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雅兰香】抉择（小小说）

这是一个小镇，这里是杨景梦想开始的地方。

“昨晚，杨镇长也就喝了两瓶啤酒，怎么会醉成那样子。”李秘书对镇党委的常书记说。

 杨景三十二岁，一篇《新形势下振兴乡镇经济之对策》的硕士毕业论文被学校推荐发表在《经济动态》杂志上，这是一份国家级杂志，受到各方注意。杨景毕业一年后，作为人才被安排到一个山区镇任镇长。

杨景是有任务的，用三年时间，为省里振兴乡镇经济提供一个从理论到实践的可行性报告。

 杨景来到镇上，心里是酸溜溜的。一条泥泞的小街，两排破旧得快要掉下檐口橼子的木房。懒洋洋的人们，几处小摊上摆放着低价的商品，暗淡的阳光笼罩着这片荒凉的土地。

“杨镇长，县里检查团来检查工作，需要您陪同”，女秘书说。

对于镇长的称呼，他还不太习惯。

他对秘书摆摆手说：“检查团让副镇长去陪吧。”女秘书一惊，结巴着说：“镇长，那不行，需要一把手参加。您不去，咱们镇评不上先进，影响年终奖金，大家都会有意见。”

杨景第一次听说，陪领导，评先进，百思不得其解。

检查团十点钟才到。镇党委常书记已经等候在那里。检查团一行十多人，来到会议室坐下。敬烟，泡茶，开饮料，办公室秘书伶俐的嘴巴带些油腔滑调，开始介绍检查团的领导。

这位是县委张书记，那位是县纪委王书记，县人大钱主任，县政协李主席，如此等等。介绍完后，县委张书记大声对大家说：“这是我们县最年轻的镇长，有前途啊。”转过身，拍拍杨景的肩膀说：“省里有过指示，让我们关心你的进步，这不，我们第一站就来这里了，这是对你也是对你们镇的关心啊。”

时钟转到了十一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去的女秘书进来了。“镇长，午餐准备好了。”镇长一愣，没检查，也没听汇报，怎么就吃饭了。

整鸡，整鸭，整鱼，菜做得不太地道，但满满的一桌子。啤酒、红酒、白酒、饮料；酒杯响、筷子响、盘子响、嘴巴响。

张书记先拿起酒杯，对杨景说：“来，年轻人，与我这老朽干一杯。” 杨景摆手又摇头。“不行，不行，我不会喝酒。”张书记没等杨景说完，已经站起来：“我这杯酒是代表县委欢迎你的，干不干。”大家异口同声，“那可是要喝的，一定得喝的。”

杨景手足无措，一杯白酒下肚，一阵火燎燎的烧灼感。“好，好酒量，基层工作就需要这样的干劲”，张书记高兴极了。县纪委王书记，人大钱主任，政协李主席，纷纷举杯祝贺。哪一个也不能拒绝。几杯白酒下肚，杨景被呛得透不过气，看着杨景的样子，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满上，满上”，大家七手八脚的嚷嚷着。

杨景醉了。

他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沙发旁放着一只塑料脸盆。杨景感到羞愧万分，想着这丑态，人家会怎么想。

第二天上班，杨景低着头，生怕异样的目光射来。

还没走进办公室，女秘书过来了。“镇长，县电力局杨局长来检查工作，需要您陪同。”

这一次，杨景让分管电力工作的副镇长上阵了。一阵推杯换盏后，那杨局长和两名随员醉得烂泥一样，好在镇里有招待所。等到他们晃悠着走出招待所时，副镇长和女秘书为他们送行，那原本七座的旅行车，后排座位已经被拆除。副镇长和女秘书把事先准备好的农产品，塞得车子满满的。

杨景站在窗口，望着这一切。

第二天，召开镇党委会。会上，杨景提出了三条意见：上级来检查工作，一律对口陪同；不赠送礼品和土特产；按工作餐标准就餐。杨景话音刚落，掌声响起，一致通过。

会后，杨景内心涌上一股热流。马上交代女秘书，安排走访调查的行程。

当天下午，杨景刚想下楼，女秘书来了。“镇长，下午建设局领导来检查工作，需要您陪同。”杨景一听这话，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大发雷霆，指着女秘书说。“会议记录的墨迹未干，怎么又来找我，戏弄我，还是戏弄群众。”女秘书有点委屈，鼻子酸溜溜的。

下楼时，杨景看到党委会上通过的约法三章，已经张贴在公告栏上。杨景走近看时，发现公告栏上一份文件，内容与这三条几乎是一样的，那可是红头文件。

杨景脑海突然闪出一只无形的手，似乎挡着自己的去路。

杨景走了，做调查研究去了。

两个星期后，杨景回来了。

亲眼看，亲耳听，想到基本成稿的调查报告，杨景露出了踏实的笑容。

杨景刚走进办公室，分管工业的副镇长紧跟着进来：“镇里的砖瓦厂因安全措施不到位，被停业整顿。”分管城建的副镇长站着：“机械厂车间建设面积与建设部门的批文不一致，需缴纳罚款六万元。” 分管经济的副镇长插话说：“因贷款不到位，饮料厂厂房建设需要停工。”

办公室挤满了人，七嘴八舌，镇长，镇长地嚷嚷着。

此情此景，让杨景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无奈，简直有窒息的感觉。

这一年年终考核，许多部门被扣分，这让杨景想起了秘书对他的提醒。

当他走在办公楼里的时候，一双双眼睛针刺一样。

杨景是有悟性的。

三年后，杨景的女友如期来看他，这是杨景与女友的约定。

杨景陪同女友参观了镇里的荣誉室，大小不一，五花八门的奖状和锦旗，摆满了荣誉室。女友特别注意近两年得到的荣誉，“经济上台阶先进单位”“环境整治先进镇”“工业创新发展奖”“计划生育先进集体”“新型农产品开发质量奖。”杨景还向女友介绍说：“饮料厂一年可赚三十万，街面房出租一年可收益十五万”，如此等等。

女友怀着一种崇拜的口吻对杨景说：“这都是你的理论得以实践的结果吧。”杨景还是一愣，笑着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午餐时分，女秘书来到办公室。“镇长，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杨景知道，今天是县委宣传部牵头，有一批记者来镇里采访。

看到杨景走进餐厅，大家起立鼓掌。杨景脱口说了一大堆客套话，而后，伴随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杨景一仰脖子就是三杯，这让站在身边的女友有点惊异。

这时，女友才注意到，杨景原先白白瘦瘦的脸颊，现已成黑暗色，肚子有些微微突起，扎进裤子的白衬衫，也不整齐，这与以前的装束大相经庭。女友看着杨景接连喝了十多杯白酒毫无醉意，大口地吃着鸡腿鸭翅，毫无油腻之感。

“看到了吗，这就是变化，变化就是进步”，杨景说着。餐厅内弥漫着浓烈的烟酒味，女友看着这些，感到心痛，也有些感到恶心。

杨景一边对女友夹菜，一边大声招呼着客人，“喝、喝、喝，多喝点”，杨景紧接着说：“这就是餐桌上的生产力。”记者们一听甚觉在理，“对、对、对，喝、喝、喝。”餐厅回荡着一阵又一阵笑声。

女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她离开餐厅，朝门外走去，随着那酒杯碰撞声的远去，深深地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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