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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雅兰香】寻找答案(小说)

作者: 老游湖    创建时间:2021-04-17 20:33   阅读量:22007   推荐数:1   总鲜花数:1赠送列表   字数:11231


     星期一的早上。

   李纯武刚在办公室露面,红幼班的罗老师叫道:“李老师,写好了吗?”
   李纯武笑着说道:“好了。”
   这时,旁边的汪老师插话道:“什么呀?”
   李纯武掏出一张纸,脸上有了些微的腼腆,不好意思道:“写了个材料。”
   罗老师也连忙解释:“叫李老师吃了点亏。”
   汪老师好奇地道:“我看看。”说着,也不管二人同不同意,飞快地抓了过去。
   罗老师见了,也不好说什么,笑嘻嘻地去了宿舍。
   李纯武挠了挠头,搓了搓手,也去了宿舍。但那眼中的不屑,也一闪而逝。
   汪老师却不理会这些,只在埋头观看。心中还有那么一丝激动。
   不为别的,李纯武一直都在搞创作,汪老师也好这口,只是彼此却又无缘拜读各自的大作。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又哪能错过?
   可当汪老师看完,心中有了几分失落,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一时性起,汪老师竟提笔修改了起来。
   刚刚改完,耳中也传来了李纯武的声音:“好了吗?”
   汪老师笑答:“好了。”
   说完,几步跨过去,递给了李纯武。
   李纯武接过去,转身刚要走,汪老师见了,又瞥见办公室无人,才笑着问道:“李老师啊,这真的是你写的?”
   李纯武道:“啊,罗老师星期六就跟我说了。”
   汪老师收敛起笑,一本正经地道:“怎么就不精细呢?看看我改的那几处。”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李纯武拿起手中的那张纸,看完那红彤彤的一片,脸上似有了火在烧,抬头望着远去的汪老师,心中似有了某种触动,也蹬蹬蹬地赶了上去。

纯武打完电话回到家,耳内只充盈着欢声笑语声。间或还能听到那高亢的朗诵声,“……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纯武笑了笑,也挤了进去。
   这是一帮文学爱好者。
   定期要聚集在一起,神吹海聊一番。
   至于酒食烟水,都是自备。
   今天轮到了纯武做东。
   纯武挤过人众,来到房中,见桌上的几部稿子正在传阅。
   汪老师见了,大声询问:“纯武,可动笔吗?”
   纯武笑答:“只要不嫌麻烦。”
   汪老师笑笑,也不再做声,只专心去看。又从荷包里抽出一支笔,时不时地在纸上划几下。
   纯武又扫了一眼,退出去,来到堂屋,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堂屋中的客人见了,哄闹声也更加大了。差一点就把那房顶给掀翻了。
   独留房中一片寂静。
   纯武笑着退着去了厨房。
   厨房中只现白雾,和那呛人的辛辣味。只见人影憧憧,却也难睹庐山真面目。
   纯武也知道,这些人,也并非纯武的家人,都是几个会下厨的文友。
   纯武今年才二十二岁,还未成家哩。
   至于父母,早撒手人寰,已成为了地下工作者。
   纯武穿过仙雾,笑着问道:“好了吗?”
   一个正在添菜的胖子大声回应道:“好了。”
   纯武听了,笑着说了声:“辛苦了!”说着,转身走到后门,大声汪嚷道:“各位作家,开饭了。”
   这一声喊,竟盖压了吵闹,堂屋中一时寂静了下来。
   那余音,却仍在众人耳中嗡嗡。
   没过一会儿,又响起几声嗷,又见几道身影开始来回穿梭。
   房中的几人,也陆续走出,只有汪老师的屁股还粘在板凳上。
   不大一会儿,觚筹交错,不绝于耳。
   纯武挨个敬了一杯,疑惑地问道:“汪老师呢?”
   旁边一人笑答:“还在房中捣鼓。”
   纯武端着酒杯,摇晃着身子,走近房门,靠在房框上,喊道:“汪老师,先加点动力吧?”
   汪老师瞥了一眼,拿着手稿,走了出来。
   纯武见汪老师仍停留在手稿上,不住地提醒:“门坎,门……”却见汪老师的身子还是飞了出去。纯武赶紧冲过去,抱住了汪老师。手中的酒水,早已撒落在了地上,溅起一串的汽泡。
   汪老师稳定下心神,扭头看了眼门坎,笑道:“纯武,你家的门坎还真高啊!”说着,走到了桌边,操起筷子,搛起一块鱼肉,送去嘴里,可那眼睛,一刻也不离稿纸。
   有个瘦个青年好奇地问道:“完了吗?”
   汪老师答:“最后几行了。”
   纯武凑过来,笑道:“这可是部中篇啦!”
   汪老师合上稿纸,递给了纯武。
   纯武刚准备去接,瘦个青年抢先一步,夺了过去,翻开看了几页,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
   旁边几人听了,也即刻好奇地围了拢来,不一会儿,又是一阵啧啧声传出。
   汪老师咽下一口菜,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纯武身上。停一停,收回目光,笑道:“作家们,大作出生,可要注重修改呀!”搛了点菜,边咀嚼,边道,“老舍先生说,好文章就是改出来的。”
   众人听了,竟都停止了咀嚼。
   屋内只剩麻雀的叽喳声。

     纯武的左脚刚踏在踏板上,正准备骑上车,母亲叫住了:“武啊,你又去哪里?”
   纯武即忙收回脚,站稳身子,笑着回道:“文友聚会,我去一下。”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那田呢?什么时候去耕?”
   纯武想了下,道:“下午吧。”
   母亲抬头望着天空,担心地道:“下午可能有雨。”
   纯武也跟着望着天空,焦急地道:“那怎么搞?”低下头,又道,“可这个会蛮重要。”
   母亲收回视线,瞟了眼纯武,又左右看了看,见没得行人,小声道:“昨天,隔壁彭婆来说,说那姑娘说你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不会过日子。”
   纯武一听,惊讶地问道:“怎么说?”
   母亲道:“我也追问。问了好半天,彭婆才说,说那姑娘说,说你个乡里人,还想当个什么作家。说个作家有个什么好?苕头苕脑的……”
   纯武看着仍在叙说的母亲,心内五味杂陈,手也颤抖个不止,几次差点连车子都扶不稳了。纯武咬了下嘴唇,还是毅然地骑上车子,飞走了。
   心内的那道倩影,也渐渐地抹除了。
   母亲望着远去的纯武,长叹一声,闭上了嘴巴,又低头继续忙碌去了。心内又多了几分忧愁,忍不住轻声自语道:“啥时候能找个合适的哟。”

    母亲侍弄完鸡鸭猪,又瞟一眼正在发红的太阳,提起空桶,兜着几条黄瓜,匆匆往家赶去。
   来到房门前,放下空桶,边推门,边喊道:“纯武,纯武,晒屁股了。”
   房门格吱一声,裂了开来,一股浓浓的纸烟味直冲鼻子,呛得母亲连连咳嗽。
   待房内烟味稀薄了些,母亲才走进房中,见儿子纯武正趴在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肘边还有一摞稿子,格子中爬满了蚂蚁。母亲也不认得,只知道这是儿子每晚释放出来的。母亲虽不知晓这些有何用,却因那是儿子熬出来的,母亲就觉得金贵。每次进门清理,母亲的心里都很紧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丢了爬满蚂蚁的纸。母亲蹑手蹑脚走近儿子,轻轻吹熄还在摇曳的煤油灯,这才轻推儿子,不停地叫道:“纯武,纯武……”
   纯武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母亲的胳膊,大声叫嚷道:“别走,别走,小仙,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明白?”
   母亲一愣,见儿子又要去亲自己,母亲恼怒地一巴掌拍去,口中恨恨地道:“我是你娘!”
   纯武眨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只愣愣地看着母亲。过了好大一会儿,纯武才放开母亲的胳膊,一屁股坐了回去,口中幽幽一叹,道:“您怎么不早来?小仙刚刚走了。”
   母亲笑道:“你都没去约会,怎么就知道?”
   纯武一拍脑壳,猛然省悟,忽地站起,冲着母亲嘿嘿一笑,拔腿就朝房外跑。
   母亲急忙追出去,站在大门口,大声问道:“干什么去?”
   纯武转头道:“约会!”
   母亲又问:“和谁?”
   纯武道:“小仙!”
   母亲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笑吟吟地迈动腿脚,往门内走。
   走到房门边,提起空桶,又猛地一愣,咚的一声,放下空桶,又将胸前的黄瓜放在地上,拔腿也朝门外跑去。口中还一个劲地喊叫:“纯武,那姑娘不叫小仙,叫小兰。小兰啦!”
   那喊声,在这清晨的塆子里回荡。似有一个声音也在回应:“叫小兰啦……”

    纯武心中很高兴,因为今天是他的大婚之日。
   穿着那身新郎衣,看着那鲜红的新郎证,纯武的心中,竟有了几分悸动。但他还是强压下,继续体味着那种感受。
   纯武近些时,正在写部小说,里面就有主人公大婚的场景,但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亲身经历,总也把握不住其分寸。
   为此,纯武还去寻访个几个已结婚的老友。因为是老友,说话也毫无顾忌,甚至连新婚之夜,与新娘缠绵的那些滋味都描述了出来。内里虽有点色,但更多的却是无限的回味。
   纯武听了,心内难免要起些波澜,连带着某处,都有了强烈的反应,都能用“顶天立地”来形容了。毕竟是气血方刚之辈,有反应也挺正常。老友发现了那顶帐篷,却也没笑话,只是淡淡一笑,递过来一支烟,随意道:“我们的小纯武大了。”
   纯武只是呵呵一笑,任由它去丢人现眼了。
   纯武回到家中,一人独处一室,伴着昏黄的煤油灯,细细感受着,也试着提笔去写。虽有了几分生气,纯武却仍不满意。
   后来,又一老友大婚,且还要纯武去当伴郎。纯武也去了,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细细体味。心中也有了某种触动。回家独处,那场景,历历在目。纯武想去捕捉,也铺开了稿纸,可那画面,却也总只在眼面前闪现,要想用文字去描述时,竟都逃跑得无影无踪了。纯武气恼地放下了笔,长长地叹息一声,重重地仰靠在了椅背上。椅背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可当纯武闭上眼睛时,那些画面,犹如小精灵样,蜂涌而来,还发出阵阵嘲笑声。气得纯武牙根痒痒的,却终也无奈。最后只得放弃了。
   纯武含笑,边跟亲朋好友打着招呼,边在屋前屋后游走。
   这时,夕阳西下,映红了半边天际。
   远处,隐约传来那清脆的鞭炮声,和那嘹亮的喇叭声。
   宾客们听了,纷纷叫嚷:“快快快,新娘子要来了。”
   屋内瞬时传来乒乓的声响。
   当那喇叭声在塆子中响彻时,一个青年喊道:“新郎呢?”
   又一个青年道:“刚才还在大门口,跟人有说有笑的。”
   这一递一和,竟又如同惊醒了一湖的鸭子,纷纷叫嚷了起来。
   “新郎呢?”
   “新郎哪去了?”
   而这时,纯武正窝在楼上的一角,背抵着墙壁,稿纸铺在膝头,刷刷地划拉着。
   脸上,充满了喜色。
   至于楼下的嚷叫声,似与他无关!
   此时,夕阳映衬得他,仿如一尊金佛!

     黑夜,终于经不住雄鸡的围攻,总算溃退下去了。
   纯武打了个哈欠,扑的一声,吹熄煤油灯,又抬起双手,狠命地揉搓了一下已僵硬的脸颊,强撑着眼睑,欢快地收拾着桌面上的稿子,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口中忍不住嘟囔道:“终于写完了。”
   刚想站起身,就听房内传出一声喊:“纯武,伢要拉屎了。”
   纯武即刻站起身,跑去房中,抱起小伢,就往屋外跑。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伢道:“爸,屙完了。”
   纯武宠溺地在小伢脸上亲了一口,空出一只手,四处摸索,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扯开喉咙,冲屋内喊道:“快拿纸来揩屁股。”
   没过一会儿,老婆蓬松着头发,递上了两张纸。
   纯武也没细看,匆匆揩完,放下小伢,去了屋内。走到桌边,继续清理。
   小伢见了,大叫道:“爸,我要飞机。”
   纯武笑笑,刚想去撕扯剩余的稿纸,又传来老婆的声音:“纯武,快去喂猪。”
   纯武哎了一声,放下手头的稿纸,匆匆去了屋后。
   小伢见纯武走了,连忙爬上椅子,认真地折叠起来。折好一架,口中欢快地叫道:"飞啰。”看着飞走的飞机,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等纯武走回,堂屋中已停放了一地的飞机。再看那堆纸,已没了几张。
   纯武顿时火起,猛地冲过去,一把夺过,狂暴地打下了一掌。
   小伢顿时哇哇大哭。
   老婆听见了,慌忙跑进来,口中急呼:“怎么啦?怎么啦?”见纯武还要打,猛地冲过来,一把护住了小伢,愤怒地斥责道:“你疯了?一大清早打伢?”
   纯武恼恨地道:“一夜的心血呀,就这么,这么……”说着,声音中已有了哽咽。
   老婆撇撇嘴,不屑地道:“都一二十年了,也没见你换回一厘钱,还费我不少的灯油哩。”
   纯武听完,只是愣愣地看着老婆,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那扬起的手,重重地拍击在自己的头上,又重重地叹息一声,一下子萎顿在了地上。
   可那地上的飞机,竟忽的一下,飞了起来,围着纯武,不住地转着圈,那呼呼的声响,似在发出阵阵嘲笑。
   纯武听见了,抬起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勇敢地盯视了过去!

 纯武又抠着自己的脑壳,指甲缝里都夹带上了几根头发。乌黑的头发中,夹杂着一根银发,甚为惹眼,从墙缝中透射进来的几缕阳光,正好撒落在上面,晃得双目一阵眩晕。纯武狠命地撕下一张稿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地上。
   地上早已躺着几团,相互间正在诉说彼此的遭遇。
   纯武放下笔,揉了下酸胀的双眼,口中呢喃道:“怎么会这样呢?”说完,端起旁边的一个茶缸,狠命地咕咚了几下,又轻轻放下,拿起笔,重新写了起来。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纯武皱了下眉,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哪位?”
   手机里顿时传来一声大笑:“快来,跟你搞了副醒脑良方。”
   纯武没好气道:“不知道我……”
   对面又笑道:“知道知道。”停了下,又道,“准又是一地的猪屎。”
   纯武顿时突住了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面却仍在一个劲地邀请。
   纯武没法,只得放下笔,说了声:“就来。”挂上手机,关好屋门,骑上自行车,飞走了。
   太阳照射在身上,腾起了一丝火热。
   纯武却并不觉得,只感觉舒爽。那早已昏胀的脑壳,也清爽多了。脑中也似有了一丝明悟。
   纯武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纯武还是强压下心中的那份冲动,甩了下发胀的头颅,放下手中的笔,边揉搓着隐隐作疼的中指,中指的第一节处,有块蒜头大小的老茧,这是长期捏笔的结晶,边往房外走去。
   此时,室内一片安静。
   老婆带着一对儿女,先两日回了娘家。老婆临走时,也要纯武一起去。可纯武却推脱说,家中的鸡鸭猪要人照顾,才没有同去。
   其实,老婆又何尝不知,纯武是想趁这个空档,多在纸上划拉几下。为这点毛病,夫妻二人都吵过多回了。可总也剔除不了纯武这个毛病。不过,过后一想,老婆也想开了,纯武除了迷恋这没用的劳什子外,其它方面都好。抹牌赌博酗酒都不干,只抽几根纸烟,却也只在提笔时。至于穿衣、吃饭,根本不去挑剔。即便至今,一套衣服,看起来崭新,其实,都是老婆抽空翻新了的。其它平常穿的衣服,都是补了一两块。几次老婆说要替他扯两件,纯武总是推下断腿的眼镜,嘿嘿笑道:“蛮好!蛮好!”
   从此,老婆也不再阻止,任由纯武去痴迷。
   纯武前后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推出自行车,出门去了。
   此时,凉风阵阵,吹拂着纯武的脑壳。经这一激灵,纯武的脑壳也清醒了不少。
   这些时日,纯武正在写篇小说,题目叫《奎星阁》。主人公叫李绂藻。李绂藻曾为清末宰相。沔阳沙湖人。小说反映的是李绂藻小时刻苦读书的事情。每天清晨,李绂藻过通顺河,来到奎星阁读书。风雨无阻。
   故事虽挺感人,但纯武写了几回,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今天也是这样。纯武才决定放下笔,登上奎星阁,再来体味一下。
   现在的奎星阁,座落在通顺河以北,飞檐斗拱,煞有其事。但它仅只是一座孤独的凉亭。拔地五十多米,似有镇守一方之霸气!可惜,基座用去做了水塔。也叫一物多用吧。而现在的奎星阁,已偏移了位置。
   据老辈人讲,老奎星阁,在通顺河以南,以前是座庙宇,奎星阁就建在庙中。可惜,破四旧时,已毁弃了。
   纯武锁好车子,拾级而上,细细体味,感受着小李绂藻的那份心性。也再进一步寻找闪光点。
   李绂藻的家富有,李绂藻却不贪图,一心只读圣贤书,这与当下有无联系?怎样达到以古喻今的目的?
   来到亭中,俯视那昼夜流淌的河水,纯武的心中,似撕开了一道口子。心中的那点淤塞似也清融了。
   纯武却没有走,而是缓缓地坐下,脑壳抵着石柱,双手轻轻抚摸,闭上双目,似在与古人交流。

纯武下课回到办公室,刚踏进,就见乡教育组长来了,正与校长主任及其他老师说笑着。
   纯武走过去,笑着问候:“孙老师好!”
   说完,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一屁股蹋坐了下去,腋下的一摞本子,也放在了桌上,口中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身子也象棉条样,软。腮帮子酸胀酸胀,拍了下双手,看了看,见没得粉笔灰了,这才撑起额头,闭眼假寐了起来。
   纯武要借着这点空隙,补充体能,下一节还有一堂课呢。
   孙老师这才与老师们说笑完了,这才象想起了什么,惊疑地问校长:“李老师呢?还在教室?”
   主任抢着道:“那不是?刚才还跟您打了招呼的。”
   孙老师不相信地反问道:“是吗?”又仔细想了一下,好象还真有这事。不由抬手拍着自己的脑壳,自嘲道:“看我这记性。”说完,几步走过去,笑吟吟地道:“李老师,李老师,恭喜恭喜!”
   纯武忽地站起,眯缝着双眼,莫名地看着。
   其他老师也都疑惑地看着孙老师。
   孙老师环视了一圈,缓缓说道:“前些天去市里,广播里正播着你们学校赵老师的先进事迹,我猜就是李老师捣鼓的。后来一听名字,果然……”
   当孙老师还要说时,室外一阵铃声响,接着,传来熟悉的声音:“李老师,李纯武老师在吗?”
   纯武哎了一声,又冲孙老师笑笑,麻溜地蹿了出去。见到那人,李纯武笑问:“老周,何事?”
   老周笑答:“快来领稿费。”说着,翻检出一张汇款单。
   纯武见了,笑笑,低头签上自己的大名,同时,又递过去一个信封,说了声:“辛苦了!”这才拿着学校的报纸,返身进了办公室。
   孙老师笑道:“我没说假话吧?”又冲着走来的纯武,笑道,“以后,老师们的名声,可就要你吹了。”
   纯武笑笑,郑重地点了下头。
  

纯武拿着证书,心中涌上一片苦涩,忍不住长叹一声:“唉……”又看了一眼,放进抽屉,又继续埋头写作去了。
   纯武本是搞文学创作的,专事小说,都十多年了。虽熬得头发泛白,却没有发表一篇。那退回的稿件,都堆起了两摞。但纯武总没丢弃,仍是一份一份整理好,整齐地码放着,里面用牛皮纸盖着,上面还用塑料布加盖着,宝贝样珍藏起来。
   老婆几次都说要拿去引火,或给的伢们去擦屁股。
   纯武听见了,也总是呲着牙,显露出一脸的狰狞相来。吓得老婆再也不打它的主意了。
   后来,纯武去教了书。
   教书之余,依然写作不辍。
   虽仍然一篇未发表,但纯武却毫不气馁。
   至于说纯武受了多大的煎熬,只有那头上的白发知道。
   说起纯武搞新闻报道,似乎也是无心之举。
   一天,纯武下课回到办公室,见到个陌生人。
   几番交谈,纯武得知,那人是沙湖广播站的。
   熟了之后,说话也无了顾忌。
   纯武笑问:“我能写吗?”
   那人也笑答:“能!”
   过会儿,那人又补充道:“市广播电台开办了个教育之声栏目,你可去投稿。”
   纯武却胆怯地道:“我行吗?”
   那人看了纯武一眼,笑道:“敢和我这样说的,你是第一人,要相信自己。”
   纯武一听,胆气也盛了。坚定地点了下头。
   从此,纯武开始搞起了通讯报道。
   年底,市广播电台评选模范通讯员,纯武也名列其中。
   当拿到那个红色证书时,纯武心中虽也泛起了涟漪,却也露出了一丝无奈。
   因为他要的并不是这样的证书啊!

十一

纯武送走最后一个学生,锁紧校门,踏着夕阳,走回家去了。
   其实,纯武是不想回家的。
   自从生源流失,镇教育组收缩学校,将高班的学生都集中到了一起。本来,纯武的这个学校也要撤销,但因路途太远,学生来去不方便,才保留了下来。
   说是一个学校,倒不如说是一个点才确切。因为全校也才十个学生,老师也只李纯武一人。
   为了方便,纯武干脆搬来学校居住。好在老伴去了城里,到儿子那带孩子去了。纯武也只在星期天回家打理一下。
   今天,儿子来电话说,要回家,纯武才回了家。
   走到家门口,见到满桌的菜肴,闻着那流口水的香味,纯武那枯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突然,从屋内跑出个小孩,对着纯武一阵扫射,口中一个劲地叫嚷:“不许动!”说完,冲着纯武嘻嘻直笑。
   纯武见了,连忙举起双手,讨饶道:“饶命!饶命!”说着,慢慢地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小孩。
   一脸的庞溺。
   小孩就势倒在了纯武的怀里。
   却由于用力过猛,纯武倒在了地上,爷孙俩顿时滚在了一起。
   过了会儿,小孩爬起身,趴在了纯武的后背,口中不住地叫嚷:“马马,马马,驾!”
   纯武立即趴好,又伸出胳膊,护着小孩,笑哈哈地往前爬。
   堂屋里,顿时回荡着小孩的欢笑声。
   此时,一抹夕阳,正好涂抹在了纯武的脸上。似定格了这一幅天伦之乐的图画!
   这时,儿子从厨房后面端来一碗汤,见了这一幅画面,也露出了笑容来。
   儿子放下碗,走过去抱住小孩,笑着对纯武道:“爸,吃饭了。”
   纯武爬起身,轻轻拍了下身上的灰尘,匆匆去了厨房。
   再回来时,身后还跟老伴。
   李纯武含笑吞下每一口菜,心中暖暖的。
   过了会儿,儿子笑道:“爸,有个事,跟您商量一下。”
   纯武笑着搛起小孩撒落在桌上的菜,送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一脸微笑地看着儿子。
   儿子笑道:“跟您找了个看门的工作,一月一千……”
   老伴也在一旁补充:“这是伢花了好大的心血。”
   儿子又道:“您也教了一辈子了,也该轻闲了。再说,看门也清闲,也不耽误您写作。”
   老伴也道:“就是!都一辈子了,也没见你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纯武咽下口里的菜,扫了一圈,叹口气道:“你们以为我不想去?”停了下,又道,“每天回家,看到你们,我也高兴,也不孤单。可我一走,孩子们也都放了羊了。我舍不得他们啦!”说着,搛起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嚼了下,吞了下去,又道,“不瞒你们说,学校现在只剩五个孩子了……”
   儿子赶紧追问:“那他们?”
   纯武答道:“去了城里。”叹了口气,又道,“前天,小兰来电话说,她去城里,也没读书,说是帮她母亲缝扣子,伢儿哭着说想回来读书,我听了,也流下了眼泪。”说到这儿,眼角竟悄然流下了泪来。
   老伴听了,不屑地撇撇嘴,牵着小孩,走到一边,坐在板凳上,专心地去喂饭去了。
   儿子看着李纯武,开口道:“只是苦了您了。”
   纯武擦去泪水,叹道:“其实,苦的是伢们!”停了下,又叹道,“这学期教完,这个点也要撤了。”说完,站起身,取下墙上的提包,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望着纯武的背影,儿子不由自主地站立了起来,目送着纯武。

十二

 “老板,买包烟。”
   “哎,来了。”
   “老板,买瓶酒。”
   “哎,稍等,找您零钱,拿好,别又弄丢了。”
   “哎,谢谢老爷爷。”
   ……
   在这迎来送往中,纯武一天的光阴,也就这样度过去了。
   纯武进城,也有大半年了。
   本来,纯武在老家学校教书好好的,可不知咋搞的,一天讲课时,竟晕倒在了讲台上。
   等纯武醒来时,已躺在了医院。
   出院后,纯武说要回家,继续去教书。
   老伴,儿子听了,高低不肯。老伴甚至还以死相要挟。
   纯武拗不过,只得留在了城里儿子的家。
   后来,儿子见纯武无聊,才托人,租下这间店铺,做起了小生意。
   每到关门后,清点那红红绿绿的钞票,老伴的脸上,竟绽开了花,说出来的话语,也温柔极了。似乎比新婚之夜时,还要温柔。
   纯武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每当拿起一张钞票时,仿佛那是一只眼睛,盯视着纯武;又仿佛是张嘴巴,正在不断地呼喊着:“老师,老师!”
   纯武忍了又忍,却还是受不了,丢下手中的钞票,远远地躲开,不停地喘息着。
   老伴瞥见了,撇了下嘴,不屑地道:“知足吧!风不吹,雨不淋,每天都能赚这些钱。这一天的钱,都抵得上你半年的工资了。”说完,还夸张地在那钱上亲了一口。
   纯武气恼地丢下手中的烟头,狠命地踩下,气愤地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钱真的就那么好?”
   老伴一见纯武那样,竟格格笑道:“我个姑娘婆婆,只晓得有钱就能过上好日子。有钱就能让我的伢们来城里买房子……”
   纯武一听,跳起来大叫:“钱就是你的命根子!”
   老伴听了,却不急不恼,笑嘻嘻地道:“那是。有了钱,我说话的腰杆子都壮些。”
   纯武盯着老伴看了足足五分钟,最后,一屁股坐下,压得小木凳格吱格吱响个不止,双手抱着头,长长地叹息道:“我那苦命的伢们啦!”

十三 

“爸,我给你注册了一个号。”
   一天,纯武回家,见儿子正在上网,羡慕地在旁边磨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耳里时时传来那清脆的敲击声,心里猫爪样挠,却就是不知道如何摆弄。
   其实,这台电脑,请回家中都有一段时间了。每天也只能看着儿子在上面游走。
   后来,儿子去上学,电脑也只在家中蓄精养锐。
   前些时,儿子放假回家,电脑才又结束休眠,日夜陪伴着儿子。
   纯武听后,忍不住嘟囔道:“我又不会。”
   儿子笑道:“拼音总会吧?”
   纯武笑答:“会。”
   儿子鼓励道:“会拼音就会打字。”说着,儿子站起身,道,“一教就会。”
   纯武欣喜道:“真?”
   儿子笑道:“试下不就知道了?”
   纯武的双手,立时在裤腿上擦了又擦,忐忑地走上前,不安地坐了下来。
   不多久,纯武学会了关机,开机,敲击。
   望着荧屏上的那一行字,纯武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仿佛一片新天地赫然呈现在了眼前。
   过了会儿,纯武小心地问儿子:“能把稿件输上去吗?”
   儿子笑道:“就是为你发文,才注册的。”
   纯武也不再啰嗦,即刻起身,跑进房中,拿来一摞稿纸,放在电脑前,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敲击,虽如同蜗牛在爬行,但纯武的心中都乐开了花。
   这时,老伴叫道:“人呢?快来帮忙!”
   纯武听了,流露出了不舍。
   儿子笑道:“我来。”
   纯武这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心中,也多了一份牵挂。
   傍晚,纯武刚在家中露面,就传来儿子的声音:“爸,那篇稿子发了。”
   纯武来不及换鞋,赤脚跑去,口中急嚷道:“真?”
   儿子摆弄了几下,指着屏幕,笑道:“你看。”
   纯武见了,搓着双手,嘿嘿直笑,人也开始在客厅里打转。
   老伴从厨房出来,见到了这一幕,不屑地道:“又发疯了。”
   儿子站起身,让出位置,示意纯武坐下。
   纯武顺从地坐下,小心地从头至尾,观看了起来。
   儿子拍了下纯武的肩膀,笑道:“你的那些稿件,以后得要挪个窝了。”
   纯武嗯嗯着,眼睛却仍停留在屏幕上。
   儿子又笑道:“以后,说不定,还可搞个网络作家哩。”
   老伴刚准备进厨房,听见这话,急忙插话道:“每月能换几个钱?”说完,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父子俩。
   过了好一会儿,见没得回答,忍不住嘟囔道:“又是赔钱货!”说完,又去厨房忙碌去了。
   纯武手一顿,扭过头去,疑惑地看着儿子。
   儿子笑道:“现在的潮流。”
   纯武听了,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屏幕,心内已是倒海翻江。
   此后,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能听到那断续的敲击声。

十四

 纯武敲击完最后一个字,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又瞟了眼肘边的稿子,自言自语道:“总算都挪窝了。”说完,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来。
   纯武反手推开椅子,扭动了一下酸胀的腰肢,转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此时,东边已是霞光一片。
   自从纯武学会了上网,学会了发文,纯武那颗向文的心,又活跃了。
   纯武不信邪,抽空将以往的退稿,一一发在了网站。
   巧的是,竟都予以了录用。
   第一篇录用时,纯武只觉得欣喜。等到连续录用,纯武的心就平静了下来。可心中的疑虑也更大了。脑中只在萦绕着一个问题:为什么?
   有文友来访,寒暄过后,纯武也道出了心中的疑虑。
   文友们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还脸都憋红了,却就是回答不出来。
   后来,纯武又将自己的疑虑写了出来,发在了网上,虽众说纷纭,却也没得一个说法,能令人信服。
   纠结了多日之后,纯武也放开了,也不去纠结了,一如既往地去上网发文。
   经过一年的努力,以往的那些退稿,总算都发出去了。纯武也一身轻松了。再也不去为稿件的去处而着急了。
   按理说,纯武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躺着睡大觉了,可以往的纠结又来了。
   纯武总在心中寻问着:为什么?也在寻找着这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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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李纯武老师喜欢文学创作,汪老师也喜欢,看了李老师的作品汪老师情不自禁地帮李老师修改起来。李纯武大喜欢文学了,母亲看儿子如此痴迷担心家里耕种的田和儿子的婚事,在自己大婚的日子,李纯武这个新郎官却窝在楼上的角落创作作品。痴迷创作的李纯武对儿子把他一夜创作的作品折成了纸飞机,对儿子大打出手,被老婆责怪他一二十手的创作,没看见拿回钱来,老婆也管不住他,任由他痴迷文学。儿子帮父亲李纯武找了个门卫工作,可李纯武放不下十来个学生,儿子也只好随了父亲。一场大病李纯武逃过一劫。还是儿子了解父亲,教给父亲上网,李纯武以前很多退稿通过网上发表,李纯武似乎找到了用武之地。作者通过李纯武的一生,描写了一个痴迷文学爱好者的心酸,人物塑造非常成功,细节描写生动感人,人物个性心理活动描写精彩,上乘之作。推荐阅读。【编辑:闲妹】【推荐号:20210417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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