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其实我一直想牵你的手

其实我一直想牵你的手    作 者：春意暖暖           他是个苦命的孩子，六岁那年他的妈妈得白血病永远离开了他。八岁时，爸爸领回来一个女人和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孩子。女人穿得很素净，很温柔地冲他笑笑：“你是明辉吧？我是你琴姨，以后也是你的妈妈了。这是你玉强哥哥，他比你大两岁。”     那个叫“玉强”的男孩子，跑到他面前，牵起他的小手：“弟弟，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吧。”他抗拒地甩开玉强的手，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哇哇大哭。他知道，爸爸领回这个女人是要取代妈妈的位置。而这个男孩子，也会分享爸爸对自己的宠爱。他恨他们的到来，恨他们走进自己的家。     琴姨对他很好，待他比亲儿子还亲，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琴姨总说：“小辉的娘没得早，孩子可怜。我得多疼他，他娘在地底下才放心。”他是从邻居口中听到这句话的，他听了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儿。他知道琴姨对他好，可就是张不开嘴叫琴姨一声“妈”。好像这样叫了，就对不起自己的亲妈似的。     玉强对他也好，真像个亲哥哥那样，处处护着他让着他。他是个木讷内向的孩子，心里有时会感动，可终究没流露出来。那到嘴的一句“妈”和“哥”，他始终没说出口。     第二年的国庆节，他爸和琴姨带着他跟玉强去北京的欢乐谷玩儿。游人如织，好玩儿的东西太多了。他俩和家长走散了。他很害怕，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胆怯地朝玉强投出求救的目光。玉强到底是哥哥，比他大、长得也比他壮实很多。玉强小大人似的安慰他：“小辉，别怕，哥哥陪着你呢。咱们一定能找到爸爸妈妈。”他伸出手，第一次牵起玉强的手。玉强的手热乎乎的，温暖有力。他心里第一次感到踏实，有哥哥陪着自己很踏实。     玉强拉着他的手，在游乐场里左转右转，找着自家的大人。转了很久很久，他很累了，腿都迈不开了。这时玉强把他带到游乐场入口处，指着远处说：“弟弟，你看，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他也看见爸爸和琴姨焦急寻找的身影，却突然感到害羞。他甩开玉强的手，朝爸爸奔去：“爸爸，爸爸，我可找到你了。”他扑进了爸爸的怀里，他爸搂着他，细细打量：“你们这俩孩子，怎么搞的？找你们半天了！没听见大喇叭的寻人启事啊？爸爸和妈妈都急坏了。”他爸给他擦着汗，玉强也走了过来。琴姨给玉强递着水壶，他在爸爸怀里偷看着玉强。他看到玉强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迷茫，好像被人遗弃的小猫。他忽然有些不忍和内疚，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着，他依旧用“琴姨”和“玉强”这两个称呼叫着继母和哥哥。他们好像也习惯了一样，每次答应得都那么自然。     他十四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女生是班里的班花，长得白净漂亮，很受男生追捧。他也鼓足勇气，第一次给自己心仪的女生写了一封情书。情书写得很笨拙，但句句都是他的真心话。可那女生却很恶劣，拿着他的情书当着别的男生的面儿念起来。那些男孩子一阵怪笑：“就你长得跟豆芽菜似的，也配喜欢咱们的班花儿？”“你家有镜子没？没有我送你一个，好好照照你那个孬样儿。”他自尊心受到重挫，气不过跟人打起来，被一帮男生打的鼻青脸肿。在学校挨了处分，回到家又受了他爸的数落。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像一头困兽默默舔舐自己的伤口。玉强推门走进来，拿着酒精纱布什么的，给他清洗伤口。边给他擦药边说：“那种臭丫头，不值得你喜欢！弟弟，你还小，你学习又这么好！等将来你长大了，考上大学，有的是女生喜欢你。个个都比这个臭丫头强。弟弟，别灰心。在哥心里，你是最棒的！”他听了，眼泪就这样扑簌簌不受控的掉下来，可还拧着脖子狡辩着：“玉强，你给我用的啥酒精？这么蛰得慌！”玉强嘿嘿笑着，没揭穿他。     他十八岁了，果然像玉强说的那样，抽枝发芽。长成了一个很俊秀挺拔的大小伙子，他学习很好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玉强比他还高兴，逢人就说：“我弟脑子就是好，听老师教一遍就会。这不考上了同济，哪儿像我学习差，费半天劲只能考上个技校。”玉强是真心把他当亲弟弟看，他成功了，玉强比他还高兴。他心里酸酸的暖暖的，有些话，有些很久就想说的话，就像噎在喉咙里的棉花儿，湿乎乎的堵在那儿。想吐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那些话他终究是没有说。     送他去上海读书的那天，他上了火车。他爸、琴姨和玉强还在铁轨边儿上，隔着玻璃嘱咐个不停。火车要开了，他要关上玻璃的刹那，玉强用力攥了一下他的手：“弟弟，你可得争气！好好学，咱家就指望你了。”火车慢慢开启，他看着越来越小的三个黑影，小声地说了一句：“哥，我知道，我会好好学习的。”这声“哥”，他终于叫了出来，细不可闻，好像他只是给自己说的。     他读书很用功，功课也极好，连续四年得特等奖学金。作为同济建筑系最优秀的学生，他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录取了，而且是公派留学。     他的前程似锦，一片光明。家里人都为他感到高兴光荣。可是这时候，他出现了跟他妈一样的症状：总是流鼻血，浑身没劲儿。那个潜藏的恐惧，又像怪兽一样向他袭来。     他去医院检查，结果跟他妈一样的病，是“白血病”。但幸运的是早期，只要找到合适的骨髓移植，他就有康复的希望。他爸抱着他，哭得老泪纵横。他爸怕自己的儿子像前妻那样离开他。他儿子这么年轻这么优秀，他还要去美国留学呢！     全家人都去做了骨髓配对，他爸说：“就算把我这把老骨头抽干了，我也得让我儿子好好活着。”琴姨也说：“小辉这么聪明，这么有出息。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没事儿的。”玉强也说：“只要我弟没事儿，我怎么着都行。”他哭了，为他们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包容和关爱而哭，也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和倔强而哭。其实有什么？在他心里，早就把琴姨和玉强当成了自己的妈妈跟哥哥。只是碍于情面，那个没道理的虚荣心让他一直不能把想对他们说的话说出口。就这么憋着忍着，一直到现在都没说出来。     骨髓配对成功了，玉强和他完全吻合。玉强高兴地大跳，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小伙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就知道我弟没事儿，我弟这么有出息，老天爷才不舍得让他受苦呢。我总算能救我弟了。”他一声声说着，那个“弟弟”叫得这么自然，就像一开始，玉强第一眼看见他，就亲切自然的叫他“弟弟”一样。    推进手术室，哥俩并排躺着。玉强又一次抓着了他的手：“弟弟，加油。一会儿就做完了，没事儿，就当睡了一觉。”他泪流满面也笑了：“哥，我不怕，有你在我没什么好怕的。”玉强怔住了，他终于叫出那个“哥”。尽管只一个字儿，玉强却等了这么多年。     手术很成功，术后他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排异现象，身体恢复得很快。他和玉强在一个病房，好好接受着治疗。夏日午后的阳光很耀眼，他终于对玉强说出了一个久远的秘密：“哥，你还记得咱爸咱妈那次带咱们去欢乐谷游玩，咱俩跟他们走丢了。我当时可害怕了，怕得我只敢紧紧拉着你的手。生怕你也丢了，就我一个人了。我紧拉着你的手，我才安心踏实了。”   “我也是，那会我心里也害怕。那是你第一次拉我的手，我心里热乎乎的，好像我们真的就是亲兄弟一样。我那会儿特开心，心里可高兴了。可是怕你看出来，我脸上只能装出特着急的样子。其实我早看见咱爸咱妈了，就是为了让你多牵一会儿我的手。所以我故意带着你转圈子，直到你走不动了。”   “哥，你心眼儿真多。”他笑了，为当时那个十一岁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幼稚卑微的想法而笑。可心里却酸酸的，有些不好受。   “你心眼儿也不少啊。看见咱爸了，你赶紧甩开我的手，扑到咱爸怀里。那会儿，我心里可不好受了。”玉强轻轻叹息着。    “哥，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想牵你的手。在我心里，我早把你和琴姨，当成亲妈亲哥了。只是我不好意思说，这么多年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谢谢你。”“一边儿呆着去！亲兄弟说什么谢谢？你哥我不爱听！”最后一句话，声音哽咽。玉强咕哝了一句：“什么鬼天气？太阳光这么强！照的人眼睛疼。”他看见玉强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歪歪扭扭得像蚯蚓一样。他轻轻地笑了，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们是一对真正的亲兄弟了！比世界上任何的亲兄弟还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