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暖房
一
“星星都饿了，外婆怎么还不回来呀？”刚满五岁的小星星趴在夕阳映照下的窗台上，看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像归巢的小鸟，有说有笑的从门前经过，掩饰不住羡慕的眼神。用她那稚嫩的双手拄着小下巴，自言自语地说。
……
“哎呦，我的宝贝外孙怎么睡这里啦，会着凉的呦！星星快醒醒，看外婆给你拿啥好吃的啦？”外婆一边说一边摸摸她稚嫩的脸蛋儿，又摸摸她冻得冰凉的小手。
“外婆。”
星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看外面天已经黑了:“你咋才回来呀，找到妈妈了吗？看到爸爸没？我要妈妈，我要爸爸，我想妈妈了！呜呜呜……”
“好孩子不哭，饿了吧，快看看我跟你带来什么好吃的了。”外婆急忙把邻居王婶给的一个热乎乎的馒头递到他面前说道。
星星看到眼前的馒头接过来就往嘴里塞，他已经饿坏了。他一边吃着一抬头，看见外婆眼里噙着泪花，正怜惜地看着自己，“外婆不哭啦，星星乖，再不惹外婆生气了，再也不说想妈妈了。”他一边说着，用小手拿起一个馒头递到外婆嘴边继续说道：“外婆吃馒头，可香了。”一边懂事地替外婆擦擦眼泪，可自己的眼泪却顺着小脸蛋不停地滑落。
“外婆不饿，留给星星吃啊。”说着一把将可怜的小星星搂在了怀里，那悲惨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二
天出奇的热，一丝风都没有，已经傍晚了，空气中弥漫的热浪还是还让人喘不过气来。上了一天班的王秀英拖着疲惫的身子，懒洋洋地往家走。
“妈，我回来啦！今天我们队里来了好几个上海知青，都可有学问啦。”秀英边洗手边说。
“英子，快过来帮妈搭把手。”
“哎！来了。” 英子帮 妈妈把刚做好的豆腐盘抬到自行车后架上。
“饭在锅里，你先吃吧，我去把这些豆腐卖完就回来。”妈妈扔下了一句话，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去。
英子看着才四十多岁就已经弯腰驼背的妈妈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不免叹息。父亲走的早，是妈妈一个人，每天起早贪黑靠做豆腐，支撑了这个家。年纪轻轻鬓角已经染上白霜，脸上也被自己一次次的任性，刻上了岁月的印痕。想到这里，眼泪不听使唤，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用手背擦了擦，一定要给妈妈一个幸福的晚年。
三
“英子妈，做鞋呐？”
邻居吴婶凑了过来，她是村里有名的“小喇叭”，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总喜欢东家长西家短添油加醋的搬弄是非。英子妈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吗？”继续纳着鞋底。
“嘿嘿嘿，也没啥事，听说你家英子和知青郑长星好上啦？”说着就坐在英子妈身边的小凳上。
“谁说的？”
“哎呦喂，村里人都传开了，你还不知道？”英子妈看看“小喇叭”不像在说谎，放下手里的活，扭身就进屋了。“小喇叭”自觉没趣，赸不答地瞥了一下嘴，起身走了。
“妈，我回来了，饭好了没？我饿啦！”英子边往屋走边说，看没人应声，以为妈妈不在家，伸手去掀锅盖，里面空空的啥都没有，正纳闷儿呢。
“你还知道回来呀！”妈妈突然一说话，吓了她一跳。
“哎，妈你在家啊，咋没做饭呢？”
“都被你气饱了，吃不下！”
“哎呦喂，我一天都在上班，啥时候气你啦，再说借我俩胆儿也不敢气咱们家的老太君啊，冤死我了。”英子边说边嬉皮笑脸地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
“我问你，是不是和那个叫郑、郑什么星的知青好上了？”
英子脸一红：“妈，你咋知道的？”
“看来这是真事儿了？英子啊，你爸走的早，妈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那知青一个个精的很，万一哪一天回城了，扔下你可咋办？咱们农村人就是种地的命，祖祖辈辈都在土坷垃里刨食吃，和城里人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你趁早和他断了吧”
“妈，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也真心喜欢他，他说愿意和我在农村呆一辈子，就算回城也要带上我一起。”
“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
“那当然，谁让你闺女我是村里一支花呢，谁不夸俺长的俊，心灵又手巧呀。”英子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不害羞，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妈戳了她脑门一下，眼神里也满是骄傲。
“不管咋说，这事我不同意！”
“妈……”
英子一生气，饭也没吃，扭身进了自己的屋，呜呜咽咽委屈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四
“外婆，我要妈妈，我想妈妈了。”
外婆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星星，睡梦中还在呢喃，禁不住老泪纵横。
“唉！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这可怜的孩子！”说着用自己粗糙又带有老茧的手，摸了摸星星的小花脸儿，思绪又回到了那年秋天……
炊烟在王村袅袅升起，几朵浮云懒散地在天空涂抹着，勤劳的村民习惯了早起，开始一天的劳作。
“看，肚子真大了，最少也得四个月了吧？”
“肯定是那个小知青的。”
村民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看见秀英上班走过，都在后面指指点点的。
英子妈是个要强要脸的人，哪受得了这些，非要拉着英子去做人流，可英子死活不同意。实在拗不过她，就开始张罗给她办婚事。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下乡知青开始大批返城，郑长星不知道在哪也搞到了一个名额。晚上偷偷的把英子约到村头的树林旁。
“英子，你在家好好养胎，我先回城，安排好了就来接你们娘俩。”
“你不会不回来吧？”英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像是在祈求。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扔下你们娘俩，我发誓，如果我郑长星不回来，做了陈世美，天打五雷轰……”
英子一下捂住他的嘴，“我信你，我信你，快别说了。”郑长星顺势将英子揽入怀中。
第二天，天刚亮，英子就把他送出村外，俩人紧紧相拥恋恋不舍的，仿佛一撒手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郑长星拉着英子的手，低头在她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乖，听话，天凉了快回去吧，过几天我就回来接你。”说完掰开英子的手，一狠心上了路。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英子眼里含着泪，还在不停地挥手……
十月的早晨，太阳也失去了夏日的炙热，凉风习习，路旁的树叶开始变黄，一阵风吹过，像蝴蝶一样随风飘舞。英子摸摸自己的肚子，笨拙地往回走，心里幻想着去城里的情景。可是她哪里知道，这一别竟成了永别……
五
“妈，我肚子好疼，”
“是不是快生了？”
英子妈在村委会借来一辆手推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口气把英子送到四里地之外的乡卫生院。这才松了一口气，提了提刚才因为路上匆忙差点跑丢的鞋。虽然已经三月了，天气乍暖还寒。英子妈累得气喘吁吁的，出了一身汗，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跟着护士跑了进去。
“谁是王秀英的家属？过来签字。”
“我，这呢！”
护士看了一眼秀英妈，问道:“她爱人呢？最好是她爱人签字。”
“他，他出差了，没在家，我是她妈。”
“哦，那你跟我来吧！”
漫长的等待，那么难熬，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英子妈搓着手，忐忑不安地在产房外走来走去，心却在产房里，那可是两条人命啊！然而时间就像顽皮的孩子，故意和她作对似的，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哇……一声啼哭，谢天谢地，生了！
“王秀英家属，恭喜恭喜，是一千金。”
“谢谢护士，谢谢医生，我能进去看看吗？”
“去吧，不过不要呆太久，病人现在还很虚弱，需要休息。”
推开病房门，看见英子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身边是刚出生的婴儿。英子妈心疼闺女，眼泪止不住一股脑涌了出来。
“妈，我没事儿，挺好的，你别担心了。”英子强挤出一点儿笑容，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安慰着妈妈。
“妈，让我看看孩子吧。”英子妈把孩子送到她面前，“哎呀，小家伙真好看，鼻子像她爸爸，眼睛和嘴巴像我”英子抬起头一脸幸福地笑着说。
“就取名叫星星吧。”
六
一晃小星星三个月了，英子休完产假开始上班了。人们免不了背后议论，说啥的都有。英子坚信郑长星不会抛弃她们娘俩，每天都在翘首以盼，相信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然而一等就是两个月，英子看着别人家的夫妻，都是成双入对幸福恩爱地过着小日子，只有自己形单影只，不免伤心，每天偷偷地以泪洗面。
一天，村长叫她去村部一趟。到了那里，村长恫吓她说:“王秀英，群众反应你未婚先育，道德败坏，组织上要给与严重处分。”
英子脑袋嗡的一声，心想如果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妈妈和小星星怎么办？谁来照顾？想到这些她苦苦哀求村长。村长露出奸邪的一笑，眼睛猥琐地在英子前胸游来游去。
“想要不受处分也可以，除非……”
说着就一把抱住英子，把她摁在桌子上，手不安分地在英子身上乱摸。英子拼命挣扎，虚弱的身体哪能抵住魁梧的村长，又不敢喊出声，就这样，色魔得逞了。英子顾不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哭着跑了出去……
从那以后，这个色魔三天两头就折磨一次英子。慑于他的淫威，只能忍气吞声，敢怒而不敢言。
终于有一天，英子实在忍受不了这个色魔的蹂躏，再加上对郑长星杳无音信彻底的失望，一头扎进了滚滚的黄河沟……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这真是“天妒红颜，香消玉殒谁人怜！”
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朵鲜花就这样香飘魂碎了。英子妈抱着小星星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 ，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英子啊，我那可怜的孩子，你怎么那么糊涂啊，那么傻啊，你这一走，扔下我们这一老一小，可怎么活呀？你咋就那么狠心呐！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妈我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就忍心看我白发送黑发人吗？我也不活了！”一边哭一边抱着襁褓中的小星星，就要跳下去。
旁边的人拦腰将她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家伙也不知是因为想妈妈，还是被哭声吓到了，也跟着“哇、哇”地哭起来。一旁的村民们看着可怜的祖孙俩，忍不住都落泪，滚滚的黄河沟水也吞噬不掉这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顺着脸颊打湿了衣衫。跪在地上的腿站不起来了，在众人的搀扶下，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七
一晃小星星已经五岁了，这漫长的五年，外婆不知吃了多少苦，流过多少泪，做了多少豆腐，遭过多少人白眼，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在这个现实又残酷的社会上，只有祖孙两人相依为命。
“小馋猫，该起床喽！”外婆看着小星星睡觉还在不停地吧嗒着小嘴儿，可能还在回味昨晚的包子呢！用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忍不住上去亲了一口。
吃完早饭，小星星出去和邻居小朋友玩，外婆一个人去了派出所。
星星每天都喊着要妈妈，要爸爸。她也发觉最近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万一哪天一撒手走了，扔下孩子孤苦伶仃可怎么办？于是就去派出所打听，求他们帮忙找到那个“陈世美”。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有着血缘关系，想必他不会不管的。
“星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家，没和小朋友玩呀？”
外婆一进院，就看见孩子一个人坐在那发呆，脸上还挂着泪珠。
“外婆，他们骂我是野孩子，不和我玩，什么叫野孩子啊？外婆说过，星星也有妈妈，有爸爸，妈妈可漂亮啦，是不是外婆？”小星星一脸委屈地问。
“是的，我们星星的妈妈可漂亮啦，大眼睛，双眼皮，圆圆的脸蛋，油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尤其扎上爸爸给买的丝巾，更漂亮啦。”
“那为什么妈妈不要星星了？是嫌星星不乖吗？”
“傻孩子，妈妈怎么舍得不要你呢，她是出远门了，去找爸爸，等你长大了，他们就一起回来接你”
“那外婆也和我们一起去吗？星星舍不得外婆，会想外婆的。”
“会的，外婆也舍不得星星，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
转眼又是一年清秋季，树叶被无情的秋风扫落一地。飘落了思念，也落下了悲伤，让人感到无比得凄凉萧索。
祖孙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地在这个世上残喘着。外婆身体每况愈下，再也做不了豆腐了。村里每年给那么一点儿生活费，根本不够花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煎熬着。
眼看天快冷了，星星还没有棉衣，外婆心里非常着急，担心冻坏了自己的宝贝儿外孙女。这个没爹没妈懂事又乖巧的可怜娃儿，真是让人心疼。
八
今天一大早，她又把星星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去了派出所，警察看到她，还是无奈地摇摇头，她有些绝望了。一想到可怜的小星星，日子还得继续过，毕竟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于是她打起精神，和往常一样，带着遗憾走出了派出所。一阵寒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唉！天已经很冷了，孩子还没过冬的衣服，这可咋办？
天阴沉沉的，看上去一场雨就要来了。她心想着去娘家弟弟那里去看看，看看能不能要点棉花给孩子做一件棉衣。她一边想着不知不觉走出去很远。灰蒙蒙的天，开始下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大。
泥泞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觉得开始胸闷气短。她捂住胸口蹲在那里，想喘口气再走，可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严重。
我可不能死啊，我死了我那可怜的外孙就没人管了，我不能死，我要活着……
老天并没有怜悯这个可怜的老人，等人们发现外婆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这个可怜的老人就这样，带着一丝的牵挂，带着一丝的不舍离开了这个喧嚣的尘世，孤独地走了。从此，可怜的小星星再也没人疼她了。
人们来到小星星的家，想看看这个可怜的孩子，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都为之动容。一股凉凉的，咸咸的液体不由自主就打湿了眼眶，瞬时一片哭泣声。透着泪眼，他们看到地上画了一幅画，画上面是一个大眼睛梳着披肩发，脖子上扎着丝巾的女人。小星星像个胎儿一样，蜷缩在她的怀里，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光着小脚丫，一双露了脚指头的单鞋放在一旁，也许是怕弄脏了妈妈的暖房吧？闭着眼睛已经甜甜地睡着了，也许正梦着和妈妈依偎在一起，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着:“妈妈的房子好暖好暖……”
也许，也许她在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守着妈妈该多好啊，可以永远躺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和妈妈撒撒娇，听妈妈讲好听的故事，给星星做最爱吃的肉包子，永远都不要分开，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叫星星野孩子了……
一抹微笑在小星星童真的脸上绽放开来，也许，也许她看见妈妈，爸爸，还有外婆在不远处向她招手，她欢快地朝她们飞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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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所有发表了评论
2019-10-21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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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A发表了评论
2019-10-24 15:29
亲,没有评论了拜读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老师美文角度新颖，拜读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