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雅兰香】童真（小说）

  强子他们到姐姐家的时候，太阳已当顶了。
   姐姐姐夫笑着迎接来客。
   来客们边笑着回应，边跟在姐夫身后，满面含笑地走进了屋。
   姐姐转了一圈，赶上队尾的幺爷，一把拉住幺爷的手，诧异地问道，强子没来？
   幺爷一愣，疑惑地看着姐姐，肯定地点头，回道，来哒呀？一路我都牵着！
   姐姐还要问，幺爷前面的小山子说道，强子在屋边屙尿！
   幺爷这才记起，一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
   刚想再说，猛从身后传来一声惊叫，姐姐！接着，只见一个颈戴项圈，一身红衣的小男孩跑来，一把扑进了姐姐的怀里，面颊贴在姐姐胸前，口中还在不停地叫喊，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也一把抱住强子，不住地拍着强子的后背，嘴中连呼，强子，强子，强子……
   口中说着，双手一用力，抱起强子，眼里噙着泪花，面带微笑，一步一步，向屋内走去！
   其实，姐姐并不是强子的亲姐姐。姐姐是大伯家的姑娘。姐姐原来和父母住在武汉，只是有回，姐姐的母亲，深夜出门，去上厕所，出了意外，强子的父母得信后，接回了姐姐。
   姐姐的父亲与强子的父亲是亲兄弟。强子的父亲接回姐姐，是受了祖母的旨意。却因强子的父母待姐姐好，姐姐才与强子的父母一起过。
   不久，大伯又续了一房。
   当时，家中还没有强子。
   等到强子出世时，姐姐都成大姑娘了！
   姐姐见叔婶宝贝强子，姐姐也更加宝贝强子。
   姐姐出嫁时，强子才六岁。
   出嫁那天，强子粘在姐姐身上，就是不肯下来。强子箍着姐姐的颈子，嘤嘤哭泣个没完。直到强子哭累了，趴在姐姐身上睡着了，姐姐才轻吻强子一口，含泪交给了一旁的婶娘，又忽地一下，跪了下来，冲着婶娘连磕三个响头，才缓缓起身，转过身去，走出了家门。
   其实，男方家接亲的人早已到了，催亲的鞭炮已放过几遍，喇叭也吹响了几次，男方家接亲的人见屋内依然没有发亲的迹象，心内虽急，却也不便发作。只是悄悄派人进去打探情况。情况打探清楚后，那人出来一说，众人都沉默无语了。都为姐弟情深而感动，更为姐姐的身世而唏嘘！众人对视一眼，只得耐心等待。反正路途也不远，才十一二里，即便在慢，也要不了三个钟头。此刻，太阳才刚偏西，离那天黑，还早着哩。
   女方这边见迎亲的人安静了下来，赶紧叫来知宾先生好生招待。知宾先生边向众人撒烟，边笑着提醒，作好准备，随时都有发亲的可能。知宾先生认真，还叫来一个青年妇人，笑着对青年妇人说，帮个忙，去帮我进房看着点，新娘子那边一有动静，赶紧跑出来跟我报个信，完哒，请你喝酒！青年妇人一听，格格笑着挤了进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青年妇人见姐姐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含泪跑了出来，站在知宾面前，小声说，出来哒，出来哒，快发亲！
   知宾先生一听，赶紧转身去看迎亲的人，迎亲的人早已听见，不待知宾先生开口，转头就要示意放鞭吹喇叭。青年妇人却焦急地说，别放哒，吵醒哒强子，姐姐又走不成哒！
   迎亲的人一愣，也默默点了下头，瞪大双眼，静等姐姐的现身。
   没过一会儿，姐姐现身了，迎亲的人转身就走，姐姐也在接亲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远离了这个家！
   直到走出塆子，才听见鞭炮、喇叭声齐鸣。
   天边，还现一抹红！
   好在此时，乡村人依然承袭古礼，天不黑，不举行婚礼！且还信誓旦旦地说，婚姻婚姻，说的就是夜晚连姻！
   至于这种说法有无依据，也就暂且存疑了。
   姐夫见了，却不好说些什么，只是笑着殷勤地招待客人！
   一旁的幺爷瞅了几眼姐姐，赶紧走过去，附耳轻声对强子说道，快下来，你姐肚里有小伢哒，你要当舅舅哒！
   姐姐听了，羞得连颈子都红透了。
   强子一听，急忙溜下来，跳着刚想大叫，幺爷慌忙跑来，一把捂住强子的嘴巴，小声提醒道，强子，这是秘密！
   强子一听，赶紧老实地站在了那里！
   这时，姐夫走过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强子，呵呵笑道，强子！
   强子一哼，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指着姐夫，尖声叫道，说，你为么家不放我姐回家？
   原来，自打姐姐出嫁后，强子每天都哭着喊着要找姐姐，母亲说，姐姐出去做事去哒。祖母说，你姐夫不让你姐回家！
   这次拜年，原本不打算要强子来。强子却听隔壁的小山子说，过些日子，要去你姐家，你去不去？强子一挥肉拳，尖声叫道，去！又挥了几下小肉拳，坚决道，一定抢回我姐！
   姐夫一听，莫名地看着姐姐，姐姐也莫名地摇着头。一旁的幺爷赶紧跑过来，说出了原委。姐夫听了，这才长舒口气，看着强子，笑着回答道，没有啊！
   强子一愣，又尖声道，我婆说，就是你不让我姐回，我姐才不能回，害得我又跟婆去睡！
   姐夫搓着手，故意大声分辩道，可她是我老婆啊！
   姐姐听了，双颊上竟慢慢爬上了红霞！眼里，竟透出浓浓的幸福！
   强子一叉腰，跳起来大叫，放屁！不等项圈上的铃声静止，强子指着姐姐，大声道，我姐一头的……一时语塞，嗯了几声，抠着后脑壳，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姐姐。
   姐姐勉强收起笑，几步走到强子跟前，小声道，青丝。
   强子又转过头，瞪着姐夫，尖声叫道，我姐说哒，那叫青丝……
   话一出口，堂屋里的人再也撑不住了，个个笑得哎哟连连！姐姐站在强子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姐夫，一脸的得意！
   强子见众人都在笑，转头看向姐姐，伸手扫了一圈，疑惑地问道，他们笑个么家呀？
   姐姐憋住笑，挥着粉拳，鼓励道，不管他们，我家强子继续说！
   强子一转身，继续道，我姐说哒，我家强子……说到这儿，强子又转过头，问道，姐，强子不是我吗？
   姐姐一本正经地回道，就是要你说呀！瞅了眼对面的姐夫，催促道，快说，快说，不让他喘气！
   强子又转回头，认真道，我姐说哒，不让他喘气！说完，又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姐，他是哪个呀？
   姐姐焦急地说，就是你姐夫！
   强子又转回头，认真道，我姐说哒，就是你姐夫……
   堂屋里的人，见姐弟俩正在表演，都实在憋不住了，哄的一声，如炸窝的马蜂，大笑个不止。
   正在厨房忙碌的人听了，纷纷跑上前来看热闹。听了别人的转述，也哈哈笑个没完！边笑，边又转身，回厨房继续忙碌去了。
   强子也不去理会众人，仍叉着腰，尖声道，只有我婆婆头上长哒花，才能叫老婆！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前仰后合，大笑个不止！
   姐姐早已笑得弯腰直哎哟。幺爷忍住笑，擦去脸上的泪水，就要上前劝阻。姐夫却一把拉住，摇头劝道，饭还没熟！
   幺爷一听，默默地退向了一边！
   姐夫连忙赔礼道，是我说错哒！
   强子一听，背起双手，绕着姐夫走了一圈，又站在姐夫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埋怨道，你说你，这大个人哒，还说错话，羞不羞啊？说着，转过头，看着姐姐，问道，姐，说错话哒该么搞？
   姐姐直起身子，刚想说话，强子瞪大双眼，诧异地问道，姐，谁打你哒？
   姐姐连忙抬手去擦，边擦边回道，没，没，有我家强子，哪个敢？
   强子疑惑地问道，那你哭个么家？说着，扫一眼，发现人众中的小山子，强子厉声道，小山子，你打我姐的屁屁哒？
   小山子跳起来道，你看见哒？
   强子抠着后脑壳，疑惑地道，那我姐哭个么家嘚？
   小山子摇着头，如实道，鬼地姆妈晓得！
   见强子还要问，姐姐连忙阻止道，快刮姐夫的鼻子！
   强子转过身去，看着姐夫，尖声道，过来！
   姐夫一脸委屈地走过来，弯下了腰。
   强子刚想去刮，小山子连忙走过来，粗声道，莫慌！
   强子连忙问道，么啦？
   小山子粗声道，上回你姐打哒个屁，你找到哒，你是么搞的？
   众人一听，都扑的一声，想笑，又见二人认真，都憋住了，都纷纷抬手，捂住了嘴巴，顿时，堂屋里唔唔声不断。
   强子歪着头想了想，回道，我说，黄豆香，黄豆苦，黄豆吃哒打标枪！
   小山子认真地点点头，嗯了一声，问道，那这回呢？
   强子想了想，一时竟也想不起来，掉转头去看姐姐，一见姐姐那样，强子连忙追问，姐，你把姆妈的红颜料揩脸上哒？
   姐姐连连摇头，却一句都不敢说，只低垂下头。
   强子拍着胸脯，豪气地道，莫怕，是我擦你脸上的！说着，转头看向小山子，询问道，那你说要说些么家？
   小山子一撸袖子，得意地道，看我的！说完，伸出一根手指，边刮鼻子，边道，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刀，送姐姐，姐姐留我半过月，我要回家学打铁……
   说得正高兴，只听姐夫大叫一声，哎哟！
   强子一听，一推小山子，尖声大叫，山子！
   小山子这时早已吓傻了，看一眼哎哟不止的姐夫，又看一眼那根手指，疑惑地自语道，没作劲啦？说着，反手刮了下自己的鼻子，又道，不疼啦？听强子这一喊，小山子打着哭腔道，强子，快跑，你姐夫他苕哒，等他姆妈晓得哒，又要去告状的！说完，也不等强子回话，拉起强子往外跑！
   原来，见两个小伢闹个没完，姐姐姐夫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才演了这一出！
   强子先也没动，见姐夫仍在哎哟，强子转身拔腿就跑，刚跑几步，强子挣开小山子的手，说道，等下。
   小山子连忙站住，焦急地直往后瞄，生怕有人追来。
   满屋的人见了，竟动都没动，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一切！
   强子说完，转身跑到姐姐跟前，一拉姐姐的衣服，尖声大叫，姐姐快跑，山子他把姐夫刮苕哒，等他姆妈晓得哒，又要告诉叔叔打我们的屁屁的！
   强子本应该叫父母爸妈的，听姐姐叫叔叔婶娘，强子也跟着叫父母叔叔婶娘。父母也不纠正，由着强子的性子来！姐姐说哒几回，还说，姐姐是大伯的姑娘，该叫叔叔婶娘，你是你父母生的，该叫爸妈！强子却一梗脖子，倔强地道，不！不！不！见说不转，姐姐也懒得说了。后来，强子大了些，知道些分寸，也开始叫爸妈。有时嘴一快，又叫起叔叔婶娘来了。
   姐姐知晓自己的身世，强子的父母并未告知，是姐姐长大后，祖母一五一十，告诉姐姐的。姐姐感激叔婶的恩德，才在出嫁时，跪拜了叔婶！
   姐姐一把抱起强子，又招手叫来小山子，等小山子走到近前，牵着小山子的手，望了眼还在哎哟的姐夫，笑嘻嘻地道，他本来就是个苕，走，不管他，我们吃饭去！
   小山子仰头看着姐姐，刚想询问，却见强子一把扳过姐姐的脸，认真地问道，他爷姆妈不打？还给饭吃？
   姐姐连连点头，一努嘴，你们看！
   二人一转头，瞅见桌上，不知何时，已摆满了菜，正直冒热气哩！
   强子刚要下去，小山子不放心地仰起头，认真地问道，没撒谎？
   姐姐摇一摇头，连声道，没！没！
   小山子还是不放心，伸出小指头，认真道，敢拉勾？
   强子连忙溜下，走过去，与小山子并排站着，也伸出小手指，一本正经地道，拉勾！
   姐姐连忙伸出小指，三人的小指勾在一起，异口同声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悔！
   小山子长舒口气，又一指仍在哎哟的姐夫，那他呢？
   姐姐想了想，笑着说道，你再去刮他一下，准保好！
   小山子追问一句，真？
   姐姐伸出小手指，回道，拉勾？
   小山子竟真的伸出小手指，拉了拉，这才放心地又撸起袖子，准备去刮姐夫的鼻子。
   强子却一把拦住了，也学着小山子的样，撸起袖子，现出藕节样的胳膊，一步一步，朝姐夫走去。走到姐夫面前，伸出肉墩墩的手指，刚想去刮，又吓得退后一步，朝头看着姐姐。却见小山子不知何时，已抓住了姐姐的衣摆，显出一脸的紧张！
   姐姐见了，坚定地直点头！
   受了鼓励，强子转过头，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凑近姐夫的鼻子，到了鼻子的上空，停了下，过了会儿，才慢慢落下，当手指挨着鼻子时，才小心地往下滑，滑到中间，强子竟闭上了双目，呼吸也急促了，耳中依然有哎哟声。当手指滑落下来，强子身子往下一坠，竟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口中直呼，哎呀我的姆妈呀！声音落下，耳中，竟没了哎哟声，睁眼一看，见姐夫正笑嘻嘻，看向自己！强子猛地爬起，跳起来尖声大叫，你没苕？见姐夫仍在笑，强子一叉腰，一本正经地问道，说，为么家不放我姐回？
   姐夫连忙举起双手，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吃哒饭哒，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强子连忙问道，真？
   姐夫伸出小手指，拉勾？
   强子刚要伸出，竟犹豫了，转头看向小山子、姐姐。见二人直点头，这才转过身，大胆地伸出小手指，拉起勾来，口中还不忘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悔！
   背后的小山子，也跟着说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姐姐也似受了感染，竟也跟着说。
   随着四人的嘴巴闭合，堂屋中，竟还在回荡着“悔悔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