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践踏的英雄碑

被践踏的英雄碑

作者 关长山

   题记:这是一个使我难忘的真实的故事。
   此文是我在纪念“抗日战争六十周年”且听风吟网上发表的征文稿，曾荣获全国网络征文大奖。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而今天的日本变本加厉的妄图否认侵略历史，颠倒黑白，不能不使国人愤慨。为了使国人不要忘记历史，增强爱国之心，笔者对此文进行了文字上的修改，发在这里，以激励读者的爱国之情。——作者
   
   这是一个秋风飒爽的九月天，我与老伴儿重归故里——幽州城。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陪同老伴儿一起登上幽州城西北角的万紫山。这次重归故里，是带着旧地重游，祭拜父亲和亡故的亲人而来的，为此我的心情很是沉重。万紫山的万紫千红都使我心血沸腾，儿时的记忆不时涌上心头，但却零零碎碎难以理出头绪。只依稀的记得父亲去世时我只有五六岁，只记得当时家里很凄凉，但也很悲壮。如今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带着尚没有登过我祖宗发祥地的老伴，来凭吊先人，尽管没有衣锦还乡之荣，也有旧地重游之喜。
   我与老伴儿穿过苍松翠柏，拾阶向顶峰攀登，边前行边给老伴讲述我的记忆——
   “这万紫山顶上就是娘娘庙，每逢四月初八，便是娘娘庙会。一到庙会可热闹了——”我兴致勃勃地给老伴讲述典故，老伴饶有兴趣的边看边听，寻找古庙的踪影。不觉间老伴儿有不相信的神情，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已经快到山顶了，台阶两边除了松柏和杂草外，哪里有我儿时记忆中的古庙的踪迹？
   “咦？那样浩大的娘娘庙难道还能飞了不成？”我边四处查看边自言自语地说。因为我们的脚下已经不是在登陡峭的山，而是踏在光秃平缓的的条石台阶上了。不能不使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曾听老人们说：这娘娘庙由于幽州百姓在这里曾和日本人展开过殊死的斗争，部分殿堂已经毁坏。但我清楚地记得，还有大部分保存完好，儿时母亲曾带我到这里烧过香，万紫山的东北角，还有日本人关押迫害中国人的隔离房。可现在这些建筑都到哪里去了呢？
   “老弟，你是哪里来的？还知道这里有过娘娘庙？”
   我与老伴儿正在狐疑间，突然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向我们问道。我回头一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正向我们走来，看年纪在七十以上。
   “啊——这位大哥您好，我是从黑龙江来，从小在幽州长大，读书时曾常在这里玩耍。记得这万紫山上有一座娘娘庙，怎么现在不见了呢？”我见老人和蔼可亲，便不由得问道。
   “唉！你一定好久没回幽州了，这幽州古城在文化大革命中可遭了难了，不但古城墙被扒了修成环城路，就连城内的古庙也无一座幸免，全被夷为平地。”老人有些气愤地说。
   “这么说一定是破四旧了？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古建筑哇！”我听了这些，想起文革中的破旧立新，不免惋惜地说。沉思良久，我又说：“那在这山下几座日本人留下的隔离房，和埋着被日本人害死的人的很大的坟墓，都到哪里去了呢？”我有些凄凉和悲哀地问。
   “都扒了。说是破四旧，破除迷信，那些红卫兵小将管他什么隔离房，还是抗日英雄坟，只要是粘迷信边的全被毁掉了。那些抗日无名英雄坟，也都被移坟深葬了。唉！造孽呀……”老人无限感慨地说。
   “什么？移坟深葬了？葬在何处？”我一听心凉了半截，几千里带老伴回故乡，就是为了祭拜那无名坟，可如今到哪里去找哇？
   “老弟你——怎么了？”老人看我的神情不对，忙扶住我的肩头，帮老伴儿搀扶我登上台阶，又疑惑的对我说：“你是幽州什么地方人？多少年没回幽州了？”
   “我老家就在幽州城西门外，离家到北大荒已经四十多年啦。”我毫无兴趣的淡淡地说。
   “幽州城西门外？五十多年前西门外老关家你可知道？”老人惊讶地看着我的脸，兴奋地问道。
   我的心里一惊，端详了一下他那秃顶，看着他那同我差不多矮胖的身材，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我摸棱两可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老人见我不愿回答，也就不再多问，亲切的同我们继续向台阶顶走。但老人很显然有好多话要说，见我烦闷的样子，继续按他的思路说下去。
   “你说的那隔离房和肉丘坟，红卫兵说那是日本侵咱中国的耻辱，更埋有汉奸、走狗、民族败类，也许还有日军和日本女人。为了雪清耻辱，扒了隔离房，无名坟被就地深埋，连个坟头都找不到哇！唉——实在令人痛心哪！”老人脸上挂上了悲哀的表情。
   “这位大哥，记得当年在大坟前有一块石碑，现在不知移到何处？”我想起了石碑，当年我太小，只知有碑，但不知碑上写的什么字，现在再看看碑上的字，也许能知道这大坟的秘密。
   “咳！别提那石碑了，本来碑上记载着当年老大哥，带领人们夜捣隔离房的经过，还刻有抗联一位姓佟的女英雄亲自撰写的碑文。可是因为红卫兵说老大哥的‘在家礼’是民族败类的汉奸组织，不能为反动派伪满汉奸树碑立传，不但掘了坟墓，连石碑也被砸碎了……”老人又不平地说：“这群王八蛋！任嘛不懂！当年要没有关老大哥带领‘在家礼’的弟兄夜袭隔离房，打死汉奸鬼子兵，救出被隔离的妇女，可能连这些红卫兵的母亲、奶奶也死无葬身之地！哪有他们来到这世上作孽……”老人越说越气，本来红润的脸膛稀疏的白须，变成紫脸扎髯了。
   我看着老人怒发冲冠的样子。理解的点头赞同，心中不由得想到：老人与“在家礼”一定有什么瓜葛。但没有说出口，怕触动老人的伤心处，低头向阶上迈去。
   “咦？这是什么？”正在我向上一阶迈出的时候，石阶上的模糊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我蹲下身，用手擦去石阶上的泥土，几行清晰的字显现在眼前：
   ……隔离房内，被隔离的年轻妇女七十……大多数已不成人形……关老大哥带领城西弟兄八十八……救出……经过一场血战……参战的弟兄和被救出的妇女……只好就地一起埋葬……为死难的六十三人……”
   “老弟！这就是无名坟前的墓碑，这字可能就是抗联女英雄亲自写的碑文，都写的什么？”老人急切地问。
   “啊——原来这就是墓碑？可惜呀可惜！只剩下这一截残碑，怎么竟用作台阶？已经很难看出墓碑的全文了！”我珍惜的抚摸着墓碑，泪水已经从我的眼中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将残存的碑文读给我的老伴儿和老人听。
   “英子啊！你们死得好屈呀——”老人大叫一声，痛哭起来，“当年你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参加战斗，你……你……你……”老人痛哭失声，热泪横流。我与老伴儿只好不停的劝阻，怕他哭坏了身体。老人终于止住了悲声，用他的亲身经历，将我们带入六十多年前那悲壮的一幕，揭开了肉丘坟的秘密——
   那是一个明媚的九月天，在幽州城西延城墙的美丽的花园里，一对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女，漫步在花丛绿树间。男的中等身材，小眼睛透着一股英气，额头宽宽的天生有点儿扒顶。他不时的用亲切的话语安慰身边的女青年。
   “英子，不要成天愁眉苦脸的，大哥已经答应咱中秋节结婚，好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有点小病过两天就好了，用得着发愁吗？”
   “三哥，别安慰我了，我心里明白，不是我怕有点小病，而是这次病来的奇怪，上来就拉血肚子痛，哥姐都为这病担心，怕是染上了日本人搞的细菌试验……”被叫做英子的姑娘惊慌地说。
   “哪能呢！我不相信小日本那么厉害？不出门就能被他们给感染上？就是真染上了，只要不让小日本知道，不被抓进隔离房，在家里吃点中草药也没问题，很快就会好的。没关系，你就等着做我的新娘吧！”男青年眨着小眼睛调皮地说。
   “别想美事了！如今小日本横行霸道，怎容咱过好日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飞来的横祸……唉！快，还得去茅房……”英子美丽的大眼睛中含着泪水，羞怯的脸上挂着愁容，急忙拉起半新的旗袍下摆，一阵风似的向城墙边的茅房跑去。被叫做三哥的男青年看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疼爱的无可奈何的微笑，也向茅房方向走去。
   “三哥——救我……”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突然从女茅厕中传了出来，一声，只一声，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还没容三哥反应过来出了何事，只见从女厕有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蒋英子拖了出来，向一辆类似救护车的白色车辆走去。这时三哥才意识到发生了严重的事情，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前，想把英子夺回来。可是从车上下来几个苛枪实弹的日本兵，凶神恶煞地挡住三哥，叽哩哇啦不知说些什么，把英子推上车，将三哥推倒在地，钻进车里，风驰电掣一般直向万紫山方向开去……
   三哥从地上爬起，眼见自己的未婚妻被鬼子拉进了隔离房，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无门。只好眼含热泪奔向关老大哥家，
   再说关老大哥这天接到抗联地下人员密报，知道日军司令部正在执行秘密任务。让关老大哥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必要时组织“在家礼”弟兄与敌人针锋相对的斗争，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
   关老大哥接到这一情报后，感到责任的重大，立刻秘密组织弟兄们同敌人作斗争，并同“在家礼”的几位主要人物在家中研究对策。正在这时三哥突然闯了进来，哭诉了英子被抓走的经过。老大哥一听，心一激灵，想到：“好你个小鬼子！来得这样快！竟来抓我的兄弟姐妹，我岂能饶你！”想到这里，他大眼睛一瞭对屋中的人说道：“弟兄们，目前小日本十分猖獗，他们已经在咱幽州附近，洒下了病菌，进行灭绝人性的细菌实验，使不少人被感染上了痢疾霍乱。他们正在想方设法秘密的抓捕被感染的人，一旦被他们抓到，便被送进隔离房，只要一进了隔离房，就是有去无回，很快就被送到哈尔滨进行人体解剖实验。已经有不少兄弟姐妹被抓进了隔离房，看来英子正是中了鬼子的圈套。如果我们不及时救出他们，这些兄弟姐妹将成为小鬼子实验的牺牲品，大家看怎么办？”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
   “听老大哥的！”
   “一定不让鬼子的阴谋得逞。”
   “拼死也要救出英子他们！“
   在座的人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说。
   关老大哥见人们对日寇怀有刻骨的仇恨，增强了斗日寇救亲人的决心，一个以“夜袭鬼子兵，虎口救亲人”的大胆的计划已经在脑海中形成。
   提起“在家礼”，这在当时的东北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的。它是在旧社会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民间组织，是以城市中个体劳动者和没有固定职业的劳动人民为主体，互相帮助的秘密组织。这个组织中的人讲义气，有正义感，对组织中的人互相以兄弟相称，一人有难互相帮助。他们的权威领导人是老大哥，他们的关老大哥正是整个辽西“在家礼”的领导。另外各地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前面出现的三哥，正是西门外分堂的老三，此人姓冯，他的未婚妻就是老大哥的妹妹关英子。这位关老大哥，表面是杠房里的苦力，实际上他早就是抗联游击队安排在“在家礼”中组织群众参加抗日活动的领导人。正因为他多次带领“在家礼”的弟兄展开抗日活动，敌人恨他，怕他，但由于他扎根在人民群众之中，敌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拿他没有办法。
   再说关老大哥将自己的想法向大家说了以后，大家一致表示同意，决定事不宜迟，今晚就采取行动。
   事有凑巧，本来是九月初十夜该有明月，可是天阴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到来。关老大哥带领挑选出来的武功较高的弟兄，摸黑按照预定的路线进了娘娘庙，弄开了与隔离房相邻的门，轻捷地进入隔离房，撬开了隔离房的铁门。本想将被抓的人悄悄的带进娘娘庙，再由娘娘庙把人领出险地，这样人不知鬼不觉把人救走，以免发生流血事件。谁想到正在这时，守门的鬼子可能听到了里面有声音，突然呜拉哇啦地叫了起来，紧接着高墙上的探照灯也亮了，立刻，不少弟兄暴露在灯光之下。关老大哥一见，立刻高喊：“弟兄们！赶快救人，被抓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能走的赶快跟着我们往外冲！不能走的，弟兄们背起他们赶快走！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冲啊！”
   “姐妹们！我哥哥来救咱们来了——赶快跟着他们往外冲啊！”黑暗中，只听英子发出银铃般的叫喊声，探照灯光照着她那飒爽的英姿，就像要赶着去看戏一样高兴的带领一群妇女往外冲……
   转瞬间，隔离室里的人欢叫着已经冲出了铁门，有几个滩倒在地上的人，也被“在家礼”的弟兄背起向娘娘庙冲去……正当人们欢呼着要冲出大门时，突然鬼子的机枪“突突”地响了起来，人们被堵在门口，有的被机枪射倒在血泊里……
   “大家镇静！不要乱——先不要往外冲！保护姐妹们躲到隐蔽的地方。”关老大哥见这样不但救不出人，反而会搭上弟兄们的性命。便组织人向敌人进攻，“赵二！带领人想办法干掉鬼子的机枪！冯三！带领人拼掉两边堵截的敌人！”
   “好了大哥！”赵二果断地说。
   “中！你瞧好吧！老大哥。我让小鬼子上西天！”冯三诙谐地笑着说。
   “好！给我狠狠地打——”老大哥高兴的边说边甩出一颗手榴弹，一挺机枪哑了。赵二和冯三奋勇向前，大片刀向鬼子砍去，顿时杀开一条血路，关老大哥一见更加高兴了，大喊一声：“弟兄姐妹们，跟着我们赶快冲啊——不要再耽误时间，敌人的援兵到了我们就不好办了。只要冲出铁门，往黑的地方跑，鬼子就拿我们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