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里的贫穷 贫穷里的幸福

童年里的贫穷 贫穷里的幸福

作者：杜举飞

“来，接到整几。”

“妈子，不得行了。”

“哎！才开始咋个就谈不行了，你这个要不得哦”

他红着臃肿的脸，斜着眼睛，抬起有些不听使唤的手，如恭敬一般，很有礼貌的端着一杯小酒说着话。

喝完酒，他从衣包里拿出一包软珍，递给了周围的人，却没有递给我，因为他还是知道我不抽烟的。

“你不喝酒、不抽烟，又不打牌，也不和我们摆家常，关键是又不走我家基去耍，你这个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哦！”

他们说的很多话，只因我口才不好，没能回答。

每到过年的时候，很多和我同龄的人带着高昂的身份回来了，不管走在哪里，每家每户都停着一辆小轿车，那些轿车在马路上跑得飞快，带着潇洒一刹那间就不见了。

过年时候，买年货、杀年猪、做美食、放烟花、串家喝酒打麻将，在物质富裕的年代里，这应该是一个充满着喜悦、心里头藏着幸福感的年味，但早熟的我们却忘不了那物质贫乏的童年，因为贫乏，所以期盼，所以幸福。

“上耶，上耶”“哇~~”“转”“上耶”，这是农民耕地时说的唯一让牛能听懂的话。一幅初舂的图，况值莫春天气，醉人是草芬，花香，雀喧，蝶旋，催牛人大喊催牛声。青山常绿，绿水长流，听包谷鸟、杜鹃鸟、竹鸡等鸟叫声，那一声声“蒿包谷、蒿包谷、蒿包谷”“羊头菌、羊头菌、羊头菌”蟋蟀“蛐蛐”......，这些虫鸣鸟叫为村子谱写美妙的音乐。

“我们的理想 在希望的田野上，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牛羊在牧人的笛声中成长......”，那估计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磁带收音机，也不知道父亲从什么地方买来的，不过每当父亲放音乐的时候，我就会情不自禁的放下手中的活，顺着那轻柔的旋律游去，漂洋在脑海之中，那是幸福的。

“鸡耳朵，哈昼家放吗，白天不干活路么。”突然被母亲吼了。

听母亲说，我小时候瘦且吊儿郎当的，长得也是害羞得很，连人都不敢见，听见远处有车鸣，便老远远地找个墙角地洞躲起来，当打雷时，我们几个便躲在墙角桌下一整个下午，那时我才五岁，我的头上还秀着两鞑半角小辫子，众人见了，还都以为我是一个体质单薄的小女孩。

一九九九年，我八岁了，个头虽高，但体质单薄，真的是很容易被风吹倒，那时候我被送进龙虎山楠木小学读一年级，八岁了才开始上学，那已经非常迟了，从我家到学校需要爬两个大坡坡，翻越两座大山，穿过两片森林，需要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那时候我们没有书包，母亲用那深蓝色的布料给我们缝纫了一个单肩挂包，刚开始只有两本书，另外一本也是学校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旧书，全是黑白的。

“你看你牙包骨下面那些脏粑粑哦，楷干净哈嘛，把你的衣袖儿挺翻转过来，一哈就搓脏了，黑难洗。”

“妈，门朝学校要搞大扫除，老师叫我们自己带扫帚去打扫卫生。”

“你滚基达边啊个竹林哈些干丫丫来扎把窜俎扫帚嘛。”

“但是我不会扎啊。”

“你基找几来，走达边基喊你爷爷跟你扎嘛，你爷爷扎的阔以。”

看到爷爷给我扎的那把竹扫帚，小巧、扎实，心中充满了幸福感。

一年级时，给我们上课的几乎都是本地的代课老师，我想很多都是初中文凭吧，甚至小学毕业也不为过，不过有得就不错了。我们的学校教室和操场都是泥巴铺起来的，桌子也是用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很容易垮，打扫卫生也是全靠老师和学生，我们学校利用每周五来开展一次大扫除，除了教室里头，还有校外的操场、厕所，都由我们学生来完成，关键是这个扫帚也需要我们自己从家里带来。不过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艰辛，反倒是把那些事当着是一种乐趣，是一种幸福。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每到课间，我几乎都不会出教室，也不会离开座位，几乎都是从上学坐到放学，连厕所也不会去上，而有一天我被叫出教室打扫卫生，打扫完卫生后，我就看同学们玩游戏，中间，我见有人将弹珠弹到一干木桩根下面，恰好我就站在木桩上看着，正当那人寻找时，我一步跳下来将珠子踩在脚下，然后探出头去东张西望，貌似也帮着寻找，我用手勒了勒裤腰带，悚然的我跄跄踉踉便有些站不住了脚，我将左脚向前扑一小步，而右脚却死死地将那颗珠子踩着不肯走开，两脚尖儿着地，整个身体向右转，接着我又装出一副认真找东西的样子，此时我的心在扑通扑通跳，一直到铃铛响了之后，操场上再无他人时，我便蹲下来又装出是系鞋带时，将自己踩在篱笆下面的珠子抠了起来，一个劲的向教室冲了进去。

上课的时候我依旧将珠子紧紧的握在手中，差点捏出汗来，感觉手中捏着一颗夜明珠似的，这对我来说是宝物，有股忍压不住的浪潮扑打着心弦，那是幸福的。

那时候我哥在读五年级，我和他一起读了两年的书，上了初中他就需要去镇上读书，每个星期回一次家，自带米饭，单程三个小时的路程，翻山越岭。而我已经上了三年级。

每天放学回家，我和我们村子的几个小伙伴都要将自家的牛羊感到山坡上，在我们村子的山坡上面，貌似脚下的苍劲荒草任牛羊宰割，几个小屁孩爬上桠桠叉叉的树上摇曳着大树，似要掉光树上的全部树叶，那是幸福的，而树下的我们几个便开始玩起了弹珠，当然我只是旁观者，只看不说，阿利一个劲的劝我参与到其中，我固执的静穆羞达红脸只是一旁瞻仰的守护神似的。母亲说我像个地菩萨，一站的地方便是要站出个坑来。有时我也像个麻雀，一见到树丫摆草动便扑翅飞走。不过和我们村子的几个伙伴一起玩，我还是很开朗。

“啊哈哈啊哈哈，你们看那个赖白狗一法四就是跩了”

“啊哈哈啊哈哈......，赖白狗~赖白狗！”

“喊你mp，等到过来跟你们一个二个几jio尖，把嘴跟你们缝起，娃儿家家的不懂事。”

那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应该是大人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为身体残疾，加之驼背，长相也是很难看，穿着非常破烂，关键是很脏，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所以就有人给他起号“癞白狗”，也就是癞蛤蟆的意思，他是我们隔壁村的，因为岁月的磨难，他坚强的活着，而且活得很幸福，不过他的幸福却成了别人的笑点，这不我们几个臭屁孩也这么幸福的跟着叫他“癞白狗”。

每逢周六大好天气，这村子有大小牛好多头，放牛的孩子十几个，连跄抢踉踉六七岁的孩童也跟着牛屁股满跚的跑，有些手脚迂缓的小孩总是被抛弃在最后，尽管慢些，但这些放牛的孩子总是能把这些牛赶到山坡上，大个的几个哥子便催使我们从自家带些粮餐，自带打火机机，在山沟沟掀石头觅螃蟹，地里扣红薯，随便找些野柴搞起野炊，阿强的经验十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这些好经验，让我很是好奇。不过小孩子干活，哪有那么认真的。

“你给砍老扩的，一天放牛不认真，就跟那些娃儿鬼混，你看你牛把人家秧子吃球弄给多，你基跟人家赔几嘛，跟我跪几认错，二回子还这样就跟你几jio尖，真朝你就不要跟我期饭了。”因为我们山坡上玩耍，所以牛自个去吃了别人家的秧苗，又被父母教训了一顿。

冬天来了，让读书的路上变得十分的艰难，那小路十分的抠窄，路的两边全是守卫的小草，屹立在险峻的大山上，路中间是黄泥巴铺垫起来的，但再艰难也得去读书，因为怕老师、怕父母。每次读书回来，那泥巴都爬满了下半条裤子，鞋子就更不要说了，里面都是泥巴，你说这些小孩子走路，为什么就那么的讨泥巴的喜欢呢。

“Y喲，你看那个嘴巴下面长的那些是什么哦，嘴巴称了缘到下面基了。”

“用热帕儿给他捂哈，涂点硫磺软膏在上面。”

每到冬天，我的嘴唇就会被冻伤，嘴唇干裂红肿，那裂缝里会留出一些黄水，顺着往下流，导致我的下巴都出现了一种叫“羊胡子”的病，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去鸡屎堆里偷鸡来，难看又难受，不过这都不当回事，因为在寒风刺骨的冬天里，我们更喜欢玩火，没错，就是玩火。

二年级的冬天，那时候甭管怎么穿，好像都穿不暖乎，关键是那虱子却能在我们衣缝里活得好好的，头上也有虱子，反正就是冷不死这些家伙。学校教室里太冷了，我们很多同学提着火盆上学，将火盆用铁丝挂在桌下，享受着能在冰冷的教室里带给我们一些温暖，冒烟的火盆不能带进教室，每到下课的时候，我们一个二个的提着火盆在操场上一个劲的甩，有的则是鼓着大嘴巴使劲的吹气，有的则是像里面加木碳。那种快乐，那种幸福，在空气中激荡。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更是疯狂，一路上甩着火盆走，深怕火熄灭了，我们还比起了看谁的火更燃，烧得更久。

“跪起，真朝你们两个就不要期饭了，一哈基跟那边认错，你们几个娃儿，分别指出你们滚家烧的地方。”

“我们没有烧，滚是他们一告儿烧起的，不关我们的事...”

“人家X军，X二都说了你们一起烧的，你还想赖么，人家都找起过来了，你基跟人家讲嘛。”

“高儿就晓得的...”

因为在半路玩火，不小心烧到森林里面的几颗树子，还好是下大雪的冬天，没有燃得起来，不过，那几棵树确实没有我和我哥的参与，村子里的另外几个伙伴拉着我们一起下水，我和我哥被跪地认错，狠狠的教训了我们一顿。

后来又因为玩火，差点烧了我自家的猪圈，还好被扑灭了，不过又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玩火不够，我们还玩水，到了春夏，经常下大雨，雨水从屋檐上落下，如同窗帘般打扮；屋旁的小沟里“哗哗哗哗”如同一群小孩子快乐的流着；田地里的水慢慢长了起来，快要淹到秧苗的腰了。我们掀起裤裆，光着脚站在水沟里享受着流水的抚摸；我们甚至在水沟旁用冰冷的手重新开了一条水沟，接着又挖了一水凼凼；某日，村子里的几个伙伴在山坡上割草的时候，直接把比人家的田都弄垮了，后来我和我哥又被打了一顿。

“下面有请我们上届少先队员为新入对的同学佩戴红领巾。”我上了三年级，很光荣的加入了少先队员，我们站得笔直，期待那迎风飘扬的红领巾，觉得那是无比的自豪。在回家的路上，那红领巾仿佛赐予了我力量，我们跑得比以往都快，来到村子里，仿佛还要像乡亲（村民）们炫耀，那是幸福的。

“哎哟，开始戴红领巾了，娃儿要优秀的才能戴哎！”

“你们真朝咋给弄额早就放学了。”

“真朝六一儿童节，搞活动，没有上课，活动完了就放学了。”

“那你们要放七天了，那饿没有嘛，饿了就走那里基窊点饭来期嘛”

我们村子有户人家办酒席，所以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们都来到了这里，我们小孩就更加高兴激动，因为有好吃的，也有好玩的，关键还非常热闹。

突然“噼噼啪啪......”鞭炮声响起，顿时让人震耳欲聋，我正吃着饭，见阿强、阿洪、阿利...连忙放下手中的碗，飞一般冲着那从远处响起的鞭炮声跑去，我也放下了手中的碗，跟在他们的后面，只见那大人将手中快要燃完的鞭炮仍在地上，顿时阿强、阿洪、阿军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穿着露出脚指头的解放鞋，一脚一脚的使劲拼命的踩那炸得噼噼啪啪响的鞭炮。

“X红，你个打标枪的，嗯是鼓捣基捡火炮，劳资嗯是跟你几水牛伐儿，快点回来，你看你那个衣裳裤子都炸烂成啊个样子了，二回子没得你穿了。”阿红的奶奶看见阿红跑了，突然就大声吼起来。

“X艳，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基捡球啷个火炮嘛，一哈你爸爸晓得了你要着跪着打哈，你看屋都放的那些水牛伐儿是用来干啷个的嘛。”

“这帮娃儿，那些火炮儿能当饭期么，一个二个的像个猴子一样。”

“要是杜屋书都像弄给有劲的话，那就满屋兜都粑满奖状了。”

“娃儿家家的，就喜欢整那些啊。”大人见状开始议论纷纷。

我也参加到捡火炮的队伍里来，不过还是我的胆子最小，只能跟在后面捡“粗粗屁”，不过孩童的我们真的很幸福。

“来，华二，喊奇巴眼儿给你算哈八字。”当天下午，我被父亲叫去让那名先生给我算命，那人有一只眼睛被烧伤，半边脸也被烧坏了，只能用一只眼睛，所以周围的人都给他起名“奇巴眼”，听周围的人说起，他算命很准，就是现在我们村里这个绍华就是他算的，说绍华活不过两个月，就活不过两个月，如今算命先生奇巴眼也来这里吃酒席，他拉过我的手去，看了看手掌上的纹路，沉默了一回儿，接着又看了看我的第二只手，对比了一下。

“男左女右，你这个最小这只手指还没有超过这个位置。”

“纹路有点乱，额......”

“你可能十八岁要坐牢......”

奇巴眼铿锵有力的说道，他这么一说，简直就是给我当头一棒，我的父亲也是一脸茫然，当时我也是害怕极了，不过孩童的我们，只要有得玩，那烦恼很快就忘记了。

“把那把刀拿几基擴好，把你那些衣服倆下来跟你洗了，身上都长虱子了，身上不扣么。”

“好，妈，我基耍了。”

“你耍你的啥，又没得哪个把你栓几一样，早点回来哈。”

“嗯，晓得了。”

上了五年级，我们搬到了新校区-橘相中心小学，学校环境得到了改善，

“今天这节班会课就让大家背诵课文，已背诵完课文的同学可以预习明天的课程，下课前还没有背诵完课文的同学放学后接着背诵，背诵完后才能回家哈，各位小组长监督一下。”一位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很严肃得对全班同学讲道。之前叽叽哇哇吵闹声一片，如今变得鸦雀无声，我听到班主任的这么一说，心里面顿时犹如开水沸腾了起来，心跳开始加快，扑通扑通的跳起来，想到放学后又要被留下来背课文。

“滴滴滴滴滴......”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收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而大约还有四分之一的同学无动于衷的坐在教室里面，当然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地纷纷离开教室，我的心里面更加的难受了，因为我知道，放学回家太晚了，肯定又要被父母批评教育。每天父母都给我们安排有任务，那就是上学前和放学后都需要割一背篓猪草或者放牛放羊，否则要被挨打挨骂了。

原本是三点四十放学，结果我们被留到五点过，我背起书包就一个劲的奔跑，看着太阳慢慢下落，我开始了一场和太阳的赛跑，不过到家时，太阳那滚烫的的身子有一半已经落下了，天边被照得通红，我背起背篓拿起镰刀一个劲就冲向了山坡，天黑尽了才勉强割了一大回草，不过父母都还没有到家，于是开始了做饭，挨着饥饿盼着父母回来。

尽管我们还小，放牛放羊、割猪草砍柴晒粮食、烧柴做饭煮猪草是家常便饭，而有的小孩则开始挑起大人的担子。

“你看人家每学期都领奖状，还拿一跺本子，你一张奖状都没有得过。”

“你这个读书，到行不行的。老师的评价倒是挺勤奋认真的，就是成绩不怎么好。”到了期末，考完试过几天需要去领成绩单，老师父母最看重的就是成绩单了，前一二三名会颁发奖状和奖品，奖品通常都是笔和本子，成绩单上还有老师的评语。我们村子里有三个读书确实厉害，几乎每学期都领了奖状，父母经常在我们的面前夸起他们。

冬天的时候，吃粗糙的包谷饭，用柴火烧洋芋红薯，每当停电的时候，就点着煤油灯，爷爷吸着烟杆为我们讲故事。

那些年我们做过的事远不至于此，偷猪草、偷果子、偷柴，下水沟游泳、抓螃蟹，草丛里抓蚂蚱、抓蝉，提着火盆上学，放学路上玩弹珠，打纸板、走母猪窝、丢沙包、跳皮筋，转橡果，用麦秸秆喝水吹泡泡，用渔湾桥（野豌豆片）吹出每秒的音乐，捡火炮放鞭炮、打纸枪、挑签、抓石头子、捉迷藏、走高脚机、打陀螺、跳海......。

我们小孩自己去掏杜仲子、刮杜仲皮、山坡上找蕨苔、找棬子......去卖些角角钱，用角角钱就去买汽水喝，买泡泡糖吹着玩，贫穷中充满着幸福。

想着想着满满的都是幸福，满满的贫穷。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旧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我依旧那么的腼腆，依旧那么的不善言谈。我深知光阴如水，始终找不到如初的样子，我发现落后的不是社会，而是我自己。

（照片来源网络，贵州方言参考：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20252878310096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