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骂街”的至高境界（杂文）

骂街，是最原始和最直接的一种情绪宣泄。没有谁这一辈子没骂过街，没有哪个国家的人不骂街。但说国人骂街，那可是随处可见，随处可闻。俗到乡里村妇，雅至精英贤达，品类之众、方式之奇、水平之高，堪令世界汗颜。倘若在冬奥亦或夏运上，增设“骂街”一项，无论男女，不分单双，保准儿超绝寰宇，别国也就只有震惊、震撼外加肝儿颤的份儿，就连一统天下的乒乓国球对它都会望尘莫及，江湖地位定然岌岌可危。

粗粗归拢时下流行的骂街，举凡四种。

其一，村妇丢鸡型。小时候，在农村老家，常常可以听到老太太的吆喝声，循声望去，你总可以看到一个老太太，要么是在自家的大门口，站着，比划着，要么是在自家房顶上，坐在蒲墩上，骂大街。缘由一般都很简单——她家丢了一只鸡。骂的对象虽然模糊，但骂的主题鲜明，骂的结论直白，无非是吃了俺的鸡，你不得好死，你会得“噎食”，就是现代医学说的“食道癌”，基本上就是遵循因果报应的哲学原理。虽然骂的内容简洁明了，但骂的态度、过程和目的却很执着，可以不喝水、不吃饭，从上午一直骂到下午，入夜歇息，第二天继续，如此，可数日。这些老太太，她们内心知道，骂了也就是骂了，那鸡是找不回来的，她们只为了解气，只为了让全村人都知道村里有偷鸡贼，而且，她们只在白天骂，绝听不到在夜里骂街的。因为村民基本没有白天睡觉的，夜里吵吵会影响大家休息，对于惹众怒的事儿，她们的自觉意识很强，是把握“有理、有力、有节”尺度的典范，此处必须点赞。

其二，主队输球型。此种类型基本局限于足球圈内，偶尔外溢到篮球场。这种骂街的方式是不是初起于“京骂”，真说不清，咱不能随便冤枉人家。但那两个字所独具的标志性的满满的京腔京韵，还是留足了实名认证线索的。这种骂街，无论场面、人数、阵势、气派，都是乡村老太太万万不敢比的。前音拖长而后音短促，适宜齐声呐喊，形象，易学，朗朗上口，生动，解气，畅快，而且性感，极具蛊惑和煽动力，以至于迅速行销全国，席卷中超赛场，升格为“国骂”。一般而言，这种骂的对象和节奏，随比赛态势而不断调整：主队迟迟打不开局面的时候，骂裁判“黑哨”；主队开始落后的时候，骂裁判兼骂客队队员；临近终场，眼见“留给主队的时间已经不多”，而且场面持续被动、无力回天，那就连裁判带主队教练一起骂，万众一口，南北呼应，东西唱和，“傻@”之声此起彼伏，激烈铿锵，振聋发聩，响彻云霄。要说也难怪，像中国男足这帮不争气的玩意儿，骂也就骂吧，球迷们也是够闹心得了，让他们撒撒气儿，啥也不妨碍。

其三，精英立蔓儿型。这种骂街，由于骂街人自觉身份和学历与那些市井百姓不可同日而语，也就相对比较隐晦，骂的对象也更高大上，骂的内容也更高精尖。村妇和球迷骂街，诱因很明确，你偷了我的鸡，就得让我骂；花了钱，你没让我痛快得了，你就该骂。最突出的还在于骂街的原因和方式。

对社会现实中的诸多矛盾和解决方式，他们不满意，不认同，不接受，不信任；果真让他们直截了当、直抒胸臆，他们又不敢；面对问题，让他们出良方、拿方案、献计策、给建议，他们又做不到。但是，他们又自视颇高，他们又不肯委曲求全，更不肯当傻子装白痴，他们又想着指手画脚，又想着指点江山，同时，还要自保，不能太露骨，不能直指敏感区域，不能把自己拖入浑水区，损害了既得利益，那咋办？挑刺儿，骂街，与提供建设性方案相比，总是更省心也是更省事儿的，也比较安全。那就精心编制一个假想敌做为靶子，然后有的放矢。一般的套路是：瞄准大众的关注点，紧盯敏感事件和热门话题，截取公众人物的只言片语，或者虚拟一个代表性人物，设计一个满纸荒唐言的“提案”或“建议”，然后，展开抽丝剥茧式的剖析，言辞犀利地大加鞭笞，骂他个体无完肤、狗血喷头，引发万众振臂齐呼，收获一片赞许，圈粉无数，扬名立万儿。

也有一类精英，吃着体制饭，穿着体制衣，享着体制的福，可总觉得吃了体制的大亏，既自恋奇货无人识，又自怜怀才不遇。你让他脱离体制去自谋出路自由发挥，他又不肯，他也不干，压根儿他就没那个胆儿！可看着那些体制大门之外的人一个个飞黄腾达，又禁不住口水横淌，舍不得既有小权利，又嫉羡别人大利益，摸摸自己腰包，看看人家别墅豪车，又气又恨又跺脚，龇牙咧嘴牙根儿痒。于是，看哪哪不顺眼，看哪哪不顺心，空有一腔发财志，只好骂大街，逮什么骂什么，骂什么都不解恨。他们骂起来，比体制外的人就更容易使人信服，毕竟，他们身在体制内，更了解体制的内部结构，熟知体制的症结和瓶颈，深知体制的软肋和薄弱环节，他们或者用西方骂东方，或者用古代骂当代，或者用沿海骂内地，或者假死人骂活人，或者借生物骂人类，不怕颠倒黑白，不惜指鹿为马，随手移花接木，随时断章取义，随地穿凿附会，吹其毛，求其疵，再以二面三刀割之祭之。所以，他们的课堂教学、会堂演讲和报告，就更具有说服力和迷惑性，更容易让受众以为他们是这个社会里“最敢说真话的人”，骂街，既成就了他们的美名，也俘获了拥趸，更饱满了他们的腰包。但是，这样的骂街，这样骂街的人，是既误人又误己的，应该自觉，也早该“缓行”了。

其四，网红找骂型。前面几种，都是骂别人，唯独此类，是骂自己，而且是创造条件、热忱欢迎、迫不及待地邀约全世界骂自己，他们的杀手锏倒也简单直白，就是“露阴癖”，把自己的躯体或者思想脱得精光，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藏污纳垢之处、卑鄙肮脏之所，只要能引来围观招惹众怒，便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吸引全方位火力“向我开炮”！越逆反效果越好，越离谱反响越大，越遭人恨效益越显著。但愿炮火密集，何惧体无完肤；但愿轮番轰炸，何惧粉身碎骨！俺只要，点击率！关注度！

世人笑我太疯癫，咱笑世人看不穿。这是个网红的时代，这是个红就是钱的时代，什么傻、呆、痴、苶，什么萌、羞、作、嗲，你敢露胸，我就敢亮腿，你敢翘臀，我就敢穿着丁字裤招摇过市。谁敢豁出脸来，谁肯把衣服扒光，谁肯披露自己嫖娼甚或被嫖的视频，谁就能大红大紫赚大钱。若论放大招，郭美美算个*！

其实，中国历史上也曾有过非比上述各类的骂街，而且那才真正算得上极品的骂街，骂街中的极品战斗机。如借酒撒泼的灌夫骂座，如祢衡式的“击鼓骂曹”，如诸葛亮的骂死王朗，如曹雪芹的《好了歌》，如李敖《丑陋的中国人》。要说骂街达到绝顶的，我只推崇俩人，一个是鲁迅，是他把骂街推升到了“骂人艺术”的高度；再一个就是兰陵笑笑生。他的《金瓶梅》开篇就说:"俗世道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一句话贯穿全书，写尽了世上的"酒色权财"，骂尽了世上一切可骂之人，笑讽了世上一切可笑之物。

除了这些单打独斗的，更有群战式的文人互掐，同样是登峰造极的化境之界。我也很喜欢看这类文人之间的骂战，特别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那拨文化人之间的骂战，他们骂街不带脏字，或者引经据典，或者借古喻今，或者指桑骂槐，或者写小说编故事，或者神话，或者寓言，但个个唇枪舌剑，句句鞭辟入里，篇篇直刺骨髓。参与骂街的人，也是极其讲究的，个个都是学富五车的学界大师，人人都是满腹经纶的业界泰斗。想参战吗？先得“来将通名”，不能糊涂人骂糊涂街。你得有一定的知名度才有资格宣战，你得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才敢应战，你得选边站队、旗帜鲜明才能参战，你得有十足的专业修养才能提供给你持续作战的耐力和定力。当然，也经常有因气血不足而休战，中途跑去补血换装备的，也有眼见敌方不是对手，恻生怜悯而主动鸣金收兵的，也有自觉实力不济，不宣而退或者落荒而逃的，也有骂急了眼直接喊出“痛打落水狗”的。

这样的骂战，你就是站在旁边观战，自己肚子里也得有半瓶子醋才兴许看明白点儿子丑寅卯，看得深入了，你是可以从中汲取营养的。这样的骂战，是思想的碰撞，是文化的探究，是学派之争，体现出的是信念的执着，是信仰的坚守，是真理的追求，因此也往往成就一场文化盛事，演绎一段文坛佳话，进而演化成为社会、文化、文明进步的推动器。

【编者按】本篇杂文观点鲜明，论述透彻，有理有据，剖析有度，通过大量事例的列举和引经据典的阐述，使得读者对国人“骂街”的至高境界究竟分为哪些类型和哪几个层次看得更加明朗。纵览整篇，内容详实，语言通俗易懂且风趣，把“国骂”的悠久文化历史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作者博古论今，层层递进，使得“国骂”文化变得风趣而不低俗，读起来也感到酣畅淋漓。这是一篇很具有现实意义的杂文佳作，倾情推荐共赏！感谢来稿，期待精彩继续！【编辑：盘古斩】【推荐号:201907080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