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
作者:高二高
初秋傍晚的天气特别凉爽。秋风吹走炎炎夏日,秋韵令人心旷神怡。那天下班回家,我骑车慢慢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感觉着初秋的凉爽。在前方,一位穿袈裟身背行李沿着马路边徒步行走的和尚,引起了我的注意,从他的背影感觉那么的熟悉。我不禁追赶了上去,走到跟前更为的惊奇,他的模样与大舅很是相似。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出家人向我打听慈宁寺的地址。我从惊诧中清醒过来,知道他不是大舅,大舅已经死去多年了。我告诉了他慈宁寺的地址,他两手合十微微欠身向我表示谢意,就继续上路了。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他远去,嘴里嘟囔着:“太像了。”
大舅和我母亲是姑舅亲,也就是母亲的母亲是大舅的姑姑。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娘在母亲三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随即母亲在母亲的奶奶的照顾下长大,母亲能走路开始,就时常居住在她姥娘家。大舅特别的关爱母亲,不准其他的兄弟妹妹欺负母亲,因为大舅的母亲也是早早去世了,后来大舅的父亲,也就是母亲的舅舅又娶了一个妻子。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大舅的后母为老妗子。大舅懂得后母的爱懂得母亲从小的缺少母爱。大舅对待母亲比对待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妹妹要亲。大舅的后母也就是母亲的妗子,后来又为这个家增添了三个男孩。大舅从小就知道孝敬,他懂得作为老大要有个老大的样子,把后母当做亲母一样,对待后母的话言听计从。
大舅十五岁的时候,大舅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母亲的姥爷、姥娘在一年内相继去世。第二年,大舅的父亲也就是母亲的舅舅也去世了。当时的农村百姓家喜欢通过摆放佛龛改善家里风水运势,敬请佛爷保佑一家平安。母亲的姥爷、姥娘特别信奉佛教,家里供奉着佛龛,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过年、过节,都会敬香、礼佛。这个家的担子就落在了大舅的肩上,大舅照顾着后母和他的弟弟妹妹。为了保佑一家人的平安,老妗子就把佛龛继承了下来。但是老妗子不信奉佛教,似乎大舅对佛祖很是忠诚,他也许从小耳濡目染他的父母敬佛礼佛的缘故吧,这就是所谓的与佛“有缘”。
大舅的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去大舅家居住的日子逐渐少了。大舅成了生产队最小的劳动力,为了这个家大舅起早贪黑的奔波着,挣工分养家糊口。二舅比大舅小三岁。在大舅18岁的时候,按照村里的习俗,大舅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因为家里的生活困难,迟迟没有人上门提亲,一晃大舅20岁了,二舅17岁。实诚的大舅好像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街坊四邻有活,他随叫随到。隔壁的邻居翠花年芳18岁,到了出嫁的年龄。翠花是家里的独生女。翠花的父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去世了,留下了娘俩相依为命。实诚的大舅在做完自家的活后,时常带着二舅帮助翠花干一些家务。收麦收秋他们必须帮衬的,大舅看着孤儿寡母的劳动,于心不忍。村里的老光棍儿三嘎子时常骚扰母女二人,大舅好几次遇见三嘎子欺负翠花母亲。三嘎子的小体格,在大舅魁梧的身材下,就是一个小鸡仔儿。三嘎子经过大舅几次“修理”,他见到大舅撒丫子就跑,再也不敢对翠花母子有非分之想。
母亲也逐渐长大,她心灵手巧,对织布做衣服的活计甚为精通,在母亲的奶奶引领下,做的衣服合身可体。大舅家兄妹多,大舅的后母在做衣服上实在差的多。母亲时长不断的到大舅家给兄妹们做衣服。因为母亲的能干很是得老妗子的赏识。每到换季的时候,母亲总是要到大舅家,帮助一家人忙上三五天。
大舅虽然为了他们那个家可劲的干活,但是老妗子还是疼爱她自己的孩子。大舅和二舅时常给翠花家帮忙,二舅对翠花有好感,大舅的后母看透了二舅的心思。但是,翠花心里喜欢的是大舅,喜欢大舅的实诚,喜欢大舅使不完的力气。 二舅也不错,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小伙子。但是,大舅和翠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但羞于出口。老妗子想成全二舅和翠花,也许是大舅和翠花缘分没到。老妗子从日常的说话中,把二舅迎娶翠花的意思透露给了大舅。大舅内心的火花顿时熄灭了,从那以后,他见到了翠花表现出不冷不热。干活时,也是寡言少语,两人在一起说话聊天越来越少。
又是一个麦收的时节。收秋夺麦,这个时节,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因为麦收关系着一年的收成,这个时节是多雨的季节。如果赶上连阴天,对麦收很是不利的。收麦不及时,就会影响夏苗的生长。在大集体的日子,正如邻居三大爷所说:“按屁股眼分配食物”。当时,只要家里有人就有一份儿,不论年龄大小,当然也会结合劳力工分。那个麦收还算急速,生产队长安排人按照一家一户的人口分配小麦。大舅这些壮小伙们组成劳动队留下人头所需的口粮,其余的都暂且装入生产队的粮库,麦收过后按照公社的安排由大队统一计量上缴国家粮库。分麦子那天,各家各户都汇集到生产队的麦场,队长是麦场的“土皇帝。”他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可以让秤杆发生着颤抖,这一颤抖就可以出现可多可少。为了能够多分点麦子,户主在轮到自家分麦的时候,不住的讨好着生产队长。各家各户领到麦子后,就装袋子运回家。那时候缺少科学的管理,每家每户分不到多少麦子。这麦子可谓金麦,哪能像当今顿顿白面。那时候,是可望不可及的。各家各户还是依靠玉米面等粗粮填饱肚皮。大舅用排子车先把翠花家的麦子运回家,麦子也不多就那么两三袋。二舅、三舅、四舅打理着他们家的麦堆儿。这时,天空飘来一块云,随即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大舅和翠花急匆匆的赶回家,刚把麦子运到家,大雨就下来了。大舅年轻力壮掂起那袋麦子就放在了屋里。落汤鸡一样的两人,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翠花哈哈地笑着,拿出一块毛巾为他擦着雨水,她禁不住扑倒了大舅的怀里。这时,翠花娘走进了屋里,大舅把翠花从怀里推开。脸红的大舅拉着排子车冲进了雨里,因为他家的麦子还等着他去拉。
按照县里的号召,那年组织民工去港南挖水库,大舅自报奋勇和村里的人去了港南挖水库,一去就是两年。大舅跟着施工队出发的那天早晨,翠花在村外大舅必经过的小树林等待着,把一双鞋送给了大舅。大舅看了看眼含泪花的翠花,俩人默默地站在那里,他没有向翠花说上一句感激的话。车来了,他爬上了工程队的拖拉机,头也不回的走了。但他的内心是复杂的,爱恋着翠花,但又不能大胆的去爱。坐在车上,他紧紧地抱着翠花给他做的那双鞋,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他知道他和翠花无缘成为夫妻。
大舅在港南挖水库这段时间,二舅成了翠花家的常客。翠花娘经不住大舅的后母的献殷勤,答应了二舅和翠花的婚事。翠花心里有大舅但是经不住她娘的每天絮叨,老妗子为了给二舅成家,答应翠花娘让二舅做上门女婿。老妗子左右思量,考虑到自家的生活条件,也就同意了。这样翠花就成了二舅的媳妇。
那是一个盛夏的中午,二舅吃完饭去翠花家。他走进院子喊了两声没人应答。他就踏进了屋子,看到翠花穿着背心和一条短裤躺在炕上呼呼地睡得正香甜。翠花酣睡的样子煞是迷人,白白娇嫩的肤色、高高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年轻的二舅哪能经受的住这种诱惑,他悄悄地走到炕边,然后静静的坐在炕沿边。二舅呼吸越来紧促,他爬到了翠花的身边……。青春的萌动,在那一刹间完成了人生的美好时刻。生米做成了熟饭,二舅和翠花成了一家人。但是翠花心里一直装着大舅,大舅的影子一直不能消失。这个婚姻的撮合,都是翠花娘和老妗子导演的,为了让翠花从心里忘掉大舅,就让二舅实行了“快刀斩乱麻”的计谋,让翠花断了对大舅的念想。
大舅从小受到佛的思想教诲,认为从善如流是为人的根本,总觉得是自己的苦海修行没有到家。他是在人群中生活的没有穿袈裟的俗家弟子,看破了红尘。大舅练就一手好字,是他从小受他父亲的感染,抄写佛经的影响。他消闲下来的时候会抄写一些佛经。他这种习惯,在文革时期受到了限制,但是他心存有“佛”。每当心里对生活迷茫的时候,他就忏悔自己,心里默默念着佛经。“心中有佛,所见皆佛”,他是真诚向佛,把自己的内心安居于“佛。”他内心很宽广,对人都是宽厚以待,内心很能承载事,他遇到事从不抱怨,永远像一尊弥勒佛,面带笑容。人都有七情六欲的,有苦难有忧愁。大舅有了烦心事,就跪拜在佛龛前,向佛诉说衷肠。他很想的开,向佛说完了,第二天就开心了。村里的人,因为他乐观面世,送他一个发号“老弥。”那年秋天,大舅还在港南挖水库的时候,二舅和翠花结了婚。翠花就成了我的二妗子。大舅得到消息的时候,静静地坐在水库边留下了一行“相思泪。”
又过了一年,水库挖好了,大舅和村里的人一块儿回到了这个家。大舅也许对婚姻死了心,岁月把他蹉跎成了大龄青年,再没有结婚。大舅回来的第二天,翠花生了一个女儿,起名叫杏儿。
这些事情我都是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再后来,母亲也成了家。大舅知道母亲有了自己的家,有婆婆、孩子,不愿意过多的叨扰。一年有两三次到我家走动走动,父亲在城里上班。尤其是土地承包以后,大舅在收秋种麦的时候,就帮助我家干点活。这期间,没日没夜的劳作,他资助弟弟们盖房子、置办家具摆设成家立业。在大舅的帮衬下,大舅的弟弟们都陆续的结了婚。四舅刚结婚,他们小两口住在北屋。老妗子住在西屋。大舅多次邀请老妗子和他一块儿居住,但是老妗子也许是良心的发现,总觉得亏欠大舅,在二舅和翠花结婚的事儿上,对不住大舅。
刚刚脱离大集体,实行土地大承包的时候,那年大舅去了河南,说是去那里打工了,一呆就是三年,挣了一些钱。二舅在翠花妗子的劝说下,买了一辆拖拉机。为村里建新房的乡里乡亲们拉砖,拉砖之余做些农活。在一次收麦的时候,二舅不小心翻了车,被车砸死了。二妗子腿砸折了,失去了一条腿。
大舅得知消息后,就回了家。他帮助二舅料理了后事,二舅一家的活计落到了大舅的肩上。翠花妗子难以接受大舅无偿的帮助,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大舅的爱恨交愁。大舅不在乎她的态度,很少和翠花妗子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干完活就回自己的那个属于自己的家,更是自己的佛堂。大舅孤家寡人一个,在感情的路上像一块儿天空中的浮云,可望但找不到方向,更不知道未来自己的归宿。
大舅不再出去打工。他买了一头驴,忙完地里活后,就赶着毛驴车,拉着一车笤帚、簸箕、锅碗瓢盆、腰带等家庭日用品赶集,挣一些零花钱。93年那年,我参加了工作,成了信用社的一员。舅舅每次赶集回来的时候,总是要绕道我所在的信用社,把钱存放到我这里。
大舅的日子刚有了点起色,在那年的过年时候,大舅觉得胃里不舒服,住进了医院。经查是胃癌早期,大舅在母亲及老妗子的劝说下,做了手术。父亲托人邀请市里的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做的手术,这个医生和我的父亲是同学。手术很成功,大舅又活了过来。
老妗子逐渐老了。大舅要老妗子和他一起居住,这下满足三妗子、四妗子的心愿。四舅找了一个理由,对老妗子说:“娘,你走吧,俺得在西屋里喂牛。”大舅听到四妗子的说辞,很是气愤。那天是个下雨的日子,大妗子和大舅走出了四舅的家门。大妗子亏欠大舅太多,实在不愿意和大舅住在一起。二妗子的状况,有大舅帮衬。最终的决定是,老妗子轮流着和大舅、三舅、四舅赡养老妗子,一家呆十天。三妗子和四妗子很是不高兴。我记得母亲去探望老妗子,老妗子在三妗子家。当时三妗子没在家,母亲为老妗子带去了点心、奶之类的食品。聊了一会儿,就走了。三妗子对老妗子很是苛刻,不准出去串门,更不准和邻居说话,怕把她的不孝作为传到邻居耳朵里。老妗子因为害怕三妗子,母亲出门的时候,还用扫帚把母亲的脚印扫去。母亲很是生气,就把这事告诉了大舅。大舅很是看的开,对母亲说:“不要理会他们。这都是业障,这是人生中必须经过的苦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对生活,人来到世间就是受苦受难的。”老妗子最终按照大舅的安排,和他们住在了一起。
母亲知道大舅的善良,并没有过多的和大舅说什么。 就是大舅这样的情况,还时常拿出自己积蓄,给邻居毕设的老人,有困难的家庭。送出去的钱从没有提过归还。在三舅和四舅的眼里大舅就是一个“肉包。”总是想从大舅那里套取一些钱。大舅因为要照料二妗子和老妗子,三舅和四舅也不好要求啥,老妗子从他们家离开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老妗子在大舅的精心照料下,安度了晚年。
这世间的一切遇见或者错过,一切结合或者分离,都是注定的。二妗子从心里觉得对不住大舅,如今的她伤残的身体,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她多次逼迫大舅放弃她这个残破的家,她多次想离开这个世界,但是看看杏儿,又怎舍得。杏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二妗子在伤痛中熬了几年,因为肺癌最终没有熬到杏儿成家立业。在她离去的那天,向大舅说:“咱们今生无缘,下生再见吧。杏儿就交给你了,这是我今生亏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归还了。”那天晚上二妗子死了,她随二舅去了。二舅留下的女儿杏儿有大舅照料。翠花妗子的死,大舅彻底了断了尘缘。好在杏儿很是懂事听话,知道大舅养育她的不易。在大舅的资助下,考入了一所重点大学。
那天,老妗子去了,大舅又过起了单身生活。
大舅一直在种地赶集,时常不断的到我家转一转。前年,年近80的大舅胃癌复发了,历经近25年,这次大舅深知在劫难逃,这次病魔彻底的把他击垮了。大舅把他复发癌症的消息告诉了母亲。大舅笑着说:“我应该知足了,25年前我就应该去了,这又多活了25年。”大舅想把他所有积蓄存放在母亲的这里,如果他的病重了,死后就有母亲来处理。母亲没有答应。大舅的存单就有大舅保存着。
那是一个正月初三,正是春节的时候。三舅打电话告诉母亲,大舅死了。母亲参加了大舅的葬礼。出殡回来后,母亲告诉我,大舅死时是面含微笑坐着死的,好像一尊佛陀,去的很是安详。大舅对自己的死是有预兆的,他在死前自己就穿上了寿衣。那身寿衣就是按照沙弥服装样式做的。杏儿也回来了,母亲和杏儿把大舅供奉的佛龛一同装入了大舅的棺木。
大舅死后,三舅、四舅开始盘算上了大舅的钱财。因为大舅的存款一直由我帮助办理,三舅、四舅找母亲来帮助分这些大舅的家产。母亲把这俩表哥表弟训斥了一顿。但最终还是把大舅的财产分割了,母亲没有留取一分钱。
大舅就这样走完了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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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本无错,但是时间的错过,却让人生无法回头。
秋祺笔丰,遥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