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春天
作者：绿叶草根
2012年春迟，丁凡一家人的心灵之春更迟。心有千千结，纠结何其多。
入春一个多月了，只看到两三个晴和的天气，其余则天天非雨即阴，北风频吹，刮面如割，春寒料峭，阴冷阴冷；2月27日，甚至有家乡桥堡寨的父老乡亲来电话说，这里下雪了。金姑桥下了雪，那么比金姑桥海拔高得多的祥云四大盖﹙山脉﹚必定是云山雾海、白雪皑皑。为此，身为留守儿童、在读小学一年级的小孙女竹子，由于患了一个多星期的重感冒，吊了七天针，其爷爷奶奶既遵医嘱、又是关心，就劝竹子向老师又请了一天假。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因为竹子和她姐姐莲子的不幸遭遇，伤心事实在太多，老伴流了几年的泪水流不完，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时滚落。
四大盖的云山雾海、白雪皑皑，丁凡、田心平无由去看，但是压在他们心头的云山雾海、白雪寒冰却看也看得见，摸也摸得着，铅块沉甸甸，受也受不了。
虽然托盛世的福，丁凡的退休金几次增加，但是好端端的一个家居然狼狈不堪、四分五裂。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万事难兴。从2009年到2012年，丁凡一家一连过了四个痛苦的春节。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道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2009年春节，在莲花中学度过。儿子大宝、儿媳芳芳经营石材厂一年，大败亏输，对家庭的贡献一文不名；丁凡的退休金不得不“承包”了老伴和两个孙女的衣食住行读书看病之一切费用，老伴则年头包年尾，当孙奴。春节的一切开销，丁凡出钱、老伴出力。大宝芳芳吃饱喝足，不但不感谢我们，反而挑起了蛮横的论战。芳芳如女皇，下了一道圣旨给大宝，大宝立即贯彻落实雷厉风行，对他的母亲田心平横加指责，提出许多不合理的苛刻要求。他的母亲一气之下，声言再也不当孙奴，要去自谋生路并且自生自灭。
唉，世风日下，成何体统！
那年，大孙女莲子转学到秀山县城已经两年，读到了小学五年级，有了较大的进步。有鉴于此，丁凡听说大宝芳芳过了年就要外出打工，根本顾不了莲子，所以丁凡就说，我要请一个保姆来做家政，以保证莲子的学业。此时，老伴只有让步，便忍气吞声，继续当孙奴。
以后的日子，丁凡和老伴田心平都产生了春节畏惧感。
当今时代，父母对儿子儿媳要有二十四个耐烦心，一个也少不得。2010年春节，在秀山县城医药公司一处租赁房里度过。这一年，老伴饱受楼上楼下城里人欺负，忍气吞声；大宝芳芳一年只给两个女儿少量生活费，她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求过一个吉祥和顺的春节。
可是，老伴这少得可怜的心愿却被不识时务的老大人搅了局。丁凡在笔记本电脑前自言自语地泄愤：“一个打工一个赌，两个女儿不肯顾……”
虽然是自言自语，却赫然有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被芳芳听到了，一跳八丈高：“是说我吗？离婚！”老伴不在家，没有人转圜，大宝的转圜丝毫不起作用。老大人又一句黄腔：“开口就离婚，说了几百遍，没见你离！”
浑身都是火气、骨气的芳芳一飞而去，神不守舍的大宝追她追到了天涯海角。此后，大宝和芳芳维持了一年的苦脸相向、貌合神离，芳芳大多数时间都是来来去去，与大宝若即若离。
苦树结了苦果，最后只能闹到——大家热热闹闹过年，他们冷冷清清离婚。2011年春节，大宝和芳芳终于分手。
他们的分手，不可避免地伤害了孩子，莲子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大宝逼父母给芳芳拿一笔钱，逼而不得，就痛批父母，说父母嫌走了芳芳，要父母为他大宝下半生的幸福负责。直到他发现了芳芳正在准备投身另一个男人、去追求富豪人家之时，才停止了大批判。
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而最大的伤害，则无情地落到了才六岁的竹子身上。
大宝和芳芳分手后，芳芳说她无力抚养孩子，大宝便拿起法律武器，加上许诺一笔钱款，硬把竹子塞给了芳芳。
大宝首付4000元，给了芳芳，就对他的小女儿竹子说：“跟我走，到你妈妈那里去。”竹子才八个月时，妈妈就丢下她，到爸爸打工的地方去了。五年多，一直是奶奶抚养竹子。现在，竹子不愿离开奶奶和姐姐，就不肯动弹。她爸爸露出魔鬼凶相，一双毒手把竹子像老虎抓小猴一样抓走了。
以后的日子，竹子对他爸爸产生了极度的畏惧感。
丁凡前一天拜访了公安机关和司法机关，了解到法律大于道德，只能一筹莫展；老伴田心平虽然听了丁凡关于法律大于道德的宣讲，但她情大于法，舍命去阻拦大宝。大宝不费吹灰之力，一闪而过，以舍弃亲生女儿为代价，追求下半生的幸福去了。此前此后，他三令五申地说，如果他身边有两个女儿，他就找不到下半生的幸福。
待大宝又出去打工之机，爷爷奶奶委托莲子从她们的舅娘家接回了竹子，爷爷还称莲子是小英雄。
竹子的妈妈把她扔给舅娘就打工去了，天底下最老实的竹子被比她小两岁的表弟打得鼻血长流。竹子的奶奶见此，心痛得长吁短叹。
大宝下半生的幸福很快就找到了，但他对父母身边的竹子始终耿耿于怀。他始终怀念着芳芳，待芳芳一个电话打来，说要复婚，他就立即抛掉身边的续弦。续弦一走，芳芳声称她已嫁给一个有钱老板，让大宝饱尝了“扁担无角，两头滑脱”的苦楚。
大宝恼羞成怒，不生芳芳的气，只生父母和竹子的气。父母一给他打电话，他就关机，他只接莲子的电话；到了后来，他连莲子的电话也不接了。再后来，丁凡、田心平卖掉在石堤中学的住房，通过第三方告知大宝，此事符合大宝的幸福计划，他才高兴了五分钟。大宝拿出三万、父母拿出九万多，待凑齐一个套间的首付款，大宝才回来过春节。
2012年春节，套间的首付一办成，大宝就逼父母联系竹子的妈妈，快把竹子接走。竹子的妈妈不答应，父母一筹莫展。不孝大宝同父母绝情绝义，甩手出门。
丁凡、田心平担心大宝哪天回来，又来一次老虎抓小猴，使竹子受到更大的伤害。伤心老人提心吊胆，老伴田心平气得日夜暴躁。
雪上加霜，丁凡和两个孙女更加担心了。
一方面，竹子万般无奈地对奶奶和姐姐说：“姐姐命好，有爸爸要。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我是个孤儿！”另一方面，从竹子稚嫩善良的心灵里流露出美好的愿望，简直是一首万古留存的小诗，她发自内心地吟诵着：
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
我是个孤儿！
我命不好，
只有靠爷爷，只有靠奶奶。
我要爸爸，我祝爸爸打工发财！
我要妈妈，我祝妈妈打工发财！
我也要姑姑、姑爷，
祝姑姑、姑爷发财！
多么聪明的小小天才！莲子虽然已读初中二年级，智力却比妹妹差远了！但是，命运居然各不相同。莲子还有爸爸要，而她们的爸爸妈妈都有意无意地伤害竹子。老天竟然如此不公！
爷爷奶奶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当竹子的守护神，能守护一天，就守护一天。
2012年2月27日晚上，就在天冷心寒、小孙久病未愈、老伴泪眼婆娑的时候，老天有眼，莲子多次劝妈妈回到爸爸身边的电话奏了效，芳芳的后家积了德，福音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频频传来。
大宝在电话中对他母亲说，芳芳正在他身边；芳芳对家庭问题想了一年多，睏在磨子上，想转了，要回来和大宝一起抚养两个女儿。
能够想到孩子，这是为人母者最起码的良心。这良心，比金子还贵重。
矛盾是双方的、多面的，所以大宝问他母亲：对芳芳支持不支持，欢迎不欢迎，能不能好好待她？
莲子接的电话，马上兴奋地告诉了奶奶。竹子听到了，感冒好了一半，急忙催促：“奶奶，快答应啰，快答应啰！”
早在原始社会，人类社会就从母系氏族社会成长为父系氏族社会，那是因为经济大于亲情。但是，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长期进程中，亲情一直维系着社会生活，而母爱在亲情中总是占据着核心的位置。所以，莲子兴奋、竹子催促，都是天性使然。
两个孙女的好奶奶接过手机，抑制思绪、毫不犹豫，一口答应、声音发颤：我支持，我欢迎，我要像待女儿一样好好待她。
大宝、芳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两个孙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爷爷奶奶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六颗恢复常态的心，聚合成了完整的家。完整的家才有亲情，而只有这亲情才是世界上最好最宝贵的东西。
大宝前几天就在电话上征求过双亲的意见，虽然得到了肯定的支持，但又怕母亲变卦，所以特地重复了一遍。大宝芳芳都知道父亲说一不二，当然也怕父亲直言无忌。
诸葛一生唯谨慎。在这关键时刻，丁凡一切都只能往好的方面说。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六个人都经受了不同程度的情感折磨，而以两个孙女为最。每当小姊妹看到同龄人被父母拉着手走过花灯广场的时候，每当看到同龄人由父母送去上学的时候，每当看到同龄人与父母一起欢笑的时候，她们只能眼馋、羡慕与渴望，空落落的心头布满了阴霾、充斥着寒冰；眼光是那样的无神，脸上是那样的凄冷。现在好了，妈妈回到了爸爸的身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于是，小姊妹心头的阴霾、寒冰一扫而空。
好女解得金腰带，浪子回头金不换。芳芳至少比那些永远抛弃儿女、在东部天堂另组家庭的人好多了。只要从两个孙女的面上看，公公婆婆就能够原谅她以前的一切。
芳芳的归来，不仅仅是大宝芳芳破镜重圆，更是一个破碎家庭的复活，是家和万事兴的新开端。
大宝说，他要把芳芳接到他打工的地方，给她找份原来做过的质检工作，两人相濡以沫、共同努力，攒点钱好装修新套房，多攒点钱好付清全部房款。
两天后的2012年2月29日，天气由阴转晴，竹子的病情大有好转。中午，趁竹子午休，爷爷给她送去中午药；待她吃完药，摸摸她的手，热的，爷爷放心了。
迟到的春天终于来了。虽然是迟到的春天，但是这迟到的春天尤其珍贵。
珍惜这迟到的春天，也就是珍惜每个家人，也就是珍惜自己。
掐掉臭的一截，一切重新开始吧！
科学，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阶梯。科学硬是好，科技硬是行。譬如手机，这宝贝一出世，就大显神威；一款手机在手，只要掌握那么几个数字，几按几按，就能联通天涯海角。
这不，在福建打工的儿媳芳芳，把电话打给她女儿莲子，莲子把手机递给奶奶。
于是，在2012年3月3日夜晚，来多来咪咪，来多来咪咪，在广阔的神州时空，上演了一出婆媳和谐的完美正剧。观众不多，福建一侧有儿子大宝，重庆一侧有莲子、竹子两个孙女，当然，还有一个丁凡。其正剧完美之证明，既原汁原味、有滋有味，又动人心弦、撼人心魄，而且都显现在所有观众的脸上和心头。看得出，人生舞台上的两个演员和所有观众，都全身心地投入到浓浓的亲情之中，投入到其乐融融之中，投入到光明和希望之中。
老伴田心平耳朵不行，手机开得大大的，使我对她们双方的对话听得无一遗漏。
“妈！”
这一声带泪的真切的呼唤，一举扫清了14年的疙疙瘩瘩。不是台词，却有很多潜台词。
芳芳待字闺中时就患了风湿病，再加上七七八八的别扭，两家双方四老都反对这门亲事。那时，大宝直气得酗酒浇愁、寻死觅活。
丁凡眼看再也不能阻拦，想到自己一个刚刚赡养岳父岳母安然归天、被人称作“买母行孝”的道德之家，怎么能重演梁山伯祝英台的悲剧呢？于是，他力排众议，让这门亲事得以玉成。
之后的13年，父母与儿子儿媳之间，少不了磕磕碰碰；特别是田心平，特别是2008年，她与儿子儿媳之间的唇枪舌战，简直成了家常便饭。龃龃龉龉又两年，一家老少无笑颜。2011年春节，儿子儿媳离婚了。
芳芳有她的无奈，她期望能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儿子更不情愿，一直痛批父母嫌走了他的爱妻。
现在好了，儿媳回来了。通过一年多的风风雨雨，她见得多了，识得多了，懂得多了，悟得多了。
儿媳动了情，婆婆也动了情：“唉！芳芳，你怎么哭了？快莫哭，莫哭噢！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有回心转意，我有慈爱千重。
芳芳抑制住哭泣，对自己只顾寻找属于个人的幸福因而伤害了两个孩子一事作了自我批评，同时感谢公婆对两个孙女一如既往、始终不变的抚养。
久违了，自我批评！
当年毛主席交给全党全国人民的一大法宝，如今究竟还有几人揣于怀中？
但是芳芳能做自我批评，公公在心中万分赞赏。
儿媳这个发自内心的自我批评，倏地拉近了婆媳之间的距离。
婆婆快言快语：“回来了就好，今后再也不要做伤害两个孩子的事情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都四十岁了，把两个孩子喂养大，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婆婆既有批评，也有自我批评：“嗯！是这样的，过不了几年，大宝你们就要享福了！讲直点，你我都是良心人，良心不坏，嘴巴闹烧；个个都有良心，一家人就合得来。我们现在租的房子在花灯广场后面的老物资局，隔壁的老婆婆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死了，把儿媳当儿子待、当女儿待，婆媳就像母女。我好羡慕她们那种关系啊！你回来了，我也要把你当女儿待。从今往后，哪个嘴巴都闹烧不得了，该忍的忍，该让的让，我们大家就好了。”
一直以来，老伴田心平都是丁凡的语言教练，她支人待客、临机应变的本领丁凡这一辈子也学不会了。但是，今天她对儿媳直心直肠，又像丁凡一样，一根独肠子到底，没有半字台词。
这是心灵与心灵的交流，天性与天性的对接，一切台词、一切假语村言都是多余的。
理解，是相互的。
理解的快乐，是相互的。
14年来，在婆婆面前，儿媳心中第一次有了笑意和快慰。
14年来，在儿媳面前，婆婆心中第一次有了笑意和快慰。
生活是一座大学校，她教给人们许多无字之书，教给人们许多实践知识。儿子儿媳破镜重圆后，和父母的沟通，自始至终都抓住了莲子、竹子的奶奶。儿子儿媳谁都没上过大学，谁都没读过哲学书籍，但生活教会他们懂得了怎样抓主要矛盾、怎样抓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就家庭而言，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一般是婆媳关系。这个千百年来悬而未决的老大难问题，长得不能再长了，应该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把它来一个大的改变。
婆媳和谐正剧还在继续。
婆婆讲到了温热理疗床，这回用了一句必要的台词，但也许不是台词，总之，不用担心，她总是掌握得恰如其分：“睡了这个床，你爹的高血压、胃气病、支气管炎都减轻了好多，我的眩晕症、白内障、胃气病、骨质增生、腰椎盘突出、风湿病也都减轻了好多。我们买温热理疗床时，就盼望你能回来，也能睡这个床，把你的风湿病睡好……”
几番交流、几番沟通，儿媳感动了，用的是14年来从未有过的柔和声调，这个声调一直萦绕着这个特定的时空：“妈，以前几个春节都没有过好。今年大宝我俩加把劲，多挣点钱，把房子装修好，到春节把妹妹、妹夫请来，一起过一个团圆年，一起过一个闹热年。”
婆媳俩就这个话题，设想了很多很多，讨论了很多很多，预期了很多很多。
最后，儿媳送来了美好的心意：“妈，你和爹都要多休息、多锻炼，好好保重身体！”
翌日，老伴田心平喜滋滋地向丁凡夸赞了芳芳，问他有什么感受。丁凡答非所问，答得文不对题：“我的感受吗？待大宝、芳芳一回来，我就给芳芳几百元钱，在她买什么礼品，把莲子、竹子带去，看望莲子、竹子的外婆。过了年，我们买一个猪腿，让大宝、芳芳带两个孩子去给外婆拜一个年！叫芳芳去告诉她所有的亲戚，掐掉臭的一截，一切重新开始；我们两家是踩不断的铁板桥，世世代代不动摇。”
心有灵犀一点通。老伴笑眯眯：“在理，应该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家老少六口人，心中都点亮了太阳，点亮了月亮，点亮了星星。
一家老少六口人，心中都有了笑意和快慰。
春日情，乐融融，一家人，火样红。
春日情，笑盈盈，携起手，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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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美言，多多交流，遇上知己，珍贵朋友。
2020-12-28 1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