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冤家夜话
关尚文来到一连连部,敲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李俊芳说。
“连长,我调回一连,前来报到!”关尚文边进屋边说,并把调令交给连长。
“啊!尚文回来了,请坐,请坐!”连长热情地说。
关尚文见任自强、龚达利、明勇骝、马永田等都在,还有一名解放军和几位学生模样的兵团战士,都在看着自己。他知道是在开会,便说:“不坐了,既然回来了,请安排工作吧!”
李俊芳看大家一眼,没有说话。孔学礼说:“这样吧,你先到食堂看看大字报,了解一下咱一连地动向,心里有个准备,工作的事下一步再说。”
“好吧。”关尚文直向食堂走去。
刚到食堂门口,一位中年妇女急匆匆从里面走出来,和关尚文撞个满怀。关尚文一看竟是姚紫娘。
“啊!是小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是被逼的,请你原谅我。”姚紫娘满脸羞愧,连说几个对不起,又轻声说:“如果你能相信我,有空我向你赔罪,在你家,在我家,在什么地方都行。”脸上表情十分惊慌,说完匆匆溜走了。
关尚文觉得奇怪,无意中撞一下,怎么来这么多对不起?向我赔罪!赔的什么罪呀?他狐疑地走进食堂。
食堂里,到处是用报纸写的大字报,大字块。醒目的标题都是“揪出阶级异己分子关尚文!”关尚文心里说:“要降临的终于降临了。”他一张张地看,令他吃惊的是:这些大字报与以往的标语口号不同,不再有谩骂侮辱,而是有理有据摆事实;文笔流畅,论说论证充足,中心论点分论点让人难以辩驳;还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尽管这些大字报的内容与事实不符,但在轰轰烈烈的今天,凭这大字报的力度,足可制自己于死地。
关尚文反复捉摸大字报的特点,尽管署名不同,笔迹不同,但内容与风格完全出自一人之手。他不得不佩服这些大字报的作者那高超地想象力!他反复想,这样的大字报,除了新来的兵团战士之外,原来农场有此功底的,除死去的栾青峰和宣传部长徐凡人,实难找出别人了。他知道尽管自己与栾徐二人年龄差别太大,但也被人们齐名相称。今日看来,这百湖才子不止三人了。他没被大字报激怒,反而心中赞叹其才,这就令人难解了。
突然他停在一张大字报前,站住不动了。这张大字报,与整个食堂里的大字报内容格格不入,没有一个字指责关尚文,而是针对另一个当权者;格调也与众不同,半文半白,内容令人吃惊。遗憾的是,没有署名。关尚文似一名落水者看到一只小船,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又在想写这大字报的是何人?
“怎么样?满清贵族的后裔,感想如何呀?还做不做当你的皇亲国戚的黄粱梦啊?”
关尚文正在思索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里一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个子,四方大脸,浓眉毛的青年,用嘲弄的口吻引用大字报上的词句跟自己说话,立刻想起刚才在连部,此人也在,一定是位青年干部。
“哈哈哈!”关尚文朗声大笑说:“皇亲国戚是祖先,拥党爱国非空谈;可叹文采含讥笑,有辱文生功底浅。请问尊姓大名?官居何职?好让带罪之人请罪。”
“哈哈!不怪人称你是百湖三才子之一,在此将被揪斗的时候,竟跟我卖弄唇舌,嘲弄兵团战士,如此放荡不羁,胆子不小哇!”高个子青年笑着回敬几句。又说:“本人姓母名正义,滥充副排长之职。我提醒你,小心你自身难保,请你三思。”母正义说完轻吟道:“舞文弄墨刀笔锋,难对荒原屯垦兵,穷追顽凶诬陷事,方保合家勉灾星。”说完用眼示意面前的大字报,关尚文感激地点点头。
“谢谢,罪人牢记忠告,绝不负恩。”关尚文与母正义三言两语,已心照不宣,将对方看成知心人。
“这张此时不可张贴,以免打草惊蛇。”母正义说完,问道:“记下了?”
关尚文点点头,母正义立刻揭下大字报,擦去未干的浆糊,叠起放入怀里。
“你认为这些大字报如何?”母正义指着满墙大字报问。
“很有艺术功底,如能继续深造,定会在文学上有所成就。”关尚文不奉承,就事论事。又问:“是你的杰作?”
“我可没这两下子,我对文学没兴趣。看来你真不该来这里,你何不从文?”母正义问道。
“自幼立志从文,怎奈生不逢时。运气不佳啊!不知这位大字报的作者命运如何?可别像我一样啊!”关尚文叹道。
“智者见智,愚者见愚。满屋大字报把你写得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你不恼不怪,反关心起作者来了。你这真与武则天读洛宾王的《讨武曌檄》一样,胸怀坦荡,反爱其才呀!”母正义不由得敬佩关尚文。又说:“告诉你吧!这些文字出自一位北京来的女学生匡艳艳之手,她初三没念完,也来当了知青。”
“呕!不简单。这些文章锋芒随针对于我,但暗含规劝和激励,可见其用心良苦哇!”
关尚文深有感激之意。
一连营房之夜,风清月朗星稀。夜幕中,时有野狼狡狐出寻窥视可猎之食。可怜善良忠厚的狍子,往往成为野狼的口中食;胆小怕事的野鸡、雪兔,常常被狡猾的狐狸搞得骨肉分离。关尚文看大字报后,夜不能寐,夫妻久别重逢,本应夜胜新婚,然而万月兰心力憔悴,应付其事就酣然入睡。关尚文心事重重,不忍心打扰妻子,强忍又在发作的眼痛,穿衣悄悄地走出屋外,信步走出院门。旺旺忙跟随几步,便在前带路,与主人拉开一定距离,警惕地搜寻着前进……
突然旺旺低吼一声,箭一样向林边窜去。关尚文紧跟其后,在林边的蒿草丛中,旺旺在狂吠,见主人到来,便折回将主人领到蒿草丛边。只见一只狍子脖子流出鲜血,虽然已经断气,但身体尚温,看到狍子临死前挣扎的现场,关尚文不由得叹道:“又是凶恶的狼!唉……弱肉强食。”关尚文叹息着正要拉狍子,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哎呀!”凄厉地哭叫声,震得树叶沙沙作响,在林中回荡,关尚文寻声向营区走去。
“你这个贱货,竟敢管我的事?欠揍!不打死你不知马王爷三只眼!”
关尚文听出骂人的是明勇骝,这小子打骂老婆是人人皆知的,左右邻居司空见惯,因他凶狠野蛮,都怕惹是非,很少有人劝解。
“我才不管你呢,我是劝你少害人……人家小关儿那儿把你得罪了?……你竟和那窑子娘们……害小万……怎么又想害小关?你……你……你还是人吗?”明勇骝的妻子赵美容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说。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赵美蓉哭得更厉害了。
“你*懂个屁?不整他,能有我好吗?连他奶奶个熊的姚紫娘都后悔了,我不早下手,让她把我卖了,我只有倒霉。”
关尚文本来不想听人家夫妻打架,无意间听到事涉自己,不由得走到他家窗前停下了。
“你倒霉活该,谁让你和姚紫娘不学好,放着自己老婆又打又骂,去搞那破鞋,她好你就别回来呀!”
“我愿意!你管不着!”只听明勇骝恶狠狠地又说:“你给我听着,姓姚的那个臭娘们也是*软骨头,才被我教训了一顿,一旦她把我们陷害万月兰的事抖露出去,我让你们俩谁也不得好死!”说着,听他的气也出了,又兽性发作,叫道:“过来!给我消消火儿。”
“一边去!刚从那个女人哪儿回来,别来找我!”
“你少*不识抬举!给我过来……”一阵野蛮地发泄声,“看你这死相!真没劲,瘦得皮包骨,哪有人家好。又白又嫩,又会玩儿,唉——她要不是变心,我真舍不得……”
“你把人家怎么了?”赵美蓉吃惊地问:“玩人家又害人家……”
“我不治她,万一她跟姓关地说了实话……”
关尚文再也听不下去了,从他们地吵架中,他已经知道,这小子可能对姚紫娘已经下毒手,想到这急忙向姚家走去……
“呜呜……”姚家屋中传出姚紫娘地哭声。
关尚文听到哭声,心平静一些。既然能哭,肯定没有生命之危,但深更半夜怎好进这样的女人屋?他停在窗外,听里面地动静。只听姚紫娘一边哭一边说:“……这个丧天良的,你玩够为什么下这样的毒手哇!让我怎么活呀?……小关啊小关,我是一错再错,害了你呀!本想替你伸冤,没想到遭此毒手。……呜呜……我今生欠你们夫妻的,只有等来世……呜呜……”又是一阵悲哭,并听到有搬动凳子的声音。一会,突然听到凳子倒地声,同时听到短促地“啊”一声,便没了动静……
“不好!”关尚文心里一惊,一脚踹开门,向屋里冲去,口中叫道:“姚大姐!你——”他借着微弱的星光,见她将自己吊在梁上,双脚凌空乱蹬,他立刻抱住双腿,往上一举,解开绳子,将人放在炕上。
“姚大姐,你醒醒……”关尚文边做人工呼吸边叫着。
姚紫娘悠悠醒来了,又哭着说:“你是谁?为啥要救我?”
“我是关尚文,你为什么要寻短见?”
“啊?是小关?”姚紫娘一下子坐起来,哭着说:“小关啊小关!我不是人,害得你们夫妻好苦哇!没想到你还来救我,我要告诉你实情,让你们夫妻重见天日,我死也安心了……”
“姚大姐,你把灯点上,有什么委屈你向我说吧,我不会害你。”“不不!大兄弟,不要点灯,我没脸见人,更没脸见你呀!”说着,一把抓住关尚文的手,放在自己头上说:“你摸摸我这头,头发被明勇骝剪成什么了?连眉毛都被他剪了,我浑身被他连掐带咬,没一块好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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