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生活
奇书
“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明朝便是关山隔。”
独坐窗棂,赏玩束束垂帘轻晃,脑中悄然浮起明·崇祯帝写的这首小词。
悲情皇帝早己随风而逝,但这首题在其太子绢花扇上的即景之作,却清新宛约,散发着淡淡幽怨,穿过三百年时空留了下来,让我爱上它,随手掖进自己的笔记本。
手捧唐诗宋词,心诵雪莱拜伦,幻想诗意人生,在二十三岁的花季年华,遥想六十大岁的不期而至,这是诗意浪漫,还是黑色幽默?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啼笑皆非。
这是个速度的时代,一切都在飞快旋转。
感概网络物质的同时,在寂静中抚摸还没远去的诗意,于我,真是一种至尚无比的享受。
从宿舍到图书馆,又从教室到宿舍,我徜徉在自己的诗意生活,享受繁忙,畅饮平安,与宿友,学伴和导师交流,争辩,可我并不满足,或者是听了闺密悄悄话,稍加收敛。
收回匆忙纷乱的目光,那一缕敛藏的诗意,就常常不由自主从我心底淌出,托起思绪,放飞心灵。窗外,春寒料峭,数枝竞发,淡黄俏丽,总感到有一大片暖意,迎面扑腾。
前几天,禁不住闺密的恳求,我陪她去参加其父的同学会。
其母对于自己老伴儿六十有七,还兴致勃勃的去什么同学会,耿耿于怀,不肯动步。所以,其父想到了自己宠爱的女儿。
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
女儿更是父亲的前世情人!
并且,赴一堂迟来隆重的同学会,能带上自己这一生最好的杰作,在众多老友面前炫耀,引来啧啧赞赏,暗自羡慕,不是令人十分惬意,兴高采烈的吗?
踏着红地毯,我们走进酒店的大包间。
明亮灯光如云,优雅音乐若水。
宽敞豪华之中,一溜儿三四十号老头儿老太太,大呼小叫,张开双臂抱在一起,相互挤兑推掇,夸张打闹取笑,个个乐不可支。
我与闺密面面相觑,实不在明白这些花甲在高兴什么?
没想到接下来,更令我俩喷饭。
花甲们笑闹一会儿,居然自动的分成了一对对,一堆堆,还相互把彼此推来选去的,嘴里嚷嚷:“这是你的三八线!”“这是你的梦中情人!”“配对配对配个对,都怪过去没机会。”
闺密之父,一个退休小干部,露着发际线退到后脑勺的硕大脑袋,双手放在自己的下腹,黑领扣紧勒青筋鼓突的颈脖,腼腆的笑着,嘴唇蠕动,恍若情窦初开的朦懂少年。
旁边呢,则是一个端庄发福,银发白鬓的老太太。
看得出,老太太年轻时十分漂亮。
气质高雅,形如淑女,保养得没多少皱褶的脸上,浮着矜持而傲气的笑纹。
那笑纹,也就是我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儿孙绕膝家景良好,且有话语权的居家老太太开心的微笑。老太太斜倪着老头儿:“瞧不出,都六十七啦?小成子,高中毕业那天,你约我出来想说什么,还想干什么,现在,都可以告诉我了吧?”
“唉那时,唉那会儿,年少不更事,反倒突然想起了周邦彦,唉,不合时宜啊。”
老太太更是变得笑眯眯的,慈眉善目,眼光柔和,宛若佛陀:“周邦彦的‘兰陵王’是吧,是我偷偷抄给你的哟,这么说你还一直记着?来,小成子,念念,我听呢。”
“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容,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
我和闺密目瞪口呆,相互使使眼色,借口到了外间。
但见,一室煌辉,红男绿女,年轻的或还有点年轻的或正在老去的,举杯扬筷,喜形于颜,谈笑风生,不绝于耳。
婷婷玉立,沉默不语!我因无意中窥见了一个古老故事而感动,浮想联翩;可闺密却似乎有些后悔带我来,面带酡醍,似嗔还怪。
一缕灿烂的阳光从穹顶的窗缝泄进,恰好照在我俩身上,明亮金黄,青春菲芳。
一阵浓郁的忧伤滚过,我突然感动得直想流泪。
人生在此拉开了它的全部幕布:年轻与衰老,理想和现实,回忆与展望,全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吵吵闹闹的涌到了我眼前。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这么生活的,诗意生活。
以我的经历和年龄,自然不可能知道花甲们几十年前的日子,是如何的风雨飘摇,沧海桑田?可是,这段埋藏在双方心底的朦胧,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人生的诗味和无尽的意趣。
我敢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么一段懵惺的苦涩,在漫长平庸的日子里,陪伴自己傲视穷困或富有,一路颠簸,走到老年。
这,也许就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活下去并想活得诗意盎然的又一个理由。
出了大酒店,阳光明媚,车水马龙,高楼盈眸,远山迤逦。
恍惚间,千年风起云涌,万载低语唼喋,我们在青山绿水之上,划着翠绿的生命之船,唱着诗意的生命之歌,向着一片未知的世外桃源,手舞跳蹈,欢乐进发。
昂首,捏一把春花秋月,我分明听到天宇乐音回荡,那是勃郎宁夫人的《葡萄牙人十四行诗集》在轻柔的凌风吟诵。
挺胸,挥二袖风雨如晦,我清楚看见大地青荇铺陈,那是多次考榜不中的柳永,于烟花巷陌趟出的佳句。
青春美好,谁不想恣意永留?
旅途漫漫,谁不愿顺利平坦?
面对坎坷,面对不幸,唯平静接受,自信微笑,滤其惨淡,拈其美好,才能惠及自身,袍泽他人,才能导引和寻找,人生的大义与活着的诗意。
谢谢!祝好,晚安!
2024-05-15 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