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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系统)锻磨匠之死

作者:梦外人   创建时间:2017-05-21 00:00   阅读量:12812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2956

【编者按】本小说对锻磨匠姜段金形象的描写入木三分,语言自然朴素,运用说书道古的手法,引读者进入故事情节,将一个末代锻磨业艺人的愚忠及敬业精神跃然纸上,面对大灾大难仍临危不乱坚守行业承诺,前期铺垫,后期重墨升华姜段金独自一人在洪水中忘却所有的锻磨,他没逃过灾难,却留下一尊敬业的雕塑。读此文有叹息,也有敬意不错的一篇。【刘志文】



磨匠之死

作 者:梦外人


常言道,家有千顷不如薄艺在身,这不,锻磨匠姜段金又披挂上阵了。是年公历二零一六,七月间梅雨霏霏,老辈子都说,雨打黄梅头,四十五天无日头,今年这光景,怕是要遭水淹。

锻磨匠这行当也在三百六十行之中,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已经没人干了。老石磨吞吐了千年粮食,终于修炼成了正果,而今,石磨早已过时。别看现在的年轻人手机玩的滴溜溜转,偶尔在旅游区看见一扇半片的石磨石碾,不体验一下推磨的乐趣,根本不知此物为何物。在过去饥寒交迫的苦难岁月,农村缺少电力,面粉机更是无从谈起,五谷杂粮都要依靠石磨研磨成粉,村村都有几盘磨,磨出一瓢面,先人们煮一锅菜糊糊度过黄春,筛剩下的那捧麸子,捏几个窝窝头熬出冬季。日久天长上下磨扇的磨牙摩擦秃钝,走村串户锻磨的石匠便应运而生。

说归说,抱住老弦弹就没听众,现在什么年月了?姜段金一想起一手绝活被埋没常常叹气,女怕嫁错郎,男怕投错行,唉唉,想当年,心灵手巧人小鬼大,多少木匠篾匠剃头匠都想招他为徒,他爹说:“学会锻磨匠,褡裢家里放;一把铁锤一把錾,走遍天下不饿饭。”硬是将他送进山里跟着石匠师傅当学徒。三年期满,学会一身好手艺,正赶上人民公社如火如荼,为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各生产队石磨大量增加,小姜那时候如鱼得水。有点手艺的匠人在大集体的年代很吃香,属于能工巧匠之类,他轮流到各村锻磨,不但免除了繁重的田间体力劳动,同时,不管给集体或农户家锻磨,人家都会把他当师傅牌招待,二两散酒四个小菜,派饭到谁家,嘿,没准还会烙个喷香喷香的小油馍。就这样,他也曾风风火火过了几十年荣耀光景。可是世道变幻无常啊,现在通电了,面粉机粉碎机铺天盖地,笨重落后的石磨退出了上下五千年历史舞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推着石磨团团转的俊俏村姑,一季季从农妇转成老妪,背着褡裢吃香喝辣的锻磨匠,死的死老的老一个个走向末日……

天一明听见喜鹊喳喳叫,早报喜,晚报忧,中午报信有客留,可不,不大一会儿老掉牙的老年手机响了,多日难遇的好消息接着传来。“老姜吗?我是山底下镇上的老丁啊,想请你出山,你前年锻过的石磨又钝了,光转圈不出油……是是是,账要勤算,磨要勤锻嘛!哦,对对,街南头丁记小磨油坊……”

呵呵,有钱挣了,回来给小孙孙买糖!老姜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抱起十来岁的孙娃子一阵狂亲,花白的胡茬扎的小孩躲藏无处。老婆子骂他:“小庙爷没见过大贡香,这么多年没动家伙什,老胳膊老腿还行不?”

“能行,能行,你没见我前天在砥砺錾子上的铁锈吗?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保证这次下山一炮定清朝!”

老掉链子的自行车,车座后摋一副洗得干干净净的褡裢,褡裢里装着铁锤、錾子、凿子、砂轮,一路下山叮叮当当地响,老姜和着节拍有一句没一句地胡唱胡传魁:“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久违了的快感充实着他的心,引得路人都奇异地往他身上大行注目礼。

镇子不大,古香古色,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逢集,赶集的不少;天气燠热,没有一丝风;抬头望天,天上疙瘩雹云,好像随时要下暴雨的样子。

油匠老丁接住老姜,看他一头白毛心里打个问号。他试探着问:“实在是不好找人哪,一张毛主席头的工钱。都说人过七十古来稀,看你怪精神,不知道手上功夫丢了没?”

锻磨匠老姜哼哼哼从鼻孔里笑了三声,摸出褡裢里一柄大锤,当街望空一扔,窜出五尺有余,然后轻舒猿臂,看都不看轻轻挽住,说一句:“学会锻磨匠,褡裢家里放;一把铁锤一把錾,走遍天下不饿饭!”

“嗬,姜是老的辣。”老丁附加一句:“不过,这口磨夜里要加班,你今天能把上下两扇磨锻完吗?”

“小菜一碟,不是对你嘴吹牛逼,五八年大跃进我刚出师那阵子,酒菜端到磨道,尿尿喊声夜壶,一天一夜曾经锻过两盘磨。青石板上钉钉,硬碰硬,不信?天黑之前你验收,耽搁一分钟,断我三根手指头!” 老姜干脆得一锯两扇瓢。

老匠人遇见新时代,日子越来越不好混呐。一个末代锻磨匠,渐行渐远的九流行当,能保住最后一丝生存空间,实在机会难得。

说干就干,锻磨匠老姜很快进入角色。真是好汉不减当年勇,卸掉磨脐里的磨轴,掀翻上面磨扇,左手扶錾,右手抡锤,沿着磨盘固有的纹路,把一道道齿沟打深,这叫“铣牙”;石牙上下铣好后太锋利了也不好出货,老姜就拿出一把硕壮的“半锤”,双手握把在石牙上打磨,这叫“颠牙”。锻磨是个技术活儿,好比老水牛掉进里,有力你也使不出,力道不大也不能小,轻重缓急全掌握在老姜的意念之中;铣牙也好,颠牙也罢,老姜随心把握分寸,叮叮当当在石头上打出悦耳动听的节奏,打到精彩处,石屑飞溅,火星四射,錾子一抖一抖地来回摇,他头也跟着这种节奏点来回晃动。能把这样枯燥费力的气力活弄成音响效果,很难说锻磨匠是辛苦还是快乐。

立时,油坊门前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闲汉。油坊里不通风,电扇转得呼呼响,饶是如此,老姜仍汗湿了白洋布对襟布褂。正得劲,突然“轰隆隆”一阵震天介响,紧接着,瓢泼碗倒的大雨凌空而下。整个大街呼叫连连,眨眼之间,看热闹的人都倏忽不见,好像一群兔子蹦蹦跳跳跑过岭去。

雨越下越大,霹雳闪电也越来越急,刹那间街道上汪洋一片。“涨大水了!涨大水了!”老姜听见街坊四邻在喊,他手头上的活计却一丝未停。忽然感到脚底下一阵冰凉,抽空看时,大水漫过油坊的大门,已经齐脚脖深了。

油匠老丁奔出里屋,手忙脚乱想要堵水,吆喝锻磨匠下来帮忙。锻磨匠老姜却稳坐磨盘雷打不动,他说:“慌啥?水火不留情,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管得了吗?俺是来锻磨的,不是你请来堵口子的。”

天哪!堵不住了,堵不住了,洪水突突突直往屋里灌!又听外面有高音喇叭在喊:“大堤决口啦!乡亲们快跑啊!不要拿东西,都往山上躲,年轻人要保护好老人和孩子……”

妈呀!洪水漫膝盖了!老丁三魂跑了两魂,领着一家人扶老携幼往外撤,临走骂一句仍全神贯注锻磨的老姜:“聋啦你,命都保不住了,还锻啥球磨!快跑吧,回来,锻磨钱不少你一个子。”

锻磨匠稳坐钓鱼台,手里一点都没闲,头也不回说道:“应人事小误人事大,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坑。既然承许天黑交活,下刀子我也不能跑!这是师父教给我的行规!”他自顾自干活,一点也不考虑面临的危险,仿佛压根儿没感觉渐渐上涌的洪水,没听见街上大哭小叫的声音。

“姜段金,真他妈犟断筋!”洪水眼看快齐腰了,老丁顾不得去拉锻磨匠老姜了……

…………

三天后,抗洪救灾的解放军部队堵住了大堤缺口,洪水渐渐消退。

油匠老丁一家从山上回家,第一眼看见,正屋磨盘上端坐着一具死尸——锻磨匠老姜用裤袋把腰身拴在磨眼里,他左手扶錾,右手拿锤,面带微笑看着自己最后的杰作,好像一尊盘膝打坐的雕塑。

老丁看一眼那盘磨,上扇磨齿为公,下扇磨齿为母,数百条整齐漂亮的花纹,雕琢得深浅一致,严丝合缝,新鲜的茬口棱角分明,一丝不苟。

“老姜啊,你咋的这么轴!”油匠老丁掏出一沓崭新的红一百放在老姜褡裢里,双臂搂住死者痛哭失声。

可惜,锻磨匠姜段金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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