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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母亲,欠的工资来世加倍给您 (散文)

作者:田承友   创建时间:2016-10-24 00:00   阅读量:15600   推荐数:0   总鲜花数:0赠送列表   字数:6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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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欠的工资来世加倍给您   

  作 者:田承友     

    我想,这辈子最大的痛悔和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莫过于在母亲弥留之际没能守在她的身旁陪她老人家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母亲是脑淤血突发短瞬间离开人世的。那个时候我正在外地参加一个培训,等我接到弟弟在电话中哭诉母亲病危的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被装入棺木。走进村口,老远就看见大哥腰扎白布臂戴黑纱跪在灵车前,头上顶着一个灰色的瓷瓦盆。我双腿酥软一下子就扑在了地上,涕泪横流一路爬将过去,伤心欲绝疯狂地用头撞击着灵车,哭喊着:“妈,不孝的三儿回来了,为什么不等一等我啊!”


   弟弟说,母亲在医院抢救的过程中曾经清醒过一阵,她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亲人,发现我不在其中,就反复叫着:“三儿呢?我的三儿怎么没来?”


   弟弟说:“我三哥出差了,正在回来的路上。妈,您要挺住了,一定等我三哥回来啊。”


   母亲喃喃自语:“三儿,妈等着你。这个月的工资你还没给妈送来呢。”


   结果母亲没有等到我回来便带着极度的不舍和遗憾离开了人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母亲攥着弟弟的手,说:“恐怕我等不到你三哥回来了。卧室地桌的抽屉里有一个用白手帕包裹着的塑料盒,你三哥回来一定要交给他,那是这些年来你三哥给我的工资,我一分没花。我都给他攒着呢,就留给雨桐以后结婚时用吧。”


   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弟弟才刚蹒跚着学会走路,父亲就因一次严重的意外事故瘫在了炕上。一边要照顾重病的父亲,一边要看护年幼的弟弟,实在是无暇顾及我,母亲就硬着头皮把我送进了村里的小学校。那时我刚六岁多一点儿,母亲跟校长说:“就让他在一年级跟着啷当两年吧,真的是没办法了。”


   校长知道我家的实际情况,就网开一面留下了我。


   那时候我已经懂得,母亲为了我们兄弟日夜操劳非常不容易。所以,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就背起书包一个人走去学校。下午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领着弟弟哄着他玩,不让他影响母亲做活。


   第二年春天,父亲抛下母亲和四个还未成年的儿子撒手人寰。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母亲就到学校打算把我接回家,她跟校长说:“这半年多真的是麻烦您了,我的三儿让老师们费心了。孩子们的爹走了,我也该把他领回去了。等来年我再让他上一年级吧。”


   校长说:“这个孩子虽然小,但很聪明,也很懂事,而且学习上进,成绩比那些大他两三岁的学生还要好。就让他留下来吧,按他的能力下半年可以直接上二年级。”


   母亲喜极而泣。一是为我过早立事感到高兴,二是可以放下心来一边照管弟弟 ,一边用父亲花七十元钱买来的那台破旧的草绳机纺织草绳挣一些生活费了。那台草绳机是我家最值钱的一件东西,那是母亲养的一只老母猪下的一窝仔猪卖的钱买来的。在那个年月,这台老掉牙的草绳机是我们一家生活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我们家是两间低矮的泥草房,外屋没有天棚,椽、檩裸露着一抬头就可以看得见,被烟气熏得黑黑的穹顶挂满了蜘蛛网。寒冬腊月,屋内四周裂了缝的墙壁到处是厚厚的冰霜,一口手压的老式洋井紧挨着大山墙,每天晚上压完一缸水后忘记了拔掉井中类似于阀门的水抽子,整口水井就被冻上了。出现了这种情况,母亲就得在井管子周围堆上木头绊子点火烘烤。浓烈的烟气弥漫在外屋,又透过门缝钻进里屋,母亲不得不打开房门,凛冽的寒风就飕飕地灌进屋里。二哥一手抱着弟弟,另一只手牵着我坐在并不温暖的土炕上,我们把几双脏兮兮的小脚丫伸到炕席底下取暖。整个冬季都是这样,屋外寒风刺骨,屋内滴水成冰。我们的小手、小脚丫都被冻得又红又肿又痒,用手一挠,很多地方就冒出了黄水。


   母亲比父亲大三岁。奶奶是笃信了女大三抱金砖的古训把母亲娶进门的。可是金砖没抱来,却生下了四个等着花钱的臭小蛋子。为了能让我们吃饱、穿暖,父亲白天在生产队里干活,晚上就跟着村里的几个井匠外出给人家打井挣一点儿生活费。结果在一次施工过程中,井壁塌方将父亲埋在了井下。


   父亲去世后,奶奶曾劝母亲再走一嫁。奶奶说:“你还不到四十岁,日子过得这么艰难,就带着三个孩子再找个主儿吧。大孙子不用你管,只要我活着,就由我带。”


   大哥是长孙,生下来就一直由奶奶带着。奶奶跟着老叔一家过,大哥从小到大也就住在那里。因为大哥常年不和我们接触,所以我们对他没有什么感情,有时甚至觉得母亲只生养了我们哥三个。


   母亲说:“我有手有脚,我能让我的孩子吃饱穿暖。等他们长大了,一切自然就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虽然饱尝辛劳,每天穿着又肥又大的脏衣服不停地劳作,但匀称的身段和标致的模样在村里的妇女中仍是属于最美丽的。村里的几个老跑腿先后托媒人来我家,说愿意和母亲一起把我们哥几个养大,但都被母亲婉言拒绝了。一次,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来我家要帮母亲干活,母亲撵他走他不走,一气之下母亲就操起了灶坑旁边的烧火棍。那个男人吓得连喊带叫跑出了屋门,母亲追到大街上,当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掷地有声地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今后谁再敢打老娘的主意,老娘我就不客气了!”从那以后,没有人再来我家说媒了。


   家里的那台草绳机就在外屋的那口洋井旁边。因为白天要整理稻草,所以一般情况下母亲都是在晚上纺织草绳。每天晚上母亲把我们安顿熟睡后,外屋就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草绳机不停转动的声音。这种声音如同摇篮曲一样常常伴着我们睡梦到深夜,有时甚至到黎明。寒冬腊月,汗流浃背的母亲坐在草绳机前一干就是几个小时,厚厚的棉袄从里往外冒着热气,头上身上总是挂着一层白白的霜花。


   有时,我会问母亲:“妈,你不累么?”


   母亲总是微笑着回答:“不累,妈不累。”


   一团儿草绳能卖六毛钱。纺够一百团儿后,母亲就会用家里那辆插着两只辐条车轱辘的老式架子车,拉去八里地外小镇上的一家土特产品收购店卖掉。村里通往小镇的是一条不宽的泥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母亲瘦弱的肩膀上绷着一根粗粗的连着架子车的绳索,双手把住两只车檐,弓着身子用力前行。二哥也在母亲的身旁拴了一个小套,用那稚嫩的肩膀替母亲分担了一份重量。我也会跟在后面,两只小手推着车上的草绳,脚尖奋力地蹬着土地,恨不得把浑身的力量都使出来。风里雾里、雨里雪里,一辆架子车,三个单薄的身影,几行坚实的脚印。那时,在我幼小的心中就暗暗地播下了一颗种子:等我长大了,能挣钱了,一定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


   稀里糊涂地我就高中毕业了,那一年我不满十七岁。没有考上大学,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母亲劝我,还是再复读一年,哪怕考个中专也行。我说:“妈,我清楚自己的水平。就是复读十年我也考不上大学,我可能天生就是个修理地球的料。”


   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再复读一年,可那时大哥已经成家分出去单过了,二哥也结婚去了二嫂在山东沿海一带的娘家搞水产养殖去了。弟弟在上学,我得参加生产劳动,挣钱帮助母亲养家啊。


   母亲的娘家是邻村的。在嫁给父亲之前,有一些文化的母亲在村里曾当过几年的民办教师。母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妈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有工资的人。当年我工作的学校里有几个老教师,每个月都能领到几张‘大团结’,看着他们数着手中那些花花绿绿的票子,真是让人羡慕得要死。唉,妈要是也能像他们一样,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我对母亲说:“妈,您放心,等我挣到大钱了也给你开工资。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您就耐心地等着吧。”


   参加了三年生产劳动,二十岁的时候我被村里的小学校招聘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又过了十年,通过内招考试我顺利转正成为了一名让母亲曾经无尚羡慕的那样能每月固定领取薪资的国家干部。这个时候我已经成家了,儿子雨桐也五岁了。


   记得第一次领到的工资是550元,我最先跑到了母亲那里。我拿出50元钱给了母亲,说:“妈,我开工资了。还记得我以前对您承诺过的话吗?等我挣钱了也要给您开工资。从今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您开工资。”


   母亲接过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票子,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就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钞票一样。欣喜过后,母亲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犹豫着说:“三儿,妈真的每月都能领到工资了吗?我这不是做梦吧。”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月底,我都会在领了工资后把50元钱直接送到母亲的手中。母亲和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也许是习惯或熟悉了这样的一种模式,后来每个月的最后两天,母亲都会炒几个菜摆放在桌子上等着我的到来。偶尔有时候忘记或耽搁了给母亲送工资,母亲就会打发弟弟来家里喊我。弟弟说:“妈已经把菜炒好了,让你过去吃饭呢。”这时我就会猛然想到,该给老妈送工资去了。


   多年以后,村校合并,我被调去了乡中心学校。我们村到乡里有三十里路的行程,为方便工作,我举家搬迁到了乡里。这时我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三千多元,期间我也给母亲的工资上调了两次,由最初的50元涨到100元,又由100元调至200元。母亲逢人便炫耀:“我也是开工资的人呢。我的三儿每个月都会按时把工资送到我的手里。真没想到这辈子我会过得这么幸福。”


   再后来,由于年龄和身体的原因,我回村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跟母亲说:“妈,我给您办张卡吧。以后每月我把工资直接打到卡里。”


   母亲一听,脸色顿时黯淡下来。有些不悦地说:“你是不愿意来了呗?我一个老太婆要钱有什么用。如果打卡的话,工资我就不要了。”


   我顿然醒悟,原来钱对于母亲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那只是圆了她人生中的一个夙愿而已。而她所希望的不过是每个月我能多去看她几次,这种母亲依赖于儿子的浓浓的情怀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儿子雨桐非常优秀,在高考中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名校。这是我们家族中的第一个大学生,在小村的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的。母亲高兴得热泪盈眶,在儿子即将赴京时,母亲把一个用白手帕包裹着的一沓厚厚的钞票塞进了儿子的背包里。她说:“这些钱是你爸给我的工资。我一个老太婆用不着,现在可以给我孙子派上用场了。”


   这些钱我当然不会留下,我又把它还给了母亲。我说:“妈,这是我给你的工资。这些钱是属于你的。”


   母亲有些急了,说:“这钱本来就不是我的。如果你不收,以后就不要再给我开工资了。我有四个儿子,凭什么就要你一人的工资。”


   我沉默了。凭什么?就凭您是我的母亲!您生下了我,又养育了我,含辛茹苦几十年,这种恩情岂能是每个月区区一二百元工资能报答得了的?


   我哭了,哽咽着说:“妈,您看啊,我大哥也当爷爷了,两个儿子都在外边打工,他要帮着照顾孙子,条件不是很好。我二哥在山东经营水产,听说效益也不是很好。老疙瘩两口子都有病,还要赡养老人。现在就我的条件好,不管怎样我旱涝保收,月月都有工资呢。妈,这是儿子孝敬您的钱,您别舍不得花,想吃啥就去买啥。把钱都攒起来干啥啊?”


   母亲说:“我吃的穿的都不缺,老疙瘩啥都往回买。我就是觉得不公平。”


   我说:“妈,别这么说。您住在老疙瘩这儿,人家可从来没要求过我们什么。我大哥和二哥过年过节的不也都给您拿钱吗?您有什么不平衡的。别想得太多了,比起村里那些因为赡养老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子女,我们这不是好多了吗!”


   母亲不再说话了,默默地接过了包着钞票的手帕。在母亲转身回屋的瞬间,我看见了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母亲一生刚强任性,很少在孩子面前流泪。这一次,也许是被我的通情达理和善解人意给打动了,也许是她觉得手中的那沓钞票的分量太重了。


   其实,我从内心深处能够感受得到,母亲对我和弟弟多少有一些偏心,这是从平时的生活琐事上就能看出来的。母亲之所以会这样,是有她的原因的。母亲的奶水不好,生了大哥和二哥后,奶水就被他们两个给吸干了。等到了我和弟弟这,就一滴奶水也没有了。母亲只好养了一只山羊,用山羊的乳汁把我和弟弟喂养长大。为这,母亲曾不停地自责,说她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我和弟弟。尤其是弟弟,从小身体就虚弱多病,母亲说这是小时候没有吃着母乳,营养不良造成的。我明白,母亲的这种偏心实际上是对我和弟弟没有吃着她的汁乳的一种有意的补偿。


   一次,母亲在我面前换内衣,我亲眼看见了她那两只挂在胸前干瘪得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的乳房。从小我就对母亲的乳房不亲,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用手触及过母亲的乳房。我有些好奇,就犹豫着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我感觉那只是一层皮,就像风干了的猪的膀胱。那一刻我惊呆了,这就是母亲,为了儿女甘愿挤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乳汁,但是对于儿女她却从不奢求什么。


   母亲老了,但身体还算硬朗。这一次突发脑淤血是我们哥几个谁也没有想到的。那时正是暑假,学校领导安排我去外地参加一个业务培训。当时我还跟校长说,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这种机会就留给年轻人吧。可是校长思虑了再三还是让我去了。也许是上天有意在捉弄我,下了火车我就发现手机和钱包都不见了。我想,这次培训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家里不会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等回到家再买个手机补张卡就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出事了,弟弟打我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最后是我妻子想到去县教体局打听到和我一起参加培训的别的乡镇的老师的电话时,才和我联系上了。


   弟弟在电话中哭着说:“三哥,你快一点儿回来吧,妈恐怕要不行了。她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她说这个月的工资你还没给她送来呢。”


   其实弟弟给我打电话时母亲已经过世两天了,他怕我听到实情一时恍惚出现闪失,就没有告诉我真相。我来不及去请假,连夜打车来到车站,车票都没买就硬是疯狂霸道地挤上了火车。在火车上我不停地祈祷:妈,您可不要出什么事啊。一定要等着您的三儿回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看见灵车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天塌了。


   我肝肠寸断,头撞在灵车上,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留了下来。二哥和弟弟一边一个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拉了起来。弟弟说:“三哥,你别这样,妈没怪你。都怨我脑袋笨,联系上你还是三嫂想的办法。”


   我一把抱住了弟弟,嚎啕大哭:“妈肯定走得不安,她一定怪我了,这个月的工资我还没有亲自交到她的手里呢!”


   我没有埋怨弟弟,当时正是三伏天,他也不敢把母亲的遗体停留太长的时间。我们土葬了母亲,在我家的祖坟地里,奶奶和爷爷合葬的坟墓下边,一个新填的坟墓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家。母亲守了近四十年的寡,之所以不想改嫁,是因为她跟我们说过,将来她要有尊严有颜面地到地下去见我们的父亲。她做到了,我相信母亲在天堂里一定会是幸福的。


   埋葬完母亲,我一个人留在了这块家族的墓地里。我跟弟弟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单独和母亲说说话。


   一冢黄土让我们母子阴阳两隔。我把弟弟交给我的那个用白手帕包裹的塑料盒子打开,那是很厚的一沓被整理得规规矩矩的百元钞票。弟弟说,母亲告诉他这是我给她的全部的工资,就留着给雨桐结婚时用。捧着这沓钱,我的双眼迷离了,两颗泪珠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凝视着墓碑上母亲微笑着的遗像,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臂膀吃力拉着一辆架子车的身影,耳边蓦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老式草绳机慢慢转动发出的声音……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是有了儿子雨桐之后,体会到了父母养育儿女所付出的艰辛才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不想让自己的遗憾留在母亲去世后,所以在母亲有生之年我要尽自己所能让她快乐,让她幸福。对于这一点,我感觉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对于在母亲弥留之际我没能守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我还是终究不能原谅自己。


   苦日子过去了,您却老了;好日子刚刚开始,您却走了。母亲,您安息吧。如果您愿意,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欠您的那份工资,来世我会加倍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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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承友 13039629725 黑龙江省佳木斯作协会员(黑龙江省汤原县汤旺朝鲜族乡中心学校  邮编:154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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