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海琼和许林被绑事件”在杨连群向海琼他们和全体知青道歉后,算是告一段落,但是已经留在知青心中的阴影却难消除。绝大多数的知青因杨连群的粗暴作风而看清了在农村生活的艰难,更看清了农村中那种封建意识的顽固。他们变得畏手畏脚,小心谨慎,昔日那种欢笑,那种开心,那种与社员的融洽和快乐,都远离了他们。大多数知青都有了害怕和恐惧的心理,总唯恐哪一天海琼和许林的灾难会落在他们身上。他们产生了回城的想法。并写信回家寻求父母的支持,可得到父母的回复却是他们的户籍已经注销,再也没有回城的可能。看着一封封让他们绝望的家信,他们欲哭无泪,伤心至极。
六十年代的中国,户口的管理,实行的是两套管理体系,城市居民所持有的是城市居民户口簿,而农村实行的是大户籍管理制,每个生产队的户口都由生产队统一管理,各家各户是没有户口本的。知青们下到农村后,就不再是城市居民,所以在他们离开小城后不久,他们的户籍就都被注销。注销户籍这件事,他们在还没正式下乡落户前就知道的,在下乡前的集体学习中,老师也说过,可是且没这样深的感受,也没觉得被注销户口是什么大事。如今想回城了,才知道户籍被注销后的严重后果。没了户口在城里是呆不下去的,会被视为是黑户而被长期监管,更重要的是没了户口就也没了粮食供应,没粮食吃在城里就无法生存。
六十年代的中国城镇还实行着粮食供给制。每户人家根据年纪、工种的不同得到的粮食分配,也各自不同,最高的每月用粮本买到42斤粮食,那都是重体力劳动的男性才会有的,一般的家庭27斤的15斤的都有,小孩和学生就更少了。那个时候每家每户每月的粮食都很紧张。子女多的人家,粮食不够吃,吃不饱是常事。所以这些没有了粮食供应的知青要回到城里,回到他们的家中,就会挤占家人的口粮,给每个家庭造成粮食恐慌。更严重的是他们的户口已经被注销,回到城里他们就会是黑户,因为没户口,他们将找不到工作,将成为无业游民永远地浪荡在城市的街头。
在知道真相后,想回城的知青们绝望了,他们一边不想伤害家人之间的感情,不想成为黑户而游荡在城市中的街头巷尾;一边又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他们后悔在下乡前没把户口的重要性搞清楚就轻率地表态,却又不想在农村继续呆下去,他们不知道怎么办,只感觉自己又一次地被社会彻底地抛去。残酷的现实,让他们更进一步地品味到人生道路的曲折坎坷,他们不知怎样才好。他们灰心至极,伤心至极,刚到吕堡时的那种朝气蓬勃,那种阳光的精神面貌已经不复存在,他们之中有些人开始消极、懒惰,情绪涣散,开始托病在家不出工。这种现象刚开始还就局限在吕堡大队的一两个生产队里,后来就慢慢地蔓延到整个生产大队,唯一没有消极情绪的就只有玥红巧慧和晓峰他们几个了,然而看到大多数的知青都这样的消极,都这样伤心,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些现状的产生,杨支书和生产队的干部们早就注意到了,但他们一点办法没有,他们知道这是“海琼和许林被绑事件”的后遗症,做思想工作是做不通的,冷了的心得靠慢慢地暖和,急不得,燥不得。他们只能叮嘱生产队的干部们要更加地去关爱这些孩子,去从生活上,劳动中给他们更多地关心和爱护。就连一向乐观,一贯办法多多的王天喜也皱起眉头,只能摇着头说:“静观其变吧。”
一天吃中午饭的时候,一队的知青罗超去到他搭伙的詹守才家里,刚端起碗他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原来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轻松,今天却都码着脸不说话,于是笑脸问道:“叔,今天怎么了,好像大家都不高兴?”
“高兴!拿什么高兴啊,都快饿肚子了,”詹守才说。
罗超以为詹守才是在说笑,仍旧笑着说:“不可能吧,秋收都还没收尾,怎么就会没吃的。”
詹守才气愤地说:“是啊,大家都吃闲饭,大家都不出工怎么会有饭吃。”
詹守才这样一说,罗超才明白詹守才今天的气是冲自己发的,于是不服地说:“我又没白吃你们家的,我们知青不是每个月都有粮食供应吗?”
詹守才见罗超不服,更加来气,大声地吼道:“在哪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罗超听了,先是有些懵,后来才明白詹守才是不满他白吃白喝。想到这里,他把碗往桌上一放,转身就冲出了詹守才家,疾步来到一队队长詹德贵的家门口。
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对着门里喊道:“队长,我们来时带队干部说我们今年每月都有42斤粮食供给的,怎么现在又说我们白吃白喝了!”
一队队长詹富贵不紧不慢地走到家门口,一边剔着牙缝,一边站在高坎上不咸不淡地说:“你去问你们的带队干部啊,找我有什么用。”
“你……”罗超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全身颤抖,猛的转身就往寨子外急跑而去,直到天快黑了,也没谁见到他的身影。
这消息一下在知青中炸开了锅,他们十分寒心,又担心罗超想不通而做出不该做的事情来,饭也顾不得吃了,就三三两两地邀约着出外去找罗超。他们在寨子里喊,在田坝中喊,那一声声的喊声传遍空旷的四野,充满着哀嚎,充满着绝望。然而四野空空,除了“嘎——嘎——”叫着的乌鸦从头顶飞过,知青们没听到一点罗超的回音。海琼和许林的事情刚刚才过不久,又出了罗超突然出走的事情。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却明白罗超一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们慢慢地聚在了一起,开始三个五个,后来各路找人的人马都回来了,一下就增加到了三、四十人。大家焦愁而又愤瞒,他们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找支书和大队长。
正当大家准备集体去找支书和大队长时,一队的知青叶红说:“等等,让我想想,”她想了一会后突然说:“我知道了,罗超喜欢游泳,肯定在河边。”
她说着就快步地往河边跑,于是所有的知青都跟了上去。果不其然,罗超真的就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坐着,这让知青们一颗吊着的心都放了下来,然而罗超那哀哀的哭声更让知青们揪心。他们围了上去,宽慰,询问。可罗超什么也不说,只伤心地哭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流,罗超一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了,要不不会伤心到这地步。知青们这样想,却又得不到准确的答复,他们开始烦躁起来,开始骂天骂地,在他们的心里已经认定罗超是受人欺负了。
叶红慢慢地走到罗超身边蹲下身子说:“骡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骡子是罗超的外号,是形容他人高马大,却憨厚老实。罗超这人用木讷来形容他是最合适不过的。在学校他是只顾学习,在吕堡他就只知道干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他来说就如一张白纸,他思想极简单,却很听话,干起活来一副拼命的样子。这样的人本该是人们最喜欢的,可今天却不知道得罪了谁,一赌气就跑到河边,哭成这个样子。
罗超没理会叶红的问话,仍旧哭个不停。这一下午他不知哭过多少回,哭累了倒在石头上就睡,醒来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又开始哭,就这样哭了睡,睡醒又哭,直到太阳快落坡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好几次产生了死了算的想法,可看着那缓缓的河水,他知道按他的水性,五翠河的河水是不可能溺死他的。如今詹守才家是回不去了,找队长又没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于是又开始哭,哭得比先前更伤心。
就在这时杨支书和王天喜大队长带着生产队所有的干部还有民兵们也都匆匆赶来,看到知青们都在他们松了口气,可看到罗超哭成那样子他们又把松了的气提了起来。
杨支书走到罗超面前弯下腰说:“骡子,谁欺负你了,哭得这样伤心?”
听得是杨支书的声音,罗超一下把头抬起来拉着支书哭着说:“支书,我们是回不了城了,你们可不能再不要我们啊。”
他说完又呜呜地大哭起来。什么要不要的,支书没听明白,大家也都没听明白。
一旁的王天喜焦急地说“怎么回事啊,骡子你把事情说清楚!”
知青们也齐口同声问道:“是啊,骡子,是什么事你说清楚嘛。”
叶红也摇着罗超的身子说:“支书和队长们都来了,你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支书和队长会帮你解决的。”
大家的追问,叶红的好心,让罗超那绝望的心又有了丝丝的希望,他抬起头充满希望地望着支书,支书肯定地点点头后,他才慢慢地把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一来所有的知青都深深地感到危机了,他们知道除了生产队,他们无处可去,如果生产队真的不要他们了,那他们真不知道去哪儿。恐慌之下他们全都跪下了,哭声一片地说:“支书,你们不能不要我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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