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席慕容
【一】
2003年,那一年徐帆20岁,在津城保安公司做一名保安班长。
2月初,年关刚过,徐帆接到了小师妹杨雨从沈城打来的电话。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急切地接起电话。杨雨兴奋地说:“师兄,你帮我给宪明师兄传个话,我大婶的塑料厂正好有岗位空缺,他不愿意做保安就可以过到这边来。”
徐帆脑子里没转过弯来,心中在合计“这个王宪明应该改名叫王精明,竟背着我们找到了新工作”。想到宪明这厮笑嘻嘻的脸往后天天会在杨雨眼前晃,心里醋意陡升。他回道:“师妹,你大婶那边还缺少人手不?我也想过去。”
杨雨有些惊讶:“你这班长当得好好的,为啥要走?”徐帆本想对她说我想见你,无时无刻都忘不了你,但他天生的胆怯战胜激动,说道:“保安这身衣服穿够了,是该脱下来的时候了。”这时徐帆又想到了他的同寝老四李子明,这家伙天天嚷着保安行业无发展,又说:“师妹,再问问你大婶,我、王宪明、李子明三个人一起过去行不?”
单纯的杨雨蛮是兴奋地回应:“行,我问问我大婶,如果可以,你们都过来最好了,同学还能继续相处……”
临下班前,杨雨又打电话过来说厂子正好缺少人手,要徐帆他们尽快赶到工作。徐帆乐了,他心底对杨雨的一片痴心又死灰复燃,想想马上要见到自己喜爱的人,归心似箭。
徐帆回到公司宿舍找到李子明、王宪明商议,两人一致认为是时机脱去保安服了,这两年的保安生活让他们品尝到了社会对“保安”的歧视,这点促使他们下定决心辞职前往沈城,只是徐帆很清楚自己是带着一份对爱情的向往而离开的,即使这份爱情那般缥缈。
辞职办得很顺利,保安公司的领导对他们三个集体离开甚表惋惜,个个优秀,都是骨干成员兼公司报刊的编辑,但怎奈去意已决,遂一路绿灯,顺利拿到保证金及当月工资。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两年里,同来天津的十二个同学一一离开,这次徐帆三个又是集体告别,离情别绪充斥心头,剩余同学依依不舍,情深意浓地给他们三人做了辞行欢宴。往后的岁月,还会有人相继离开,人生漫漫路途终是需要每一个人孤独行走,孤独面对。
两天后,徐帆、李子明、王宪明每人扛着装满铺盖的大编织袋,手拉一只旅行箱踏上了前往沈城的火车。傍晚,汽笛一声长鸣,生活了两年的津城滨海大地在缓缓朝他们告别,在这里经历过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往事都将会在第二天的黎明彻底拉下帐幕,陌生的沈城在等着他们开始新的青春篇章。
火车上,三人有些伤感的失落,也充满了新奇的等待和向往。小餐桌上,每人两瓶啤酒,对饮畅聊。徐帆说道:“老四、宪明,以后我们三个要好好地团结,相扶相助,共同进退。”
王宪明咕嘟一口啤酒跟道:“对,咱哥三铁板一块,一个公司呆着,谁也别单飞。”
老四李子明品咂着泡椒鸡爪意味深长地说道:“团结互助是一定的,但铁板一块未必能成呀,人生的路还得自己去闯,要学会动脑子。”
李子明头脑灵活,擅经营,擅交际,城府深厚且心思深沉。王宪明热情执着,爱玩乐,擅耍小聪明,最近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台单反相机,时不时摆弄着。徐帆心思细腻,重情义,但处事优柔寡断,胆怯自卑。他此行目的单纯,一味奔着爱情而来,但面对即将开始的新人生,他也要做好打算。
听了李子明的话后,他说道:“老四,凭你的聪明头脑会很快在老板面前显露,但我感觉应该低调做事,避免锋芒外露。”
李子明并不赞同徐帆此言,他说道:“兄弟,当今社会不需要低调,那样只会默默无闻,要想发展,必须尽显才华让老板欣赏,方得重用。”
王宪明说道:“李老四,要是俺们哥三儿在利益面前有冲突,你不会把我俩踩在脚下吧?”
李子明嘿嘿一笑:“瞅你这个酱块脑袋就是天生挨踩的主,要是那时,只能各凭本事。我们虽是同学,但只有其中一个人强壮了的时候才能帮扶其他人,都软弱谁也帮不了谁。”
徐帆感叹一声:“老四,你变了,在学校时那么讲义气,在社会上你咋就这么理智了呢。”
李子明回道:“以前是太单纯了,社会这两年都应该把我们历练成熟,你们进步太慢了。”
王宪明说道:“李老四,你别净整深奥的,简单点说。”
李子明言简意骇说:“理智思考,不可义气用事。”
三人心性不同,彼此的谈话气氛有些凝重,但面对即将开始的新人生,谁的心里都是充满忐忑和不安。火车驶过一个隧道又一个隧道,像是他们经历过一个又一个阶段的人生。黎明渐起,红彤彤的朝阳溢出光彩,照在车窗外皑皑白雪的东北平原大地上,万彩流光,沈城近了。
【二】
天龙塑料薄膜公司,杨雨穿着雪白的短袄迎了过来,娇小的身躯,齐耳的短发,娃娃脸上镶嵌着可人的小酒窝,她扑闪着滴溜溜转的大眼睛离着老远就喊道:“三位师兄,想死你们啦……”
徐帆再见杨雨内心激动,面色潮红,这个他朝朝暮暮、日日夜夜相思的小师妹再现眼前,他竟是有些愣怔,有些不知所措。两年前那次温柔的拒绝,两年前那次痛彻心扉的长醉,他刻骨铭心。本以为醉过一次,痛过一次便不再爱,却没想到自从杨雨一身轻快离开天津回到故乡,徐帆又是把爱的神经牵系着杨雨一同离开。两年里虽然书信来往不曾间断,两年里虽然徐帆尽在信中铺写思念之意,但却一直没再提及这份他放不下的感情。爱一旦植入心间便难以自拔。
杨雨在天龙公司一切安好。她大婶姓林,主管公司一切事物,主要制造农用地膜产品。杨雨古灵精怪,聪明活泼深得林总赏识,常留身边以备重用,也基于此,林总才得以同意徐帆三人到来。杨雨同林总同居一处,拥有自己的单间卧室,软绵绵的席梦丝床、真皮的宽大沙发、组合衣柜、彩色电视机、空调、冰箱等一应俱全。
杨雨亲自下厨煎炒烹炸着早点招待三位师兄的到来。徐帆悄悄地在行李箱中取出一个精美包装的礼盒,避开李子明和王宪明来到了杨雨的身后。他努力控制着心跳对忙碌的杨雨说道:“小师妹,送你一个礼物。”
杨雨回转身接过去,眨着一双大眼睛充满好奇地问道:“什么呀?”
徐帆装作随意地说道:“你打开看看,是你喜欢的。”杨雨打开包装,一盒心形包装的德芙巧克力映在她的眼前。徐帆适时地说道:“这是送你的情人节礼物。”
一抹红晕挂上了杨雨面庞,她支吾地回应:“啊,情……情人节?今……今天?”
“哎,什么味呀?啥糊了?”王宪明寻味而来。杨雨“啊”一声,把巧克力慌忙塞到徐帆怀里,转身去拨弄炒勺里的油炸黄花鱼。呛人的油烟四溢,呛得杨雨不间断地咳嗽。徐帆欲吐露的一肚子话被憋了回去,回头懊恼地瞪视王宪明。李子明在王宪明的脑后一记爆粟恨道:“这熊孩子,关键时刻让你给整没电了吧。”
王宪明有头无脑接了一句:“徐帆这熊孩子,巧克力是女送男的……”
杨雨回身俏皮一笑,说道:“师兄,你们吃巧克力吧,给我留一块,吃多了怕胖。”
徐帆策划良久的见面诉情被迫打乱了,他的脸在暖暖的厨房里被炉火映得通红,心里埋怨自己选择时间的错误,埋怨傻呼呼的王宪明不合时宜地闯入。总之那盒精美的巧克力被李子明、王宪明分了精光。这一个小插曲不能阻挡同学相聚的快乐,精美丰盛的早点让徐帆他们感觉到了温暖。天龙公司杨雨大叔、大婶也在晚上亲自为他们三个做了接风洗尘宴,接下来,就要面临新的工作了,心里做好了期待和准备。
正式委派工作前,杨雨大婶林总要求他们在车间锻炼一个月,熟悉车间操作流程及产品制作工艺方法。第二天,三人穿戴整齐,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梳得顺溜,昂首阔步来到车间。进得车间,但见里面粉尘飞扬,机器轰鸣,塑胶味刺鼻,操作工人均是灰褂罩身,头带遮头布帽,脸挂口罩,皆忙碌穿梭于各个机器旁。车间主任早已接到林总电话,见他们三个到来,迎上前去大喊分配工位,每人加入一台机械战斗小组。工作内容很简单,把包装好的袋装料粒搬运到机器旁,倒进坑池。料粒在履带上进入机器内部,从另一头转换为成品的塑料薄膜。负责搬运料粒的工人务必保证源头备料充足,如连接不畅,机器就会停止运转。
角色在一瞬间改变,三人不及更换衣服,匆忙上阵加入运料工人队列。每袋料粒重30公斤,往返一次几十米,初始,三人还仗着年轻力冲干得起劲,且有说有笑谈论着新奇的机器,不多时,这30公斤的料粒便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只觉腰酸腿软,步履踉跄,遂纷纷收敛内气,闭口不言,苦捱着午休时间。杨雨不放心,中途来到车间观望,见到昔日帅气的三位师兄满头满脸的粉尘敷面,衣服、皮鞋皆是灰黑一片,个个垂头丧气地往返于料堆与机器之间。杨雨忍住笑意在他们身边督战,并且传达林总口谕:“三位师兄加油哦,我大婶可说了,这一个月的车间实习是必经的过程,坚持不了就得回去津城继续做保安吧。”
王宪明哭丧着脸说道:“妹子,我现在就想不干了,我看厂子里也有保安,他们缺班长不?我去顶个缺?”
李子明在后边一脚蹬在王宪明屁股上,说道:“看你这个熊样,当保安员都不合格,赶紧干活。”
杨雨哈哈大笑,说道:“师兄们坚持住啊,晚上师妹带你们逛逛街,吃点好的补补,明天继续。”
掰着指头算时间,机器终于暂时停止了轰鸣,午休时间到了。三人狼狈地洗了把脸,衣服也不换直接来到了食堂。公司食堂伙食很简单,土豆炖大白菜、白米饭,管饱吃。三人不再计较面子,一钢盆米饭,一钢盆大白菜,就着咸菜儿狼吞虎咽地吃。午后短暂的休息过后,下午依然照旧做着最底层,最劳苦的搬运工。一天下来,个个虚脱喊娘,好在杨雨带着他们好生地吃了一顿烤肉,算是对他们一天辛苦劳作的慰劳。
王宪明揉着肩膀,咧着嘴央求道:“杨雨妹子啊,你跟你大婶子说说让她给俺换个工种呗,这苦日子坚持一个月俺就废啦!”
杨雨笑吟吟地回应:“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坚持,坚持,再坚持。”
李子明也颇为感叹:“哎,可惜了我这满腹才华,满颗玲珑心却无处施展……”
徐帆嗔笑道:“老四,我看你是三寸不烂之舌憋在口罩里难受吧。”
杨雨拄着双腮一本正经地嘱咐道:“三位师兄,我大婶可跟我私下透露了,她是真要看你们各自的表现而定岗哟,她可是个女强人,一双眼睛精着呢,你们可得小心啦。”
徐帆此时的满颗心压根就没在工作上,能天天见到杨雨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了。所以他一门心思地追问着杨雨对于未来的打算。
杨雨有些愁怨地谈起了她的人生观:“我未来生活的目标便是向我大婶看齐,看她出去逛街花多少钱眼睛都不眨一下,东西只买最好的,最贵的,生活无忧。将来我要在这个城市里拥有自己的大房子,车子,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哎,我一定要好好奋斗,过上她那样的生活……”她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眼神迷离地望向窗外,似与未来的美好生活做以精神上的亲密接轨。
徐帆听完杨雨的畅想,心情倍感失落。他想到了校园时的杨雨曾经是那么单纯,那么快乐,而现在她的想法却又是如此现实,甚至物质,她现在拥有了忧愁,却只是为了无限向往有钱人的生活。徐帆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无法理解两年的社会经历是如何让单纯的杨雨变得如此物欲,他对杨雨的爱至深至痛,未来他会给杨雨想要的幸福吗,他会给杨雨想拥有的一切吗?本来胆怯的徐帆内心又徒增自卑,他的这份爱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三】
接下来的一个月,徐帆、李子明、王宪明三人在车间里撒下了无数的汗水。人的意志是需要打造的,现在三个人完全成为了合格的车间工人。好在扛包的力气活只干了半个月,后半个月调换岗位,学习操作机器,学习鉴定产品质量,学习整个车间生产产品的工艺流程。
此时,三个人皆表现出了不同的优势特长。李子明用一个月的时间和车间里的每个人都混得通熟,上至杨雨大叔、大婶、车间主任,下至普通的操作工、清洁工,甚至包括来送货、取货的外来工人。可谓眼里有活,嘴里有话,他的这种张扬外露的个性得到了许多人的欣赏,但同时也树立了许多暗中怀有敌意的人。王宪明无论何时何地玩兴甚浓,他时不时地找到主管工艺质检的师傅研究是如何能让塑料粒变成塑料袋的神奇方法。他对那宽宽窄窄、薄薄厚厚的塑料薄膜产生了深厚的研究兴趣。闲暇时便拎着单反相机在厂子各处采风摄影。徐帆则是两耳两眼不闻不问不看,埋头按着领导的指示干活,只是时时期盼着能经常见到杨雨的身影。
一个月后,杨雨大婶林总及她大叔石总把三个人叫到办公室。他们的车间苦劳力工作终于期满结束。林总身材略胖,气质上佳,身着华丽,做事雷厉风行,说话霸气外露,包括杨雨在内,所有人都十分惧她。石总个头高大,面膛板正,脸如刀削,一幅金丝边眼镜罩着一双精明恫人的眼睛,从眼神即可看出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杨雨公开场合在二位叔婶面前亦是有些战战兢兢。
林总对徐帆三人倒是自始至终地客气,她一边沏着茶水一边说道:“杨雨这个小不点儿心疼你们呀,在我面前求情,让我给你们安排点轻松的活,要不然依我的个性还得训练你们一个月,看谁能坚持到最后,哈哈……”说完,豪爽一笑,继续问道:“你们感觉如何呀?是想留在我天龙公司,还是回去津城继续老本行?”石总在一旁微微一笑,并不予插话,兀自啜饮着扑香的功夫茶,只是眼神有意无意地睇看三人的神色表现。
三个人听闻彼此面露尴尬之色,他们面对林总如此犀利直接的问话有些对接不畅。
李子明略作沉吟,正襟危坐,语气沉稳地回道:“林总、石总,跟您两位可以表达我个人的肺腑之言,我自从津城来到沈城,自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没有留下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相信我的能力,只求你们给我一个机会,看我的表现。”李子明简短数语可谓掷地有声,气势铿锵。
杨雨在身后冲李子明竖起大拇指。林总、石总听后都不约而同地开始正色打量起面前这位少年,俨然他们没有想到一个刚刚20出头的小孩能说出如此有气势之话。林总点点头赞道:“行啊,小伙儿,有决心,有信心,就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呀,说跟做可是两回事。”
李子明并不惧场,淡然微笑地加以补充:“林总,我自认我的舞技有了,舞鞋我都已经穿上了,就差一个舞台,只等您一句话。”李子明头脑灵活,转变够快,他很快变被动为主动,不着笔墨地把自己的优势及想法倾诉而出,把一种软性的选择权留给林总,不可谓不高明。
一直沉默的石总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子,狡猾狡猾的呦。”眼神中充满了认同,像是遇到同类知己一般给予了贬中带褒、一语双关的赞赏。
旁边徐帆和王宪明听着李子明的对答,心中佩服不已,都在揣思着自己将如何应变。林总给每人递过一小盏功夫茶,王宪明毫不客气地接过去一口喝干,不待林总发问,他直接表态说道:“那个林总、石总你们放心,打死我我也不回去干保安了,太不招人待见,我想多学点东西,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您一个奇迹。”
“哈哈哈。”王宪明的表态惹来众人大笑。林总斜愣了一眼王宪明,调侃说:“你这个小破孩,油腔滑调的,想学啥呀?”
“学质检呀。”王宪明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林总哼了一声,说道:“这小子倒挺直接,还真敢要。”说着回过身去朝杨雨问道:“哎,小不点儿,
我还真听说质检王工要收个徒弟做帮手,你回头问问这小子合适不?”
杨雨答道:“行,回头我就问问王工。”之后偷偷地朝王宪明递去一个深意的眼神。
只剩下徐帆了,徐帆局促不安,他对这种压力式的谈话方法甚是慌张。这次石总对徐帆开了口,他问道:“你是徐帆吧,你们三个当中,你长得最帅了,听小不点儿说你还能写文章呢,文武双全,你想留在哪呀?”
徐帆有些愣怔,他静气定了定心跳说道:“两位老总怎么安排怎么是,安排什么干什么,安排在哪就在哪,只是我们几个同学在一起就行,一起有个伴儿不想分开。”
林总听完对着李子明和王宪明咂咂舌说道:“你们俩看看徐帆,想着集体,你俩就想着自己,他比你俩实在多了。”
石总也跟道:“嗯,挺憨厚。”
徐帆听了两位老总简短的评语,心里拿不准“实在”和“憨厚”是代表什么意思,内心惴惴不安。
“哎哟,我的肩膀疼。”林总又转过身问石总:“老石,饭店那边房子谈得咋样了?”
石总站起身走到林总身后,爱怜地揉着林总宽广的肩膀且温柔地答道:“哎哟喂,我们家的大林总呀,您就别操心饭店那边了,我谈得妥妥的,一会咱们一块看看去。”
林总闭着眼慢慢享受着石总的按摩。杨雨在一旁知趣地说道:“大叔、大婶,你俩慢慢缠绵吧,我们可撤了,不打扰您二位啦,哈哈哈。”说着朝徐帆三人一递眼色,四人转身而出。林总在后面嗔怪:“小不点儿,你这个小妮子,等有一天也得给你找个婆家管管了……”
【四】
当晚无事,徐帆、李子明、王宪明三个聚到天龙公司附近唯一的一家小饭馆内,一瓶红星二锅头,一碟盐爆花生米,小口品咂啜饮,相互猜测着未来。
王宪明抱怨地说:“李四,你这家伙风头大了,林总重用之人舍你无他呀。”
李子明听得出王宪明话里有话,嘴不饶人说道:“你这质检部王工的徒弟当定了,提前工作做得挺好的嘛。”
“嘿嘿,将来子明大哥当上了车间主任好好提拔一下俺兄弟俩啦,别一个人风光无限哟。”王宪明朝徐帆递过去眼神寻求援助。
“嗯,我要是当了车间主任,一定让你做保安班长,咋样?”李子明调侃地说道。
王宪明一口干了半杯二锅头,气道:“哼,同是兄弟,将来你这大主任坐着小车出出进进,我得给你看大门呗,想得美……”
“行啦,行啦,您二位就甭掐了,谁做什么都行,各凭本事,别窝里斗。”徐帆不耐烦地劝道。他心里自知论心思算计不如李子明,论聪明巧劲不如王宪明,莫不能因为相互胡乱猜测而坏了同学之情,即来之,则安之,遵从安排吧。他内心的想法还是如此单纯,单纯得只要能天天见到杨雨,听到她的说话,看到她的音容便是幸福。
三人喝没了一瓶二锅头,至晚方归,各怀心事躺在床上等着明天的宣判。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宿舍的门咚咚咚被敲得震天响。李子明翻身不耐烦地大声抗议问:“谁啊,大早上瞎折腾啥?”
外面传来咯咯咯一串银玲般的笑声大声回道:“李蜥蟀快给你霞姐开门。”
屋内三人被门外霞姐一声喊全部惊醒。王宪明揉着腥松的睡眼质疑李子明道:“好你个李四,来沈城没两天,在外面瞎搞、乱搞、胡搞了吧,摊事了吧,人家找上门来了吧,快去给你霞姐开门,我们拜见嫂子。”
“别扯淡,我一向喜欢妹子,不喜欢姐姐,哪来的霞姐。”李子明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门外站定一女,身材高挑,披肩长发,鹅蛋脸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青春豆,细长柳眉下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闪动着,女子手挎坤包,开门的一刹那,一股香气弥漫进室内。徐帆、王宪明紧趴床沿尽量看得清楚,睡意皆无,李子明瞬间脸皮发红,有些痴愣纳闷地问道:“你……你是谁,找……找谁?”
“咯咯咯……”女子的笑声再次弥漫开来,李子明不禁身起鸡皮疙瘩,努力恢复常态问道:“快报上名来,不要妨碍我们睡觉。”说着作势要关门。
“哎哎哎,好你个李子明,怪不得杨雨说你顽皮,果不其然,我当然是你霞姐姐,咯咯咯……”女子依然顽皮挑逗着。
“砰。”李子明重重把门关上。
“哎哎哎,快开门,林总让我找你,快收拾东西陪姐姐我出差。”女子隔着门喊道。
李子明重又把门开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地问道:“哎哟,我说霞姐姐呀,你到底是谁?林总让我陪你出啥差,我害怕被你拐了。”
“哈哈哈……”徐帆、王宪明哄然大笑。
霞姐哼的一声说道:“谁拐谁不一定呢,你还真拿自己当宝,林总让你陪我下乡谈客户,你不是想做业务吗?怎么反悔啦?那我回复林总就说你不愿意啊。”
李子明终于恍然大悟,急道:“哎,别别别呀,霞姐姐,你是我亲老姐,你咋认识我的呢?我咋不认识你呢?”
霞姐得意一笑说道:“记住了,本姑娘姓徐,名霞,你这老式三七分的头型经典怀旧呀,我早就在杨雨相片里看到了,本姑娘之前休假在家,刚回公司报道,这不,林总给我安排个徒弟带着,愿不愿跟我走啊?”
“愿意,愿意,舍命陪霞姐,哦不,舍命照顾霞姐。”李子明转身慌慌张开始收拾行囊,一边对徐帆、王宪明说道:“二位,我先一步脱离苦海啦,你们努力吧。”
徐霞又在门外说道:“哦,我差点忘记了,林总让徐帆上班后到办公室报到。”
徐帆听过心中一悸,问道:“霞姐,林总找我干嘛呀?”
徐霞摇摇头表示不知。王宪明急了:“哎,你老哥俩看来都有着落了,我哪去啊?”
李子明背上简单的背包转身回应一句:“王宪眼,等着做保安吧。”门外,一串银玲的笑声伴着李子明远去。
王宪明感叹一句:“李子明这小子福气到了,工作媳妇双丰收呀,睡觉。”说完转身又憨憨地睡去,这厮还真是心大。
徐帆再无睡意,辗转反侧。他此时抛开了工作繁杂的想法,又想到杨雨,来到天龙公司已经一个月了,天天能看到杨雨的身影,他心中很是兴奋,多么想时时靠近她以表衷肠,但想到杨雨的思想里已经满是现实主义,自己的一无所有又将如何与她相处,想到这些,强大的失落感让他的内心空落落的不着地。
【五】
上班后,徐帆独自一人来到林总办公室。林总、石总、杨雨正在谈笑风声议论着什么,见到徐帆到来,杨雨眨着大眼睛远远递给他一个深意的眼神,徐帆不明所以微笑面对。林总连忙招呼道:“小徐,坐坐,跟你探讨一下大事。”
徐帆惊讶地问道:“林总,您尽管吩咐,大事您做主,小事我来担。”
林总爽朗地笑道:“小徐啊,你们三个我反复观察了,李子明这小仔子油嘴滑舌,是个做业务的料,王宪明那小破孩玩心大,喜欢新鲜事物,是个搞研究的料,但你最诚实最可靠,我给你派个重活敢承担吗?”
“没问题,听您安排,只要……”徐帆欲言又止。
林总诧异地问:“只要啥呀?”
徐帆慌乱地接着说道:“没事,只要……不离开沈城就好。”
“哈哈哈,你这小孩子说慌就脸红。”林总看看了旁边的杨雨继续说道:“是只要不离开杨雨就行吧?”
林总毫不避讳脱口直言,徐帆、杨雨皆面红耳赤。杨雨撒娇地捶了一下林总的肩膀嗔道:“大婶,我不跟你好了,明天不给你做早点了。”徐帆算是领教了林总的直肠语言,把头低得差点埋进桌子下面去。
在一旁品茶的石总嘿嘿地笑道:“行了,老林,别逗老实孩子了,说正事,那边工程队来了,我着急带他过去呢。”
林总忍住笑意直接说道:“小徐,我们家老石准备开一家火锅城,让你去那边帮忙,一会收拾一下东西跟你石叔走吧。”
林总把话说得简单明了,且毫无商量之意,已经是果断下令。徐帆不明所以,把询问的目光递向杨雨。林总又说道:“行啦,别看杨雨了,你先去那边监工,开业后,杨雨也去饭店,离不开。”
徐帆再次被林总直戳心事,脸上滚烫,他千想万想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派到火锅城工作,但想到杨雨也会一起去,心情顿时好转,连声应诺。
两位老总办事雷厉风行,当机立断拉上徐帆马上一同前往火锅城。末了,徐帆还不忘向林总打听王宪明的工作分配。杨雨作答:“王宪明下午就去质检王工那报到学徒,专业研究料粒去了。”徐帆心中暗忖,王宪明虽是玩心重,但是小心计还是蛮多的,估计他也早早偷偷地做好了王工的工作,才得以今天如愿以偿地进入了质检部吧。还好,哥三个一同风雨前来,车间辛苦一个月,现如今尘埃落定,各司其职,各就其位,也算是终于在沈城稳住了生活的脚跟。接下来就要看他们如何各自施展神通以求更大的发展了。
火锅城离天龙公司不太远,车程半个小时的时间。前临沈城主要大干道黄河大街,只是目前火锅城所处位置还是一条繁杂拥挤的菜市场中。石总以超前的眼光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一座约300平米的门市房,他得到可靠消息,菜市场即将动迁,一条宽敞的规范路正在制定中。
到了火锅城,一伙装修工程队正在等候中。两位老总对装修工程师面授机宜,要求徐帆做好详细记录,并言明饭店的整个装修过程由徐帆亲临监督,这个担子不可谓不重,徐帆果然接了个大活。石总又要求道,以后徐帆要二十四小时入住饭店,直到饭店装修完工开始营业。
徐帆心中叫苦,没想到一步踏进这饭店门口,自此就要二十四小时看守,心中难免失落,但又想到饭店正常营业后,杨雨也会一同前来,那时会离她更近,如此一想,便一切释然。
当晚,石总直接叫厂子送来一张行军折叠钢丝床到饭店,一并也把徐帆的行李捎带了过来,徐帆自这天起便以凌乱不堪的装修饭店为家二十四小时地驻守了下来。白天在灰通通的装修现场监工,晚间便一个人锁上大门,躺在窄小的行军床上望着漆黑的棚顶想着心事。从没有过的孤独寂寞感袭来,刚满20岁的徐帆在这个封闭、安静、漆黑的空间里甚至有些害怕。每每这时他就会趴在床头上一封封给杨雨写信,只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这些爱恋的文字给杨雨看,他写下的是心灵的独白、是相思的苦调、是青春愁怨的心事。
【六】
进入四月,沈城的冬缓慢退去,朵朵桃花在一夜春雨中肆意绽放,正值清明,小雨纷飞,徐帆孤独坐在二楼阳台细数着过往的行人。一粒石子极具有准头地砸在了他肩膀上,徐帆恼怒地向下观望正要质问,岂料三张熟悉的笑意盈盈的脸展现在他面前,杨雨、李子明、王宪明并肩而立,王宪明高喊:“哎,小徐同志,你这是偷看哪位美女呢?太专注了。”李子明帮腔道:“他那哪是看美女呢,眼不由心,是心里在想谁呢吧,是不杨……”说着话,他捅了捅旁边的杨雨。杨雨一记粉拳砸出,李子明快身闪躲,大叫:“小徐子,快下来开门,找你喝酒来了。”
自从上次李子明被霞姐一串银铃声带走,徐帆来到饭店,一别半月有余,今日得见,徐帆甚感欣慰,再加之杨雨一同前来,更是让徐帆从孤寂的状态中恢复了饱满的精神。三人从市场上带来了整只的烧鸡、盐爆花生米、吊炉饼、自制烤肠,王宪明从怀中掏出两瓶老龙口白酒,就着行军床当桌,四人开始畅饮。
徐帆打趣王宪明道:“你这小子现如今真是学坏了,学校时滴酒不沾,现在喝酒比谁都上瘾呢?”
王宪明呸道:“还不是你们这帮小子带我走了下坡路呀,好意思说,哼!”
徐帆和李子明相视大笑,想想当初王宪明也确实是好人一个,滴酒不沾,但总是架不住群人张罗,从刚开始的奉劝,到一点点的培养,最后硬是把王宪明培养成了合格的酒鬼,自己的枕头底下永远藏着一瓶二锅头,晚上失眠时起来就喝几口,一觉到天明。现如今王宪明是无酒无欢的选手,李子明、徐帆甘拜下风。
杨雨起哄道:“宪明师兄,我办公室艳姐姐可是最讨厌酒鬼了,你小心点啊,哈哈!”
徐帆听得发愣,好奇问道:“怎么刚刚来了个霞姐姐,现在又冒出个艳姐姐,咋回事?公司姐姐咋这么多呢?”
王宪明长叹一声道:“哎,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啊……”
杨雨捂着牙笑道:“哎哟喂,王师兄呀,你就别酸啦,我看你是中毒太深,难以自拔啊。”
王宪明双眼一瞪说道:“拔?为啥要拔?我自甘愿沉伦那爱的苦海,哪怕深深的海水盖过我的眉眼,我亦无惊恐,亦勇敢面对,来吧,我的爱神,用你冷漠咸涩的海水把我包围,我把爱你的温度转化为无限的热能,让海水沸腾,让海水成盐,蒸腾出我们的爱!啊……啊,哎哟……”王宪明扑通一声被李子明一记腿功踢坐在地。“你还让不让人喝酒了,听你这念咒,我咋跟喝了大海水似的呢?”李子明坏坏地说道。
王宪明委屈地喝了一口白酒,喘着粗气说道:“你这家伙得了便宜卖乖,霞姐姐可对你太好了,你在温柔乡里逛,就不让我去大海洗个澡呀?”
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中徐帆终于理出点头绪来。自从霞姐一串银铃声带走李子明,半月方归,归来后再看李子明满面春风得意,霞姐姐亦是桃花满面,二人开始频繁打情骂俏,关系甚是亲密。
王宪明去了质检车间,经常跑去杨雨办公室送样本,接待他的是便是杨雨口中的艳姐姐。林子艳,芳龄24,哈尔滨人,有着典型的东北姑娘特征,体形丰满,细眉大眼,圆脸,肤白肉嫩,性格却极为端庄含蓄。王宪明初次见到林子艳便已经痴了,从此样本送得更勤了,笑脸更频了。
这家伙也是色心胆大,相识一个星期便找个借口晚上把林子艳约到了操场上,也是饥饿难耐,直接对林子艳说道:“那个子艳呀,我……我对你一见钟情,想……想跟你处对象,你看中不?”毫无铺垫的直接表白令林子艳措不及防,林子艳也是个大姑娘了,听了王宪明幼稚的表白非但没有脸红反而大笑特笑。
王宪明无限花痴地赞道:“子艳,你的笑太好看了!”
林子艳面对如此直接的王宪明停止笑容问道:“你多大啦?”
王宪明机械地答道:“我才21啊,周岁20。年轻着呢,纯小伙一个……”
林子艳板住脸孔说道:“小王啊,你姐姐我今年周岁23,你太嫩了,等你再长几年啊。”说完,一甩长发飘然离去,甩动的那一抹香气彻底把王宪明淹没在无尽的相思之中,难拔至今。
同学相聚,畅所欲言,徐帆难得的开心,他转过头问李子明:“哎,我说老四,你跟霞姐到哪一步啦?”杨雨也在一旁敲打边鼓说道:“哎呀,这两天腻得很呢,帅哥美女的互赞个没完没了,快跟我们说说到哪一步啦,我们可要认嫂子啦,哈哈。”
李子明展露他那招牌的鱼尾纹含蓄地应道:“天机不可泄露呀,情情爱爱此乃身外之物,大男人志在四方,儿女情长怎扰我心。”
徐帆差点把喝到嘴里的酒吐了出去,气愤地说道:“你这两个家伙半月不见,说话酸死个人,快点招供,否则大刑伺候啦。”说话间抄起旁边一把装修电钻。
李子明举手投降,嘿嘿笑道:“行行行,我招,霞姐对我痴情一片,怎奈我心如枯井无波哉!”
徐帆仰头跌倒,四人哈哈大笑。杨雨抬腕看了看表说道:“小师兄,我们得走啦,一会打不到蹦蹦了,你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啊,有事就给我们打电话。”徐帆听了心里倍感温暖,连连点头。杨雨又说道:“对了,小师兄,再有一个星期饭店就差不多完工了,我大婶说让咱俩去她朋友的火锅城学艺两个星期,回来后饭店开业,咱俩就直接在这边工作了。”
徐帆问道:“师妹,你大婶让咱俩学啥艺呀?”
杨雨略一思忖说道:“我大婶说让我去学收银,你去后厨学习刨肉。”
至晚方散,这次的相聚给徐帆带来了无限的宽慰,带来了久违的热闹,他非常欣慰能有这么一个同学的小集体可以互相帮助,互相温暖,也对马上能和杨雨在一个饭店里工作充满了无限的想象和期待。
【七】
林总果然是行动迅捷,第二天傍晚就差司机开着一辆小车载着杨雨和徐帆来到了城西一家规模颇大的火锅城。正值晚餐高峰,一个胖乎乎的老板娘看到两位免费劳力到场,毫不客气地要求即刻上岗。杨雨穿上一身干净的职业套装站进吧台学习收银。徐帆则是被一位衣着邋遢、满身羊膻味的大哥带进楼梯间搭建成的小屋子里。小屋内,靠墙摆放着一溜硕大的冰柜,旁边一台缝纫机大小的刨肉机,满地的湿滑,徐帆置身其中已经分不出新鲜空气的味道。
邋遢哥语言寡淡,弯腰从机器底下扯出一件色彩斑驳的大褂甩给徐帆,言语道:“换上。”
徐帆翻翻看看着这件刨肉战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色,黑泥、红肉、黄痂、绿点,潮乎乎,腥嘷嘷……他眉毛紧锁,万分纠结。
“换不换?”邋遢哥不耐烦多了一个字问道。
徐帆狠心跺脚、咬牙、闭眼,把战袍穿于身上,长叹一声请教道:“大哥,下一步我要做啥?”
邋遢哥淡语道:“看着。”见他开冰柜,拿出一卷羊肉置于机器上,一番熟练操作,按动电钮,机器刀片快速旋转,一卷卷羊肉片散落而出,邋遢哥又整齐捡拾置放于方框中。
徐帆拍马屁道:“大哥好技艺,精彩精彩!”
邋遢哥神情不屑,眼睛一瞥:“你来。”
“哥……哥,没看明白,您再来一次。”徐帆面露囧色小声说道。
邋遢哥并不搭话,再一次如法炮制演练刨肉技巧。徐帆这才神情专注,仔细学习。几番尝试操作下来,也勉强出卷。邋遢哥并无鼓励之语,坐在唯一的一张血迹斑斑的木椅上,翘起二郎腿,点上烟卷吞云吐雾。徐帆生涩地用了一个小时时间完成了一捆羊肉卷的工作,只觉两腿发木,酸涩难忍,回身但见邋遢哥已入梦乡,遂未敢打扰,转身又取出一捆羊肉置于机器中,启动电钮,刀片迅速转动,几片肉卷散下,徐帆拿捏一看,肉厚厘米,显然机器精度未调整好,慌张去取肉,手指触动机器,一阵麻凉的触感瞬间遍及神经,片刻过后,徐帆哎哟一声,但见中指一汪鲜红的血洇染四溢,他只感觉眼前金星乱舞,身体摇摇晃晃。这一声喊惊醒邋遢哥,邋遢哥眼见徐帆重心不稳,扶住按在坐椅之上,查看徐帆手指,但见一条深可及骨的刀口,他随手掏出创口贴包扎,一张不成,又贴一张,血终于止住。他摇晃徐帆崩出一字:“笨!”
徐帆紧闭双眼,稳定心神,痛苦地说道:“我……我晕血。”
徐帆稳定良久,缓过神来,旁边邋遢哥见徐帆恢复常态,闪身让开机器说:“继续。”
“继续……”徐帆真想一拳砸向邋遢哥面无表情的脸,但天性的柔弱性格只能让他憋苦心中,忍忍忍,徐帆反复安慰自己。再一次坚挺地站起,忍着生理、心理两面的疼痛,小心翼翼地重新操作刨肉机。
晚间十点整,客人渐稀,大厅服务员清脆地喊道:“开饭了,开饭了。”
机器终于可以停歇,徐帆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后厨房。但见里面烟气熏染,人影绰绰,仔细辨认方才看得见几十号服务员一个个手捧海碗,或蹲或站地扒拉着晚餐,一口大锅内煮着满满的菠菜鸡蛋汤,白米饭泡汤,如此伙食而已。徐帆也是累了、饿了,他盛了满满一海碗菠菜汤泡白米饭胡乱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杨雨来,他跑到前台正看到杨雨还在帮着组员忙碌着,他又跑回后厨房,盛了碗菠菜汤泡饭端送到吧台,冲着杨雨温柔地说道:“师妹,吃饭吧。”
杨雨初次站吧台也显然是累了,勉强一笑伸手接过饭碗,忽然哎呀一声急着问道:“师兄,你的手咋弄的?贴这么多创口贴?”
徐帆惨然一笑道:“没……没事,刚才刨肉不小心被刀割了。”
“啊,算你命大,上个星期一个小孩来学徒,第一天就把手指都割掉了,现在还在医院里呢?”旁边一个吧台小妹搭话道。
徐帆听得心肝直颤,杨雨转过吧台,急切地把他拉到大门外,责怪地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我看看我看看,第一天就弄这样,多吓人。”不由徐帆多言,杨雨撕下三层创口贴,徐帆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哎呀,这……这都肿了,你没上药呀,你等着,我给你买点消毒药水。”杨雨转身跑向马路对面的药房。
此时,徐帆疼在手指,暖在心头,他望着杨雨娇小伶俐的身影急切地穿越马路大声喊着:“师妹,我没事的,小心点,看车,慢点……”一股柔情在他心底慢慢升腾。
【八】
可以时时看到杨雨的身影,徐帆学徒虽然辛苦,但他是满足的,他在思考,他在窃喜,他想利用这一个月的相处用爱来融化杨雨。
晚上拖着灌铅的双腿跟随几个服务员来到了住处,所谓住处便是饭店后面老板自建的简易平房,上下搭起两层木板铺,饭店二十几个男服务员共处一室。
邋遢哥手指一铺位说:“那里。”
徐帆已习惯邋遢哥的语言作风,不予理睬,室内人声嘈杂,酸臭袜子味弥漫,他无心睡眠,趟着夜色,独自漫步于有些凄冷的街头。心事纷至沓来地涌上心头,想自己当时是如何就下定决心来到沈城?接下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未来的路在哪里?李子明和王宪明这两个伙伴怎么样了?杨雨对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想到杨雨总会时时触动心底敏锐的柔情。爱的漩涡在一步步深陷着徐帆。当他回到宿舍时,里面已经是鼾声大作,他爬上铺位,就着昏暗的月光继续书写着给杨雨的信,虽然一封也未曾送出过……
饭店的生活是忙碌疲惫的。八点到店集合,大堂经理训导及开会,打扫卫生。十点早点,然后午市开始,一波又一波的客人,一桌又一桌的翻台让服务员的身影彻底匆忙起来。下午二点开始午餐时间,至晚市开放有两个小时的短暂休息。五点钟至晚二十四点结束一天的疲劳。徐帆操作的刨肉机从早开至晚,很少停歇,但每至就餐时间,他总是会抢先去打出一份饭菜递给杨雨,时常惹来同处吧台的姐妹强大的羡慕,时时夸赞徐帆的体贴,杨雨的福气,杨雨微笑着并不做解释,徐帆心底的血液愈加热烈,沿着血管涌上面颊,红扑扑把心事尽览无余。吧台姐妹们乐了,杨雨乐了,徐帆慌也似地逃了……
忙碌的生活总是快速地流逝,徐帆的刨肉技术已日趋成熟,杨雨也已经可以独挡一面进行收银工作。这边还未等徐帆找机会再跟杨雨表白,林总派来的小车在一天的下午突然驾到饭店接他俩回家。徐帆虽略感遗憾,但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肮脏的刨肉间也十分高兴,当即两人收拾行李回到了已万事俱备、只待开业的火锅城。
火锅城在徐帆及杨雨走后的十几天里已经大变样。在徐帆走后,李子明暂时放下出差任务,接替了徐帆工作,对整个饭店的装修过程进行严格把控。如今火锅店取名“松山园火锅城”,厅堂明亮,桌椅整洁,火锅城前的狭窄小马路也已经重新铺成一条宽敞的大马路,随着交通便利的提升,房价翻着翻上涨,也验证了石总精明的投资头脑。
火锅城开业在即,徐帆、杨雨学艺归来。林总、石总领着李子明、王宪明及徐霞、林子艳热烈迎接,并研究着种种开业细节。这边李子明时不时地献上良好的建议,石总频频点头,徐霞在旁边满脸痴情地望着李子明。那边王宪明拉着林子艳坐在门外台阶上显摆着他那台单反相机,愉快地交谈着,时不时地传出来二人爽朗的笑声。林总亲切地拉着杨雨的手楼上楼下地参观着装修一新的火锅城。徐帆在调试着新买回来的刨肉机器,他的内心在苦恼,来饭店之前林总说明的是让他来火锅城辅助石总管理,却到头来只能在后厨房做了辛苦的刨肉工。
这时外面传来林总的高声:“老石快快别研究了,迎接小徐和小不点儿学成归来,我请客吃饭。”
石总伸手接过林总挎包嬉笑道:“老婆大人破费啦。”又回身冲李子明说道:“小李啊,走吃饭去,边吃边研究。”
林总边走边招呼着:“徐霞、子艳你俩选个地方,看哪家好吃,小不点儿你去叫小徐,这小子在后面捅咕啥呢?”杨雨答应一声回到厨房冲里面喊道:“师兄,我大婶请大家吃好吃的,快走。”
这时走在前面的石总顿住了脚步回身冲林总说道:“这饭店里得留个人呀”说着环顾一下四周继续说:“东西都是新的,厨具还没安呢,嗯,得留个人看着。”
林总听过回身笑着说道:“那个谁不饿,可以留下看家啊,一会奖励打包盒饭,哈哈。”
几人听后面面相觑,杨雨嘟起小嘴不满道:“哎呀大叔大婶,这饭店的东西谁偷去有啥用,这个点都饿了,实在不行我就留下吧。”
林总敲打了一下杨雨的脑门说道:“你这小不点儿,怎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呗?”
李子明在一旁说道:“那我留下吧。”
石总紧跟道:“子明你就别留下了,一会吃饭还得研究事呢。”
王宪明眼神躲避着两位老总顾左右而言他道:“那什么子艳呀你想想去哪吃饭呀?”
徐帆看过几人的表现后说道:“我留下吧。”
杨雨连忙说道:“你留下干嘛呀,大家伙都是迎接咱俩吃饭的。”
徐帆淡淡一笑说道:“没事,我正好研究一下新机器,吃完打包给我就好。”
“那也行,吃饭有很多机会,小徐好好研究一下机器,有毛病赶紧提出来,我明天好马上让厂家调换,别耽误了开业日期。”石总作为松山火锅城老板直接定下徐帆留守。
一群人呼啦啦地走出饭店,李子明回身说道:“兄弟,我回来给你打包啊,等我一起喝点。”杨雨回头干瞪了徐帆一眼,意为徐帆不争,徐帆尴尬一笑,心底升出一种酸涩之感。
【九】
回来的时候,只李子明一个人,拎回来十几个打包盒,一瓶老龙口。近一个月不见荤腥的徐帆眼见如此丰盛佳肴也是馋了,风卷残云,大快朵颐,李子明也在一旁狼吞虎咽。
徐帆纳闷问道:“你这家伙胃口蛮大,吃了上顿吃下顿,也不嫌撑?”
李子明无奈摇头道:“拿我跟王宪明那吃货比呢,我净陪石总说话了,没顾得上吃,王宪明那家伙倒是自顾自地吃了个肚皮滚圆。温饱思淫欲,吃饱喝足还约林子艳看电影呢,林子艳压根不爱搭理他,但这厮跟狗皮膏药似的赖着林子艳跟林总一起回厂子了,说不定又去跟人家聊扯啥去了。”李子明当作一个笑话似的讲述着。
徐帆听得也是乐不可支,他知道王宪明一向是头脑一根筋,认准的事无论对错都弄个明白,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徐帆又有点伤感地问:“那杨雨呢?”他本以为杨雨也能陪李子明一起回来。
李子明头也不抬,啃着排骨回道:“杨雨陪她大婶买衣服去了,还说要给你也买一件呢。”品咂了一口酒抬头又玩味似的笑问:“哎,兄弟,你这十多天跟小师妹相处如何呀,有没有点那个意思啊?哈哈!”
徐帆闷头自饮了一口酒悠悠地叹道:“啥那个意思啊,八字一撇也无,我现在就像踩钢丝似的,上不着顶,下不落地的悬着呢。说不定哪天就会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整不好一下子就把我摔死在这松山园火锅城啦。”语气极尽消极。
“噗,咳咳……”李子明一口酒卡在嗓子眼,咳了半天方才缓过气来笑道:“哎呀,我说兄弟,你这份痴情我可学不来,我听这结果咋这般凄凉呢?你即知这样,何必如此?”
徐帆苦笑低沉地说:“杨雨性情变了,绝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姑娘了,她被她大婶灌输了牢固的富人思想,熏陶得极尽物质化,似你我这眼下穷光蛋的模样再伟大的誓言也入不了她的心了。只是我不甘心如此,明知是火,我这只飞蛾子也会跳进去。”
李子明听后若有所思,点燃一支烟说道:“杨雨这小丫蛋鬼灵精怪,哄得她大婶高兴,今天林总还提出要在火锅城对面买一个房子做员工宿舍,要用杨雨的名字,说她待杨雨如亲女儿,认真地说如果杨雨表现够好,这套房子便是她的了。”
徐帆诧异:“这不太可能吧,典型哄小孩子的做法。”
李子明亦摇头叹道:“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也,天上哪能掉馅饼!”
徐帆不再言语,闷头喝酒。
李子明举杯:“哎,兄弟你也别痴迷了,顺其自然吧。”
“喝酒。”徐帆举杯应和,二人似乎同时做出某种决断一般一饮而尽。
酒杯重新倒满,一瓶老龙口已经见底。
“哎,”徐帆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跟你霞姐姐顺其自然到哪步啦,哈哈哈……”
“拉倒吧,不可能的事,她比我大五岁呢。”李子明抽动着鼻子回道。
“那好啊,知冷知热暖人心。”徐帆揶揄地调侃着。
李子明摇头如拨浪鼓说道:“非也非也,兄弟,事要往长远了看,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是好,将来呢?我今年21岁,她26岁了,等到我41岁时,正值年富力强,美男子一个,她呢,46岁啦,日落西山,残花败柳一枚,看着都倒胃口,要是天天再睡在你身边,你敢想象吗?”
“哈哈哈。”两人举杯欢笑。
徐帆笑言:“你这家伙果然老谋深算,佩服佩服。”
“佩服个屁,我差点陷坑里,不过想想还挺可惜,哎……”李子明满脸玩味地笑着说,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
徐帆一听这里面有故事,遂刨根问底。李子明随即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幅香艳无比的画面。徐帆听过连连惊叹李子明定力之高,非常人所能比拟。
故事很简单,霞姐与李子明同出共进一个部门,常常相伴出差。李子明的风格是无论何时何地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总是玩笑地挑逗着霞姐意乱情迷。饭店装修完成后,在最近一次出差途中住宿。晚间,霞姐打电话到李子明的房间要借木梳一用,李子明睡意朦胧地送木梳过去。霞姐房间没锁,李子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血脉喷张,腿如筛糠,只见霞姐身着透体丝袍,玉体横陈于床头,脸色酡红,媚眼而视。一向性格无羁的李子明此时也如坠云里,他颤抖地说着,霞……霞姐,木梳送到。霞姐咯咯咯地笑着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李子明落荒而逃。这句话至今还流传在同学圈中,每每提及都会让李子明受窘无限。这句话霞姐用无限温柔的话语说:子明,我冷,抱抱我呗。
徐帆听后大喷米饭,连连赞叹:“哥哥哟,你乃是柳下惠在世,坐怀不乱啊,又像是禽兽不如的样子,哈哈哈……”
李子明无奈自嘲道:“哎,此猛女也,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两人对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对了,老四你在林总手下业务做得如何呀?”徐帆关切地转移话题问道。
李子明沉吟半晌回道:“目前看,站稳脚跟没问题,我在不断给他们提供建议和想法,他们都非常认可。”
“包括在石总面前,包括对饭店的建议?”徐帆言外有音。
李子明眼角鱼尾纹堆起,似笑非笑地应道:“兄弟,石总、林总是一体的,得到一人倾昧便能得到重用。”
徐帆“哦”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哥哥,想必你将来的发展是在天龙厂子,而我是在这区区一个小火锅城里,还得多需要你照顾啊。”
李子明眼角鱼尾纹加重,抽动鼻翼,品咂一口酒淡然轻声道:“兄弟,做事需要动脑,干活了也要让人看到你干活了,我这……”
“老四,我在火锅城,动脑别伤我。”徐帆不耐烦地打断李子明的话,缓缓又说道:“我们是同学,是同甘共苦的患难兄弟,不仅是我,还有宪明……”徐帆不忍心继续讲下去。
李子明盯着徐帆沉声说道:“兄弟,有话直说呗。”
徐帆亦盯着李子明回道:“你动脑时,你往上走时,小心点别踩了我和宪明的肩膀。”
二人目光不相离,片刻,彼此哈哈大笑……
“喝酒。”徐帆率先举起杯,二人再一次一饮而尽。
李子明打了小蹦蹦回了天龙厂宿舍,徐帆抽出堆放库房的折叠钢丝床,怀着心事忐忑难眠,翻身再一次铺开信纸写着无法送出对杨雨依恋的文字。
【十】
松山园火锅城开业了,生意之红火超乎想象,午市、晚市皆客人爆满。徐帆和杨雨双双到位,杨雨熟练地在吧台做出纳并兼任大堂经理职务,徐帆依然是在后厨房做刨肉工作,石总也已交待徐帆配合杨雨做好饭店管理。徐帆刨肉同时又兼管库房出入库,工作程序枯燥乏味且辛苦至极,林总看在眼里,当即决定徐帆工资由500元上涨550元,这多出的50元工资让李子明、王宪明羡慕,他俩也时不时被差往饭店帮忙,但工资仍未涨一分。500元工资杯水车薪,好在他们并无太多花销之处,故经杨雨建议均把每月工资存储于她处,以最大限能的节省开支。
一切步入正轨,李子明隔三差五地出差乡下沟通业务,王宪明身前身后地围着王工精心地做着质检工作,徐帆亦发挥踏实勤奋的作风兢兢业业工作于饭店,如不发生多的枝节,他们的青春打工生涯将会以此为点渐行发展。工作虽然艰苦,但徐帆的心安定下来,因为在这里他时时能看到杨雨可爱的笑脸,娇小的身影,闲瑕之余或休息空档,时时关怀杨雨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在外出学艺时养成的习惯,每到饭点,徐帆都会事先给杨雨盛好饭菜等候与她一起就餐,杨雨欣然受之,并买来两副二人专用碗筷,一红一绿,色彩鲜艳。徐帆心头火热,饭后又主动承担起涮洗碗筷工作,并排摆放在一起,就像一对情侣相拥而立。
火锅城的小服务员们对徐帆和杨雨的关系也看得透彻,每每开着他俩的玩笑,杨雨怒则嗔怪,徐帆心里则受用无穷。他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杨雨终会被他的真心打动,并接受他如痴如醉的爱。
这段时日,王宪明和李子明也时常会被林总派来支援饭店,李子明通过日常的明朗表现,被石总重视起来,并开始教他学习驾驶技术。虽然他们在学校都考有驾证在手,但实际操作经验等同于零,李子明深谋远虑,处处争取能摸到车的时机,并主动兼任起了早起买菜的工作,驾驶技术日趋熟练。这时也常常看到徐霞在一旁盯着李子明幽怨的眼神,李子明依然故我的会开着不真不假的玩笑,但是他却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和他比较而言,王宪明却陷入一片迷芒的单相思之中。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王宪明一头扎进单恋林子艳的情网,而林子艳一次干脆的婉拒并没有让他放弃,反之更是如痴如狂地追求着大他三岁的林子艳,子艳给他一点灿烂的笑脸,他就会兴奋异常,如果脸色深沉,心情不悦,他会想方设法取悦子艳,时时刻刻找寻机会向她大献殷勤。但显然林子艳除了同情王宪明的情绪,依然没能同意跟小他三岁的王宪明相处。再一次明确拒绝后,王宪明终日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在质量工作上接连出现错误,林总更是当着厂子众人的面狠批了他一次,话说得极重,让他收敛心态认真工作,如因儿女情长误了工作就马上卷铺盖滚蛋。自此,王宪明才终是幡然醒悟,但却难以一时间从他自己编织的情网里跳转出来,时不时还会神情疲态,心不在焉之状。私下,徐帆也劝慰着王宪明彻底放手,王宪明则一句话便把徐帆顶得人仰马翻:“你追杨雨四年了,你咋不放手?”
徐帆自感无奈,病人无法医治病人,把安慰的大任抛给李子明,而李子明则云淡风清一句话:“各人有各命,好良言难劝该死鬼,随他去吧……”
徐帆纠结着三个人各自的状态及表现,忽然感觉他们之间的同学、兄弟情谊在淡化,在疏远,在一切利益驱使下,情谊不堪一击。
徐帆限入一种无边的苦恼中,他苦恼的不仅仅是兄弟情的变化,而且这时,一件鲜亮的事情毫无征兆地冲进了他和杨雨平静的生活里。
一家品牌饮料公司的业务员找到了火锅城推销产品,这个业务员年龄较他们稍长,成熟稳重,身材微胖,面容浑圆,穿着品牌运动服,一看便知经济条件良好。业务员名叫周正,杨雨接待,周正瞧着杨雨娇小可爱,一张娃娃脸冲击心神,当时就痴迷了,随即东侃西聊之下,杨雨接纳了他的饮料供应,从那天之后,周正便每每亲自送饮料到店,并时时找机会与杨雨进行无关业务的攀谈。
徐帆看在眼里,心生醋意,劝导杨雨道:“师妹,我看这家伙心术不正,企图不良,别再跟他接触。”
杨雨听闻徐帆奉劝生气地回道:“我自有分寸,你不要管我。”语气夹带半丝冷漠,半丝不屑。
徐帆很是生气,他便开始有意疏远杨雨,不再为她打饭,不再为她洗碗,甚至不再同她言语,他内心的想法是让杨雨暂时脱离他的关怀,看看她是何种反应。岂料杨雨丝毫不为所动,毫无感觉的冷漠高傲更大距离地疏远徐帆。
徐帆沉不住气了,想方设法要把距离拉近,但是却一次次遭遇杨雨不屑地面对。直到有一天,王宪明找到他告之杨雨的感受,王宪明拍打着徐帆的肩膀说道:“兄弟,你的心情我理解,就像我对林子艳那样,奶奶的,剃头挑子一头热,很没意思,这种单恋太他妈痛苦了,我劝你放下得了。”
徐帆瞪着眼,品咂着王宪明的话中话,等着他继续阐明,他知道王宪明不会绕弯子,心里根本装不住事,果然,王宪明不待徐帆发问便又接着讲道:“我昨个特意跟杨雨聊了聊你俩的事。”徐帆心头一揪,他想不到王宪明能如此直接,王宪明又接着说道:“我问她,徐帆对你这么好,追了你这么些年,你对他到底啥感觉啊,说明得了,省得徐帆跟我似的糊里糊涂遭这份爱情的罪,你猜杨雨咋回应的?”
徐帆真想上去扇王宪明两个响亮的耳光,因为他害怕,其实心里能猜测到杨雨的话,但他最怕的如果明确了便会失去所有的希望,他对杨雨的爱完全是靠着遥远的希望支撑着,无论结果如何,过程是他坚持下去唯一的动力。正是因为一种无法预料的结果才会有一线希望,才会甘愿付出和等待。他此时最怕的便是王宪明这一替他出头相问,有可能彻底终结了他爱情的希望。
徐帆懊恼地回绝了王宪明抛给他的猜测,痛苦地说道:“爱咋咋地,我愿意。”转身离开。
王宪明在后面气愤地嚷到:“你活该,死不悔改,你期待变成大富翁吧,你……”
徐帆把王宪明的一番陈词咣当一声关在门内,他溜到个隔壁烟店,他忽然想抽烟,想把心中的郁结找一个发泄的途径。那就抽烟吧,当即买下一盒二元五角的红双喜香烟,笨拙地点燃,猛吸一口,烟气直插肺腑,干呕,剧烈地干呕,掐了扔掉,平静,再点燃一支,缓慢地小口啜吸,依然强烈地干呕,再扔掉……
“哎,干啥呢,浪费,烟都让你抽白瞎了。”李子明老远地招呼,走到近前皱眉问道:“咋啦兄弟,你这是何苦,多大个事呀,前面有一整片大森林等着你呢!”
徐帆默不作声,李子明自言自语半晌无效,便直截了当地说:“来,看我的样子,教你抽烟。”说着从徐帆手中掏出一支烟点燃,边做示范边说着:“这样轻吸,闭嘴,咽气,烟从鼻出,张嘴,口鼻出烟……”
徐帆照样学样,第一口烟顺利吸入吐出,继续第二口,第三口……一支烟短短时间彻底成灰。心中的闷气似乎也真同这烟气一起吐出,只是换来的是一种头脑无限的昏沉,仿佛一种痛饮过后的宿醉感。良久,宿醉感稍稍减弱,徐帆作势还要点燃一支烟,李子明一手抢过徐帆手中的烟道:“行了,抽一根顺顺气,不会别学这玩意,被你抽浪费了。”
杨雨在不远的饭店门口瞥见了这一幕,摇头轻叹不言不语。
徐帆学会了抽烟,在他20岁生日即将到来之际,每每痛及心扉之时便把自己缭绕在烟雾之中。
【十一】
盛夏,百花齐放,绿树成荫。火锅城的淡季到来了,徐帆同时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淡季。
杨雨收到了一捧鲜艳艳的玫瑰花,共21朵。花店送来的时候,杨雨羞涩中带着神气,指挥着小服务员把玫瑰花分装入瓶送去各个包房以做点缀。第二天又同一时间,又是一捧21朵玫瑰花送到店内。小服务员好奇心浓重,千方百度地打探猜测,杨雨不为所动,照例吩咐放进每个包房中做点缀。第三天在所有人期盼中21朵玫瑰花又如约而至,整个火锅城到处充溢着热烈的玫瑰花香。
一个单纯的小服务员忽然跑去后厨房跟徐帆说道:“帆哥,你得行动啦,再不动,杨姐就会被人抢跑啦。”说着他偷偷地递给徐帆他从玫瑰花里偷拿回来的卡片。徐帆躲在一角抽着香烟,猛烈吸吮着,一阵阵痛楚的干咳扰乱着他的神经。
信的内容奇特,是一封求职信:
姓名:周正
求职岗位:男朋友
年龄:25岁
身高:178公分
爱好:篮球、美食
居地:沈城
学历:大学本科
父亲工作单位:XXX公安局XXX科职务:科长
母亲工作单位:XXX财政局XXX科职务:会计师
简历:……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这是赤裸裸的展示。徐帆对照着这封简历里的每一条挨个与自己做着对比,除了他追求杨雨四年,其余硬件、软件条件无一不败北。他无法再看下去,把这封求职简历揉成团,沉吟良久,又缓缓地展开铺平,递给小服务员吩咐交还杨雨,他在努力抑制着想要把简历撕成碎片的冲动。
徐帆的心境低落到极点,心思慌乱,神情恍惚。
晚上,店内员工聚餐。火锅架在灶上蒸腾着,徐帆看见灶下火苗渐燃渐弱,最后逐渐熄灭。徐帆吸着烟卷前去查看并试图重新点燃,这时灶下连接燃气管道的胶管忽然脱落,倒下的一头正好触在他嘴里叼着的烟卷上,燃气遇火,瞬间迸出巨大的火苗冲向徐帆的头部,一股浓烈的燃气味迅速弥漫店内,身处当中的徐帆措不及防,只觉面容滚烫,头发的焦胡味冲进鼻腔,徐帆慌张后退,跌坐在地。四周服务员一声尖叫,李子明眼急手快迅速跑上前去踩到胶管,关闭主阀门,火苗熄灭。
众人扶起徐帆仔细查看,徐帆洗净脸上烟灰,好在并无毁容迹象,只是头发受损严重,算是虚惊一场,但这次事故无疑让他感觉万分后怕。王宪明陪着到理发店,徐帆潇洒的三七分长发被剃除一光。
事后,石总满脸阴郁,批评徐帆随意抽烟点燃燃气,如果造成店内失火,后果不堪设想。又回头把杨雨叫到跟前同样严厉地批评她身为大堂经理对店内的安全隐患存在失查之责。杨雨自觉委屈,撅着小嘴,一声不吭,转身狠狠地瞥了灰头土脸的徐帆一眼,眼神尽现冷漠与责怨。
第二天时值徐帆脚疾发作,向石总请假就医。石总误以为去看烧伤,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地说道:“哦,去医院好好检查,别烧坏了。”话语里含着讽刺与不屑。
徐帆并不做解释,雪上加霜对他已经毫无意义,他的心在一点点变凉,似是冰块包围,再大的讽刺,再大的冲击也无法透进他的心脏。
烟一支接一支,一盒接一盒。厨房的小角落里他常常把自己孤独地笼罩在烟雾中。现在,除了更加沉默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他开始极力避免杨雨的身影,他以为躲开了杨雨就是躲避了心底的忧伤。
李子明又带给徐帆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周正的父母亲自去厂子拜访杨雨的大婶林总,要求林总同意杨雨与周正相处。这个消息无疑让徐帆心焦到了边源,他感觉满世界都抛弃了他,他只想逃离,逃离杨雨,逃离火锅城,甚至想逃离出他怀着满腔热血来到的沈城,虽然他不知道应去往何处,去到哪里。
终于冲动压倒理智,徐帆向石总提出了辞职。石总感到意外,皱着眉头问道:“小徐,在饭店干得踏实,为人诚实,怎么能随便撂挑子呢,告诉我原因?”
徐帆压抑心中的积绪说道:“没有原因……”话未完整,泪水已经夺出眼眶,泣不成声。他性格的弱点此时暴露得是如此鲜明。
石总黑着脸摇头叹息离开包房。下午,林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找到徐帆直截了当地说道:“小徐,你不要辞职,你不就是想跟杨雨处对象吗,这事有我,你放心,周正父母找我谈,我没同意,有我看着杨雨小妮子,她反不了天,早晚是你的人,只要在店里好好干,我帮你。”
徐帆被林总直通通的保证惊得错愕,心底的死灰重又燃烧起来。他当时的想法是即使不为得到杨雨的爱,也要为林总这份信誓旦旦之言尽职职责地服务。他还甚至天真地认为林总真能让杨雨同周正断了联系,岂不知男女情事向来是他人所无法左右的。但第二天林总把李子明派到了店内分担徐帆的刨肉及库管工作。
周正的玫瑰花并没有因林总所言的阻拦而中断,一如继往地同一时间送到店内,那一朵朵玫瑰花像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尖刀时时刺痛徐帆的心脏。杨雨的表现讳莫如深,周正更加频繁地与杨雨做着接触。一天,一个小服务员跑下楼来对徐帆说:“帆哥,你快上楼看看,周正那小子和杨姐在包房里腻歪呢。”
徐帆气急冲上二楼包房,磨沙的玻璃上模糊地印出两个重叠在一起的身影。徐帆愤怒地握紧拳头奔着门欲砸去,那一刹那他停住了,停住的同时似乎还有他早已经冰冷的心脏。一切都静止了,他没有打扰包房内二人的缠绵,转身轻轻地下楼,躲到厨房一角,把自己重又笼罩在一片烟雾中。
【十二】
徐帆20岁生日到来了。闭店后,李子明、王宪明、杨雨都留了下来,同学四人齐聚,庆祝徐帆20岁的年华,庆祝同学之谊天长日久。当晚开怀畅饮,当晚徐帆把所有的情绪、心结、爱恨、寂寥掺杂在一起,融入酒中,一杯接一杯痛饮。李子明、王宪明无言相劝,只能陪着谈笑,陪着醉饮,杨雨此时终是看进了徐帆心中的苦楚,亦是举杯痛饮,似是如此便能分担徐帆心中的苦闷,似是如此便可让心中的不忍与内疚减缓或消除。
杨雨醉了,无来由的泪水涟漪,趴在桌子上啜泣不己。徐帆无限爱怜地抽出他那张在火锅城睡了十个月之久的钢丝床,把杨雨扶在床上躺下暂歇。杨雨抓住徐帆的手不让其离开左右,李子明、王宪明二人意味深长地笑着退出包房。徐帆努力保持着清醒用热毛巾擦试着杨雨布满泪痕的脸颊。杨雨兀自昵喃着:“师兄,放手吧,为我做这么多不值得。”
徐帆轻声回应:“师妹,只要有一点希望,我愿意等……”
杨雨眨动着灵动的大眼睛语句含糊地说道:“师兄,你……你和我的家都……都在农村,我……我怕贫贱夫妻百……百事哀……”
徐帆的心虽早已死灰一片,只是再经杨雨如此酒后实言的倾诉,还是经不住地隐隐作痛。他不再言语,无限爱怜地握紧杨雨的手放在唇边摩擦。他在心里对杨雨做着即将离别的告白,对青春无果的爱恋做着最后的祭奠。
杨雨的手拢着徐帆靠近,似是轻语要相告什么,徐帆靠近倾听。一抹湿凉印上徐帆的唇。杨雨双臂环绕拥住徐帆尽情地吻着,不松不放。徐帆措手不及,一股温热的暖流袭扰身心,短暂的迟钝过后变被动为主动,他肆意索取着杨雨口中的湿热,似是索取着他付出的所有的爱,一行泪无声流下,滴落在杨雨清秀的面颊上。这是徐帆的初吻,这是徐帆20岁无比珍贵的生日礼物,但他知道这个吻无关其他,这是做着最后的告别仪式。
三天以后,李子明接替了徐帆所有的工作内容。徐帆收拾简单的行囊,把所有之前他和杨雨来往的书信及从未送出去的情书,捆成一撂交给李子明,交待李子明在他走后转交杨雨的手中。
十月末的黄昏,街道行人稀薄,街景萧条败落。门口的大音响里播放着《盛夏的果实》像极了徐帆心灵的写照,他在低沉的歌声里挥手告别了松山园火锅城,告别了李子明、王宪明,告别了杨雨,告别了青春懵懂无果的爱情。一个人孤独地离开,继续孤独未知的人生旅程。
【后记】
两个月后,王宪明离开了天龙公司,去到了山西追求他的摄影梦想。半年后,杨雨也离开了天龙公司,离开了松山园火锅城,和周正牵手相伴。年关过后,李子明驾驶技巧已经熟透,因一件无法相解的误会离开了天龙公司,回到老家暂住。他们从津城赤裸裸的来,徐帆带着悲伤离去,王宪明带着希望离开,李子明带着满身所学的走远,杨雨带着爱情去找寻更好的发展。每个人的青春个性是无法复制的,所付出的,所得到的都终将会成为记忆里的碎片,成为生命里凛冽的遗忘。
青春在于每个人都是一段匆匆的过客,匆匆行进中有哀伤、有忧愁、有欢乐、有惊喜,还有着期待和美好的愿景。青春的爱情都是童话里的故事,即是故事同样会有美好和遗憾……每个故事都像一首歌谣,在或缓慢或急促的音乐旋律里演绎着美好的青春。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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