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我发现,一牵涉到我住院的事,平时喋喋不休口齿伶俐的我,说话就不怎么利索了。当初只要人一说到医院的医生敛财有术,我便当面反驳。当然,说话的人只是凭着揣测说:“医院里医生杀人的刀磨得锋快的,杀得你临死前还拍手说他好,还要千恩万谢!”而我则是以事实为依据加以反驳的。现在我如果将我在医院的遭遇和盘托出,那岂不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有必要讲一讲七年前夏天的一个中午,因为这个中午使我对那些说医院医生的坏话的人有一个反驳的理由。
那天中午,太阳比平时更毒辣,屋前的路上卵石都冒火星。这样的天气,要想舒服,除非空调里呆着。几个邻居在我屋里扇着风扇,嘴里直叫着:“热!好热的!热死人!”
这时,女儿发信息过来说她的复读机坏了,要我过去拿到修理铺去修理。女儿下期就进高三了,是暑假补课。我想,现在正是紧要时,不可耽误。于是一看完信息,我就去堂屋推摩托车,几个邻居同时劝我:“等下午凉快点去也不迟吧。”
“下午诊所又会忙不停!”我说。那时找我看病的人确实很多。
因为热的缘故,一路上几乎没有人。我便将车提速到七十码,平时我骑车顶多四十码。
当我驶过望洲小学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岔路上冲出个骑单车的小孩,我立刻脚刹手刹一齐制动。我的急刹让人和车同时倒地,惯性将我甩出老远,而骑单车的小孩则倒在我的摩托车旁,他具体是怎么倒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一遇车祸,立刻就冒出一群人来。那些人围着小孩问伤势,还听到有人说要乘机敲一笔。我便先打电话叫妻子拿了存折过来,说我撞了一个小孩。然后一瘸一拐来到人群中。
看热闹的人一看是我,立刻指责起小孩不懂事,又问我伤得可重?
小孩我认得,是望洲小学三年级学生。儿子也在望洲读书,下年才上三年级。
小孩的父亲来了,先查看了他儿子的情况,发现小孩的脸、手臂、膝盖都擦破了皮。就又问了其他哪里痛不痛。听到儿子说不痛,便对我说:“你没大问题吧?”
我说我不要紧,得先送小孩去医院。
小孩的父亲说:“小家伙就是些皮外伤,到邵医生哪里上点药就是。”
我和小孩的父亲在送孩子上学的时候见过面,那时都只是相互点点头,算是招呼,不曾说过话。不想这个离了婚的人非常好说话。我虽然喜欢结识人,但我以前却不喜欢结识离婚的男人,总认为夫妻离婚是男人的品格问题。但这个人让我从此改变了这种看法。
我看看小孩的伤,说:“内伤是看不见的,还是去医院吧。”
中午,门诊室医生都不见了人影,我就去住院部。小孩的父亲说:“这点小伤千万别住院,医生一听说是车祸,杀起钱来更不得了。”
但我认为该花钱的地方还得花。
住院部外科主任一看是我,以为又是送个急需手术的病人。我说不是,我说是我撞伤了人。
主任就叫小孩躺下,做了初步检查,然后建议照片。他知道照片医生中午不上班,就打电话叫那医生过来。
照片结果显示没有发现异常,外科主任就给小孩伤口作处理,包扎,我便叫他安排住院床位。
小孩的父亲坚决说不用,外科主任问了小孩摔倒的经过,也说:“暂时可以不住院,先开些跌打损伤和消炎药回家服用,发现异常再说吧。”
医生认为没有住院的必要,我便依了医生和小孩父亲的意见,于是便叫主任结帐。主任仰头思索,我玩笑说:“你难是要看老天行事么?”
主任笑着说:“我得回忆价格啊,你惹的事总不能让我从袋子里掏钱吧。一共九十六元钱。”
小孩的父亲要付钱,我说:“这是我的责任!”
“其实十岁不到的儿童骑车,是我监管没到位,责任应该在我!”
妻子说:“小孩子调皮,一转眼就是名堂,你哪里管得住?”
我的儿子当时就是个最调皮的学生,暑假前两天妻子还被老师叫到学校。
儿子经常欺负班上老实的同学,下了课他就守在厕所门口,逼着那些同学撒尿去操场。几个同学憋不住了,只好告诉了老师。老师便叫儿子去办公室,问儿子,儿子自然不承认,老师说:“没有最好。同学间要友爱……”中午,儿子查清是班上一个叫任鑫的同学向老师告的状,居然将任鑫拖到厕所一顿打……
从医院出来,妻子过意不去,到水果摊上买了几十块钱的水果给小孩。小孩看看水果又看看他父亲。我看得出小孩很有教养。
果然他父亲说:“既然阿姨给你你就拿着。”话还没说完,他就接过去了。妻子盛赞小孩懂事。
回家的路上,我复述车祸经过。妻子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我说:“都说医院医生黑良心,杀钱。我是开诊所的,今天的九十六块钱,我算算是合理收费呢。”
先前说医院合理收费的是我,但现在说医院敛财有术的还是我,你说这叫我怎么说顺畅呢。
我至今还保存着我住院时医院打印的那份结算清单。每当我看到那份清单,心里就涌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按说,我的病并不是什么大病。要是自己在行医,要是妻子在家,十几块钱就可以搞定。
在医院,当晚我就被打上吊针。
到了次日下午,依然是吊针,主治医生也不见人影,护士除了量体温查血压,再就是等我按响铃才来。看是药瓶该换了就换,不是换瓶再不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冷漠,在她送逐日治疗清单的时候,语气有些生硬:“这里不是停尸间吧!”
护士扬眼看我,神气有些惊疑。
我已经瞄完了清单,气就更大了:“你们简直比强盗更霸道!”
“怎么了?”
“怎么了?这清单里有血液分析,血液生化检查,肝功能检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早晨你睡着了,我抽了血的。”
“我可是在用药啊。”
“你用你的药,我抽我的血,不矛盾!”
“有用吗?”
“怎么没用?你懂什么!”
我说:“我不懂,你也不懂!你叫主治医生来!”
主治医生没有来,倒是来了个护士长。不知护士在她面前是怎么说我的,她一来,口罩下的语气是厌恶的:“你闹什么闹!侍候你们如侍候老爷!还不满意?”
我虽然生气,但绝不会对不知底细的人随便发火。我对护士长说:“你们医院的收费上可是有点儿问题哦。”
正如俗话讲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护士长发觉我语气柔和,又面带微笑,便也只能陪着柔声说:“你说说看?”
我说:“像血液生化分析,肝功能检查应该是属于乱收费。”
“不是。一般住院病人都要做这方面检查!”
“呵呵,我还没做检查呢,却出现了费用。”
“不是吧,你的应该查过了。”
“我可以肯定说没有!”
护士长却说肯定有。接着还举例说明:“像拍片,扫描这些你没有做就没有产生费用啊。”
我轻轻问:“血液生化分析抽血前应怎么做?”
护士长愣了一下,接着说:“你不必焦躁,我去问清楚一下,实在是收错了,可以改!”
护士长走了,我重新拿起收费清单看。
主治医生来了。他叫我张开嘴,用压舌板压着我的舌头查看了一下,语气温和问我:“怎么样?舒服些了吗?”
我知道我是悬雍垂脓肿,便说:“不切开排脓,能舒服吗?”
主治医生说:“那也没办法,你血压那么高,又有冠心病。一旦切开引流,怕出意外。”
早几天,我交话费遇到五官科一主治医师,得知他还在这座医院工作。我便要主治医生去叫他过来给我切开排脓。
五官科医师来抽出脓液,我再做吞咽动作就没有了刺痛感。于是,我对主治医生说:“你给我开一天消炎抗厌氧菌药就可以了。”
主治医生说:“那怎么行?按疗程至少五天!”我说:“你呀,总将人当宝盘!”
五官科医师告诉那主治医生,说我从医三十多年,主治医生听了,才依我。
生病这几天,妻子由一个电话增加到三个。得知我出院了,就叫我按周师傅的指点,去为军前枉死男女鬼烧纸送水饭。
当然,我只是把不可解释的超自然现象才认为是迷信。这次我没有依妻子的,虽然她天天催问,甚至说她要回来。我只好谎说已经照办。
四年多,妻子回来总是睡一晚上就同我回老家去看望父母,然后回厂上班。邻居没看见,周围人没看见。加上我又不行医。因而妻子跟人逃跑的传言不足为怪。不要说两个老妇人隔得远,附近很多人都有这种怀疑。有人想以玩笑的口吻得到证实:“你老婆不要你了吧?”
我自然不能让他满意:“谁知道呢?”
又有人说了:“跑就跑呗,反正有了崽女。想干那事,现在小姐多得多。”
我是山坡滚罗卜顺着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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