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的情感

放不下的情感

放开所有

一 

        我写过一篇关于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小说，因为年纪小，对那段历史不是很熟悉，我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才得以完成。发表后虽说反应不错，可我心里明白，我对那段历史了解得太少了，尤其是对那些老兵。  

      今天周末，清新的空气中不时飘来阵阵花草的芳香，让我的心情格外舒畅。我打算给自己放一天假，去郊外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好好地放松一下自己。   吃过早饭，我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在镜子前照了一下不是很帅的自己，转身朝门外走去。  

     “您是《老兵》的作者赵老师吧？”   

“你是……？”   

        我刚走出大门，就见一个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跟我打招呼。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赶了很久的路。   “终于找到你了。”   她说完收拾了一下放在地上的包裹，有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   

       初春的早晨寒意正浓，晨雾打湿了她的刘海，看来在这里等得时间不短了。我急忙把她让进屋里，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谢谢。”她有些惶恐地接过水杯道谢。   我招呼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思考着她找我做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幸拜读过你的那篇《老兵》，小说里面的那个老兵如果是真实姓名，那他就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恩人。所以我才赶过来找你，希望你带我去找他。”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一本杂志放在茶几上，正是我发表那篇小说的杂志。   

    “你先坐，喝杯水再说。”  

   她双手紧紧地攥着水杯，应该是在外面把手冻凉了吧。我赶忙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热的洗脸水，让她擦把脸驱驱寒气。在我一再地说服下，她才连声道谢着擦洗干净。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用得真实的名字。”  

      “没错，他是你的恩人？”  

 “对！他就是我的马叔叔，这可太好了，麻烦你赶紧带我去找他！都过去三十多年了，终于可以见到我的恩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她的包裹，激动的心情已经按捺不住地写在了脸上。   

      我拦住她说道：“你先别着急，你先坐下。”   

     “我怎么会不着急呢，我找了他二十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现在找到他了，我怎么会不着急？”   “你先听我说，他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你是骗我的吧，对！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看得出来，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一动不动愣愣地站在那里，像傻了一样看着我。 

    “我没骗你，这是真的。”   我安抚她坐下，又重新帮她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怎么会这样，说好了的，说好了你要去看我，你还没去看我，怎么就走了呢。”  

      她一边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最终没能控制住，扯开嗓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哭得像个孩子，哭得让人心疼。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更不知道那个老兵对她有多大的恩情，让她寻找了二十多年。   我没去劝她，也没去安慰她。我想，她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吧。我拿了一块纸巾塞进她的手里，她拿着纸巾用力擦着脸上的泪水，用力地擦着。   “你从哪里来的？”我见她止住了哭声便问道。   她抽咽着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有些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是广西南宁的，从你的小说里知道了恩人的下落，就马上赶过来了。”  

    凭直觉告诉我，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一定是个很好的素材。   我不明白，信息这么发达的今天，为什么还要跑这么远的路过来。先打听好了再来，不是更好吗？   

     “那时候你多大年纪？”   

    “那时候我五六岁年纪，他们从战场上下来，就住在我姥姥家里，他们对我很好。”  

   “这都过去三十多年了，难得你还记得他。”我对她有了重新的认识。   

      “忘不了的，已经印在脑子里了。只可惜我不知道他们部队的番号，一直找不到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对她有多大的恩，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这样执着地寻找他们。  

    “说一下，他们对你有多大的恩情，能让你这样的执着。”  

       她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微笑着说道：“他们也偷东西。”   

     “肯定是偷好东西给你吃了。”  

    “对！他们偷好东西给我吃，结果还是我无意中给他告的密。”  

     “他们，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对，是一个班，一个班的老兵……” 

二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住在姥姥家，马叔叔他们就是那时候住在我姥姥家的。我成了他们的开心果，他们也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不管去哪我都要粘着他们。他们出早操的时候，我悄悄地跟去，马叔叔看到我后把我抗在肩膀上跑步，他们争抢着地抗我，以至于成了习惯。而我更是离不开他们了，有时候一天不见他们，我就吵闹着姥姥去找他们。  

    那时候家里穷，根本吃不上白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天。记得有一次，马叔叔从部队偷偷地拿回来几斤白面，还有一块肉给我包饺子吃。等把饺子煮好了，我端着一碗饺子跑到邻居家给连长王叔叔。结果，结果马叔叔受处分了。那天他没去训练，一个人跑去野外那棵大树下吹笛子，我跑去坐在他的怀里听着笛声睡去。  

    我好奇笛子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趁着马叔叔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拿着他的笛子左看看右看看，想知道声音怎么发出来的。最终忍不住我稚嫩的好奇心，用一块石头把笛子砸坏，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等马叔叔回来后，他真生气了，那是他女朋友送给他的，我被吓哭了。马叔叔抱着我，给我讲故事，还抱着我去供销社给我买糖吃。结果我睡着了，还尿了他一裤腿。   这只是马叔叔一个人的故事，还有李叔叔、苏叔叔、王叔叔，还有很多的故事。一群铁血的汉子，为了一个无知的孩子屡犯错误。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来我姥姥跟我讲的，所以我现在还记得。  

 “后来他们走后，就没有了消息，我等待着他们来看我。等我长大后，都在打听他们的消息，一直都在找他们，都过去二十多年了，都没有找到他们。”   “你为什么不先联系好，问清楚了再来？”  

 “以前我就是这样做的，可有时候会耽误事情。就像我去哈尔滨，我去的前一天，我的王叔叔刚过世。”说到这里，她的眼睛又湿润了。   她擦了一把泪水，继续说道：“他们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个红色的红楼梦笔记本和一套长城卡片，对我说等我把笔记本用完了就会来看我，可是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   “那笔记本和卡片你还保存着呢？”   

       “笔记本还在，卡片在一次搬家的时候被孩子弄丢了。就为这，我还打了孩子一顿。”  

       我不想她有太多的失望，便和朋友们打了几个电话，让他们帮忙打听那些老兵的消息 。眼看就要中午了，我又懒得做饭，便对她说道：“这样吧，我们出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你马叔叔家看看，也许他老伴会知道些什么。”   

   “好！我也应该去拜祭一下我的马叔叔。”  

   来到附近的一家小饭店，她却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你去吃吧不用管我，我有吃的，我在外面等你。”   

“你有什么吃的？”   

    她解开包裹，包裹里有几个馒头两袋榨菜和一瓶矿泉水。   

“你就吃这个？”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道。   

“我们农村人赚钱不容易，要花到有用的地方。”   

“来者都是客，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这个你留着在路上吃吧。”  

 “不用，已经很麻烦你了。”   

“快进来，不然我不带你去马叔叔家里了。”我假装生气了。   

“好吧，我带着钱呢，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  

 我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两碗米饭。她看到服务员一个个地往桌上端菜，有些着急了。   

“够了！吃不了这么多，一个菜就行，要这些多浪费钱啊！”  

  “那就多吃点，已经端上来了，人家又不给退。”  

   她吃得很多，也许是饿了，也许是怕浪费吧，把要来的菜几乎都吃光了。我借故去卫生间，先把账结了，免得她抢着结账。

三   

        马叔叔住在离市区不远的农村里，因为没有生育，他过世后，家里只剩下年近七旬的老伴。年久失修的房子，和邻居家的房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怎么会是这样？”   

        这是她进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屋子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仅有的一台电器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估计早就不能看了。只有桌子上的一盒盒药品和一付碗筷，才证明这里还有人住。还有马叔叔的一张黑白照片，镶在黑色的相框里，擦得干干净净。  

  “唉！我老头子当兵打仗的时候负伤落下了残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档案弄丢了。我让他去找政府，他执意不肯，说不想跟政府添麻烦。我拗不过他，现在可道好，剩下我孤老婆子一个人了。”   

“就是他！他就是我的马叔叔，我的恩人！”   

  她看到老兵的照片后，走过去用双手轻轻地拿起来珍惜地看着，然后抱在怀里哀嚎。  

   “马叔叔，你怎么没去看我，我们说好了的！马叔叔，我找了你二十多年了，我还没见你一面你就走了，为什么不去看我？！” 

  看着她悲痛的样子，我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  

 临走时，她从内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手帕。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里面是几张百元大钞和几十块钱的零钱。她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元和那些零钱，把剩下的几百块钱放在了桌子上。   她的这一举动我被感动到了，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却连想都没想就把钱送给了恩人的遗孀。我不知道那些老兵对她有多好，能让她这样做，对我来说这绝对是一种震撼。我无法理解她，一个农村的中年妇女，一个把钱视若生命的人，却毫不犹豫地送给他人。我被她所感动，我重新审视着她，这个其貌不扬又有些瘦弱的女人。   她要走了，她来这里没有见到她的马叔叔，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却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她说过一句话，要把钱用在有用的地方，什么才是有用的地方？还有那几个老兵，也许偶尔会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却成了她一生的执着。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会让那个小女孩找寻他们几十年。   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答应她如果找到那时候的老兵，一定会和她联系。分手前，我塞给她两千块钱，可她执意不收。 

  “把钱用在有用的地方。”  

 听我说完这句话后，她没再推辞，小心地把钱收好，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睛越来越湿润，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她，默默地向那些老兵们致敬。同时也祝愿她早日完成自己的心愿，也祝愿那些老兵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