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雨
文/银河水
从小就讨厌下雨,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房子总是漏雨。所以尽管我现在的房子不再漏雨,可是每当我听到雨打窗棂的嘀嗒之声时,总会想起从前······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一个三伏天,估计那天一定不是黄道吉日,所以我从一落地就注定是一个不祥之身。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我出生的时候开始下雨,那场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正是那场雨让屋子开始漏雨——我妈说生我之前那房子可从来没有漏过。
我生下来我妈奶水十分不足,唯一的滋补品是多亏姨妈送来的二斤小米。
那个年代,能喝上小米粥也是不错的,只是我那时候十分不识抬举,吃东西的时候嘴还很刁——小米粥不加糖不喝。
为了买糖,我爹把家里的几只鸡卖了,去到三十多里远的临县乡镇上去买糖——那时候糖是要糖票的,据说外乡镇管理的松,所以父亲舍近求远的去了外乡镇。
父亲刚到集镇上的时候,耳朵眼里突然飞进去一只虫子,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只好去了当地的医院。
取出来虫子之后,爸爸急急忙忙地去买糖。只是除去医院花的钱,身上只够买四斤糖的钱了,我爸觉得来一次不容易,索性买了四斤糖——毕竟我是他的长子,他还是舍得下本钱的。
只是,他刚走到集头上,碰见几个戴红袖章的,至于这几个红袖章到底是哪个部门的?到现在我爹也没弄清楚。总之,红糖充公!
孱弱的身体,糟糕的营养,弄得我从小就是一个病秧子加药罐子。
只是在我记忆里并没有记住很多,只记得我第二次患上黄肝炎的时候已经七岁了。那时候的医生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耐心地叮嘱肝病患者少吃肉——因为那时候别说吃肉了,大家好像都不认识肉了。
好在父亲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小工,一天工资一块二毛五。幸福的是公司中午免费提供午菜,午菜里面经常有点让人眼馋的小肉片,肉片有多大呢?妈妈说比手指甲大不了多少。
我爸每天上班的时候多带一个玉米面煎饼,中午吃饭的时候,把碗里的小肉片偷偷藏进煎饼里给我带回家——可惜他做的这些我都不记得,所以奶奶从小骂我白眼狼,那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这样经常得病,对孩子身子不好倒是小事,关键是要花钱。父亲赚的钱一年到头下来都送给了医院,也就没有闲钱给房子添砖加瓦了,所以那三间土坯房也越来越放肆地漏雨了。
于是乎,每当下雨的时候,我就深深地感到恐惧——屋子里到处摆满了接雨水的锅碗瓢盆,走路的时候甚至要像兔子一样跳跃前进。
最可怕的是夜半时分,睡得正香之时,突然被冰冷的雨水惊醒,然后蜷缩到不漏水的床角里,看着爸爸或妈妈一边咒骂一边在漏雨的地方放上一个盆或者一只碗,慢慢地在战战兢兢之中沉沉睡去······
到我七岁的时候,我还增添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三间摇摇欲坠的土坯屋,就算不漏雨也住不开这么多人,于是父母开始筹划盖新房子。
经过一番燕子筑巢似的艰难困苦,我们终于住上了新家。
那时候的心情怎么形容呢?找不出合适的字眼,反正墙上搭脚手架的窟窿还没有堵上呢,我家就搬了进去。
哪怕只是一座连院墙都没有的孤零零四间瓦屋,可是看着那红砖碧瓦的时候,甚至觉得屋子前面的那一大堆垃圾看上去都那么顺眼。
尽管屋子连门窗都没有,仅仅在门窗洞上扯起一块塑料布当做玻璃,我们也觉得比那三间老屋子美好得多,至少我们相信下雨的时候屋子不会漏雨了——我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下雨。
那年真是一个好年头!好像从过年之后就没怎么下雨,到处都能看到抗旱的标语,连村头上最能抗旱的老柳树都干渴得冒烟。
可是谁也没想到,残酷的干旱延续到了麦收前夜之时,老天爷居然开始下起雨来!好家伙,积攒了几个月的雨水从那天开始就往人间发泄。
下场大雨也不可怕,更加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地足足下了一个月!
麦收时节的连阴天,对庄稼人的影响是致命的——我记清清楚楚地记着,我披着雨衣跟父亲去地头上看麦子——很多麦穗上长出了嫩黄色的小麦芽!
尽管我当时还不能体会到这种现象是多么可怕,但是我看见父亲阴沉的脸色,也知道这一定不是好事。
当我惴惴不安地跟着父亲回到家的时候,赫然看见屋子正中间的地面上又放上了搪瓷盆,屋顶上的红砖清清楚楚地被雨水殷湿了一大片,那些呼之欲出的雨水聚集到檩条头上一滴又一滴地滴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滴进地上的脸盆里,也滴在了的心口上,砸得我的心一颤一颤的。
还有那水滴落进瓷盆的声音,到现在还时常萦绕在我耳边——“叮”……“叮”……
其实,这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比漏雨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我——天天吃长芽的小麦!
因为那年的小麦,十有八九都发芽了。我家不像宽裕的家庭那样存有往年的小麦,把长芽的小麦交公粮或者卖出去,只好吃这长芽的小麦。
这种小麦磨出来的面粉,蒸出来馒头总像没有蒸熟似的,像牛皮糖一样粘牙,更不要说口感如何了。于是我家只好经常煮面条或者贴锅饼再或者就是煮疙瘩,弄得我现在一想起煮疙瘩胃里就泛酸水。
好歹熬到了第二年麦收前,那年的小麦长势真好。据有经验的长辈估算,一亩地起码能收八百斤——我们似乎闻到了新小麦的清香。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似乎专门留给庄稼人的。就在麦收前的下午,爸爸正在院子里磨着镰刀的时候,天空中乌云翻滚!我的心一下子缩成一团,对妈妈说:“不会又连阴天吧?”
妈妈看看天说:“这样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天一样能收的。”
妈妈确实没有说错,那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只是叮叮当当砸下来的全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过的东西——光溜溜亮晶晶的——冰雹!
那一年,我家吃的是专家研究过的有营养的东西——一半小麦加上一半玉米混合在一块磨出来的面。
不过我觉得要是让那些专家整天吃这种面的话,打死他他也不会扯淡似地说这种面的营养最好。
更严重的是,这次冰雹对我家的灾害不仅仅影响到吃饭,那些万恶的冰雹把我家屋顶上的瓦全部砸成了瓦片,严格来说,应该是砸成了瓦渣!
其实,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冰雹,因为别人家的瓦都是黏土烧成的硬瓦,而我家用的是价廉物不美的水泥瓦,而且还是那种水泥标号最低的便宜瓦,这能怪谁呢?
于是乎,自那以后,每当下雨的时候,在屋子里找地方避雨和找东西接雨又成了我们的必备功课······
现在想来,我的童年生活好像一直生活在漏雨的阴影中,一点也不像生活在新社会的人呢!
难熬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但是再慢也是跟着时钟转动的。
十二岁那年,我总算混完了说不上好坏的童年生活,来到了离家十二里远的镇中学,也算开始了新生活。
开学第一天,依旧是九月一号。
那天白天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可是到了晚上,一场暴雨不期而至——或许真像妈妈说的,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东西。
我们的宿舍也是三间瓦房,几扇没有插销的窗户在大风中来回的碰撞着窗户框和墙壁,发出砰砰哐哐的声音。
听着隆隆的雷声,望着那一道道闪电划破乌黑夜空的时候,我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屋子不会漏雨吧?
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孤零零地望着黑暗的屋顶,想找找有没有渗水的地方。
还好,没有看见有渗水的地方,其实伸手不见五指黑的深夜里,就算有也是看不见的。
等了半天,没有感觉到有水珠滴下来,也没有听见那种刺心的滴答声,我心里踏实了很多,于是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欣赏起外面的雨景。
外面和屋里一样的黑,除了偶尔骤起的闪电,仍旧什么也看不见。
我忽然发现闪电原来这么美:有的像一条直线,笔直地划破天空;有的像破碎的蜘蛛网,密密麻麻地把夜空撕成一块块小碎片;有的像一条看见大公鸡的大蜈蚣,不知所措地扭动着长长的身躯,一条条的爪子在夜色中清晰可见;还有更多形状是我想不出来用什么词来描述······
伴随着闪电的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炸雷,有得像擂鼓一样浑厚响亮,有的像冰层断裂一样清脆,还有的像木头车轱辘压过摇摇欲坠的石板桥,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有时候从远处往近处滚来,有时候又从近处往远处滚去······
直到一阵裹着水汽的寒风吹得我浑身一哆嗦,我才意识到我仅仅带来一条窄窄的薄褥子和一条被单。
无奈之下我把所有的衣裳都穿在了身上,又紧紧地缠上了被单,最外边再盖上那层薄薄的褥子——幸亏床板上边是一层薄薄的草苫子。
稍稍暖和过来之后,我觉得下雨也不是很可怕。
虽然还是有些冷,只是因为没想到多带一床被子,也没想到这星期会下雨;没想到秋天的风会这样冷,也没想到宿舍里的窗户会没有玻璃;没想到这一夜我居然还是安然睡去,更没想到这一夜只是我一生流浪生活的开始······
和生活中那么多的没想到相比,屋子漏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编者按】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困难时期,“我”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一个三伏天,伴随“我”出生的是持续下了几天的连阴雨,也正是这场连阴雨让“我”家的屋子开始漏雨。从而引来作者很幽默地说,“所以我从一落地就注定是一个不祥之身。”那个贫穷的年代,又赶上当年的麦子欠收,一家人只能吃长芽的小麦所磨的面粉做的面食,每逢下雨时,我就深深地感到恐惧——屋子里到处摆满了接雨水的锅碗瓢盆,走路的时候甚至要像兔子一样跳跃前进。“我”的童年就是这样捱过来的!“我”的童年生活也正是那一段困难时期的真实写照。作者的文笔朴实,文章具有一定的感染力,语言生动诙谐,叙述详略得当,很接地气,结尾那一句话含励志成份,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感想颇深,欣赏问好!倾情推荐给读者朋友们共赏,感谢赐稿新长城,期待更多的精彩之作,遥祝秋祺笔丰!【编辑:盘古斩】【新长城编辑部精品推荐160828第835号】
共 0 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