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小说的魅力就在于,不仅仅是把读者不知道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仿佛让你身临其境一样,还能扣紧读者的心弦,引起读者的好奇心。作者明显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一开篇主角入场,就吸引住了读者的目光,仿佛夏天姑娘们的衣服,总是在最动人的地方半遮半掩,让人着迷,随后作者才不紧不慢地把整个故事呈现出来。说多就是剧透了,不信读者自己看。推荐!编辑:巫山云雨
狩猎
作 者/罗锡文
阿雄傍着一老桫椤树睡死了去。短柄砍刀掉落草中,亮晃如一弯镰月,月边一怪石,石上苔衣犹然可见。怀中猎枪已显老旧,枪托横在两腿根处,铁钩扳机抵着下腹。阿雄便如抱着一幼儿,或是一村姑,这般毫无忧虑地做着奇丽的梦了。一只黄毛野兔,铁丝穿颈而过的一打山雀,是他半日里的收获。林中阴暗,绿意幽冷,逼人的凉湿滑来去,正合阿雄睡眠,让他甜甜坠了去。
“你这死狗熊,睡到刘寡妇的床上了!”一帮打新市回来的生意人看见阿雄,踢了踢他屁股。阿雄疼醒了,闪着跳了起来。生意人摆摆手:“你可别使性儿开枪打卵卵,你有眼枪有珠。狗熊,把枪扔一边去!”
阿雄笑了笑,枪甩到肩上,将刀和猎物揽上,同众人下了。山,往龙华镇而去。为首那长着一只獾脑般的男人道:“铁打的腰,泥捏的脸,水做的心,瞒过了谁呢?大伙儿眼珠没长在屁股眼儿里,前前后后也是明瞅着的。谁不知你死狗熊肚子里的下水?哈哈!”
一瘦高尖脸汉子道:“刘寡妇活该死了男人,省得麻烦,自己独占了那块店子了,皮毛毡褥,也够她娘儿俩消享的。刘寡妇那阿黑,也该有十八了吧,哎,是凤胎,就是凤胎,不一样,跟咱们这些粗人的婆娘不一般哪。还是死狗熊有这福份。”
阿雄一笑,不作答。
后面有人尖叫:“臭日的狗熊,刚才在林子里打炮冲阳了吧!我们这地盘上的桫椤可是万年稀物,你也要造孽?再说,你那臭哄哄的三两环环肉怎会成不了文物化石的?”
众人一齐放狂大笑起来。阿雄不恼,将枪杆上猎物晃荡如众人心思,却也如他的心机。
“年青人,野兔归谁?野鸡儿归谁?”
“该不会是你光溜溜窝在中间,两边各堆一个吧?”
众人又一番放肆大笑。
说笑着,众人已来到龙华镇外。对旅游家来说,龙华是一古香的镇子,小巧玲珑让人把玩不已,青砖黑瓦残墙剥落,也着实使人生出缕缕幽思。街面清一色的石板精工拼镶而成,常年亮着一层湿腻,潮汽迷迷,活似一张未经修饰的老脸,两边石级也泠泠滑滑的,夹缝间探出修顽野茎,点着头儿触地,也极雅致的。偶或见到一株龙眼树,巨蘑般的冠盖便罩了大半个街面,占去硕大的一块天,散乱中见出风骨诗韵的枝柯上,有晾晒的衣物或一两个脸面泥污的小孩。或者迎面几棵杨柳,洋槐,梧桐,别样的韵致,使小城愈加秀美深远。即使天高云淡,街面上也无尘灰,小风当街而过,撩动人衣裙,人便飘然起来。做小买卖的,占据了一要冲,终日坐着,手中摇了蒲扇,一脸笑着和过往人招呼说话。集市上做皮货服装生意的,腰间则套了一黑色皮匣,鼓着嘟嘟的气色与人侃价。一群花绿女子姿态娇好,做麻辣烫营生,小镇的一角便被热香热辣裹住,贪口福者一嘴的油红,一脸的油光,好不快活。旁边的泡粑猪儿粑豆浆油条之类的小吃就成了陪衬,晾在了一边,而小镇却更加美不可喻。小镇美得标致,是旅游家说的;小镇不赖,是本地人的自夸。人们对某一地域的偏爱,除却一份自然优美得令人忧郁或忘情的景致之外,便是对身当其景的某一自然美妙得同样让人忧伤而不可忘怀的可人儿。对一方水土的眷顾,似乎是人皆有之的心态,可时下人心却已跳出了这圈儿,蹦到外面去了,到那太过陌生的地方去安窝筑巢去了,留下一点回味供难耐的饥饿人使用,这人生就够了。可留下的未必不是俊杰,对故土那种不显山露水的垂怜,虽也有诸诸酸苦辛辣,可也造生出一派风景来。有了人,尤其是有了如天上掉来的仙一般的人,这地方如何说也差不到哪儿去。
阿黑就是这美景中的人。她娘刘寡妇把自个姿色蜕给了她,加上神的着意捏拿,她出落得比她娘更加稀罕,令所见之人不知其为何物了。阿黑爹死时,她才六岁。阿黑的记忆只是一个没有耳朵、下巴、左臂,穿着玄色服装的高个男人;他是被熊瞎子给吃去了小命的;除此以外,她什么也记不得了。爹死了,娘就生了一场病,病重,吓得她浑身冰凉,草药水可以流成一条河了,她娘才算保了命。龙华虽乃山中小镇,来往车辆稀少,却也是地方上要地,各类生意人繁杂,比新市中都地势垄断的货物也不差。她娘有心拿出积蓄,开了两家店铺,一间做皮货牛意,一间做旧衣服。前者专收购兽皮兽毛,后者到新市或戎都收购半旧衣裤,倒手再卖给地方上人,利益不菲。寡妇心机深厚,生意做得极为红火。
阿黑做了帮手,整日坐在皮货店里,察看皮毛成色,同交货取货者谈一些山中事,谈得人心舒活,生意也就成了。因了阿黑,卖动物皮毛的年青人便寻宝似的来。耐不住夜间阳火的,即使挨骂,也要将家中鸡鸭宰了,专送了毛来,为的是觑觑阿黑那张美得让他们发疯的脸。打猎的后生自然就多了,为的是在交货取钞时贼一样捏一捏阿黑的手。可这些不算正宗的猎手大都失望了,倒是十岁起就随父亲上山入林的阿雄屡屡获得亲近阿黑的机会,令各路好汉好生羡羡。
“积点德吧,你他妈狗日的。咱们这地盘可不是北方大草地,都得穿皮褥皮裤的,人家只不过是转手买卖,你以为是替你招揽的?你哪一天能让阿黑穿上皮衣,让做了你的床单,那才敢叫你小子有了福份。”
那几个败退下来的男人酸酸地嚷。阿雄照例一笑,不作多的回答。
“阿黑是泥浆弄了你的,封了你的嘴了?小子,就这般拿哥们儿生分,眼珠长到额头上去了?不就一个嫩青菜,稀奇么?”“刘寡妇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那一身酸臭,她瞧着上眼?漂亮妞儿是专为有钱人生的,你不量量身材,保不准让刘寡妇把你四两筋筋肉给剁了!哈哈!’’人人这般说,是心事不衡。阿雄隔三插五到皮货店,却也有些不便的,可他还是常去,看阿黑,看寡妇,看人生,想很多,做了很多比较。这想法太多,看的也多,对业已陷进这情份的他来说,便觉日光太慢,空气太闷,夜里抵不住蠢欲,人就有些急躁,见了面有些呆直了……
镇上人已稀疏,街面就显空绰了。石板路愈发悠长,足音也长了。阿雄和众人打过招呼,掉头拐进一偏巷,巷道歪斜,坑洼如麻,他走得急,几回险些绊倒。出了巷道,迎面一条街,路面洁净,溜溜儿的光,走路的人心里也灵光的。前面百十步处几株洋槐树下面便是刘寡妇的店铺,阿雄一见那对联就知道母女在,离打洋时间尚早。
阿黑门后一闪,见上他,抿嘴,梨涡一笑,脸便红了。他正欲将猎物如数交给阿黑,刘寡妇哗地倒出一口袋衣服,伸出脑袋:“是阿雄啊!”
阿黑掉开头去。
刘寡妇利索地将一件衣服扔给一位妇人,收过钱,道:“你怎么会亏呢?我这批货可是真料子的,你掂摸掂摸。好,好,信不过我就别买!”见妇人不答,嘴一撇,走了出来。
“哟,阿雄你真行哩,还真不少。我说阿雄小么哥,这些日子你窜到哪儿去了?也不照见个人影儿,水花花都干了。”
阿雄道:“我巴不得天天到你们这儿来喝水水的,就怕你拿脸拿色的,可是个真见鬼影罩人影的。”
“你脚板金贵着哩,我这儿可真是有鬼有狐仙女的!”说罢,刘寡妇端上一杯茶,“你不知道的,前几天有几个从沐川来的砍脑壳的东西,贼根儿臭着哩,你黑妹……唉,砍脑壳的东西!”
“怎么说?”阿雄问。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被老娘我给骂跑了。就凭他们那几架酸臭身子,几块臭钱就想拱到我门下做女婿?呸!我们是贱卖着过来的?世上千难万险,老娘也尝过,砍脑壳的东西。唉,眼下这世风……”
阿黑起身进屋去了。
刘寡妇锐声叫道:“阿黑,阿黑!你耳朵聋了吗?我跟你雄哥说话哪,你黑丧着脸躲什么?出来出来,店子被偷了,你就快活了!”
阿雄心上不快:“养几只狗,不行么?”
“狗?你这不长毛的嘴可只图快活,我可嫌长虱子的东西。再说,狗一养了,不把顾客都给吓跑了?!依我看哪,小么哥,养狗的人多半都是贼!”
阿雄想,这想法可是怪哩!这寡妇可是语出惊人。
阿黑冷着脸出来了,柜台前坐了,拿眼望街面,街面上几片羽毛被风轻轻卷着,一忽儿升飞,一忽儿无声着地,很快又不知去了何处。
阿雄叫了声:“阿黑……”
刘寡妇检视着猎物,口中胡乱说着什么。阿雄听见她嘘了一声,便将猎物拎进了里屋。
阿雄走过去,拉了阿黑的手,说:“你哭了?”
阿黑低了头:“谁哭了?谁哭了?”
阿雄道:“我是……怕你哭,你妈……她,打你了?”
阿黑道:“打了。”
阿雄道:“打了?”
阿黑一笑:“嗯,只是在小的时候。现在妈不打我了,她骂我难听得很,还不如打一顿痛快!”
“她骂你,也是为了你,你怎么想不开呢?”
“谁想不开了?”
“你脸色不好……”
“昨晚没睡好。”话一出口方觉失嘴,忙道,“呢,昨晚……”
阿雄欲说“没睡好是想我了吧”,却没有那胆气,说出口的却是:“没睡好就想法子睡好。”
阿黑偏了头说:“以前你来妈骂你,现在她不骂了。”
阿雄一喜:“她答应我们的事了?”
阿黑狠狠道:“她答应我们什么了?”
阿雄一惊,一屁股坐了下去,屁股生痛,他立即又站了起来。阿黑迎了他眼光,却不言语。阿雄接住阿黑那两粒黑水丸儿、在里面找到了自己的脸,怪怪的,中间突大两头尖小,活真真的一头狗熊了。阿黑将眼睛闭了,长长睫毛就是大锁,自己被锁在了里面,囚进幽幽的黑暗中去了,出不来了。出不来,动弹不得,四围是深深的潭,却游不开。“是你把我锁住的,是你把我锁住的!”阿雄身体热了,轻手掩上门,将阿黑一把拉到门后,嘴唇凑了上去。阿黑抖索如一只小猫,手伸进阿雄衣内,触了汗泥粘粘的肉,块块的……
门开了,刘寡妇一脸黑煞地堵在门口:“不要脸的东西!”阿黑推开阿雄,阿雄木然地望着刘寡妇。寡妇朝阿黑就是两耳光,然后操起一支扁担,拦腰朝阿雄扫去,阿雄侧身一囚,跳到了街面上。
刘寡妇厉声喝道;“滚!滚远点!没心肝的东西。“
阿雄比划着,刘寡妇瞪圆了眼,无奈,阿雄说;“我的枪,你该还给我吧。”
刘寡妇想到了他腹下那东西,愈发气煞:“枪,枪你妈个×!”说罢,一脚将枪踢了出来,扳机给磕掉了。
“里面有子弹!”阿雄道。
刘寡妇转过身去:“射你妈去!’’
阿雄窘了,忙将枪拾了,拨开围观的人,惶惶走了。
刘寡妇抖动着两只尖耸奶子,朝围观者狠狠阵了口,将店铺关了。她拉亮电灯,扔了一块毛巾给阿黑,自个儿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她盯着抽搐的女儿,想像着她蜷在小男人怀中的情形,不由一个寒噤:莫非我们娘儿俩……劫数已到?
阿雄住在镇脚一座破瓦房里。他爹死后,他就搬到这儿来住了。这房子是他大舅的遗产,因这老人无后,他便将老屋变卖,住到了镇上。卖老屋所得的钱不多,少许用做了生意,余下部分胡乱花了和被人偷去,落得一身穷酸光景。屋中设置极少,一色的陈旧,散发着股股霉味。即便如此,阿雄除却光身孤凄之外,却觉得这般自由过活也值,不为装饰所累,不为欠债所苦,一个人随意来去,不看人脸色,不遮人羞耻,不说人短长,轻松无比。只是人业已二十四、五光景,该长肉的地方胀鼓鼓的,该长毛的地方黑压压一片,该让自己发痴的东西都阻挡不住地来了,该流的液体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打湿了身子,使日子多了惊奇,多了烦恼。他想:对应该成为自己一生陪伴的人在另一间屋子里,也是如此的吧?一身软软酥酥的肉,一张黝黑乖巧的脸,一只娇秀娇滴的鼻子,一双会说话唱歌的眼睛,皆尽在暗中活灵活现,与自己同样的一个梦,人坐在梦上,即使撞了日头,困在林中,在古色古香的桫椤叶上摇摇欲坠,也不愿下地来。有时,他便想那个过来人,那个做了妈,也可做他的长辈,见了他的面就笑呵呵的寡妇,惊讶她的气韵质地,白净细腻的脸,,娇好的身段,一对尖挺活乱的奶子,即使她尖厉刻薄的嘴唇,都在那股欲火中撩得他二目愣直。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样一来,好处?有什么错处?两个女人,谁把他的心给掳去,揣在怀中捏揉,含在口中吮化?女子在哭,哭的姿态很美。妇人在骂声中笑,笑的模样同样很美。可她们……这该如何是好?
这该如何是好?他没有主张。他想到了死去的爹。至于他娘,他是一丁点儿记忆也没有的,他一来到地上,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抛了他而去。他爹不是一个画家或故事家,素描不出妻子的模样,讲不出妻子的逸事,他常对儿子嘟嚷的一句话就是;“她死了,死的时候你连眼睛都睁不开。她长得不好看……”
“爹,你替我想个法子吧!”他躺在床上,向他死鬼老爹求救了。
一只杂毛老鼠嘈地钻进一堆杂物。墙上残留的画也已破落,积满黑色尘垢。但它们证明这间屋子的主人在那个时候是有相当精力和物力的。横梁黑得发亮,几给灰绳垂下来,像久悬着未拭的鼻涕。墙仄处蛛网密织,网中龟着灰色蜘蛛,似在昏睡,也像在倾听屋中人那份心事。
阿雄的爹冼富生,绰号大满,乃龙华镇上一怪人,出了名份的。这怪名除去得于诸诸世象外,还得益于他那怪异的天赋。他精于打猎,一旦上山,决不空手而归。可他也不贪,每次就两三只野物,够几日餐饭便可。那时刘寡妇男人还在,阿黑刚刚落生,她也没有现在的皮货旧装店。后来,大满很少上山了,人也出落得木讷,逢人便是一张冷茄子脸,见了儿子也是一脸霜。他所在的村子叫王家沟,名称由来是那地方上人种大多姓王而致,冼姓仅他一家。村子规模不小,足有百十户人家。农事主要是种水稻、玉米、小麦,也种甘蔗、棉麻,村子四周植了大片果林桑林,村后山上还有大量的野生山核桃、构祀、称猴桃等好物。年年五月收小麦,八月收水稻,村中人都在村前水泥大坝中晒麦子谷子。麦谷多,鸟就多,成群飞来,喳喳喳一气,啄得个肚腹滚圆。因而就常见了大满蔫蔫地坐在坝外一树下,懒懒吸着旱烟,勾着头打盹,怀里拥了杆火枪。没有人请他,他自己想来就来的。他这神情不引人在意,而令人惊诧的是他单手举枪就能命中目标,而开枪前按常人说是昏痴的,但一侯鸟儿飞来,他便猎狗般睁开眼,右臂一伸,枪一响,就有倒霉的飞物啪地落在晒场上。小孩子欢天喜地地冲上去抓抢。他从不索要,只是说,拿回去把毛剥干净,用盐腌了,蒸了来吃。打得多了,人的胃口也满足得,便有人怜了他孤身,拿了来给他吃的,他也不推辞,就一碟酸菜下了肚。鸡鸭也来凑热闹,众人赶众人叱。他说,就让它们吃,日后你们不是也要吃它们吗?众人不悦,说他空长了一副卵卵,不晓粮食苦的。他不争辩,扛了枪而去。闲了,他便到镇外林边河畔吹柳笛,声线悠悠的,愁愁的,令不晓音律的镇上人也听出了味道,惊讶他那厚卷外翻的丑嘴居然能吹出这般好听的东西来。他不干农活,小时候就是这样,他爹打断了无数荆条,他也不肯下田做活。有人问他为何这般懒惰,做乡下人不干农活做啥?他不答,径自晃荡而去。他能写一手好字,逢年过节时他就是能人,求写对联的人很多,倒也使他当家人的口袋不至于太羞怯。只是他不喝酒,某人送了酒来,他拒收,人说你不喝你爹可是要喝的,他轻轻一句:“是我写字,还是我爹写字?”立即将说话者给噎了。后来,娶了媳妇,他也不改一点习性,令老婆好生惶惑。说来也巧,他媳妇就是他当大跃进击鼓时看他出丑的那个女人。那时是集体出工,每日凭工分有一毛八的收入。为了鼓励社员们努力劳辍,多种粮食饱肚子,公社专门在王家沟设了一鼓台,由三名身坯强壮的年青后生充当鼓手,报偿除了工分外,还能吃一顿白米干饭。他不劳动,这番要他上台击鼓,他欣然应允。他上台了,精赤上身,光着脚,腰间缠了一件由演样板戏所用的裙子围装的围兜。他精神饱满,肌肉结实。只见他。目光坚定,手臂狂舞,击鼓有力而准确,立即引得大批人跑到鼓台下欣赏他的勃勃英姿。但好景不长,人群骚动起来。人们大笑着,尖叫着,弯下腰去,直嚷老天爷的。原来,他是光身子缠了裙子的,羞处的遮布也脱了的,而他在高处,众人在下处,自然就清清楚楚看见腿根处那条黑乎乎的棒子随着他的鼓点欢快地舞着。女人羞得掩了面赶紧溜掉,男人则一边嘲弄一边讪笑一边咒骂着,因那东西实在太丑陋,欢乐得要掉下来似的,他们恶心,立即也走掉了。这群人中就有后来不久成了他婆娘的,阿椿。她也害羞,惊怕莫名的,却也牢牢记住了那身结实的肉和那拨浪拨浪的玩意儿,生了心思,就同他好上了。没料婚后光景惨淡,这女人就不好过了,生下阿雄后身子骨愈加虚弱,不不久便撒手而去。阿雄没了娘,大满没了老婆,日子就松松散散,例外没个干净处。没几年,大满也死了,没病没灾,就那么轻松地死了,令人们好生惊怪。人们说,怪人大满就是这般来走一遭,看一看,活罪受得少,走了也无遗憾了。阿雄没滴一滴眼泪,那两人在不在人世,似乎都无关紧要。
。“这小杂种和他爹没两样,心冷呢!”
“可没见过他这种连对死人也不会哭的东西!”
“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太小是一回事,阿雄这孩子有心计,肚皮里头开他娘宰相船呢。”
“那谁见过他在他死鬼爹妈的坟上叩过几个头?我倒是晓得过年过节他从没给他爹妈烧过香!”
“没用,人死了,你就是把祖业全烧了他们还是闭着眼,什么也不知道。”
“有你这样说话的吗?看来跟冼家老少穿一条裤档的!”
“甩卵子哩!甩卵子哩!”那人尖叫道。
……
眼角滚出泪水来了,顺着耳脸掉到了枕头上。这是绝无仅有的,对眼泪的体会对阿雄来说是极为陌生的。只是很多时候在嘲弄别人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终有一日他也会挺不住的,事后一想,也会为自己当初那句“我就恶心人流猫水水”的话而羞耻万分的。面对两个女人,空空洞洞的房子,冰冷的锅碗瓢盆,肮脏的物什,发霉的空气,这坚实的男子便感到空前的孤独了。他想:这样下去,该是何等结果呢?
屋中燥热,身上湿了,皮肉粘着凉席,一动,刺刺响。镇子极静,如无人之域,却也听得林中野物叫春,幽幽呜呜的,声声紧。旋及又听见一阵笛声,竹管做的,悠悠唯唯的,吹得阿雄脸面白煞。爹是有吹笛好本领的,芦笛,竹笛,铜笛,样样吹得人心撩拨,两耳快活忧郁的。爹不在了,这是何人在捉声弄笛?可这声音分明是爹的,爹在用笛声告诉他的心中事呢。莫非是爹显灵了,瞒了阎王爷到阳间来陪伴儿子的?他知道了儿子心中的苦楚了么?爹……他坐了起来,笛声倏忽便逝了。他开了门,门外黑影憧憧,夜行的虫儿唱得痴,空气酽得化不开。他叹了口气,顺门坐了下去,迷糊中竟睡了过去。
第二天,阿雄提了猎枪进了山林,转悠半日,一无所获,又倚着老桫椤睡死了去。醒来时,林中狂风嘶吼,他知道雨就要来了,便匆匆下山。人没进镇中,雨兜头而来,淋了他上下精湿。进得自个院子,一看乍惊:衣饰新崭的刘寡妇坐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雨,见了他,还了春的女子样叫了一声。刘寡妇虽年近四十,但因保养极佳,加之天赐那份丽质,一经拾掇,仍是一派绝妙风姿,不输给她那黑黑的俊女。阿雄站在雨中,脚上动弹不得,直勾勾拿了寡妇来看,看得女人心燎肝烧的。寡妇抓了把雨伞,跑了过来,道:“还没活到头哩,就想死了!淋雨可是喝毒。快进去,你瞧你这蠢相!”阿雄仍未动,寡妇急了:“咋啦?让野人给灌了尿水水啦?”说罢,使出一把狠劲,将阿雄给拉了进去。
“你这背时的活的啥人哟,快,赶紧把衣服脱了!”寡妇叫道,随即端来一碗姜汤,汤水滚烫。寡妇又催他将裤子也脱了,说穿湿裤子要得风湿病的,到老时要连累老骨头的。
阿雄脸发烧,尴尬地抬起头,碗重重地搁在桌上,旋转了几圈,又咚地停下了。
寡妇笑道:“我烧火去。多嫩的芽芽哩!”
阿雄脱下裤子,门口却闪出寡妇。他刚来得及将干裤子拉上,刘寡妇便鱼一样游了过来。
阿雄身上冒出了热汽。寡妇斜眼看他,审判他的眼,研究他的肉,说,咱阿雄是难得的人材,我没看错人的。阿雄慑嚼道,我还是出去吧,这样……这样有啥不对劲的?你甭装蒜了,你明白我知晓,虽说你该叫我姐,我该叫你弟,可这人情缘分,也是该拢拢的。阿雄,我喜欢的是……我该叫你婶才是,况且……我怕哩。寡妇喝了口水,说,怕啥呢?不就是我们两个人么?天大雨大的,还怕隔墙有眼?你真是楞头青,该多长个脑袋的。阿雄说,你来了,有人知道吗?寡妇说,我就是要让人知道,知道了,嘴巴就闭上了,我们不能让人舌头长舌头短的,说我门前是非多。阿雄说,可,这样就行了么?我们……寡妇说,我就不信这身板儿脸蛋儿配不上人,你是打心眼里喜欢我的,小东西,你瞒不了我,我是过来人,知道分寸,可我们若不拢在一块儿,就象拿了东西却没赚一把似的。阿雄不说话了。寡妇坐姿极为巧
妙,该露的部位,阿雄的心思又热了起来,眼睛润了,不定了。寡妇一切都看在眼里,盘算过了,便站起来,将一双圆而不肥的手放在阿雄胸上。阿雄不由地抓住那双手,那手软软的,像新麦研成的面团,细腻滑溜得如溪涧银鱼,若有闪失便抓其不住。寡妇说,你比那帮要钱喝酒赌财害命的杂种干净,你身子干净,什么都都干净呢。寡妇说罢,心上已是一团火热,小腹便挺了上去。阿雄想说什么,寡妇将嘴逼了上来,将他的嘴给堵了,只剩粗粗的气息。阿雄弯了腰,唇儿向妇人脖颈耳根滑去。妇人便哎呀咿嗷地欢叫起来,像一块柔曼的云,到头来两人合为一人,分不开了……
事情完毕,阿雄萎缩在床角,怔怔地望着妇人。寡妇理拢好散乱的头大,看了看粗粗喘气的男人,说:“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再舔我女儿的嘴,招惹镇上的妖精,我就一斧头劈了你!’,
阿雄跳下床,提了猎枪,就往外走。
“挨刀的,雨还没停呢!’’女人也跳下床,拉他坐下,“还是男人哩,说你几句就不好受啦?我这人,也就是嘴凶,心头惦的还只有你,我煞费苦心也是为了你好。今天不管是好事还是错事,反正已经做了,你明白了就行。”
阿雄吼道:“你出去!”
寡妇双手举了一下,放下竟抬不起来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小男人发火,那凶狠模样已近乎残忍了,她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阿雄将枪举了起来。妇人怪叫一声,抢过雨伞溜出了门。她心惊肉跳之中,听见阿雄一句话:“过几天你再来吧。”
妇人抹抹胸口,吁了口气,轻轻走开了。
阿雄心中憋闷,日日早早上山,暮色敛聚时才回到家中。他将两日来的猎物用铁丝穿在一起,第二日到中都镇赶集。中都小镇地势平整开阔,当地居民多以种水稻小麦桑麻为主,闲暇时节进山狩猎。中都河从远远的山野流来,清冽之气让见者肺腑尽涤,下得水中的人无不为水质称奇。此地是交通要道,来往商贩多,每逢集日,繁华热闹不在新市龙华之下,人情美妙处也不比新市龙华差,性情中的直率在生意上却也不软不硬,不成交仁义在,成交了但话不中听同样遭其贬低。这般水土中的人,令来往客商愉快,愿意长久交往的。只是由于受外面世界的影响,人与人皆有了些许的变化,这古老小镇也就有些不伦不类。镇内外保存的一些黑砖黑瓦古建筑,在相当程度上使旅游家们兴致盎然,纷纷架了相机拍照,也拉了当地老人小孩一同进镜头,引得围观者不停地笑。
这日是中都集市。阿雄在中都大桥头摆上一块油布,将几只红腹锦鸡,几只野兔,两只黄麻麻的山鸡,还有一路上偶得的几枝鲜嫩嫩的三苔菌,齐齐码在油布上。这日寸,几个吃公家粮的人提着菜篮子过来,左右翻动。阿雄的这些东西稀奇,中都人却不稀罕,但贪嘴福之人却越吃越上瘾,想及时便吞唾液的。
三苔菌很快便卖光,野兔也被一个胖格格妇人买走。
阿雄将锦鸡和山鸡拨到一块儿,向几个欲买未买的人讲这类东西的美味好处。
“锦鸡,你出个价!”一秃头男人盯着他说。
“八块一斤。”他答道。
“八块?说到哪几也没这么贵的!五块,我全要了!”秃头男人横了横眼。
“五块?五块一斤的锦鸡你到哪儿弄去?况且这玩意儿也不是一般的东西,有几个人吃得起?”
“喝!你是说我也吃不起了?年青人,不会说话就把嘴巴管好,没有人会说你是哑巴。我黄老三别说八块钱一斤,就是二十块钱一斤,我也吃得起!”
秃顶男人那黄晶晶的眼珠铜球轧圈般滚来滑去。
“那,老哥,你吃得起你就买啊?”阿雄气了,他觉得这男人长了一副女人德性。
“年青人,看样子你是外地来的吧,嘴还刁哩。大伙儿看看!”秃脑向四周招招手,“把锦鸡和山鸡杂在一起,这不是赚昧心钱吗?”
立即有几只大臀迅速挤了过来,嘴中吧唧个不停。
“老哥子,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阿雄气咻咻地说,“不要打搅我做买卖!”
“干涉你又怎么样?中都这地盘上不是什么毛糙的人都能来的,还嘴臭。大伙儿说说理,有他这样赚钱的吗?”
阿雄什么也想不起了,他只感觉到很机械地,将拳头捅猪肚捅猪肚似的扎了出去,看到秃顶猪嚎般倒下,很快又爬起来,一鼻子血污地横了过来,一道黑影一晃,自己腮帮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腮上像是松动了。他倒下了,不是被秃头击倒,而是被几个壮实的中都人掀翻在地的。肋骨许是断了,断骨像是插在了肺里,一点儿气息似乎都出不来。背上一定是烂了,一股灼烫的东西顺着脊沟流到了屁股,粘乎乎的难受。他坐到了派出所的凳子上,面前是两个穿制服的人。他们很礼貌很冷地告诉他,他因先出手打人,要被罚款五十元。五十元?他咬咬牙,将一张钞票扔了过去。
还有,年青人,还有问题哪!他愣了:还有什么问题?两人慢条斯理地说,红腹锦鸡是国家稀有保护动物,你胆敢枪杀,已属于违法行为。本所念你是外地人,数量也不多,便做了如下处理:罚款五百元,交上头;拘留十天。
阿雄跳了起来。那姿势很特别,就像是一只皮球砸在地板上又给弹了回来。所有反应都失去了意义,他坐回木凳上。
他被送到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屋中一张床,一只盆子,一双小号妥协,除此之外,就是像美洲地图般的班驳的墙皮。
门锁上了。他要在这儿守十天的空洞和腐臭。猎枪已经生锈了,回去首先得给擦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立即上山……
窗上一声响动。阿雄看见了阿黑的脸。
“你……”
“我也来中都赶集。我什么都看见了。”阿黑小声地说,声音如地穴里的风,“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什么都知道了?”他问。他想,她知道什么呢?打架,还是和寡妇在床上的事?
“我问过了,只要你交了五百元罚款,态度好,认识深刻,他们后天就可以放你。”阿黑说。
“你瞧不起我?!”阿雄火了,“我交得起这笔钱!”
阿黑一窘迫,眼中也湿了。
阿黑说:“钱我替你凑,你跟他们好好说说,别耍脾气,就说你是无意中乱打了锦鸡的,啊?’’
阿雄道:“话是可以这么说。他妈的,这是什么话!……只要舌头调转得可以,什么话都可以说。至于钱,你到哪里去凑?找你妈?”
阿黑手松开了,脸朝向别处。
阿雄想掌自己的嘴巴,一抬头,阿黑没了人影。
阿黑是好女子。夜里,他想。
第三日,有人来开门,将他带到办公室。穿制服的人告诉他,有人替他交了罚款,他只要说几句保证以后不再射杀国家珍稀动物的话,他就可以走了。
他说了,说得很轻。走出派出所的时候,走得也很轻。阿黑在大桥上等他,他捏了她的手,捏得也很轻。
他依旧将各类兽皮交给母女俩,也收了该得的钱。寡妇说,人情。再好,该给的钱是一粒儿也少不得的,这就叫公平。阿黑说,是给少了一点吧,打猎可是使着性命来的。他笑了笑,说,你们是主儿,外面叫老板,你们给多少我就要多少,别说什么该不该的。寡妇说,’你是上帝哩。阿黑说,你……
这日,阿雄又将一些兽皮和羽毛交给了阿黑。
阿黑不快:“还打锦鸡!”
阿雄掂掂枪:“又恰巧碰上了。”
阿黑说:“要是再让人撞上,可咋办?”
阿雄则问:“你妈呢?”
阿黑真的黑了脸:“去新市,交货去了!”
阿雄将一把酸枣放在桌上。阿黑拣了一颗就送进嘴里,立即张大了嘴,眉脸皱在了一块儿。
阿雄把她拥了起来。阿黑一脚将门瑞过去,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阿雄热得不行了。阿黑掉进阿雄的怀里。
阿雄和阿黑便演绎了一场和寡妇毫无二致的电影。阿黑闭了眼,没有出声。事情过去后,她才蜷在阿雄怀里,哭了。
阿雄不傻,明白哭中意义,心一抖,便将女子用被子捂上,开了门,出去了。日子轻晃慢摇地过去。冬至一过,一场大雪将龙华镇变成了一块冰沱,黑白分明之中,杂了他色的,就是刘寡妇一家的花圈和挽帐。
刘寡妇死了。刘寡妇是镇上了得人物,老幼皆认得她,也买她的账,给她面子的。她死了,来吊丧的人确也不少。不明白寡妇死因的,陪了阿黑哭成了软泥儿,明白其死因的,暖呀一番,掩住一些鄙夷,摇摇头,缩紧头袖赶紧走开去。
阿雄觉得自己完蛋了。两个女人在与他交融的欢腾他抹不去,他也明白做妈的经验会落到女儿的心里:两人都是准备在先,吃了药的。没料到的是做前辈的则先遭了厄运,平生头一遭明白男女乐事的年青女子却平安过来了。寡妇先是想吐,便吐出一口酸口水,酸菜和醋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夜夜寻思,且喜且哀。女儿阿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装在了心里,哭过,呆傻了,心也就硬了。寡妇生性泼辣豪爽,却也不愿被人戳脊梁骨下辈子也做不得人,就想法子将肚中肉胎打去。她将以前买的药拿出来,全是霉变之物。她一气,将它们扔进了猪槽。一郎中给了她一剂草药,吃了半月,肚子仍一日日往外凸。眼见棉衣已无法遮掩,她才打定主意到戎都大医院去看医生。手术很顺利,她也去了一块心病,当然,她觉得出了丑,医生总是一副淫相,还吞口水哩,呸!该死的老白脸医生!手术后的第二天,她就乘船到了新市,欲进点货。新市虽僻,却也是水陆要地,学得了现代文明,远远甚于龙华。大街两旁有卖麻辣烫的,那股奇香使身骨大损的寡妇食欲陡增。火辣辣的东西吃毕,她赶上了去龙华的班车,车行至半途,司机停了车,大叫想方便的赶紧下车去。她肚中正翻腾,疼得不支,便慌慌下了车,躲在一块大石后面蹲了下去。她眼前一阵金星活乱,忙低头一看,拉出的是一瘫黑乌的血。她正欲换个地方,下身顿地一阵裂痛,一股热腾腾的液体喷了出来。她叫了一声,便坐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有人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她微屈着身子,两只手伸了出去,像是想抱一抱那被白脸医生堕胎而去的婴儿。
阿雄陪着阿黑办完了丧事。阿黑没一句话给他。阿雄斗胆在出殡前,在刘寡妇棺前摔碎了孝子盆的时候,他撞到了阿黑凶残的眼光。从那时起,阿黑就没有再哭一个声。
他和阿黑什么都明白。
阿黑走了,没有回来。她到何处去了呢?没有人知道。有人说她是有个远房亲戚在新市的,阿雄赶去,磨破了嘴皮也没有打听出阿黑的下落。有人说她去了戎都的,他们见过她,阿雄赶去,脚走肿大了,也不见她的人影。有人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却远远不如咱的龙华好,阿黑年青,那地方上的人不欺负她才怪。阿雄听罢,一阵昏眩,回到家中,一头栽倒在地。
一声混沌的枪响,震得树上、屋上的积雪雨一样撒落下来。林中空寂,鸟儿绝音,百兽杳无。镇中人合着暖暖的炉火,盘盘精美的酒食,亲朋好友聚着,没有谁听见这声毫无新奇的枪响。
阿雄脸贴着那株老桫椤树,双手环抱着树干,坐着,胸下横着那杆擦得锃亮的老猎枪,睡了过去。
人们都这样说,他是打猎累了,在桫椤树下休息的,这树与人都要成仙的。他睡得很香,扑在这甘美而无梦的睡眠上,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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