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这样的十二月，虽然寒风刺骨，虽然细雨绵绵，虽然人们都穿得笨手笨脚，吕堡里却仍旧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这里一串鞭炮刚炸响，那里又点燃了另一串，一时间吕堡的上空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而吕堡的田埂上更是看不尽地吹着唢呐，敲着锣鼓的送亲和接亲的队伍，还有的就是亲戚亲家抬着的一根根绑着红布的梁柱。

玥红和晓峰他们都是六队的，她们去帮忙的也是六队的社员家。这家的男人叫杨友发，四十出头的年纪，敦敦实实却为人厚道；这家的女主人叫李金秀，是一个爽朗豁达的女人，他们有三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十五岁了，小的两个都是女孩。这样的一家人过去就挤在村边一间土坯墙的小屋里。好几年前，杨友发就有了盖屋的想法，可不巧的是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人们肚子都饥肠辘辘，哪有心思盖什么房。现实如此，杨友发也只好把盖房的打算摆了下来，直到今年秋收后，杨友发才在生产队的支持下下了决心。

在农村里哪家盖房都是件大事，是喜事，所以六队的男劳力都到场帮忙，晓峰和许林自然是也要去的，玥红和巧慧虽然出不了大力，但帮着李金秀做做饭，洗洗菜，端茶递水倒也忙得不亦乐乎。在农村里盖房，首先要做的是平整场地，然后是挖基础下基石，这些活一要出劳力又还有一定的技术性，晓峰他们不懂，也只有出出蛮力挖挖土抬抬石头，虽然这样，一天下来还是累得慌，不过能和老乡们说说笑笑，斗斗嘴皮，他们也感觉好开心。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一晃一天，一晃一天，转眼冬月间的日子就去了大半，眼看着一天天的接近腊月，离春节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农村里盖房一般都是在基础打好后就立柱，等四梁八柱立好后，上大梁才是最后的关键。大梁安得好不好，稳不稳当，是这房屋修建得成不成功的关键，也是以后住着舒不舒心的大事。所以上大梁看日子，就成了农村里家家户户都要做的事情，还得披红，这就要请阴阳先生。说起来这阴阳先生也算是封建迷信吧，这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那是决不允许的。可是农村中的风俗也是不能不遵守的，农村中很多的事情都离不开阴阳先生，比如嫁娶中的对八字，比如立坟看风水，还有孩子起名等等，都离不开阴阳先生，虽然处在大讲阶级斗争的时代，可这些事情人们怎么也绕不过千年的习俗，人们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装作没看见。在农村人的眼中，看风水和看日子一样都是最重要的事情。风水关乎到家族的兴旺，不可小觑；看日子则是做大事所必须的程序。日子选得好，做起事来顺顺当当，一家平顺，否者就会磕磕绊绊，鸡飞狗叫。这样的说法虽然都出至端公道士之口，但几千年来没人去验证过，也没人敢去验证，万余要是真真的呢？人们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

上大梁要看日子，要做法杀鸡取血，所以，这一天在人们眼里是很严肃很庄重的事情，也是阴阳先生查看主事人家虔不虔诚，客不客气的的重要时刻。作为主人家，有条件的，在这一天都会宰猪敬客，再不如意的人家也会提前做好准备，挑上几担谷米到街上卖了买回猪头猪腿，席上酒就更是不可缺的。这些费用，对于才刚刚保证了温饱的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比起起房造屋来说，房屋的顺利建成才是更重要的事。所以人们不惜砸锅卖铁，不惜身背债务，也的把阴阳先生招呼好，同时也借机感谢四邻八方的人们的帮忙。

忙了十天半月，杨友发家的新房四梁八柱都立好了，阴阳先生看好的日子也到来。这一天的日子选得还真不错，早上起来天就是蓝蓝的，冷冷的太阳给大地披上霞光，虽然十二月的阳光没有什么热度，可那暖暖的光照还是让人们不再缩手缩脚。一大早杨友发就和队里几个大汉把喂了将近一年的一头大肥猪从猪圈里赶了出来，再七脚八手地把四个猪脚困得严严实实。那猪好像预感到死亡即将到来吧，它不断地挣扎，不断地嘶叫，那嘶声一声高过一声，引得附近的狗们，鸡们也跟着不断地汪汪、咯咯。然而死亡终于还是来临，一刀从前胸插进去，滚滚的热血就喷涌而出。这样的场面晓峰他们从来没见过，吃着猪肉，他们却不知道这猪肉是怎么摆上案桌的，如今看到真实的场景，虽然感到有些残酷，心中有些不忍。然而这重要的日子，这欢乐的场面不容他们去想去思量，他们必须绝对地服从并投入到忙碌中去。

日上三竿，新架起的透着原木色的四梁八柱都辉映在冬日的阳光之中，那四米来长，二十来公分粗的大梁也已经安放在梁柱之间的空地上，红布准备好了，雄壮的大公鸡也准备好了，就只等着阴阳先生来做法披红，大梁就可以稳稳地安放到最高处的地方。好多年以前就有种说法，上梁是最不能得罪鲁班大师的，如果你稍有不周道，得罪了大师，大师就会给你使坏下咒，让你住进新房也不得安生。虽然这只是传说，但人们也真不敢得罪阴阳大师们，总得好茶好饭地招待，还得奈着性子任他们甩摆挑剔，直到完全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这大梁才能顺利地架到屋顶上。这不，杨友发家请的这个阴阳先生和一帮鼓镲手们，在杨友发家吃饱喝足才摇摇摆摆地来到现场。他看了看准备的祭物，满意地点点头后，才开始点烛烧香化纸，一边还口中念念有神。在鼓锣敲打和唢呐伴奏下完成一番礼节后，阴阳先生才把那准备好的红布稳稳地困扎在大梁的正中间，又把那早准备好的大公鸡死死地困在梁上才大声地喊道：“上梁咯！”随着阴阳先生的一声发令，人们拉的拉抬的抬，那捆着红布和大公鸡的大梁在人们的“嗨着、嗨着”的吆喝声中慢慢地升上空中，最后稳稳当当地安装在柱顶上，把四梁八柱死死地连在一起，这架梁的工作也才终于完成。晓峰和许林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看每一个在场的人们那严肃的表情，他们也清楚这是一项庄重的不可造次的大工程。虽然那阴阳先生跳端公的姿态很是可笑，可他们也不敢有所轻视，很认真地接受着人们的铺派，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大梁上好以后，杨友发家的新房也就算完成了一半的工程，剩下的就是磊山墙上墙板这些活了。杨友发家这边忙着建新房，那边公社统一部署的，一年一度的农村冬季篮球赛也要开始了。吕堡因为有了这批知青，篮球队也增加了新的生力军，本来只有一个队的吕堡，今年有了两个队。大家都决心把今年的冠军夺到手，都积极地在学校前的晒坝上练着球。许林在学校的时候就是篮球爱好者，趁着杨友发家不太忙，他也会跑到球场上练练球熟熟手。

这天安排的是和隔壁不远的高岭生产队的球队打友谊赛，喜欢看热闹的社员们和四乡八寨的老乡们都早早地把晒坝上的球场围得满满的，不少的小孩还爬上老槐树上、草垛上，跟着下边的人们大呼小叫着。

冬闲时安排农村中的人们组织篮球赛，这是谁想起来的，无从考证，也已经在全国农村开展了好多年。这项运动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抑制了农村中闲下来以后出现的各种陋习恶习。比如赌博！赌博，一种以金钱为诱饵，蛊惑人们欲望冲动，从而参与其中并长期沉殁。赌博在旧社会是一种盘剥劳动人民血汗钱，并带有黑社会性子的一种讹诈。虽然在解放后受到了严厉打击，制裁。但是这种恶习一直在城市、乡村，在大街小巷黑暗之处，在富丽堂皇的霓虹灯下泰然处之，阴魂不散。在农村，虽然经历了从初级社到人民公社的社会主义改造，然而这种见不得人的剥削形式仍旧大行其道，只要条件成熟，就会死灰复燃，而这个条件往往就在人们农闲的时候，在人们无所事事的时候。更可怕的是人们总把这个毒瘤看着是一种娱乐，是一种消遣，而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其中。在建国十多年以后的农村，因为一些人为因素，因为三年的自然灾害，中国的农村只能说是解决了温饱问题，但是人们的生活并不富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有人不怕卖口粮，不怕卖牲口，甚至是卖儿卖女的陷入在赌博之中。更有人在一年的辛苦劳作后有了一点收获，就忘乎所以，闲下来就参与到赌博中，直到倾家荡产后，才后悔，哭爹喊娘。原本可以宽宽心心地过一年的好日子，就因赌博输掉了一切，最后还得靠政府的返销粮紧紧巴巴的过日子。公社组织冬季篮球赛，虽然不能彻底地清除农村中赌博这样的恶习，却可以吸引更多的人参与其中，不管是上场比赛，还是看热闹，篮球场总能吸引大部分的人，最大限度的让人们远离赌博等陋习恶习。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同时也使得农村的文化生活更加的丰富多彩。

时间差不多了，玥红在楼下对晓峰喊道：“快下来啊，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晓峰在楼上懒懒地说：“你去吧，我不想去。”

玥红听了蹬蹬地冲上楼说：“大家都去看热闹去了，你一个人在家做什么。”

看到玥红跑上楼来，晓峰仍旧靠在床上看他的书，他一边看一边答道：“我对篮球没兴趣，我不去。”

玥红可不依，上前一把把晓峰拖下床说：“不去也得去，陪我去也得去！”

她说着拉着晓峰就往外跑，就没给晓峰一个说话的机会，跑着跑着玥红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还和晓峰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下站住了，她看看晓峰，又看看两人握着的手，脸一下红了起来。晓峰不知道玥红怎么了，只好奇怪地盯着玥红。

玥红红着脸说：“死样啊，还不快把手松开！”

晓峰这才明白过来，赶快地松开手。这突然的明白让晓峰也脸红了，心跳也加速起来，回忆起刚才和玥红握着手的感觉，玥红那肉嘟嘟、暖乎乎的手，他觉得好舒服，不免地偷偷一笑，却让玥红看过正着，

她说：“你笑什么？”

晓峰慌乱地说：“没、没什么。”

玥红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举起手来就要打晓峰，嘴里还说道：“你坏！”

晓峰躲开了，他害怕玥红再打来，就朝小巷外边跑，玥红也不依不饶地追，就这样两人打打闹闹跑到了球场上，晓峰趁着人多，一下钻进人堆就不见了，气得玥红在人群外干跺脚。

爬在草垛上看热闹的秀秀见了大声地喊道：“玥红姐！”

玥红调头一看，正看到秀秀指着人堆里大声地喊道：“在那里，在那里！”

玥红知道秀秀说的是晓峰，也没再搭理秀秀，就按着秀秀指的方向挤进了人群，费了好大的力才挤到晓峰身边，不等晓峰发觉，就在晓峰的手臂上死劲地掐了一把后，才在晓峰耳边小声地说：“我看你跑！”

晓峰痛的差点叫出声来，低声地说：“你轻点嘛，掐得人家好痛。”

玥红好像得胜了地说：“谁叫你躲。”

玥红这一说，晓峰就再没说话，两人被看球赛的人们挤得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从玥红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肉香，一阵阵地从鼻子沁入晓峰的心扉，让他痴迷。他趁着人们的涌动而站不稳的时候，伸手一下就把玥红的腰搂了起来。如同被电击一般，玥红的身体激烈地颤抖起来，她转头看了晓峰一眼，却碍着人多不好说什么，只好任由着晓峰搂抱。慢慢地她平静了，身体也不再颤抖，渐渐地感觉到晓峰那不太坚实的臂膀紧紧地搂着自己，让自己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了一点点的支撑而能够站稳，她感到了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温暖和依靠，逐渐地接受了晓峰对她的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