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泳
作者:绿叶草根
一生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比如冬泳,我小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过。6岁那年,我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低智商、大笨蛋,被一个12岁的牧童骗进一口山塘,他说里面好玩得很,我就信以为真。那山塘名字怪好听的,天塘!我往天塘走了一回,收获了一肚子塘水,被一个远房亲戚及时救出。从那时起,我母亲严令我甘当旱鸭子,不准与塘水、河水接触。
读初中到了宋农,离家乡19公里,母亲鞭长莫及,我便向同学们学会了游泳,而且泅渡梅江。虽然同学们说我游泳动作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但我自己却满心高兴:总算能横渡当地的“大河”了。后来读大学时,在涪陵横渡了乌江,遗憾的是未敢横渡长江。凡事要量力而行,横渡长江是顶尖级高手的事,我其实连个半拉子泳手也算不上,加之经过人生的磨砺,智商稍稍高了一点,也就不愿故伎重演了。
这个游泳,总算沾了冬泳的边。
我的冬泳,更是感冒逼着我勉为其难的,最早始于海洋。
因为离开家乡去当民办教师,我与海洋有了缘分。那时海洋还未修公路,只好步行。一路上,我满腹疑问:为什么在我们武陵山区,会出现“海洋”这个美丽动听的地名?
记得1969年,重庆知青到了秀山,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些女知青按图索骥,按名选址,选中了海洋、水田坝等地,都是边远的艰苦地带,但地名好听;剩下的地方,什么钟山、高秀山等,非男知青莫属了。女性优先,男知青虽不情愿,也只得服从分配,上了“山”。可是,结果男知青们发现自己到了平坝地区,并不住在山上。倒是那些女知青,都到了山的海洋、树的海洋;水田坝虽然有“坝”,但它周围全是崎岖的山路。
我到海洋,既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是我乐意去的。因为我在家乡办农民夜校不取分文,而且不在民师编制,现在当上了民师,算是有所提升,何乐而不为呢?
一到海洋,我就向海洋人讨教,才知此地本名“黑羊溪”。土改工作组组长是北方人,把“黑羊”听成了“海洋”,报了上去,县政府的红头文件就把这个乡法定为“海洋乡”了。有山就有水,海洋虽然没有海水,但大大小小的溪涧很多,有“四十八道脚不干”的美誉。当然,这美誉的好处我也分享了。
我自认为身体很好,那年冬天却得了重感冒,吃药病好,谁知很快复发,反反复复,鼻塞严重,折腾得我身心都不舒服,于是横下一条心,以毒攻毒,一头扎进小溪潭水,真比仙丹还灵,顿觉全身舒畅,感冒全消。
学校放了寒假,我经过石堤,见江心痒,又到了梅江水边。一石堤人为了证明自己也能冬泳,先我下了梅江,结果他从头到脚都是大块大块的鸡皮疙瘩,怕人!大概是他皮肤过敏的缘故吧!冬泳并不是人人都能为之的。
他上岸烤火去了,我做完柔软体操,确认不会发“鸡爪疯”才下了水,向两岸人山人海的男女老少展示我那难看而又难看的游泳动作。实际上,他们站得远,看不清我的动作。
至于鸡爪疯,那可是必须避免的。上年夏天,我在高桥与徐家坪之间的酉水犀牛湾游泳,泅到徐家坪一岸,再回高桥一岸。在犀牛湾正中,我右脚发了鸡爪疯,前看百多米,后看百多米,看两岸骄阳下阒无一人,人们都躲到家里歇凉去了。我只好听天由命,本能地用双手与左脚配合,拖着已僵直不中用的右脚,慢慢游动,终于上滩了,又一次捡回一条命。
“欺山莫欺水”,老一辈人特别是母亲的训诲,让我牢记了一生。从这次犀牛湾遇险后,不光冬泳,只要是游泳,事先我都要活动活动筋骨,以免又遭意外。拥抱大自然,要会拥抱,要格外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拥抱入迷,也就安息去了。
人多嘴杂,少见多怪,据说有人背地里讥我为“冲包”。天降马牙凝,却要下水游,不是“冲包”是什么?谢天谢地,供销社有个姓黄的保管员每日也下河冬泳,给我解了围。那个老黄,当过兵,他下河冬泳,没有人敢非议,反而给以称赞,连带把我的“罪名”也洗刷了。于是,他成了我“神交”的对象,见面时还客气地称呼一番。
到石堤中学任教以后,我有了冬泳之友,他是一位年轻教师。我俩在岸则漫谈人生,入水则先后击水。他游得快,却在水中延时,以期与我同返此岸。和他一起冬泳,人情味十足,安全感浓厚,灼灼感之,久久难忘。
拥抱梅江河,拥抱大自然,我们都感到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数以几万计的细胞,没有一个不畅快;成千上万的毛孔,没有一个不舒服;每一平方毫米肌肤,没有一处不受用。大小血管,畅流着和谐之搏;神经末梢,飞扬着兴奋之喜。双腿像长了尾鳍,直想在海洋中腾跃;双臂像长了翅膀,好想在天空中翻飞。
仰泳遥望高天,则欣赏云雾幻变之美、风云追逐之雄。泅渡放眼四望,则浏览村镇街巷之诗、山林田畴之画。一头扎进深水,则窥见龙王水晶之宫、蚌仙水下之府。不敢冬泳的人,哪里能有这些美好的感受?
雪天的冬泳最过瘾。早上游了一次,一天都很暖和,根本用不着烤火。十二岁之前,有母亲的严令,我不得不烤火;十二岁到现在73岁,61年,我与烤火无缘。寒冬腊月,别人不烤火要感冒,我却烤了火要感冒,不是我特别嗜好标新立异,而是习惯使然罢了。
赏雪,也比别人多了一个角度,多了一份特殊的感受。平素的风云诗画,如今都增添了圣洁的色彩。天公作美,也很公平,把我们来来去去的足迹都显示出来,真真实实叫做“一步一个脚印”。有陶醉,不沉醉,寒风吹来,头脑格外清醒,绝对不会想入非非。梦想是有的,但都寄托到天地中去了。
学校的教导主任不相信我俩敢冬泳。寒冷彻骨呀,那不是活受罪吗?他来到河边,正巧看到我和泳友在梅江中争渡击水,竞技自由。
上岸后,我揭穿了他的“真相”:“这下该相信了吧?你背个鸟枪,假装打鸟。鸟儿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打了几只鸟,拿出来看看?”我笑着问,他笑着答,答非所问:“我确实是来打鸟的……”手上没有鸟儿可提,便指鸟枪为证。其实,内行人一眼就可看出,他连火绳也没有带。于是,我问他:“火绳呢?”他不答。剩下的是我们三人的欢笑,无邪的欢笑,理解的欢笑。
我们的笑声,抖落了苇秆上的雪花,簌簌下了一阵。
我的泳友在人生长河中也善游,两年后离我而去。他从政了。他离开石堤中学后,我一人又坚持了两年冬泳。与泳友一起顶朔风而渡梅江,卧寒水而抱碧玉,那种已经不可能失而复得的感觉,我就在记忆中更深地珍藏着。
临近退休,我想继续拥抱大自然,拥抱瘦水寒冰,但由于谨慎,为了安全起见,我存了五万元,准备修一个三米深、二百千米长的游泳池。但是,不懈进取的女儿读了硕士研究生,失业在家的儿子开办了石材厂,谁都需要经费支持。五万元一分为二,不见了。我的游泳池没有建成,但我并不遗憾。
然而,我心中的游泳池还在,继续冬泳、继续拥抱大自然的梦想还在。
但愿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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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定坤老师点评精到,符合逻辑,一分为二,唯物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