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收徒

爷爷收徒

作者:风铃A

把你剩下的那点手艺传了吧！也不知道你要留到什么时候，……跟了你这一辈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一副大号的老花镜把奶奶的鼻孔夹得非常小，屁股底下坐着她那双形似“芒果”的小脚儿，手里拿着爷爷的小白褂，一边缀扣子一边冲着坐在灶台边上抽烟的爷爷“发号施令”。

“说过你多少次了，这种事儿你就别管了，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我有分寸……”嘴里叼着烟袋的爷爷一边咳嗽一边数落着奶奶。 这是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看到的场景，当年的爷爷应该有八十岁了……

爷爷出生在清朝末年，自幼父母双亡。听父亲说，爷爷十二岁开始学习木匠手艺，跟随了师傅九年，后来师傅去世了，他才“另起炉灶”。 爷爷的手艺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认识他的人都是这样评价他的，唯独脾气总是怪怪的，有点传统“老艺人”独有的倔脾气。奶奶十七岁的时候嫁给了三十多岁的爷爷，应该就是看上了他的那点手艺。 新中国成立以后，有点手艺的人还是比较“吃香”的，好多人都想跟着爷爷学手艺，可是不知为什么，能被他看上眼的一个也没有。大部分的人都是不能承受“学徒”时所受的苦、和爷爷立下的规矩就主动退出了；也有的人是被爷爷骂跑的…… 爷爷的大徒弟还是在奶奶的“关照”下慢慢学“成”的。 当年爷爷有四十多岁了，身边一个徒弟都没有。奶奶经常耷拉着脸说：

“就你这个臭脾气，到死也不会带出一个徒弟，就更别提你想的那样的“好材料”了，你也不好好想想，能有几个刚开始学就什么都会的呀？得慢慢来，人家不会，你就好好跟人家说，总是瞪着眼珠子乱吼，你当都是我呢，被你吼了十多年也不敢呛着你，还要成天伺候着你，……跟你过一辈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就那些个吊儿郎当的“货”？还想让我好好教他们手艺——呸！我宁肯把这点手艺带进棺材，也不让那几个“货”把木匠这门手艺糟蹋了……”嘴里叼着旱烟的爷爷又开始咳嗽着骂。奶奶放下手里的活不再言语，用手不停地揉搓着她那双小脚儿…… 再后来有人想学木匠活就不再找爷爷商量了，而是先找奶奶商量，奶奶会选择爷爷心情好的时候来“试探”他的意思。如果爷爷开口就骂，奶奶也就不再往下说了；如果爷爷有点犹豫，奶奶便会一个劲儿地夸……

有一次，爷爷干活回来，有可能是因为喝了二两“老白干”（老一辈的手艺人都喝酒），或许是做了一件自己满意的“活”，脸色显得特别红润，在奶奶的面前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奶奶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想着：“我今天必须把老王家托付给我的事儿跟他说说。机会难得、机会难得……” 爷爷像往常一样站在院子正中，奶奶非常麻利地拿了一把鸡毛掸子，膝盖向两边分开“跑”了出去。爷爷习惯地把两只手高高地举起来，奶奶一边用鸡毛掸子给爷爷掸灰尘一边问：“今天这是怎么了？看把你高兴的，一会儿把衣服脱了给你洗洗。”爷爷眯着眼说：“我前几年找到了一块好材料，今天抽时间用它做了一个“鲁班凳”，就在我的行李箱呢，哎呀！这辈子就想找一块好材料做一个这样的凳子，今天终于做好了，今后我就是死了，谁要是看到这个凳子，慢慢琢磨着也能做出来，至少不至于失传啊。”“那可好了、那可好了。你要是没有徒弟，谁能琢磨这些呀！”奶奶一边给爷爷掸土一边说着。“没有合适的人，你叫我传给谁啊？”爷爷显得很无奈。“行了、行了，一会儿就洗了，别掸了！”爷爷有点不耐烦了。 回到屋里，奶奶不敢说话。默默地看着爷爷洗脸换衣服……

“对了，你看老王家大小子怎么样？实在不行问问他学不学。”奶奶温柔地问。“不问，哪有上赶着求人学手艺的？我当年是上赶着求师傅，才能给人家做的学徒，挨打挨骂都得忍着……这是什么世道啊！实在没合适的，我就等我儿子大了再说，我还就不信了。”爷爷又开始瞪着眼珠子吼。“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王家大小子还真像这块料。”爷爷不再瞪着眼珠子，声音变得小多了。“就是、就是，我看着他也挺机灵的；还勤快；人又老实……今天推碾子的时候，大小子他妈跟我唠叨了一句，我没敢答应……

”奶奶从爷爷的话语里“捡”了一个空当赶紧说。“要不说你们妇道人家什么也不懂呢，你就不会说回来问问我？唉！”爷爷略显失落。“要不——我明天问问他妈？”奶奶说完话后使劲泯着嘴。“行吧！不过——你问的时候别跟她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要等他自己说出‘想学’才行。”爷爷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奶奶非常习惯地装好一袋烟递给爷爷，顺手从灶台上拿起火柴给点上。奶奶把手里的火柴吹灭扔进了灶坑说：“大小子他妈说明天还去推碾子，我也去推点儿鸡食，她要是问我，我再按照你交代的跟她说……” 第二天晚上，奶奶屁股下依然坐着那双形似“芒果”的小脚儿，时不时地欠着身子往外看。爷爷抽着旱烟咳嗽着问：“大小子他妈问你了吗？你怎么说的？”“问了、问了，我就按照你教我的话说的，他妈说回去问问，如果他儿子真想学，今天晚上带着他来家里找你，就当做拜师……”正在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的时候，大小子手里拎了两瓶酒，他妈紧跟在后面来找爷爷了。

“二叔（爷爷在家排行老二）在家呢么？”大小子非常拘谨地喊。“进来吧！在家呢，在家呢，”爷爷简单的回。大小子进屋把手里的酒放在桌子上，爷爷看着桌子上的酒显得有点“纳闷儿”，问：“这是干什么，有事儿？”“这不吗，我家大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我寻思着让他跟您学点手艺，今后也好有个营生，这两瓶酒就算是他孝敬给您的，有点拿不出手，您别嫌少啊！您寻思寻思，看看他合适不？……”大小子他妈脸冲着爷爷眼睛却喵着奶奶回答着。“你真想学？”爷爷问，“想学，想学，就想跟二叔学学这木活……”

大小子看奶奶挤眉弄眼的有点让他少说话的意思，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行，想学就好好学，我看你应该能行，木匠活就是有点累，你能坚持住？”爷爷冷冷地说。“能、能坚持的住，跟着您我肯定好好学，”大小子地说着。“那就好！”爷爷又开始左一条、右一条地说了好多跟他学手艺的规矩，大小子都一一答应了。爷爷最后说：“行吧！正好明天有一户人家做柜厨，你就跟着我一块去，刚开始去的时候，你每天的工钱是一毛，要多了主家也不给，这也是规矩……”爷爷仔细地安排着。“行、行、行……”大小子非常开心，奶奶、大小子他妈、爷爷，都显得很开心。 奶奶送走了大小子和她妈，回来后嘱咐爷爷：“今后大小子跟着你干活，别成天瞪着你的眼珠子乱吼，跟人家好好说话，别再骂人家了……”“你就别瞎操心了，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孩子了，我有分寸……”爷爷咳嗽着说，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大小子很早就来到了爷爷家。师徒俩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徒弟挑着行李箱走在后面，爷爷背着手，嘴里叼着旱烟走在前面，脸上露出少有的、开心的样子…… 至于那个“鲁班凳”，直到爷爷八十五岁去世的时候也没传授给任何一个人，尽管奶奶说了无数遍：“把你剩下的那点手艺传了吧！也不知道你要留到什么时候，……跟了你这一辈子，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也许爷爷这辈子也没看到过一块真真正正的“好材料”，那个“鲁班凳”在他去世的时候后“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