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不大,一共住了三户人家,西头一间半是四舅家住,中间一间半是老舅家,我家就住在东面的两间。
房屋的年代已经很久了,都是老式建筑,前面都是清一色的青砖,小格子窗,都糊的窗户纸,再用豆油均匀的涂抹一遍,以便窗户纸能经受住严寒的考验,和春风的撕扯。窗户纸黄黄的,光线基本上就透不过来,屋里就显得很幽很暗,再加上屋里没有天棚,经年的烟熏火燎已经发黑,就像是黑洞,越发显得屋里的幽暗。后来为了采光,花钱做了窗户删,下面的窗户才换上了玻璃,上面依旧是格子窗。屋里有两个钩,木头的,已经发黑发亮,说明年代的久远。上删的窗棂向里面开,夏天的时候,窗棂就悬挂在木钩上,不小心,窗棂就会掉下来,砸在人的头上,窗棂很轻,砸在头上也不会很疼。平时,木钩上就会悬挂一只编制的很好看的扁扁框,里面就装一些让我们垂涎着好吃的好东西,小的时候,嘴实在是馋了,就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拿一小块,解解馋而已。
说起四舅和老舅,我们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后来听说的,是四舅的妹妹,当初和父亲已经定亲了,还没有结婚,就得肺痨死了。我们那嘎达就是这个风俗,妈妈和父亲结婚之前,就得去四舅家认祖归宗,母亲也就算四舅的妹妹了。就是这层关系,所以就叫四舅和老舅。三家同住在一个小院,相处得很融洽,也就没有啥纷争。一条公用的过道,和村街相连,可以走马车,秋天的时候,就拉一车黄土,抹一抹房子。
出了小院,就能看见一口六角形的水井,很深,很清澈,是村人公用的水井,老式的辘轳,一摇“吱吱”直响。大人怕我们掉到井里,就吓唬说,井里有水怪,专门吃小孩,年纪小也就信以为真,走路都离得很远,生怕被水怪抓去。水井的西面,就是高高的围墙,常年剁谷草,那是生产队那二十几匹马的口粮。围墙有一处倒塌了,闲散在大街上的鸡鸭鹅,就会到到谷草垛里找食吃,也是偶然才发现,居然会见到蛋类。也许就有我自己家的鸡鸭鹅下的蛋。
在我的印象里,四舅妈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怕她。那时候,生产队很忙,男女社员都去干活,孩子就由四舅妈和另外几个妇女看,四舅妈没耐心,就拿棍子吓唬我们,谁不害怕?母亲知道后就掉眼泪,那也是没办法。自此之后,四舅妈就是恶人的代名词,焉有不怕之理?现在想想也这是可笑,一顿恐吓,竟使人产生畏惧心理。这些,都像听故事一样,听妈妈讲的,至于我对四舅妈的印象,早已经荡然无存了,一些零碎的记忆,也是雾里看花。
就是现在,对四舅的印象也还是很深刻。高个,算不得魁梧,高高的额头,很亮,许是头发少的缘故,眼球深深陷在眼眶里,脸上都是岁月遗留的创伤,每一道沟壑,都隐匿许多苍凉与落寞。记得小时候,四舅还是很随和的人,孩子们在他家屋里,或者是院子里玩耍,他就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笑,不记得对我们发过脾气。其实,不止是四舅,就是老舅和父亲,也都没有对我们有过训斥,或者是把谁痛打一顿。四舅家三个儿子,小名都很怪,石头,鹅头,偏头,二哥鹅头比我大九岁,其他的印象已经忘却了,只是记得穿上军装的鹅头很精神,令我们羡慕与崇拜,胸前的大红花,很鲜艳,灿烂的笑容,书写着十九岁的生命花季,那笑容,就凝固在小小乡村的记忆里。那一年我家二哥也去验兵,只因为中农成分,就没有去成,或许,这对二哥不公平。大约一年以后吧,武装部来人了,四舅就随着武装部的人一起走了,就听见四舅妈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时候还小,对抢险,对牺牲都没有任何概念,只是觉得二哥鹅头在也不会回来了。直到多年之后才明白。那时候,村人都很封建,在外横死的都不能进村子,恐怕对全村不好,四舅就没管那事,把二哥的骨灰盒捧回了家里,稍有时间,就将骨灰盒放在炕上,用粗粝的老手,轻轻地抚摸,眼泪就像断线的风筝,跌落在骨灰盒上,四舅的落寞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小院,没有了四舅妈的大声训斥,大声笑骂,显得分外的冷寂。一年之后吧,四舅妈就随着鹅头去了,只留下更加落寞孤寂的四舅。
老舅在我们的印象里,最最的了不起。他是从朝鲜战场下来的老兵,参加过最著名上甘岭保卫战,身上一直残留着一块单片,无法取出来,就在肺叶上,有时候就会咳血,样子很吓人的。重体力活根本干不了,生产队也照顾他,都是很轻巧的活计。小院里半大孩子,就是七哥八哥和我。七哥小名叫砖头,是老舅家的长子,国字脸,很英俊,说话秀气,嗓音也很尖,我们开玩笑,就叫他假姑娘。七哥和八哥同岁,比我大两岁,故而经常在一起玩耍。老舅有闲暇的时候,我们就缠着他讲战斗故事。老舅惜话如金,一般是很少开口的,实在没法,就问我们:“看过电影《上甘岭》吧,我们就是那样过来的,只是我们不是一个团的。”“那你打死过美国佬吗?”“那可就多了,我那数的过来。”老舅是重机枪手,倒在他枪口下的敌人,谁会数的过来?听老舅讲,是在上甘岭反击的时候,一发炮弹,在身边爆炸,牺牲了两个,他受了重伤,等到老舅伤好的时候,战争结束了,老舅就回到了故乡,娶妻生子,终老田园。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故事,虽然很多,在这里也就不细表了,其实,小院的故事,就是孩子们的故事。三家同住在一个院子里,一共十几个孩子,也就有了帮派,有了团伙了。和三姐一般大的,小院里就三个,一家一个,团结的时候,就像三个亲姐妹,不团结的时候,谁都不愿意理对方,各自在家里生闷气。母亲和老舅妈见面的时候,就笑着说:“这几个丫头片子又抽邪风了。”老舅妈就附和说:“四姐,咱也别管她们,用不了两天有黏糊在一起了。”当老人的,都了解自己的孩子,甚至都了解小院里的每一个孩子,对我们的脾气秉性,那是了如指掌,几个丫头片子生气,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老人们对孩子们的一贯作风了如指掌,大人们是不会为了几个孩子的事,而失去一团和气的。
四舅妈去世之后,四舅家就成了丫头片子的天下,不光是本院的三个,东邻西舍,前街后街,叽叽嘎嘎,燕飞一般。尤其是冬天,室外冷,就都聚集在屋子里,玩她们自己的游戏。摆媳妇人,过家家,。用剪刀剪一些小人,分别放在自己的领地,也就算各家各户了,而且,人物还齐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姥姥姥爷,凡是她们能想起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册。然后,还有媒婆说媒,娶谁家的丫头做媳妇,嘴里还吹一些小曲,或者是拿盘子碗,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为小人国新人祝贺,忙的不亦乐乎。大人们则坐在炕上,欣赏着一群女娃的笑闹。
男孩子是不屑做这些的,男孩子的天地在室外,无论是风雪严寒的冬季,还是天气炎热的夏天,在孩子们的眼里都一样。男孩子做游戏,没有女孩子想象力丰富,那些充满想象的游戏,多半与男孩子无关。比如说,男孩子做娶媳妇的游戏,就要有花轿,两个男孩子双手一搭就是花轿,再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就是新娘,如果女孩多,就要手心手背来决定,跑单帮的那个就是,男孩子也是如此。男孩子多半都是淘气,玩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把自己闹得灰头土脸司空见惯,衣服破了,或者打在一起也是常事。孩子们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要是告诉对方家长,那么,他就会有几天没有玩伴,尤其是玩打游击的游戏,这种情况比较多。还有一点和女孩子不同,男孩子玩游戏喜欢博彩,而且彩头都是大人们意想不到的,春天的柳笛,榆钱,夏天的鸟蛋,黄泥巴,秋天的浆杆,冬天的马掌钉,都可以做赌注。我们小院就有三个男孩,也会招来一帮男孩在一起做游戏。去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就和几个童年的玩伴在一起胡侃,聊的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说的吐沫横飞,听的饶有兴致,言谈话语间,就穿越时间隧道,去童年的天地走一遭。
童年或者少年时代,总觉得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很模糊,很零碎,一旦有人触及心灵上的那根神经,过去的一切,就潮水般漫过记忆铺砌的滩头,那些短处,被同伴揪得体无完肤,惹来一阵又一阵笑声,而且是相当的过瘾。都说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童年的玩伴在一起,尤其是有外出多年没回家的人参与,更是相互揭短。因为那些短处,引起的都是心灵上的共鸣。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悲还是喜,都停留在记忆深处,留给回忆的,都是美好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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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太多的美好,遗落在童年,一路往回走,一路捡拾最珍贵的记忆!最美好的时光在童年,最珍贵的回忆是童年!童年里有我喜欢的尽善尽美的亲情,童年里有我天真烂漫的玩伴,更喜欢跨越岁月的沧桑,去寻求遗失在记忆阁楼上的流年。小院里的一切都在记忆里深藏,随着岁月的年轮而发酵,愈久弥香。文笔顺畅自然,感情饱满奔放,打开记忆的闸门,让美好的童趣,童真随着笔端跃然纸上,跟着作者优美的笔触,让我们每个人都回到那美好的童年时代,过去的一切,无论是悲是喜,都令人回味无穷!倾情推荐阅读欣赏,感谢赐稿新长城文学网,期待更多精彩!顺祝春祺笔丰!【编辑:雪语若】【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60412第33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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