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分南北,人如是,春亦如是。
若以人譬,花飞草长,烟雨濛濛的江南春便是雅致婷婷的少女,风姿直可入画;飞雪漫天,东风啸傲的北塞春则更似阔朗恢弘的壮士,豪气每欲干云。若以词拟,江南春堪称婉约派的二晏,北塞春则是豪放派的苏辛。
生长在大兴安岭,我更爱这气势雄浑、声韵激荡的北塞春光。
冬欲尽,飞雪迷神引春来。
兴安岭上,立春之后,盼春的人,总要赏几场铺天盖地的春雪的。雪是冬的主题,更是春的引子。没有雪,春的鲜润,夏的奇丽,秋的迷彩,冬的莹白就无处落笔。这天降的瑞丽奇葩,在八万里兴安的天然画卷上,纵情挥毫,将北塞之春铺排成一幅无边无际、酣畅淋漓的泼墨大写意。没有雪的厚爱,就没有茸茸树挂的诗语,皓皓山川的画意。雪为春水设色潋滟,雪为花树蕴蓄芳时。情境、意境、诗境、画境、仙境种种,都能在雪营造的琼楼玉宇中一一细味。春雪冷冽,却包含着生命与生活的最大热情。每场雪都肇始丰收,发端希望。倚窗观雪,看这人世之间最盛大的自然之舞,仙凡之舞,天地之舞。这样丰神绝世,弥漫山河的春雪气魄,若不得亲历,就不仅止于遗憾了。
曼舞霓裳随风卷,自是人间清艳。看茫茫、山和水,都不见。覆岭压松老,阵云乱。惊梦倚栏悄,素心展。 岁岁翩飞,渐把年光换。正夜深时,情潇洒,凭伊聚散。便匝地,难缱绻。爱煞轻盈,虬枝上,也香软。万里琼花碎,惜春浅。一自绿水喧,别春远。
-------迷神引 春雪
正春初,东风入松舞徘徊。
随春而至的是东风。
兴安岭上,一年之中,数东风势头最盛。便是以冷硬刚猛著称的北风也要屈居其下的。然东风却极矜持,在人们再四的翘首里,才昂昂然、凛凛然奔踏而至。这里我们是用不到姗然、悄然、翩然这样清丽荏弱的词汇的。风来岭上,便再不似江南的款款清和,那气质与气势的差异,有别天壤。大岭东风,狂啸而来,带着席卷天地的豪迈。瞧那阵势,不像来催花拂柳的,倒像是来吞吐万象般。夜里听风,尤其如此。栗烈里暗含的那一星星温柔,稍有点疏旷的人,是连半点也觉察不到的。初起的东风,并不能使春温暖,相反,倒衍生了刺骨的春寒。老话说春捂秋冻,不穿厚点,还真抵不住东风的酷冷。四、五月间,瘦些的女子,出门多会小心翼翼,怕被风裹挟了去。并非人如黛玉,实因风似悍匪。
整个春天,东风日夜摇窗撼树,令万物侧目不已。到了山野间,林子里,东风更是肆虐到决然了。它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卷往袭来,鼓荡千里。过处万物空茫,仓皇摇曳。即便是坚韧如松,有时也难免被它倾了方向,折了腰身。岭上崖间风口处,多见随风势倾斜的松树,足见东风的巨力了。
万里兴安,东风几度,就变了模样。厚厚的雪,日渐菲薄,逐日露出山河本色。最先绿了的是樟子松,矗立在东风里,飒飒有声,仿在相互酬唱。然后是被风按倒在地的枯草,从根部渐发细芽,若不蹲下细看,那是必定要错过的。我见东风,却是:
无踪无影亦无香,长啸自东方。舒云卷月空今古,千年梦,吹落寒塘。浅放春芽尚小,轻飞夜雪初凉。 松生万壑倚苍茫,风舞共疏狂。经年别后殷勤意,又归来,互吐衷肠。但使春光永在,松风两忘何妨?
------风入松
逢佳节,爆竹响处齐天乐。
在成人的心里,过年过的是孩子。而在孩子的眼中,过年最少不得的是爆竹。“爆竹声中辞旧岁”,古人如此,今人更甚。南国如此,北疆更甚。大概是因北地春冷之故。爆竹响起,喜庆喧哗,便添了无数热闹温暖,淡了春寒的印象。春的形象也因爆竹而具体了。挑着爆竹的孩子,是新春最灵动、最具活力与张力的年味因子。活泼的小身影,火红的大灯笼,脆响的鞭炮声,璀璨的焰火城,构成北国兴安最盎然的春色。
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家里穷,除了三十儿晚上能放一整挂鞭炮,余者都要拆零放。初一初五拆成两段,初二到初四拆成三段,留半挂十五放。每到拆鞭炮时,我们小孩子都猴在大人身边,面带讨好加企盼的笑,等着从父母兄姐手里得到几个散落的小鞭儿。二踢脚、大地红类的大炮仗,是到不了孩子手里的,虽然孩子渴望放,却又没胆量,大人也不放心。我们手里的小鞭儿,多是从地上捡来的哑炮,在自家捡,也到邻里家捡。男孩儿自己鼓捣鼓捣还能放响,女孩子就只能放“呲花”了。偶尔父母会在除夕夜给买一小盒摔炮或拉炮,那就是最最珍贵的宝贝了。年夜饭后,和挑着自制蜡灯的小伙伴儿出去玩儿。贴着大红对联的木门畔,立着我们亲手堆出的小雪人。每个孩子兜里都揣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糖果、鞭炮、琉琉等宝贝。玩儿到高兴处,才极小心地掏出两个鞭炮来放,剩下的赶紧揣回去。再玩会儿,再掏出两个。如此反复,有些耐心的,一小盒摔炮,能放上好几天。初春的夜晚,成了孩子的天堂。狭窄的街道上,到处有呼喊声,爆竹声,欢笑声,零下二三十度的冷空气,好像都被我们赶跑了。那份热烈的情怀,多年以后,仍旧清晰如昨。
今天的春节,广厦楼群,火树银花,整个城市被爆竹焰火辉映的如同蕊宫仙境。除夕之夜,爆竹声只能用震天价来形容了。而新春的吉祥欢乐,就在一波又一波仿佛无穷无尽的爆竹声里随风而至,踏雪而来。
山城一夜春喧竞,华光瑞彩流溢。爆竹声声,烟花簇簇,玉树琼楼相倚。东风乍起,渐吹雪融冰,预为花事。蹴踏惊喧,就中欢乐数童子。 人间天上共庆,网罗成万象,一道梳理。万古而今,千年此夜,春酒春歌春岁。春风词笔,付瑶管丝弦,点拨春意。慢捻芳时,与谁约梦里。
------齐天乐 春节
游春意,且踏莎行更悠哉。
春草,在骚人笔下,多与送别有关,是戚戚婉转的离愁别绪的象征。兴安岭上的春草则不然。历经雪压风欺后,这里的春草更多了一份劲韧与坚强。
兴安踏春,其实就是为了探看春草的长势。若说踏雪寻梅是南人的雅怀深致,那么,雪中觅草就是北人的恋春情结。只有得见春的消息,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夜梦就会因此有所依托,春心更会因之有了念想。春草从嫩芽初露,到浅绿茸茸,再到鲜翠欲滴,终至深绿遍野,一步步把岭上人引入春天。
草比花更耐久,更可赏。若一山皆花事,明艳固然,热闹固然,却也让山野失了本色。草则不同,平铺向远,迤逦不绝。上与蓝天白云对望,下与流水大地相惜。绿得娱目,美得舒心。远观既能入画,亵玩亦可成诗。所以诗人写花,则“竹外一枝斜更好”,取其疏则丽也;写草则“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取其广更美也。花香不在多,草满春方好。春可以无花。事实上,兴安岭立夏过后也才有花。春不可无草。由春及夏,草是兴安岭最持久壮丽的背景色。没了草,也就无所谓春天了。
花是需要娇宠的,没人会在盛开的花上坐卧,不只是煞风景,更因为花经受不起。坐了卧了,美丽就化作狼藉了。柔韧且浓密的草则不然。与嘉客良朋,坐卧其上,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确是盛事。当然若有几树花开于侧,那画面就更唯美了。
草才是兴安岭的春之魂。
浅绿皴波,新芽萃地,东君几度描摹细。曾经怯怯倩人扶。倏忽袅袅因风戏。 莫道天涯,莫言咫尺。芳心不负情如许。铺得大岭绿茸茸,便知春色多娇丽。
--------踏莎行 春草
春词有韵,大岭如歌,用最热切的情怀期待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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