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沧桑荒原英雄谱】之 老部长的板报情

【百年沧桑荒原英雄谱】之老部长的板报情

作者 关长山

宣传部老部长王绍才,人们都叫他王大个儿，十几岁就参加了革命。他的一生都搞宣传工作,对那不起眼的黑板报,他有特特殊的感情。

说起王大个儿，他是我投身于开发建设北大荒之初，最早就认识的第一个北大荒人。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九六一年三月，北大荒还在料峭的春风中。我踏着越冬的积雪从食堂里出来，正准备回宿舍。这时，迎面一位身材高大魁梧，满面慈祥的笑容，身穿军官服，头戴大盖帽的二十四五岁的军人。他像一座铁塔挡在了我的面前。我正想闪开让他过去，这时他说话了。
   “你就是刚来的小关吧？”
   来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使我楞了一下。心想这北大荒人来自五湖四海，说话都南腔北调，有这样标准普通话的人，一定是位有文化的军官。
   “是的。我姓关，有事吗？”
   “没啥事。听说来了一个小老乡，又是个高中学生，我想认识你一下，咱到我办公室聊聊好吗？”他说话和蔼而亲切，毫无军官的威严。
   我虽然没有“老乡见老乡，两样泪汪汪”的感觉，但有个老乡大哥也不错，便跟他一起向分场部办公室走去。一进机关办公室走廊不远，大个子推开迎面的门。我一看这门也不算矮，可是他在门框跟前，要不低头进屋，非碰破头不可。门框上边挂着宣传股的木牌。他低着头看我，像看一个孩子似地笑着说：“这就是我的办公室，请进屋里坐。”

我一看他让我先进去，心想出于礼貌还是应该主人先进屋好，便笑着说：“大哥请——”便往旁边躲开，恭敬地请这位军官大哥先进屋。其实我是想看看笑话，看他匆忙间会不会碰了头？没想到他却不慌不忙的只一低头就进了屋。我只好跟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办公室太简陋了，一张军用办公桌，一把椅子，桌上除了有些报刊杂志，再没什么摆设。靠办公桌西面，还有一张行军床，除此之外，就别无他物了。他与我简单地聊了聊我的简历等情况后，笑着说：“现在你还没有具体工作，这宣传股就我自己，你先留在我这里写写稿子什么的，怎样？”
   我一听这话，这大个可能是宣传股的头，一琢磨我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哪会写什么稿子啊？便说：“谢谢领导大哥！不过我来北大荒，一心想开拖拉机，不想写什么稿子。”
   大个子一听笑了：“小关你不知道开拖拉机的艰苦劲儿，风里雨里冰天雪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身体弱小，满脸孩子气，你开不了拖拉机。所以我让你来宣传股，慢慢当个记者也不错。怎么样？”
   我赶紧说：“不行，不行！驾驶拖拉机奔驰在荒原上，是我的理想！我根本不会写稿子，更不想当什么记者……”
   大个子看着我笑着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既然不想在宣传股，那你就先当农工试试，干不了再找我。我姓王，是宣传股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大个王。不过得快点决定，因这里我一个人实在太忙。”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盒粉笔，说：“我还得赶着出黑板报，就不陪你了……”
   我与王大个儿一起走出机关，看到机关大门两侧土墙上，用水泥抹的两块三四米长，一米多宽，对称的两块黑板上，图文并茂，琳琅满目，令人感到耳目一新。农场新闻、风流人物、荒原新貌等栏目……让我惊呆了。这时，我看到王大个儿走向右边的黑板，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在出黑板报，嘴里说：“怎么样？给我提供篇稿子吧？”
   “我刚来农场，什么也不懂。怎敢乱写稿子啊？”我边看着黑板报，边想着这王大个儿不简单，不用说版报的内容，就这手粉笔字，什么隶楷行草各种笔体，全出自他一人之手，再加上美术字和插图，就是用上几年工夫去练，也自叹不如。心中暗暗佩服王大个儿，不愧是宣传干部。我赶紧回到宿舍。就这样，我放弃了在宣传股工作的机会，当上了拖拉机手。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王大个儿名叫王绍才，十几岁还是学生时代，就参加了革命，在部队是文化教员，一直搞宣传工作。授衔时授予中尉军衔。五八年转业来农场后，任宣传股股长。其实，那时的宣传股就他一人，是个光杆司令。他主管分场地宣传工作，除了直接领导广播站，还要亲自采写广播稿，同时负责分场部每周一期的黑板报，忙得他不亦乐乎。
   我到机务工作后，对他的工作佩服得五体投地。师傅们听说王大个儿曾经找我，让我留在宣传股，听说我没有答应。都埋怨我不该拒绝，说那可是位博学多才的好老师，一般人他还不收呢。我后来觉得王股长确实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看他工作那么忙，我便主动地在工作之余，写新闻报导交给他。他不但把我写的东西，写入他的黑板报，还交给广播站播出；上送总场广播站；有些经他修改还投到东北农垦报发表，使我成了老农场的业余通讯报道员，在采写稿件中成了他的学生。
   在漫长的农场开发建设中，王大个儿担任过学校校长、教育科长、宣传部长、农场工会副主席等职务。不论做哪一行工作，始终离不开宣传教育。他亲自组织农场业余报道员培训，指导基层单位的板报地编写，要求精益求精。为了提高黑板报的质量，有一年全农场学校召开体育运动会，时任教育科科长的王大个儿，竟让全场二十多所学校和教学点，每单位出一块黑板报参加板报比赛，大大地促进了各单位对黑板报的重视程度。
   随着农场事业地蓬勃发展，各种宣传媒体早就替代了黑板报。我们的王大个儿部长，领导宣传工作也不再那么单调和繁忙了。但他在抓广播电视台，抓宣传教育中的影视、LED、农场网站等现代宣传媒体的同时，还是念念不忘曾经一直为宣传工作，立下汗马功劳的小小的黑板报。总是在各种临时的工地、现场立上几块黑板，用来作为宣传的喉舌，宣传好人好事，传达党的声音。鼓励青年人写黑板报，有时没有人写了，他就亲自出现在工地现场露上一手。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过去了，农场已经呈现了现代化城镇的规模，两米出头的王大个儿，那魁梧的身躯，已经渐渐弯腰驼背了；他那风流倜傥的英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失去；他那唱得百鸟恭听的京剧唱腔，已经再也听不到了……人已经老了，已经光荣离休了。但他那钟爱黑板报的性格却没有变，在老干部活动中心，他又悄悄地捡起了一块黑板，定期地办起了黑板报。
  自他离休后，只要走进我们农场双老活动中心的大门厅，一块令人称奇的黑板，便出现在你的面前。他琳琅满目，新颖别致，把你引入那些逝去的岁月中：或时事政治、军事历史、国内外大事、目前形势与任务……等等，文章短小精悍。这在各种宣传媒体抢占市场的今天，黑板报还有一席之地，可能是少之又少了吧？这就是我们的王大个儿老部长，离休后一直坚持的，每周一期的黑板报。从他离休到故去，已经八十多岁高龄的老部长，从未间断过亲自撰写的，时至他身体不适应了，卧床不起了已经刊出五百多期。
   对于一位耄耋老人来说，有再高的才学，要想坚持数年亲自撰写黑板报，也是力不从心的。但是老部长的毅力却令人感叹，他坚持不懈，每天到双老活动中心收集题材，构思板报，简直是风雪无阻，雷打不动。每周一期的黑板报，期期精彩，引人瞩目。
   离退休老干部们已经习以为常，每天不见黑板报出现，都会感到奇怪，担心老部长王大个儿是不是身体出了毛病？都会不自觉地到值班室看看。只要看到他在聚精会神地坐在小凳子上，一丝不苟地写板报，都笑盈盈地看看板报，放心地自己活动去了。
   一次，我刚进活动中心的大门，见版报几天不见了，心里有些慌乱，走进值班室见老部长，正在吃力地搬动黑板，喘气有些急促不均匀。我忙上前帮他把黑板放好说：“老部长怎么了？身体不好吗？”
   老部长歇了一会，缓慢地说：“唉！完犊子喽——搬块黑板都上不来气，这还能干点啥呢？”
   我说：“老部长你也真是的！干不动就别干了。那么大岁数了，何必为了写块黑板报把自己累这样？值得吗？”
   老部长笑眯眯的，像当年一样，仍把我这七十多岁的退休老人叫做小关说：“小关啊！你可别小看这黑板报。他是我们党宣传喉舌的一部分，从革命之初，到今天的兴旺发达，黑板报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她是咱革命的瑰宝哇！这也是咱解放军的光荣传统。这传统在某些艰难的环境中还是有现实意义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电影、电视、大屏幕显示屏，举目皆是；报刊、杂志、电脑、网络，已经深入到千家万户。谁还注意到黑板报哇？你老人家这不是白费苦心吗？”
   “小关啊！话不能那么说。是现在科技发达了，互联网渗入千家万户。但是你别忘了，我们国家在不停地发展，各种新兴的领域与项目，不断地涌现，都会有新的开始。那么新的开始，就会有新的上马。此时为了不使新兴事物出现宣传群众，教育群众的空白，黑板报不但没有过时，相反会出现无人出板报的悲哀！这是应该令人深思的。就像我们这双老活动中心来说，你看那电视，大屏幕等等，有几个人去关注它？倒是这块小黑板更深入人们的心呐！”他深情地看着我又说：“我所担心的倒是，黑板报的刊出，将要后继无人，失去它的作用啊……”
   老部长的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令我深思。我深思着、咀嚼着王大个部长的话，看着他那苍老的面容，果断地说道：“这出板报的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从他那颤巍巍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粉笔，接过他手中的板报稿，认真地写了起来……

老部长看着我接过了他的担子，老脸笑成了一朵花。这时医院来人了，他的孩子把他扶上救护车。从那以后再也没能来老干部活动室……他已经与世长辞了。

但他视作宝贝的黑板报，仍然还在双老活动室；只是它的作用被人渐渐地淡忘了；他那对办报的情怀，刻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2021年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