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分别

文：汪定坤

“洛阳花，梁园月，好花须买，皓月须赊。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这是元代张鸣善的《普天乐•咏世》。这首小令的前六句写洛阳牡丹盛开和梁园赏月的胜景，以欢乐场面为后面的曲情做形象化的铺垫。到七、八句笔锋一转，抒发感慨，“想人生最苦离别”，这大概是此曲命题为《咏世》所要表达的本意。最后三句是进一层补充说明七、八两句的意思，用花落会再开，月缺有重圆来对比、衬托“人去了何时来也”。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我们每个人几乎每天都在经历着相聚与分别，大多习以为常。但有些分别却是铭心刻骨，教人难以忘怀。

今年的春节，我偕妻在久别的老家度过，这也是快20年第一次在老家过春节，更是第一次在老家县城过春节，因兄弟们在县城购置了住房。除夕上午我们从县城出发，侄儿开车耗一个半小时载我们回到高山上的老宅，按照传统在堂厅的祖先牌位前，摆上供品，燃香鸣炮，跪拜列祖。中午在山上堂叔家吃年饭（我们家历来是中午吃年饭，谓之还年）。晚上六个小家庭聚集在县城龙山宫酒店吃年夜饭。年后我因身体不适，春节尚未过完就急着返回江南工作的地方。女儿开车迎接，分别时在城的家人纷纷往车内塞进各位美食，大家喜行于色，祝福连连。这是一次欢乐甜蜜的分别。

回想前年，就大别于今。前年腊月接近年关，长兄倏然故去。兄逝前我与妻子女儿去看望他，我和妻先进他的病房，他带着氧气罩，呼吸很困难，但还能呼喊我女儿的乳名问我们“家家呢？”我们陪坐良久，去吃午饭，等我们回来，兄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千呼不应，医生已无力回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一次面对面生死两茫茫的诀别。

这年腊月二十八日凌晨，顶着凛冽的寒风，踩着坚硬的冰雪，我们将长兄送进墓地，安葬完毕，亲人们匆匆作别。过去每次回家，途中都会多次接到长兄的电话，询问我到了哪里，踏上返程时，长兄更是目送直至望不到我的身影，可这次送别的队伍里独独少了长兄，我只能忍住盈眶的泪水，与家人互道珍重。这是我与家人们极为痛苦的一次拥别。

长兄处世谨慎，为人忠恳，情浓意厚，讷于言表。还是上世纪90年代末，我生活在台湾的四叔四婶以及他们的女儿回到老家省亲，婶婶和妹妹是第一次踏上生养叔父的这块土地，我们众兄弟陪伴多日，引领道路，代荷行李，走访了老家所有的亲亲戚戚。末了在县城送别叔叔一行上车时，长兄这个七尺男儿竟是涕泪婆婆，哽咽难语。这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惜别。

儿行千里母担忧。1985年我调往任江南，在离别家乡前来上班的那一天，母亲早早起床，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在我们吃早餐时，母亲在旁边给我打理行装，细心地包裹着一床新制的棉絮，边收拾边拭泪，冥冥之中似乎已经感觉这是与远行的儿子最后的相处。事实果真那么残酷，我正式上班还不到一月，即接到噩耗，母亲头天晚上还烧茶待客，第二天就没有醒来！母亲留我最后的形象，定格在了我离家往新岗位的那天早上，这是我们母子的生离死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中学的一位老师，在我读书时，给过我很多的关爱，学习上鼓励，生活上关照，生病时帮助……，我工作后，每当他出差到我附近，要么来看望我，要么让我去吃他的会议餐，还把我当作当年的学生那样。他从省示范高中副校长岗位退休多年后，还专程来我处小住过几日，对我的不懈努力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我陪他在附近的景点走走，最后请车送他回到安庆，没想到第二年他的神智就出现了问题，住到了养老院，不久即离开了人世。老师辞世我不知道，没有去送别很遗憾。送他回安庆那一次就成了我们师生的深情握别。

 “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此情不及墙东柳。春色年年如旧（张耒《秋蕊香•帘幕疏疏风透》）。”诸多特殊分别的滋味，是难以言状的，柳叶只枯黄萎落于一时，春风一吹，柳色如故。而人一离别，各自天涯，是否能再续旧情，可就说不准了。

写于2019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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