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熟悉的手机铃声,显示着陌生的号码。我疑惑地接起来电话:“喂,你好!是,你是?哦,行,一小时后茶馆见!”放下电话,我还是有点疑惑,不知道永嫂找我做什么,我和她还是在她和永哥订婚的时候见过一面的,说来也有快三十年了,以后我们再无联系。
茶馆离我这不远,我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穿件紫色风衣,决定步行过去。深秋的季节到处都是飘舞的落叶,它们在太阳光的折射下,是那样光鲜亮丽。放眼望去,它们的许多伙伴都在空中旋转着,各自展示着自己最为曼妙的舞姿,细听,还有那轻浅的叮咛声,仿佛是在做来年的约定。看着落叶的从容和淡定,听着脚下沙沙作响的伴奏声,我放慢了脚步,害怕错过最美的秋景。
来到茶馆靠窗的位置,我看见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虽然她的衣服颜色比较暗雅,但是她的气质超凡脱俗。在这个小茶馆里显得是那样与众不同。她看见了我的到来,冲我友善微笑了一下。我冲她点了点头,笑问:“你是永嫂吗?”她站起来伸出手说:“你是英丫头吧?”听着这个熟悉陌生的称呼,我不禁感慨流年太快。三十多年前,这个称呼似乎是永哥的专利,随着时间我都几乎把它忘记了,自己曾经还有过这样一个名字。“你喜欢喝红茶,口味没变吧?”永嫂的问话,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淡笑道:“什么都可以的。”“你永哥说你喜欢喝红茶。”我一愣,抬头看着永嫂,虽然她还在微笑,可是我也捕捉到了她眼底不易觉察的伤……
那是一段难以忘记的经历。记得婶带我和霞下车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她说叔会骑马来接我们的,路过一个水坑,在我眼里它就是一个污浊的水坑,上面飘浮着许多杂草和羊粪球球,他们管它叫刨子,婶让我们停下去刨子喝水,她说前面的路还好远的,而且没水喝。霞听了妈妈的话,用手剥开了杂草和羊粪球球,捧起了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婶也同样喝起了水,只有我在原地没动,那时我觉得那水非常不干净,细看都发绿了,觉得那绿就是羊粪球球染的。婶喝完水走了过来,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喝吧,我们离你叔的路还很远,不然渴的滋味很难受的!”我抬起头看着婶,婶的眼神有着歉意有着请求,我只好缓缓地走向了刨子,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水,喝完马上觉得嘴里都是羊粪和杂草的味道,想吐。可是看到婶那严厉的眼神,我还是忍住了。
开始徒步的时候,我很开心,也很好奇,东瞅瞅西看看,可是随着火辣辣的太阳越来越大,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了,感觉嗓子眼都在冒烟。这时我才明白婶的那个严厉眼神的含义。我看着婶和霞一样干裂的嘴唇,想停下来等叔来接。婶没有答应,她告诉我这里人烟稀少,村与村的距离特别远,如果傍晚走不到和叔的聚点,那样我们就会很危险的,她说草原会有狼群出没。她说着递给了我和霞一颗薄荷糖,让我们走快点,就这样我以蜗牛的速度“飞奔”着。霞看着我的样子,走到前面摘了几株草叶让我放在嘴里,她说这草汁能生唾沫,可以缓解干渴,说着她也嚼了几株。看着霞一脸的真诚,我有点脸红了。
霞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她从小就生长在草原,十岁的时候回到她奶奶家读书。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霞,我们并成了好朋友。她给我讲草原的故事,讲她家人的事,她说她们那边几百里地才有一户人家的,大家都要圈牧场放羊、放牛、放马的,她说她有两个哥哥,大哥会弹琴、吹箫、打猎,最厉害的是骑马,多厉害的马大哥都会驯服,都乖乖让大哥骑,大哥打猎也是高手,经常给她打野兔野鸭吃。二哥在那边读中学,说二哥的学校离家好几百里地,一个月也不回家一趟,所以婶和叔就没有送她去那边读书,心疼她离家太远,怕她年纪小受委屈。叔原打算不让她读书的,说一个女娃娃家读书没啥用的,长大了找个好婆家就好,可是婶不同意,所以才把她送回奶奶家读书。她说她没事干的时候就去草地捡鸟蛋、采野花,草地丛中有各种的鸟蛋,有时候还会捡一篮子的,还有各种的野花,都非常香非常漂亮,最主要的是,她说草原夏季没有蚊子,不会像我们这里一到夏季就满身包。听了她的讲述,草原对我有着魔力般的诱惑,所以今年暑假在霞和婶的邀请下,我说服了妈妈跟着婶和霞来到草原玩,预期二十天,我下定决心,一定学会骑马!
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听到霞兴高采烈地大喊:“爸爸来啦,爸爸来啦!”我为之一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一个比燕子大不了多少的黑点,和一团飞扬的尘土。我无奈地白了她一眼,问道:“这个距离,你确定能看清楚是叔?”霞说:“看不清,但是我确定是爸爸!”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也不像在开玩笑。这时,婶说话了,她告诉我这个黑点就是叔,因为走这条路的人不多,这个时间走的人就更不多了,天已接近黄昏都怕遇到危险。我抬头四下张望,看到的是绿,望不到尽头的绿。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这绿就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黑点越来越大了,尘土越来越浓了,婶让我俩稍做休息,说等叔来骑马回家。听到这句话我兴奋不已,我忘了干渴忘了疲惫,随手捡起一块土坷垃扔进草丛中,听到的是嗡的一声作响,吓得我后退几步,看见从草丛中飞出许多受惊的鸟群。婶和霞看着我的举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看着自己的“杰作”,冲她们吐吐舌头小声说:“不是狼就好。”
在我们的嬉笑中,叔也来到了眼前,他骑了一匹黑马,还牵着一匹枣红马,他飞身下马把霞搂在怀里呵呵地傻笑着,我看出来他对霞的思念与宠爱。我和叔两年前见过一面,他人很和蔼,喜欢给我和霞讲故事,但是也很严厉。在我们没有完成作业的时候,他不让我们出声说话,他会一直盯着我们,只要我们稍有小动作,他都会严厉地呵斥,所以我有点小怕他。
叔接过我们的挎包放在了马背上,然后拿下一壶水递给我说道:“鬼丫头,渴坏了吧?”我笑了笑,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还是把水递给了婶,婶笑着说:“还是你喝吧,洗洗嘴里的羊粪味。”叔和霞听着婶对我的调侃都笑了。
叔让大家都上马,叔和霞一匹,我和婶一匹。霞自己很快爬上了马背,可我就尴尬了,我有点小怕,不敢接近那匹枣红马,看马的那个眼神,好像在对我说:“你是谁呀?你上来试试!”婶看着我害怕的样子,喊叔把我扶上了马背,她自己一跃上了马搂住了我,安慰我:“别怕,这是我骑的马,脾气特好,特别温顺的。”说着她一抖缰绳马也飞奔出去,随叔的黑马拉近了距离。马开始跑的时候我有点紧张,可是婶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感觉很稳当,有一种飞的感觉,特别的爽。在夜幕下,感觉自己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女侠……
我喝着红茶,慢慢地给永嫂讲着我喜欢喝红茶的故事。听着我的故事,永嫂渐渐地锁起了眉头,她的眼神中有失落、茫然、遗憾,似乎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恨。我看着她丰富多彩的表情变化,也有了一丝的不安,第六感告诉我,她的一系列变化和我有关……
永嫂突然问道:“你喜欢你永哥吗?”我不知所措地说:“嗯,喜欢。”永嫂又问:“你爱他吗?”我错愕地看着永嫂,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永哥在他们定婚后就没有了联系,这事永嫂应该知道的呀,他们难道不是生活在一起吗?看着永嫂一脸的真诚、一脸的探寻,我认真地回答:“没有。”永嫂对我的回答似乎很不满意,那暗淡的眼神布满了一层泪光,缓缓地开口说:“他爱你,一直都在爱……”我惊愕地盯着永嫂,她这话像是说给我听,有像是在说给她自己。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毕竟三十多年了,我们没有任何来往,我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不是永嫂今天的出现,我几乎把永哥给遗忘了。
永嫂端起茶杯盯着那朵漂浮的茉莉花遮挡住她的泪雾。我看着窗外落叶随风起舞,也许,泥土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从发芽到落幕,不知道是叶子在守护着大树,还是大树在滋养着叶子。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意,揉捏着内心深处的波纹,有的只是一声轻叹……
许久,才听到永嫂开口,她的声音很柔也很淡,似乎在讲诉一个别人的故事。她说:“我们结婚后他对我很好,几乎是百依百顺,从来也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可是我不喜欢他对我像对待客人那样的礼貌。我们是夫妻,我想要他的激情和热情,然而这只是我的奢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话很少,笑容也不多,有时候我憋屈了,冲他发脾气,他也不搭理我,默默地承受着我的坏脾气,他一个人在发呆,独自望着远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喜欢吹箫,可他的箫声又是那样的哀伤。我问过他,如果他心里有人,我可以放手成全他。我不愿意看着他如此的凄凉,因为我爱他,不忍心看着他这样,可他总是摇头,抱我入怀轻轻地说对不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能从他的身上得到一点我想要的暖。可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有爱,爱的是那样的根深蒂固,我也想找到这个让他痴迷不悟的人。我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于去跟踪他,可是我什么也没查到。他不和外界接触,也不和陌生人说话,他每天只知道骑马放牧,回来就是伺候他的那匹白马,他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白马,包括我和孩子,在他眼里我们几乎不抵这匹白马。他有时间给白马吹箫,没时间和我说话。他一辈子对我相敬如宾,也相敬如冰……”
记得我抢过那杯红茶的那一刻,我为自己的鲁莽不礼貌而感到脸红。我抬头看永哥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桌子旁边。黝黑的脸膛,一道浓眉紧缩着,感觉有点像三国的张飞。我不好意思地和他说了声“谢谢”,他只“嗯”了一声,再无声音了。不过我也没和他计较太多,霞告诉过我,永哥不爱讲话,整个一个闷葫芦似的。再说我还有求于他,所以我更要显得大度些。
清晨的草原处处都是青草的幽香,一望无际的绿映衬着蔚蓝,使那五颜六色的花儿更加鲜艳夺目。我和霞采摘着野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在草地上飞舞着。惊起的鸟雀在我们头顶盘旋着,一声声惊鸣呼叫着同伴,看着它们乱作一团,我们没有太多的愧疚感,依然疯癫地载歌载舞,嬉笑着捡拾着鸟蛋。玩累了我们就地仰躺着,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那悠闲的白云随心变幻着。尽情沐浴着暖融融的阳光,享受着它特有的暖,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童话般的美丽,仿佛我也揉进了这草原的泥土中,也会开出最艳丽的花朵,也会迎来美丽的蝴蝶和我一起起舞……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我知道永哥放牧回来了,我一跃而起奔向了他的马群。几天下来我已经不那么害怕马了,我还敢给它们喂草,偶尔还敢拍拍它们的脑门。似乎它们也习惯了我的存在,也不再对我瞪眼睛了。倒是永哥对我一点也没有变,我和他打招呼,他还是那一声“嗯”,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让他教我学骑马。不过我也不是那省油的灯,为了自己的目的,只要永哥在家,我都会围绕着他转,给他端茶递水讨好他。可惜的是,人家不领情,几乎连一个笑容都没有。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我学骑马的计划遥遥无期。看着窗外的夜色,我有点想家了。我轻轻地披衣起床来到了马厩,抚摸着我和婶骑过的红马,眼睛里有了热乎乎的东西。我随手揪来了一片草叶,吹奏起了《妈妈的吻》,我不知道这是在吹给远方的妈妈听,还是在吹给红马听……
听着传来的脚步声,我停止了吹奏,永哥也站到了我身后。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只是靠近了红马紧紧地搂着马儿的脖子一言不发。永哥借着月光注视了我片刻,伸手帮我擦掉了眼泪,虽然他的手很粗糙却很轻柔。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开口道:“明天起早点,回去睡吧。”我听着他的话,高兴得忘了刚才想家想妈妈的事,只想知道他是不是答应教我骑马了,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问话,他已转身离开了……
自己一夜没睡好,却醒得很早,听着隔壁有了动静,我飞步来到了院子里,这时天还不算亮,永哥也出了房门,我高兴地喊:“永哥早!”他“嗯”了一声走向了马棚,牵出了婶婶的红马备好鞍,示意我上马,我坐在马背上,永哥牵着马走进了辽阔的草原,我迎接着东方第一缕曙光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我还没来得及兴奋,没来得及欢呼,马就回到了家门口,永哥跳下马背。我看着他没有动弹,他轻声说:“下来。”我说:“不。”永哥微皱了眉头提高了声音:“下来!”我说:“我要学骑马。”永哥说:“很危险的,快下来。”我执拗地说:“就不,我要学骑马。”他咬了下嘴唇:“你先下来吃饭。”我眼睛一亮跳下了马背,抱着永哥高呼:“永哥万岁,万岁,万万岁!”永哥黝黑的脸膛有点小发红,他僵直在那里。这时,霞听到我的欢呼声走了出来,偷偷地对我竖起大拇指,我冲她耍了一个鬼脸,我们一起笑闹着进了屋。感觉今天的饭菜有着特别诱人的香,我搂着婶的脖子上去就亲了一口,婶对我的这个举动措不及防,给了我一个无奈的大白眼。我嬉笑着坐下,叔叔笑我:“太过顽皮,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哦。”吃饭的时候,我大献殷勤,我把好吃的东西都加给了永哥,他还是那样没有言语,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瞄我两眼。
吃完饭后,我打开了马栅栏,它们都撒着欢跑了出来。霞骑上了婶的红马,我和永哥一起上了他的黑马,他让我抓起缰绳按照他教的操作步骤,我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学着,还好黑马比较听我的,左拐右拐基本都能到位。我想试试这匹马的速度,冷不丁一夹马肚,它就如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我吓出一身冷汗。永哥没有防备也是一个趔趄,差一点从马背上掉下去。他紧紧地揽我入怀,夺过缰绳控制了马速。我这才知道霞说的一点不假,她说最快最野的马就是永哥的这匹黑马,它的速度是婶那匹马的两倍。永哥教我,在马飞奔的时候要俯下身子低下头,不能坐直了的,不然会被马甩掉拉死的。他让我慢慢骑一步一步来。他说学骑马不是那么容易的,要人和马彼此熟悉,彼此有了默契,才能成为好的骑手。
大半天的时光,我们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不过我再也没敢让它奔跑。骑累了永哥招呼我和霞下来吃饭,因为放牧走的远,所以中午就带了饭过来。
一进家门我就高喊道:“我会骑马喽!我会骑马喽!”婶听见喊声出来,看我一人单骑回来,责怪地看了永哥一眼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让她自己骑呀?万一摔着,我们怎么和她爸妈交代呀?”还没等永哥说话,我就抱着婶说:“是我自己抢马骑回来的,不关永哥的事,再说了,这不没事嘛!”我说着又做出要亲婶的动作,婶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脑袋,笑骂道:“你个死丫头,就你能耐,自己骑注意安全啊!”我听着婶的话,向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回头告诉永哥:“听到没,婶明天还让你带我出去骑马呢!”永哥翻了一个白眼说:“就你赖皮!”我给了他一个能奈我何的表情,牵着霞的手帮叔叔喂小羊羔去了。这是我每天必备的工作,我喜欢那些雪白的小东西。
我骑马跑了一大圈回来后,看永哥还在那儿摆弄他的箫,我有些生气了,不就是让他给我驯匹马嘛,已经求了他两天了,他怎么就不理我那?我呆呆地看着他,又傻傻地望了望草原上的那匹白马。我好喜欢它,想象着自己一袭白衣,外罩一件黑色的斗篷,是不是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女侠啊?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痴了,也许是永哥太过胆小了,他走过来推了推我,“英丫头,你没事吧?”我看他问话先是一愣,接着把嘴一撇,做出欲哭的姿势,说:“永哥,我知道你怕把我摔着,才不给我驯服白马的,可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你给我讲过,马一旦被驯服就不会忘记它的主人。我只是想让它记住我,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也想给草原留个念想,我来过。”我半真半假地给永哥说着,最后眼里竟然也含了泪花。永哥把箫递给了我,拿起套马杆飞身上马……
几度惊险,几度疯狂,马的声声嘶鸣响彻了草原,汗水顺着永哥的脸颊滴落在马背上,我为我的任性感到后悔,感到害怕,泪水顺着脸颊一颗一颗滴落。我抱着霞的手有点发抖,霞拍了拍我的肩头以示安慰,悄悄地告诉我:“我的小红马也是这样被永哥驯服的,还有永哥自己的黑马、婶的枣红马……”
永哥骑白马过来的时候,他的衣背已经湿透,白马的毛发也是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它自己的汗水湿了毛发,还是永哥的汗水湿了它的毛发。永哥下马走过来,我抱着他泪不成声。永哥喘着粗气抚摸着我的头,柔声调侃道:“英丫头,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呀?是不是吓坏了以后不敢骑马了呀?”我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趴在他怀里继续哭,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就是止不住地想哭……
我给小白马起名叫雪儿,每天我都会给雪儿吹树叶听,我也想像永哥那样,只要他吹箫黑马就会跑过来,围绕在他的身边,似乎它也懂得主人的旋律。
那天天还没亮,婶就喊我们去赶什么会,我不想去,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想多陪陪雪儿。霞和婶走后,我睡意全无,跑去把雪儿拉了出来。我骑在马背上又掐来一片叶子。《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旋律在晨曦中响起,我希望在那桃花盛开的时候,雪儿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吹奏变得断断续续,我的眼泪不停地滴落在雪儿的身上,因为我明白,我回去了就再也看不到雪儿了!
“为什么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永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和雪儿的身边,但是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因不舍离开流泪的样子,我双腿加紧了马肚,一抖缰绳奔向了草原,他在后面大声喊:“英丫头,英丫头,回来——”我不想搭理他,我就知道自己极度悲伤,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滴落在雪儿身上。我拿缰绳抽了一下马的臀部,雪儿一声长鸣,奔向了草原的深处……
永哥急忙牵来黑马追了出来,因为他知道我的行为有多危险。永哥边追边喊:“停下——你给我停下——”可是我没有听,我在等眼泪干了再回头!所以我在雪儿的屁股上又是一巴掌,任由雪儿继续狂奔。永哥看我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放慢了速度不再追赶,他怕我继续奔跑,所以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许是雪儿累了,也许是我累了,我们都停了下来。我回头看永哥缓缓而来,我吹起了树叶掩饰我的尴尬。
这是一个用石头堆起来的窑洞,顶子上还垒了好高的石头柱子,窑洞不大而且很矮,不能站直身子,只能猫腰坐在里边。里面还有一件破旧的老羊皮袄和半块毡子,永哥说:“这是放牧者自己搭建的,一者是为了遮风避雨,一者是防止迷路备用的窝。”
看着外面的雨水越下越大,我感觉好冷,向永哥这边靠了靠,他揽过我的肩膀,把皮袄盖在了我的腿上,接着顺手折来了草叶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是我教他的,看他那得意的表情,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我感觉脸上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我用手去划拉,碰到了一个滚烫的胸膛,我心里一惊,睁开眼睛时,一道刺眼的光线射了进来,我赶快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自己睡在永哥的怀里,他赤裸着上身,肌肤呈深红色。我用手测试着他的体温,担心地说:“永哥,你在发烧,你感冒了吧?”永哥别过头去,他没有对视我的眼睛,而是迅速地拿起盖在我身上的衬衫穿上。我看着他红到脖根的肌肤,埋怨道:“给我盖着皮袄就好,干嘛还要盖你的衣服,冻坏了怎么办呀?”永哥什么也没说,走出窑洞唤来了黑马和雪儿……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看着叔和婶焦急的等待,我感到非常的内疚,悄悄地走到他们身边说:“对不起,下雨我们去了窑洞避雨。”婶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叹了口气说:“吃饭吧。”我这时才想起我们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我随婶进了屋子,永哥没有说话回了他的屋子。昏暗的灯光下我狼吞虎咽,婶给我端来了水,让我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也许是昨天太累了,今天我起的有点晚了,还是霞叫醒我的。我来到餐桌看着大家都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这是我来以后第一次这么晚起床的。永哥低着头咬着馒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以为他还在生病,就轻声问道:“永哥,你好点了没?”永哥的头更低了,似乎还有点慌,“嗯……嗯嗯……”赵叔和婶随着我的问话,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永哥身上,齐声问:“你病了?”永哥说:“没……没……”这时,霞看着我问道:“你脖子怎么啦?怎么会有淤青?”我愣愣地揉了揉脖子说:“没怎么呀,有淤青吗?不疼呀!”婶也凑过来看着我的脖子,这时,永哥放下饭碗匆匆地离开了。赵叔瞟了我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听到一声闷哼,婶追了出去,我和霞也跑了出去。眼前的一幕我惊呆了,一条血淋淋口子落在了永哥的脸上。叔依旧举着马鞭,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抽打着永哥,嘴里不停地骂着:“混账东西!”看着永哥的衬衫一条条地被抽裂了,血渍一点点的渗出,他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不哼不哈。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猛疼,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挡下了赵叔的马鞭,赵叔愤怒地对我大吼道:“走开!”我摇了摇头,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我不愿意看着永哥挨打,我的心好疼!好疼!赵叔扔了马鞭,一声叹息回到了屋子里。我想去看永哥的伤口,可他已跃上了马背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讲完了我的故事,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注视着映照在茶杯上的永嫂的容颜……
永嫂听着我的故事,她握茶杯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但是她依旧是那淡然的表情,透露着她发自骨子里的优雅。她拿过提包,取出一个旧了的笔记本推到我面前,她说:“这是他给你的。”我轻轻地打开,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又是那样的规矩。这是永哥的笔记,也是他的心灵诉语……
我随着永嫂来到永哥的坟前,墓碑上镶嵌着他英俊的照片,只是那道疤痕还那么刺眼。我想对他说,“这是何苦?”可是抓起来的黄土又带有他的温度,他的微笑又让我不忍心埋怨。酒红色的领带飘逸在他的胸前,骑着雪儿吹着树叶,那悲伤的眼神映照在夕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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