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故乡柳》

前言

我的老家坐落在一个小山村，那里长年弥漫着山岚之气，民风淳朴，村前屋后浓荫如盖，花香缭绕，不时有犬吠之声相闻，更增添了山村的清逸与秀美。村南边有一条逶迤的小河，河水四季清澈照人，两岸长满了柳树，那些垂柳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梦想、长大后的心情印迹。

一

每到早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感觉便钻入每个毛孔。那条小河两岸的柳树开始抽出新绿，远看真是朦朦胧胧，绿烟浮动，若薄如蝉翼的青纱轻轻地缓缓地笼于柳枝上，阳光也不忍破坏这份浅浅柔柔的美，丝丝缕缕地漫洒下来，地上便有了斑驳闪烁的光影。

小时候，我们几个玩得要好的同伴常相约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去河边放鹅。和风拂面，河水清凌凌的，连河底的沙石都清晰可见，蓝天白云垂柳的影子倒映水中，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一群群鹅到了河边，扑通扑通跳下去，激起一朵朵硕大的水花，岸边的垂柳仿佛从沉睡中被水声唤醒，惊喜于鹅的到来。此时，柳枝依依贴合于水面，恰似一挂绿色的瀑布凌空而下，又宛若一道翠色的屏风安放于水边。一阵风吹来，柳枝摇曳生姿，仿佛绿衣仙子降临瑶台婆娑起舞，真是如梦似幻，风情醉人！耳畔不时传来黄鹂鸟婉转清扬的歌唱，远处的河面几丛水藻浮于水面，十来只白鹭闲适地在水边或栖息或玩耍，好诗意的画面！“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两句诗刚一闪现，忽觉不妥，应是“几个黄鹂鸣翠柳，一群白鹭栖碧湾”。

再看那些鹅在水中呆久了，就上岸吃些绿油油的小草，小草在柳树的周围，蔓生一地葱茏，还有各色小花夹杂其间，一丛丛、一朵朵俏生生地怒放，空气中流淌着绿柳、花草交织混合的淡淡的清香。

鹅吃草或是戏水，我们都不用盯着它们，因为小小年纪的我们会寻一份自己的乐趣。看，我们带来了橡皮筋，由两个小伙伴将橡皮筋绷在腿上，其余几个小伙伴就绕着橡皮筋跳出好多花样，那脚可灵活啦，上下左右不停地轻盈跃动，跳出了童年的无忧无虑，跳出了童年的斑斓多姿。跳累了，我们就倚着柳树休息，柳树就像一位温柔的姐姐为我们拂去疲劳，养精蓄锐，有时小伙伴们索性躺在柳树旁的芳草地上让自己完全像柳枝般舒展，安放无尽的惬意。那身心合一的恬适，是无与伦比的享受。等我们玩够了，鹅也吃饱了，我们便披着夕阳赶着鹅群回家喽，那棵棵柳树枝叶飘拂，仿佛在依依不舍地欢送我们。

等到暮春时节，柳叶变得更加狭长，愈发青翠欲滴，我们一群小伙伴会折下柳枝绕在头上当作饰品，真是好看，有时还会摘几朵各色小花点缀其间，构成一个五彩花环，漂亮极了！我们开心地围着柳树唱啊跳啊，连时光都被我们的快乐晕染了一层微醉的迷离。

二

柳树不仅有欣赏价值，还有实用价值。外公在世时，逢农闲时候，多次利用柳树资源做成各种实用的工具，像菜篮、毛线篓、箩筐等等，外公每次编这些物品时，都会准备好柳条、麻绳，让二者以经纬穿插交错的方式绕扣勒紧，外公手法娴熟老练，编得既美观又结实，我常傻愣愣地在一旁看外公编织的全过程，对外公崇拜不已，外公乐呵呵地对我说：“喜欢外公编的篮子，那明天就可以派上用场啦！”，我开心地跳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就用新篮子挑猪草咯！”

那时全家生活很是清苦，外公编制着篮子筐子，也在编织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吧。

外公很勤劳，经常用自己亲手编的篓子筐子去挑一些成熟了的庄稼、瓜果回来，如红薯、玉米棒、南瓜、西瓜等等，每次都挑得满满的，回来的时候总是累得满头大汗，我劝外公少挑点，他摇摇头说：“不行啊，田地远，少挑点太费时，那些东西，抓紧时间挑，挑完了再好好歇会儿，庄稼人这点活算不了什么，哪天不干点活挑点啥的反而不自在呢！”现在想想，那时的外公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却仍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面对生活的重担，他有着柳的韧性，有着毫不推卸的担当，尽管一路辛劳，他仍将笑容写在脸上。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要义：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

生活虽忙碌而繁杂，但任劳任怨的外公对我是疼爱有加。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识字不太多，但特别关心我的学习，只要我被评为三好生，他必定想办法奖励我一个特别的礼物。

记得我在读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寒假，外公为我用柳条做了一个兔子灯作为奖品，即用柳条和麻绳交织缠绕做了一个兔子的外形，底部安装四个小滚轮，然后在兔子的肚子底部安装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上面可摆放一支蜡烛，接下来在兔子的尾部用竹枝制作一个长长的手柄，最后把兔子的主体部分贴上大白纸，只在背部留一长方形的空隙就成功了。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晚上，配合赏灯纳祥的习俗，我就从兔子灯的背部空白处放进蜡烛并点亮，然后推着兔子灯，带着妹妹弟弟沿着村子家家户户门口转一圈炫耀一番，赢来小伙伴们一道道艳羡的目光，有的问是谁做的兔子灯啊？这么栩栩如生，真好看！我们姐弟仨会异口同声地响亮而自豪地回答：“是我外公做的！”我们一路走过去，啧啧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村上的农人都很勤劳朴实坚韧，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不少农人也像外公一样用自家池塘边长的柳条编制成各种劳动工具，逢到小镇上赶集时，就运过去卖，变几个小钱，再为全家买点好吃的好喝的改善一下生活，抑或是为家人买块布做件新衣服穿，有的为孩子买个新书包、添一双新鞋……青青柳条成了村上农人们以手艺挣钱的材料。生活本不易，但他们在生活的磨砺中炼就了如柳条般的韧性，风风雨雨摧不垮他们，生活的艰难愈发让他们想方设法寻得经营生活的更多途径，用心灵手巧和密密的汗水给清苦的日子点缀一层温馨和美好！

三

时光如梭，多年后，老家的那些柳树依然葱茏苍翠，外公编的篮啊筐的静静地躺在专门储藏物品的房子里，只是它们的颜色不再青中透亮，而是土黄中透着黑，那是时光的印迹。山川渐老，物是人非，我那擅长编艺的外公早已不在人世！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来到老家池塘边，走到那棵最茂盛的柳树下，痴痴地望着柳树身上的道道风霜褶痕，一如当年外公额上的皱纹，我久久地抚摸着柳树满身的沧桑，它唤起了我对外公全部的记忆。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在外奔波的日子，我何曾忘却外公与柳树，何曾忘却这一方生我养我的故土，他们都那么深那么深地嵌入了我的岁月。柳树无语，风卷浅愁。屋檐下的风铃悠悠地拨动着尘封在旧时光的旋律。隔着云烟的缥缈，外公，我的思念你如何能收到？你在院子池塘边栽的柳树，你为我编的柳篮，为我做的兔子灯，你用柳筐挑的瓜果，你用乐观刚毅笑对生活的艰辛，这些都深植于我心深处！看着这棵柳，我迟迟不愿离去，心中与柳相关的画面愈发厚重清晰，那儿堆叠了柳的翠，柳的美，铭刻着柳的品质——韧性。往事如潮水，漫过光阴的岸堤，风拂柳枝曼妙舞，肩挑篓筐迎日出。披星戴月荆棘路，笑对风雨不言苦。

当我再次徘徊于老家南边的那一条长满柳树的河岸，我的思绪飘远，心情无法平静。“杨柳岸，晓风残月”，当年，我们那帮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一起放鹅、一起跳皮筋的孩子，由于长大后各奔前程，保持联系的不多，但前些日子惊闻其中有一个叫英的伙伴刚过不惑之年因患宫颈癌已离世，颇感人世无常，止不住泪水奔涌，悲痛之情难以平复！英，那么美那么爱笑的女孩，她在柳树旁跳皮筋时灵活翩然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她用柳条盘在头上的造型宛如童话里的公主。她曾倚在柳树旁告诉我将来要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后来她通过努力实现了梦想，从医学院毕业后分在县城人民医院做了一名骨科大夫，治病救人，医术很棒！不曾想，这么一个鲜活灵动的生命在人生最饱满最丰盛的阶段，怎么就突遭厄运呢？那些伴我成长的柳树啊，告诉我该如何安放心中的失落、惆怅与挥之不去的伤情？

四

故乡的柳，年年葱翠依然，而我却有了别样的心境。曾经缭绕柳树的欢笑和泪水，曾经与柳树相关的亲情友情，都汇入时光长河里，丰沛和厚重着我灵魂的山水。我将带着对柳的眷恋、对外公的怀念、对英的永不泯灭的记忆，走进人生的下一个历程，且行且惜，不负生命，不负柳给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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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笔者徘徊于家乡村南的那条小河，儿时玩耍、放鹅、跳皮筋、编织柳条装饰……的场景历历在目。同时被岁月镌刻在作者心里的，还有“姥爷”的爱与勤劳，以及村上那些和“姥爷”一样有着勤劳、朴实、坚韧性格的农民。一桩桩，一幕幕的场景犹如一幅幅动人的画卷，在作者笔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兔子灯”已成为过去，儿时伙伴“英”的离去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了一颗石子，继而在作者心中泛起一道道涟漪。全篇带给读者一副炊烟袅袅的田园画面。感谢作者不吝赐稿，期待更多佳作。强力推荐文友共赏。【编辑 风铃A 】【推荐号:201910240376】