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是小脚

祖母的小脚是怎么来的，我没有亲眼见过，但那绝不是一出生就有的样子，偶尔从祖母的口中得知，是祖母的母亲硬逼的结果。我当时问过祖母，自己的脚被缠成那样，你不疼吗？祖母的眼中分明有一种痛苦象刀割一样划过，还是抬起无奈的目光对我说：“疼啊！怎么会不疼呢？当时我也偷偷地扯碎过那布和夹板，可我妈看见了，对我一顿毒打，过后又会搂着我哭。我妈还对我讲过，你不缠足将来怎么嫁人啊？”当然，在那个钢丝结成的礼教下，祖母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挣破囚笼的束缚，怎么可能逃出自己母亲固定的思维模式，自然脚也就做成了这样一个比较奇怪的形状。
祖母的脚可谓是标准的“三寸金莲”，每个脚上的五个趾头只有大拇指还有点形状，其它四个脚趾是压进了脚底下，我曾经拿自己的脚趾做过尝试，除非弄断四个趾头的关节，让其脱离其轨道，方可在皮的作用上弯曲生长吧！也不知祖母的脚是怎样长成现在这个模样的？试想，倘若真如我假想，就这一道工序该是具有怎样的毅力才可以熬过来的。祖母的脚面是高高隆起的，脚心又是空的，平日里都是用一条很长的白布缠起来的。祖母说过，如果不用白布紧紧缠住，脚疼得根本无法走路。
祖母年轻的样子我自然是没有见过，自从我有记忆之后，祖母手中一直拄着个拐杖。小时候的我偶尔也会调皮，招惹祖母生气，虽然我只有几岁大小，可祖母无论如何是抓不住我的，拐杖还没有找见，我早就跑掉了。当时不明白祖母为何要与拐杖结伴而行，现在才知道，那么小的一双脚，如何支撑一个高大的身体，不过是利用拐杖，找个平衡点而已。
祖母的脚因为时代才有这样的形状，以至于在后来的家庭劳动中，有些活是跪着完成的。那些年，地里种上十几亩的小麦，待到春天，不光是小麦疯长，连田地里的杂草也会前来捣乱。于是，地里拔草是必须要做的一件农活，不像现在有除草剂这么省事。于是，开春天气稍为暖和，祖母就会和我们一起下地干活，我们都是蹲着就行，这里有草这边去拔，那边发现又会很快转向那边。可祖母因为脚太小，想要蹲下去是万万不能的，只能跪在地面上，防止膝盖磨损，所以在膝盖处绑些旧衣裤，然后匍匐在地面上，每发现一棵草，都要艰难地挪动一步，别人一会儿就会干掉那么多杂草，可她因为腿脚不方便，效率自会低些，但祖母从不停歇，不肯认输，活并不比我们干的少。不想让帮忙吧，她可是受不了那样的寂寞，总觉得和我们在一起，她就会很开心。也许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废人，她以为只要自己能做到的，比别人付出多一点又有何妨。
祖母不仅仅因为缠足，行动干活不太方便，就连自己给自己洗脚也是那么艰难，好像腿也变得僵硬了，想要剪个脚上磨成的茧也挺费事的。于是，给祖母洗脚似乎成了我童年时最温馨的记忆，虽然，祖母的脚一周只能洗一回，也逃不掉“女人的裹脚又臭又长”的俗语，而且是等我一周放学回家才可以进行，说是臭气熏天有点夸张，却也差不了多少，但我还是很乐意为祖母洗脚。因为祖母经予我的爱早已让我以为帮祖母做任何事情感觉都是幸福的。我帮祖母用温水泡脚，是让祖母走路能舒服些，我心里也会多些放心。洗完脚，就会帮祖母剪除磨成的肉茧，多数情况下，为了除茧，通常会剪去肉皮，以至于祖母的脚趾多处出血，让祖母痛苦不已，可是不剪吧，个别指甲已钻进肉里去了，时间一长，会生出更多的痛苦。就为给祖母剪脚趾，我不知买过多少回很小的剪刀，有时再想，如果祖母活到现在，肯定用那做十字绣的小剪刀很方便的。剪完脚茧以后，就要缠上脚布，我是没有这本事的。记得我曾按照祖母的说法缠过一次，可用线刚一扎，就散开了，后来还是祖母自己弄好的，看来这简单的裹足布想要弄好也是有技术含量的，祖母真是不简单。
后来，我们家忽然多出了个外姓人，也就是我的老公，偶尔会伴我回家。我给祖母洗脚时，他偶尔路过，祖母总会显出不好意思和难为情，总想把脚缩到他看不见的地方，不是因为我坚持，祖母是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露出她的脚。其实，这一切并不是祖母的错，可在祖母心里，觉得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祖母脚上穿的鞋没有码数，记忆中的鞋都是来源于母亲和姑姑，因为脚形状古怪，所用的鞋样当然与众不同，都是特定的模板。先前我们家的鞋子都是用布手工做的，祖母的鞋也在其中，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后来随着家务的繁忙，生活条件的改善，我们偶尔都穿些买来的鞋子，样子乖巧，款式新颖，可祖母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看着我们穿上好看，就忍不住用手摸摸再摸摸，有时也会在脚上比划一下，但这一切都不属于她。就连街面上也很难找到小脚鞋，因为那时候女人已换成大脚了。
祖母一生走过的所有路，都是用这双小脚完成的。祖父走时，祖母才四十多岁，撇下一大家子人，上有祖父的叔叔婶婶，下有才三岁多的小叔，可这一切，竟然在一双只有三寸大小的脚上都给支撑起来了，一双被扭曲变形的双脚该具有怎样的担当，才可以爆发出如此大的力量，负荷着一大家人的衣食匍匐前行呢？
一直觉得，祖母的离开也是因为那双脚，若不是脚太小的话，祖母是不会跌倒的，祖母不跌倒，也许就不会一个跟头中仓促离开人世。不管怎样，祖母最终还是走了，是带着她的那双小脚一起离开的。
祖母的小脚是时代的产物，随着祖母这一代人的离开，属于女人的小脚时代也画上了句号。我不知道祖母因为缠足精神上受过多大的摧残，我只亲眼目睹了因为缠足而给祖母带来过艰难的后半生。虽然祖母是个坚强而又乐观的小女人，但行动的不便成为她一生前行最大的障碍，我也相信，如果有来世，祖母一定会有一双属于自己掌管自由的双脚。

【编者按】祖母的小脚是封建时代牺牲的特有产物，也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三寸金莲”束缚了她们的自由和思想。祖母有着顽强的惊人毅力，在祖父离开人世后，才四十多岁的她硬是凭着一双小脚和柔弱的肩膀挑起家庭的重担，负荷着一大家人的衣食匍匐前行，在她年老体衰时，也不愿闲着，还帮子女们干活。然而，因为小脚始终行动不便的缘故，祖母不幸跌倒，溘然长逝，带给我们深深的思念。本文情感真挚，描写细腻，使得小脚祖母那种高大的形象凸显出来，也抒发了“我”对祖母无限的缅怀之情。倾情推荐共赏，感谢来稿，期待精彩继续，遥祝春祺！【编辑：盘古斩】【推荐号:20190323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