为两个麦客的壮举所感动。更为大学生麦客白亦农的身体担心。于是他忙中偷闲,叼了个空跑到光头武杰家想探个究竟。他刚进头门,就听到灶房里风箱拉得“巴达巴达”响,便抬脚走进灶房:“武杰媳妇,娃伤得咋个相,严重不?”
武杰媳妇正拉着风箱烧锅,抬头见是白发六叔进了灶房,便边拉风箱边说:“叔,不知道么。到这会儿还没来个电话。今天多亏这两个麦客,不然我的麦就被烧光了。
“唉呀,了不起,真了不起,不光你那些麦子,弄不好整片麦子都完了。唉呀,真是多亏了那两个麦客,尤其是那个小麦客,要不是他发觉的早,而且能想出奇招,不然,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唉呀,如今大学生可真了不起!”白发六叔嘴里赞叹着,转身挪着步子欲往外走。突然响起一阵手机的呼叫前的音乐。白发六叔忙驻足,转身对武杰媳妇说:“你的手机……”
武杰媳妇也正从衣兜里往外掏手机,一边站了起来往灶房门口走,一边笑着指着菜案上的一盘没吃完的油饼馍对白发六叔说:“叔,案上有油饼,你尝尝。喂,武杰……”
白发六叔也没客气,伸手取了个油饼,咬了一口,那油饼一层一层的像纸一样薄,油乎乎的。一片油饼掉在了地上,白发六叔弯腰捡起,在口边吹了吹,送进嘴里。
武杰媳妇边和武杰在手机里交谈,边走到灶房门口,靠在门框上:“……武杰,你说那小麦客咋了,是阑尾炎……”
白发六叔对武杰媳妇说:“按免提,按免提。”
武杰媳妇用手指按了下手机免提键,手机中立即传出武杰清晰的讲话声:“……是阑尾炎,医生说要动手术,手术费和住院费恐怕得四、五千元,我带的现金不够,你想办法把咱的存折给我送下来。’’
武杰媳妇嘴对着手机:“既然是阑尾炎,不是因救火受的伤,你还鼓那么大的劲做啥?他自己得的病自己想办法去。’’
手机里武杰的声音:“你看你看,你又犯糊涂了。你还记得在咱家吃早饭时,人家就捂着肚子吧?饭都没好好吃。在地里割一阵就捂着肚子蹲一会,可是麦子一着火,人家连自己病都不顾为咱去救火,就冲这,咱就得管,人家救了咱这百亩,甚至上千亩麦子,难道咱连几千元钱都舍不得吗?……’’
“那……”
手机中武杰的声音毫不客气,“那,那啥?人家救火时把挣的钱都烧光了,还怎么自己想办法?人总得有个良心。”
武杰媳妇被说得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白发六叔,笑着说:“行行行,你甭燥么,我想办法把存折给你送下去就是了。’’
白发六叔从衣袋掏出五百元钱放在案上,对武杰媳妇说:“把这五百元钱先拿上,我回去继续想办法。”,说完,急匆匆离去。
外边到处又传开了:
“大学生小麦客住了院了,手术费和住院费花了四、五千元。”
“你说他大学上得好好的,可偏要跑出来当麦客,这倒好,挣下的钱烧光了,还给弄的住了院了,真是倒霉扎了。”
……
可到了傍晚时,光头武杰却又开着农用车,把大学生麦客白亦农拉回来了。当他们的农用车还没进村,就碰到三三两两从地里往回走的人们。人们都把目光投向车厢里坐着的大学生麦客白亦农,目光中显得友好亲切爱怜,但也有疑问。有一个中年妇女高声问:“咋没住院,又回来了?”
武杰一边稳稳的开着车,一边也提高嗓门答道:“咱兄弟不住嘛!”“咱兄弟”听起来还是亲切的多。
回到家里,武杰扶白亦农下了车,两人先在武杰媳妇端来的水盆中洗了洗,然后,两人站起身向房间中走去。武杰媳妇望着白亦农微弯微躬的腰身,有点担心的问:“兄弟咋相?”
白亦农边往房内走边答道:“没事,嫂子。”
武杰揭起帘子扶着白亦农进屋上了炕,不大一会儿,老黑也从外边走了进来。
白亦农很尊重他大哥老黑,见他大哥走进屋,叫了声:“大哥!”就想起身。
老黑赶忙说:“甭动甭动!”说着便紧走几步,伸手将小弟按住。接着问,“你感觉咋相?要是不行就还得住院。”
白亦农说;“没事,轻得多了。”
光头武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老黑:“哥,真太谢谢你了,谢谢你们兄弟了!”
一个“哥”字叫的很亲切,就像一家人一样,叫得老黑心里舒服的很。老黑接过茶杯,说:“谢啥哩么?要谢,我还得谢你们呢。
忽听一个声音在门口说:“要谢呢,要谢呢,”接着白发六叔挑帘走进屋来,“几百亩,上千亩的麦子保住了,还能不谢!”
光头武杰见六叔进来,忙从屋角拉了条方凳子:“六叔,来,坐。”
白发六叔却已经和老黑面对面坐在了炕边,问道:“不是说住院吗,咋又回来了?”
光头武杰指着坑上的白亦农说:“医生叫他住院动手术呢,他就是不动手术不住院。说是挂吊针消炎就行了。医生没法,就按他说的,挂了三瓶吊针就回来了。
白发六叔说:“他说挂针就挂针,他对他身体不负责任,咱可要对他负责任,不能光听他的。”
武杰无奈的说:“我没办法么。我还给我哥打电话汇报了”说着望了一眼老黑,“弟兄两在手机中不知道咋说的,人家我哥也同意了。”
老黑也无奈的说:“我也劝不动,他说一是怕给咱村子人添麻烦加负担,二是怕误了他的正事。”
白发六叔:“啥正事?”
老黑:“去当村官么。”
白发六叔说:“那咋能呢吗?”说着眼中带着疑问去看白亦农。
白亦农微微笑着说:“要是住院动手术,少说也得两个多月三个月。
武杰媳妇一盘端了四碗面条,一碗荷包鸡蛋烫,外加几个大白蒸馍走进来,边把饭盘放在炕边,边不解的说:“村官不当也罢,身体要紧。你把村官看那么要紧,是不是怕毕业后找不到工作?”
武杰端起鸡蛋汤,嗔怪说:“咋说话呢?”然后把荷包鸡蛋汤放在白亦农跟前。
白亦农没动筷子,也没推辞,望着武杰媳妇说:“那倒不是。行行业业,咱农民最穷最苦,我是农民娃,对此我体会最深了解最透。所以我考学时就报考了农业科技大学,为的就是学了知识为农民服务。今年国家给咱创造了直接到农村为农民服务的机会,你说我咋能把这机会错过呢?”
说话间,武杰递给白发六叔一碗面条。白发六叔说他吃过了,接着有点担心的说:“可你这是阑尾炎……”
白亦农说:“没事,阑尾炎放到现在不算啥大病,只要发现得早,吊几天针完全可以控制住。”
白发六叔深有感触的说:“好娃呀,哪个村有你这么个村官,那就烧了高香了。”
武杰媳妇端了一碗面条,坐在了那张方凳子上,
“学生娃么,好好念你的书,好好准备当你的村官,可偏偏要跑出来撵这个场,图啥吗?”
光头武杰说:“你知道个屁,他们父母相继去世的早,咱兄弟上中学上大学都是咱哥供的。咱兄弟总是过意不去,就想着跟咱哥一起把这撵场罪受受,这样心里会平衡些,好受些。这叫‘重情重义’你懂吗?”
正在端着碗面条猛吃的老黑,听了光头武杰这番话,心里舒服的很,停下筷子,不无得意的说:“我弟兄的情义,那是没说的,嘿嘿……
武杰媳妇辩解到:“我是感到惋惜。咱兄弟要不出来撵场,可能就不会得阑尾炎了,咱哥挣下的钱也就不可能被烧了。”
一提到钱,白发六叔突然醒悟似的说:“噢,差点把正事忘了。”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厚沓钱,和一张记着人名的纸张,继续说,“这是三千一百七十块钱和捐钱者名单。”
刚端碗喝了两口鸡蛋汤的白亦龙,忙放下碗推辞说:“六叔,这不行,用了武杰哥的钱,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说,我也不需要那么多钱……”
麦客老黑也感动得不知说啥好,只机械地附和着小弟白亦龙的话说:“就是,就是,不能要,不能要。”
白发六叔用手在那沓钱和那张纸上轻轻拍了两下,佯装生气的说:“那你是叫我把钱给退回去……”
忽听一个声音朗声说:“退啥哩退……”接着房门帘一挑,进来个身体健壮的中年妇女,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刚从地里回来的妇女。那健壮的妇女接着说:“退啥哩退,人家不顾自己的身体病痛救了咱的难,咱这点钱算啥呢。”说着掏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往炕上一放,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甭嫌少。”
她身后又一个妇女也把五张十元人民币往炕上一放,说:“哎呀,把人吓死了,只差一、两米就把大片麦烧着了,太险了。”
另一个妇女接着话茬说:“就是的,要把大片麦烧着,那可不得了,救都没法救。”边说也边把几十元钱撂在炕上。
又一个妇女也边撂钱边说:“多亏这两个乡党,不然就不得了。”
……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边说边往炕上撂钱。急的白发六叔忙说:“甭乱撂,一个一个来,我把名字给咱记下。”
一位妇女说:“记名字干啥,咱这是补人家心呢,还图人家啥呀吗?不嫌麻烦!”
一个接一个,撂了钱就走,弄得白亦农目瞪口呆。他哥也只是张着嘴:“这,这,这----”“这”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白发六叔笑着说:“还有呢,我刚来的路上,碰着好几个人割麦回来,说今天顾不上,明天一定来补心。”一边把那张捐钱者名单拿在手中揉。
白亦农急得喊道:“唉,唉,六叔,甭揉,甭揉嘛。等将来我还要把钱还给大家呢。”
白发六叔干脆边把名单撕成碎片边说:“还啥,还还呢奥,你没听大家说这是补你们的心,谢你们呢。还还啥呢。”
白亦农和老黑傻瞪了四只眼睛,无可奈何!
白发六叔又说:“你们的事迹传的远近都知道了。县广播站,电视台打电话给村主任,说明天要来采访你们呢。村上也准备组织大家向你们兄弟俩好好学习呢。”
麦客老黑心里立即想起早晨在镇街道自己的不光彩行为,忙不好意思的说:“还向我学习呢,再甭说了,再说我就得找老鼠洞往进钻呀。”
六叔走后,房中出现略显沉闷的安静。武杰媳妇无言的收拾了碗筷,拿到灶房去洗。
白亦农对武杰说:“武杰哥,你跟我哥加个班,去把麦全部拉回来摞好,明天我们得走。”
武杰正在整理那堆乱放的钱,听白亦农说要走,有点惊疑的问道:“明天要走?那你挂吊针咋办?”
白亦农答道:“回我学校去挂。明天非走不可,客不走,主不安。”
老黑附和着说:“对着呢,明天不走,还会有人来给钱,把人弄得不好意思的很。还有记者来采访……”说着,下炕一把拉了武杰就往外走,“走,咱赶紧拉麦走。”
第二天,武杰开着农用车,早早把白氏兄弟拉出了村子。先到镇医院给白亦农挂了针,然后又把他们送到了车站。
临别时,三人都是恋恋不舍。武杰说:“今天一别,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老黑——白大龙肯定的说:“能,肯定能。我是年年攆场,攆场时我一定来看你。”
大学生白亦农说:“攆场很快就会成为历史。不过,你放心,就是不攆场我们也会抽时间来看你的。”
老黑——白大龙说:“咋不攆?就是人力攆场成为历史,我也得想办法买台割麦机攆场。”
光头武杰心头一动,爽朗的笑着说:“对,买台割麦机攆场,咱合伙买,有我一股。”说着,伸出了练过武的强有力的手。
白大龙也乐哈哈的笑着说:“好,咱合伙买。合伙买割麦机合伙攆场。”说着,蒲扇大的手伸出去,握住了练过武的手。
大学生白亦农左手捂着肚子说:“好,买割麦机攆场。”右手伸出,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编者按】作者的小说是一种社会现象的浓缩,因为生活的追求,农村原来那繁重落后的收秋,成了一个很普遍存在的问题,那种原始落后的撵场,让人们受尽了苦累,渴望着能够获取一些轻松,但是由于经济和观念的陈旧,让人们不敢去尝试新型机械。一个大学生的出现,使人们看到了希望,他能不能改变这原是落后的局面,成了大家期待的事情。小说以小见大,结构紧凑,自然流畅,语言朴实,细节传神,对白切合人物性格,是一篇很有意义的佳作。小说语言朴实,人物形象鲜活,循序渐进,平淡中见出奇,情节一波三折,令读者心境随着主人公的命运起伏,沉浸在主人公的境遇中,冲击着读者的心灵,将自己的感情融入人物故事中去,结尾留有悬念,令人唏嘘又欣慰,贴近大众生活,推荐共赏,问候作者!【编辑: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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