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情思(散文) 八月的小城,桂花浓郁的馨香,和着米酒的清香,在秋风里氤氲开来。那甜蜜的香哟,绵长而悠远,缠绕着我的呼吸,像浓浓的亲情,晕染着我的记忆,那些辽远的往事便在这醉人的香里纷至沓来。 童年时代,村后的田野里,一望无际的稻田绿浪滚滚,我却独爱一处高坡下的那一块种着糯谷的田。母亲将秧苗一棵棵地插下去,我看着它们返青,抽穗,扬花,灌浆,成熟。我整天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守着这块田,不让猪靠近,只要有人牵着牛从田埂上走过,我就如临大敌般瞪大眼睛,不时出声提醒牛主人,生怕那牛吃一口咱家的糯谷。田里的糯谷,在我眼里就是妈妈巧手制作的各种美食:一只只粽子,一块块糍粑,还有我最爱喝的一碗碗香甜可口的米酒! 父亲爱喝酒,但是在那个年代里,因为家里穷,喝不起白酒。为了让父亲能喝上酒,母亲就自己酿制米酒。母亲一年两次酿制米酒。第一次在歇伏时(每年七月份,有一段时间,天气炎热,不出去干活,我们农村人称之为歇伏。)。母亲首先泡好糯米,蒸熟,晾凉,接着在洗净抹干的瓷盆里用凉白开水把糯米打散,和上酒曲,然后把糯米压紧,在中间扒一个坑儿。最后倒扣着一个瓷盆盖好。我和弟弟妹妹走马灯似的去摸瓷盆,因为母亲说瓷盆发热了就好了。两天之后,母亲掀开瓷盆盖儿,一股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勾得我们这些小馋虫直流口水。母亲把下面的瓷盆搬起来一摇,盆里的糯米像船儿一样晃荡着,母亲长舒一口气地说:“好了!”我赶紧去拿来勺子、小碗,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小碗,我和弟弟妹妹坐在竹床上,在吱吱嘎嘎声里,我们吃着米酒,不时发出啧啧地赞叹:“好甜哪!”米酒的甜蜜盛满了我们的酒窝,填充了我们幼小的心田,幸福了我们的童年。母亲温柔地看着她的三个儿女,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待我们吃完后,母亲把剩下的米酒倒进一个白瓷坛,还倒入一小瓶白酒,封好口。我们都好奇地看着母亲做这一切,目不转睛地望着白瓷坛,母亲轻声说道:“米酒再甜,小伢儿也不能多吃,吃多了容易忘事。” 第二次是在桂子飘香时,母亲留下一大碗米酒,其余的仍然倒入白酒密封好。此时,母亲第一次为父亲酿的糯米酒也发酵好了。开坛赏酒的时间一般都定在中秋节。 我七岁那年,中秋节那天晚上,一轮金黄的圆月如同一只玉盘挂在碧蓝的天空,皎洁的月光从这只玉盘里抖出来,撒在草丛里,落在房顶上,铺在小院中。母亲把那一大碗米酒煮熟,打入鸡蛋,撒上桂花,炒好菜,又抓了几把蚕豆炒熟了,端到门前的桌子上。我们一家人坐在柔和的月色中,坐在桂花米酒的浓香里,坐在那张年代久远的小桌子上,围成了一个圆圆的月亮。我品尝着小碗里的桂花米酒,看着父亲倒了一杯糯米酒,他夹了一粒蚕豆,嚼了几下,然后吞咽下去,再用左手举起酒杯,轻轻地抿一口,闭上眼睛,仿佛在细细地品味酒的味道。我看着他的喉结一动一动地,就觉着这酒一定很好喝。于是,我走下座位,爬到父亲的腿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酒杯,父亲看了,会意一笑,他用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下,然后送到我嘴边,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好辣!父亲又如法炮制,惹来了弟弟妹妹好辣的惊呼。看着我们姐弟三人皱着眉猛灌水的窘样,父亲爽朗大笑,嘴边粘着的那粒糯米不住抖动。母亲剜了父亲一眼,嗔怪他不该捉弄我们,却又伸出手来温柔地帮父亲擦掉那粒糯米。父亲伸出手,把母亲额前的碎发夹到耳后,然后一边心满意足地陶醉在那浑浊的糯米酒里,一边为我们讲月中吴刚砍桂树,嫦娥奔月的故事。饭后,父亲拉着二胡,母亲教我们唱《洪湖水,浪打浪》,那甜美的歌声醉了我们童年的梦。农家虽然腊酒浑,但是那一刻的温馨和甜蜜,却如同那晚的月亮一样永远闪亮在我记忆的天空。 流年飞花碎玉,弹指一挥间,我们已经离开村庄,在他乡跌跌撞撞了三十余年。今夜,明月高悬,小城沉浸在清冷的光辉里,如同披上了一层薄纱,平添了几许朦胧美。当年小院里的月亮,却如一颗颗星星散落在大江南北。晚上给远在山东的父母打电话,母亲告诉我她酿了米酒。虽然远隔千里,我却依稀闻到了米酒的香味儿。那味道还从今年的五月飘来,那时,母亲从山东回来,我也跻身宝贝儿行列,母亲不时电召我去吃包子,喝米酒。一天母亲打电话让我去喝米酒,恰好那天很忙,没时间去。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母亲提着一个保温桶蹲在楼底下,双眼紧盯着我回家的路。看见我时,她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对我说:“荣子,累了吧,快回家,我煮了桂花米酒,晓得你喜欢喝……”母亲的笑容,如同温暖和煦的春风,瞬间拂去了满身的疲惫。我连忙接过保温桶,挽着母亲的手臂,回到家中,喝着热乎乎的米酒,甜蜜占据了我的心房。我中风两次的母亲哟,心中总是只记挂着她的儿女! 一个母亲就是一个家!无论母亲身处何方,她都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营造家的温馨和甜蜜,为自己的家人遮挡风雨,洗去岁月的风尘。母亲的爱哟,伴随着米酒的香,弥漫在我们的生命里,幸福和快乐就伴随着岁月一起绵长。一壶酒,一家人,一亲情,快乐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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